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妻色氤氲 作者:望烟 内容简介 嫁到秦家第二个月,孟元元独守了空房。不是夫君过世、远行,而是他被亲爹娘认了回去。 临行前贺勘问她跟不跟去,她摇头,他听完转身离去,再未回头。给秦家留下丰厚田产做报答,也算了清。 孟元元毫不意外,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利用手段污了贺勘的名,他迫于清名才娶了她。既他不再是秦家二郎,这亲事自也不作数。 如此,她安下心来,平淡度日。 不料一年后,秦家大伯输光家产,更在外面签了契书将孟元元抵掉。 走投无路,她只能带着还未及笄的小姑千里奔逃州府,敲响了贺家的大门。 。 贺府高门大户,嫡长子贺勘天人之姿,逸群之才,被家族寄予厚望,家中自然不会认他当初娶的粗鄙村妇。 贺勘本人也清醒,念着养家恩情,只在府中给人安置了个容身角落,却从不理会。 直到一日,一女子在府中打听公子书房,身姿袅娜,娇艳欲滴,众人才知道,窝在后院的村妇真正模样。 孟元元觉得小姑适应了这里,去找贺勘商议:谢公子照顾,改日我便离开。 贺勘见人这段日子还算安分,清淡扫她一眼:留在府里也无妨。 见她柔婉退下,他当她是答应下。 转天,贺勘在后巷碰见孟元元,她正和老家来的竹马表哥见面,商讨回乡。 第一次,贺勘觉得自己该亲自管教一下这个妻子。 妻,死后亦要同冢而眠,她不知道? 第1章 近晌午,寡淡的日头浅藏云彩之后,没有多少暖意。 孟元元站在高墙下,看着眼前深深的府邸。层楼叠榭却不张扬,一景一物极是细致考究,深藏底蕴。果然,这便是高门的气派罢。 等在这儿已有些功夫,还不见有人过来招呼她,先前带路的门房小厮也没见了踪影。初冬时节,这不见日光的阴影处,着实冷得很。 就在她想去寻人问一声的时候,才瞧着一个婆子打游廊上下来,缓迈步伐往这边来。 “适才正碰上一件事处理,叫娘子久等了。”婆子脸上带笑,挤得眼睛半眯。 孟元元上前两步,对人欠欠身子,算是见礼:“劳烦了。” 走近来,婆子也就看清了来人。一身厚重的灰色粗布衣裳,难掩一路而来的烟尘气息,许是冷了,一方长头巾将头颈包裹住,脸未全露出……心中不由啧啧一声,果然是个乡下来的村妇。 孟元元从人眼中抓到了那抹轻蔑,便知对方以为她是过来攀高门。对此,她不愿多说,别人想什么她管不了,眼下见到贺勘才是正经,如今有人出来见她总算是一个结果。 “嬷嬷如何称呼?”她唇角一勾,印出一个浅浅的笑,双颊酒窝若隐若现。 “哦,”婆子回神,笑了声,“叫我银嬷嬷罢,娘子这边请。” 说着,人沿着道儿往前走,俨然像个主人家般。 孟元元抬步跟上,泛旧的裙裾擦着脚底的石板路:“嬷嬷应当已经知道,我是从红河县过来,想见公子一面,有事相谈。” 她直接说明来意,就见着对方脚下一顿。 银嬷嬷转过身来,双手往身前一叠:“公子这些日子事忙,娘子不若先回住处等一等,咱们这边会跟他说的。” “回去等?”孟元元料到贺勘身份已今非昔比,可是没想到,就这样直接让一个婆子出来打发她。 若非得已,她又怎会这样辛劳跑来州府寻他?之前的信给他写了,没有回应,这厢自己亲自来了,已经两次,仍是见不到他的人。 现在的她,真真已经走投无路。 “对,是这样。”银嬷嬷说话不急不慢,至于眼中的一两分轻视,也懒得掩藏。左右贺家这样的门第,断不会承认这村妇。 正说着,后面喊了一声,原是一个丫鬟追了来。见此,银嬷嬷道了声稍等,遂走回去与那丫鬟说话。 孟元元站在原地,知道自己这一趟怕是又白跑了。抬头看看日头,惦记着独自留在客栈里的小姑,想着先回去,再想别的办法。 刚往前了几步,忽然见着前方月亮门下走过一个男子,身姿修长,步履稳重。她恍惚一怔,看着那张记忆中的脸。 “二郎。”孟元元唤了声,长途而来的疲累,使她原本清澈的嗓音变得沙哑。 一阵冷风过来,将这声呼唤吹得七零八散。 她看见他往这里瞥了眼,目光疏冷,一扫而收,回头继续和身旁的中年男子说着话,随即消失在另一道月门下。 孟元元双手捏起裙裾,抬步去追。才迈步,银嬷嬷冲上来将她拉住,手里下了一把子力气。 “娘子莫要乱来,这是贺府。”她的语气显然不似方才客气,冷硬起来。 孟元元被拽了一个趔趄,眼看月门下没了贺勘的身影,不由心内轻叹一声。他方才没看见她吗? 人短暂的出现,那一瞥好像是幻觉。 银嬷嬷松开那截细细的手腕,重新端正好身子,此时的手中赫然多了一张纸票,她咧嘴一笑,略臃肿的身形往月门的方向一遮:“娘子远道而来辛苦,年底世道乱,不如先回家乡罢。” 她的手往孟元元面前一送,那张纸票清晰呈现,是一张楮纸制作的官交子,官印盖处正是具体银钱数额。 孟元元眉间轻轻一皱,盯着冷风中抖动的交子,这是拿钱打发她走?那么在这儿碰上贺勘,也是这嬷嬷故意为之罢。 果然,下一瞬银嬷嬷又道:“娘子想必知道,咱家公子秋闱中了举子,来年还要去京城的。方才那位老爷便是贺家同宗,从京城而来,却有提携公子的意思。” 话音一顿,盯着孟元元,似要看出她在想什么,转而叹了一声,又道:“娘子聪慧,我也不藏着掖着,依着咱们这样的身份,贺家怕是……” 怕是不会认她这个贺勘在外娶的妻子,门第清清楚楚摆在那里,更何况,原先和她成亲的是秦家二郎,不是贺家大公子。 孟元元眼睫颤了下,发凉的手摸摸掖在腰间的信,本来还想再试着让人递给贺勘,如今看根本没用。这府中人是铁了心拦阻,又岂能让她见到他?还是,这些都是他的意思? 也是,她和他本就存在着差距,哪怕婚事也是一场意外。那时的贺勘还是秦家养子,清风端正、才华横溢,她坏了他的名誉,他只能无奈娶了她。 整个红河县都说,那是她处心积虑的设计。众人眼中,自然是偏向于才学谦谦的贺勘。 再后来,贺家寻到红河县,将贺勘认回。他离开那日,她以为此生与他不会再有瓜葛,秦家两老心肠好,让她留在家中,只说又多了个女儿。可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前,秦老爹在山上出了事故,人没救回来,老太太伤心过度,时隔半个月也跟着去了。 好赌的秦家大伯哥,败光了家产不说,还拿她还债给抵了出去。是一个邻居婶子听了风声,来报了声信儿。 她不敢耽搁,连夜带着小姑跑了出来。无处可去,只能来贺家。 见孟元元不语,银嬷嬷干脆将交子票往她手里塞去。这种事情她见多了,自打大公子寻回来,前前后后来了多少想认亲的?一个个的那叫脸皮厚,给几个银钱打发的有,胡搅蛮缠送官府的也有。 不过眼前这个女子身份着实特殊,她才来跑这一趟,看这一身狼狈,定然是日子拮据,这么一笔银子,算算也够了。 她胸有成竹的收回手,却不想那交子并未被孟元元握着,从手指间滑落,飘飘悠悠落到地上。 银嬷嬷脸色一变,嘴角沉下几分:“娘子这是何意?” 孟元元抬了下颌,头巾从发上滑下,彻底露出来一张脸,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婆子:“我不是来要这个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朝着自己方才进来的小门原路回去,墙下,领路的小厮已经等在那儿。她脚底掠过那张交子,迈步而去。 银嬷嬷嘴角抽动两下,想出口的话就这么生生断在喉咙里。 丫鬟跑过来,捡起地上的交子,又看眼离开的孟元元,试探问:“她就是公子在红河县秦家时娶的娘子?这么些银子是还嫌少,瞧着当真粗鄙。” “什么娘子,胡说八道!”银嬷嬷呵斥一句,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离去。 。 城中一间简易客栈,正是孟元元落脚的地方,从贺家离开,她回了这里。 走道的尽头,她轻着动作开了房门,门板吱呀一声,像是久病之人的呻.吟。 条件并不好,房中光线昏暗,隐约辨识着不多的物什。旧床边的炭盆忽明忽暗,眼见是炭快要烧完。才入初冬,本还用不上烧炭,只是秦淑慧病着,十分怕冷。 听见声响,躺在床上的小身影缓缓坐起,细细声音唤了声:“嫂嫂?” “醒了?”孟元元应了声,抬手解着头巾,继而坐去床边。 靠近炭盆,冻了大半日的她终于感受到了点儿热气儿。 秦淑慧依偎过来,靠在孟元元身边,眨眨眼睛:“见到二哥了吗?他什么时候来接咱们?” 乍然提起贺勘,孟元元不禁想起在贺家的那一瞥。一年了,他已不是当初的秦二郎,会愿意见她吗? “淑慧,你先好好养病。”孟元元拿了外衫,给小姑披上。 秦淑慧才十二岁,但是多少能识人脸色,见孟元元不回她,脸上顿显失落:“是不是二哥不认咱们了?” “别瞎想,”孟元元拍拍小姑娘的肩头,展颜笑道,“他难道不要提前安排下?你是他的妹妹,当初很是爱护你,怎会不认?” 闻言,秦淑慧苍白小脸起了一丝笑:“对,二哥很好的,不会不管咱们。” 孟元元点头,遂揽着秦淑慧靠上自己。贺勘当然会接受秦淑慧,因为秦家有养育之恩;至于她,两人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管如何,先将秦淑慧交托给贺勘,安定下来再说,这小姑的病着实不敢拖。 “嫂嫂,你的脸还有些肿,需好好养养,这样二哥见了才喜欢。”秦淑慧仰着脸,认真道。 “小姑娘家的尽乱说。”孟元元笑着戳了下小丫头的额间,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 这些日子劳累,吃不好睡不好,脸是有些浮肿。她倒不在意贺勘喜不喜欢,只是身体是自己的,的确该注意的。 等这些乱事都过去,她一定好好对待自己。 两人简单用了午膳,添了几块炭,房中暖意融融。 秦淑慧喝了药后开始发困,这些日子,她对孟元元已很是依赖,父母离世,大哥待她根本不好,亏得二嫂嫂没有弃她而去。 客栈伙计来送水,孟元元站在门前和人说了两句,顺着往伙计手里塞了几枚铜板。伙计笑着接下,低声与她说了什么。 回来床边,她帮秦淑慧掖好被子,说要出去一趟。 小姑娘一听,赶紧拽住孟元元的袖角:“嫂嫂,你是不是又要去当铺?” 两人能到州府,全靠路上孟元元当了自己的金钗,可毕竟处处都是花销,就算再多的银子,没有进项,只往外出总是不行。 “去药堂,我买些消肿的膏脂。”孟元元指指自己的脸。 秦淑慧这才松开手,道了声:“那你早些回来。” 孟元元利落应下,便重新围上头巾,出了客栈。 她当然不是去药堂,而是去找贺勘。这次她一定要见到他,没有多余的功夫给她耗,也没有路再给她回头。 方才客栈伙计说了,贺勘出了府,只要她等在大门外,不信堵不到他。 冬日天短,暮色很快降下来,风亦大了。 孟元元站在避风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乍冷下来的天儿总让人很不适应,没一会儿便浑身冻透。 天早已黑下来,不远处贺家的高门上,挂着两只大大的灯笼,随着风轻摆,映着底下的两头石狮忽明忽暗。 终于,在她脚麻掉的时候,一辆马车行来,停在了贺家门外。随行小厮麻利的摆好马凳,冰封住一样的大门也有了动静,几名家仆提着灯笼迎出来。 须臾,车帘掀开,男子自车内出来,稳步踩到地上,一方斗篷将他身形遮住,却难掩腰身伟岸。 他神情清淡,抬脚踩上石阶,边上,尽责的仆人早早帮他打灯照路。 见此,孟元元想也没想的追出去。可还未到台阶下,就被一个高壮的门房管事拦住。 “大胆,什么人!”管事呵斥着,出手就是一把猛推。 孟元元身影纤瘦,与对方差距悬殊,只能后退两步。而这厢的吵嚷声并没换来男子的回头,依旧自顾的迈上台阶。 “秦二郎!”孟元元躲开管事的手,冲着男人背影喊了声。 娇柔的声音划破了冷夜,同时,男子的脚步顿下。 他抬手,家仆们连着门房管事,一齐识趣的退出一段距离。 而后男子回身,身形立于台阶上,目光落在阶下的孟元元,黑夜中看不出他的情绪。 孟元元走上前去,扬起头颅,随后一把扯开脸上的头巾:“公子,许久不见。” 灯笼的柔光洒落在这片地方,同样映出了面前男人的眉眼。还是那副让人称赞不已的好看面皮,以及拒人之外的冷淡。 他也在看她,四目相视。 良久,贺勘唇间送出两个字:“元娘。” 第2章 就在孟元元认为他认不出她的时候,贺勘清冷的声音唤出了她的名字。 元娘,以前秦家两老就是这样叫她。如今,这声称呼从他口中唤出,带着一种陌生与疏离。 她嘴角轻轻牵了下,酒窝处陷下一些,回应了一声:“是我。”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冷风卷着从两人之间窜过。就如同过往那般,他和她总是没有多少话说,大概记得一声称呼,已是难得。 贺勘站在高处,垂着眼帘,对于突然出现的孟元元显得没有多少讶异,面上仍是淡淡。一年不见,他对这个妻子的印象早已模糊,见着这张脸,过往那些纠葛也多多少少映现在脑海中。 是些算不上美好的过往。 他本就身高腿长,现下立在高阶上,对衬着孟元元格外羸弱狼狈。 “我来,咳咳咳……”孟元元甫一开口,冷不丁呛了一口风,话语被咳声掩埋。 天本就冷,她又站了许久,这咳起来竟是一时压不住,连带着身子一缩,眼角咳出了泪花,看着甚是柔弱。 贺勘眉头不可觉的皱了下,走下台阶,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进去说罢。” 孟元元压下咳声,下意识接过帕子,而是袖角拭干眼角,抬头时人已转身离开,留着一道高傲孤冷的背影给她,很快跨步进了门去,最后一片衣角消失。 她站在大门外,抬头仰望了眼高高的门楣。 没一会儿,门内跑出一个家仆,径直到了孟元元面前,腰身一欠,伸手作请:“客,请随我来。” 家仆引着孟元元进了府门,一路带着到了一间偏厅。 说是偏厅,但也足够宽大敞亮,里面并不见贺勘的影子,家仆说让她先稍等。 既然来了,孟元元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左右她已交代过掌柜的娘子,让着帮忙照看秦淑慧。 这时,有人走进厅来,端着茶盏送到孟元元落座处的桌上:“少夫人。” 因着这声称呼,孟元元抬脸打量起来人,待认清时,冲人笑了笑:“兴安?” 站着的小厮咧嘴一笑,可不就是当初秦家时,一直跟着贺勘的书童?转眼一年,人长高了不少,竟还一直跟着贺勘吗? 不想,人生地不熟的州府,还有个认识的人。 “莫要如此称呼,不妥。”孟元元好声提醒。 怎么说这里是贺家,而当初她嫁的是秦家二郎。白日里,从银嬷嬷的态度也顺带着看出贺家的意思,这些高门大户,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自然不会认她。 兴安双手夹着托盘,听出了人的意思,便道:“你喝口热茶。” 他也晓得孟元元的话没有错,贺勘回到贺家,以后肯定是越走越高的,一个红河县的普通女子的确不堪匹配。可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却也是实实在在拜过堂的,真的就没有一丝夫妻情谊? 孟元元低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淌进体内,身子终是暖和了一些。 “公子该是回去换身衣裳,不会太久。”兴安爱说话,见到孟元元也开心。尽管很多人对她有偏见,可他的相处中,认为人很好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听见了身后的一声轻咳,赶紧正经了脸色,收敛起笑意,规矩的垂首转身。 贺勘扫了眼兴安,随后绕过他到了孟元元面前。 孟元元放下茶盏站起身,贺勘刚好从她面前经过,行走间一阵轻风,再看已落座于对面的椅子上。 见状,兴安离开了偏厅,出去后还不忘将门扇关好。 厅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变得出奇安静,连着外面的风声都格外清楚。 “适才情急,错叫了公子名讳。”孟元元先开了口,拿眼看着安静坐着的男人。 的确如兴安所说,他是去换了一件衣裳。卸去外头的斗篷,显露出他本来的身姿,腰背挺直如松,细长的手轻搭桌沿边,手指一勾便将花瓷茶盏收入掌中,却并没有喝的意思。 他就是这样,哪怕一个随意轻微的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在秦家侍奉两老,辛苦你了,”贺勘淡淡开口,顿了一瞬又道:“我让人收拾了房间,一会儿有人领你过去。” “侍奉是应该的。”孟元元柔软嘴角张合,袅娜站于烛光中。 “那便这样,”贺勘松开茶盏站起身来,右手习惯的往身后一背,“我还有事,你等在这边就好。” 说完,他抬步就走,朝着厅门的方向。 人影从孟元元面前晃过,她看见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进来与她统共说了两句话,不问她为何而来,怎么来的? 和以前一样,他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人说不出不是。就如同眼下,留下她,给她一间房,其他的并不过问…… “等等,”她转身,对着男人的背影唤了声,“淑慧与我一道来的。” 贺勘伸手拉门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身时,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什么?” 隔着两丈远,孟元元看进他的眼中:“我之前写过信来。淑慧病了,现在在客栈。” “她才多大,你……”贺勘眉间皱了下,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只问道,“哪家客栈?” 孟元元报了客栈的名字,自然也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我去把她接回来。”贺勘道。 孟元元走过来,透着半开的门往外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风又冷又硬:“她应该睡下了,晚上太冷,我先回去陪着她。” 贺勘看她,眼神中闪过什么:“家里怎么了?” 闻他此言,孟元元略显惊诧,他没收到信?是中途遗失了,还是有人故意扣下? 当然现在没工夫去追究那些,她只简单说了秦家两老的事情,当初没告知贺勘,也是知道贺家不会希望秦家来攀扯,加之他要秋闱,秦老太硬是没让人来报信儿。 事情始末如此,贺勘知道了个大概。他听着孟元元一字一句,如此距离,也算看清了这个当初稀里糊涂娶来的妻子。 不说此女的心思如何,一张脸的的确如出水芙蓉般。眼睛清澄透彻不说,天就生着一副笑颜,嘴角极好,只需一动,就让人觉得她在笑,清泉一样灵动。 只是,他的清名差点儿就葬送于她手。 收起那些零碎的过往,贺勘听完了孟元元的话,随后在厅中踱了几步:“那便如你说的,让她先休息。” 孟元元应下,一番说话下来,不像旁人家夫妻间有商有量的,她和他之间总横亘着一堵看不见的阻隔。心中不由想起当日与贺勘分开的时候,他问她跟不跟着走,她说秦家两老需要照顾想留在秦家,他点了头…… “大公子,”一婆子这时站在了门外,门缝中露出半个身影,“老太爷让你过去,有事相商。” 贺勘道了声知道,又看眼孟元元,随后离开了偏厅。 短暂的相见,如今又剩下孟元元自己。看贺勘的意思,应该以后会好好照顾秦淑慧,她这边也松了口气。 这个小姑体弱,娘胎里带来的病,隔三差五的难受,尤其两老走了以后,人更是一直蔫蔫儿的。在贺勘这里,有着一层恩情,秦淑慧会过得不错。 兴安安排了一辆马车送孟元元,一直把人送回了客栈。 孟元元从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回了房间。一推门,就见秦淑慧坐在床边,揪着一方帕子绞着。 闻听开门声,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过去:“嫂嫂,你回来了?” 人眼中还有未退却的担忧,要不是身子虚,怕是早就跑着迎上来。 孟元元有些心疼,快步到了床边:“怎么不躺着?” 她明白,小丫头现在依赖她,很怕失去她。父母亡故,亲大哥对她不管不顾,小小年纪怎会不担忧? 秦淑慧笑:“我等嫂嫂回来。” 说着,她往门边看了眼,见没有别的人,眼中黯淡一分。 孟元元看透她的心思,笑道:“你二哥说了,会来接你。” “真的?”秦淑慧抓上孟元元的手,一脸开心,黑黝黝的瞳仁闪着璀璨,“以后和二哥住一起,没人敢再欺负咱们。” 孟元元蹲去地上,捏着铁夹子,将篮子里最后的几块炭喂进炭盆中。 “对。”她顺着秦淑慧说着,随着炭盆腾起的亮光,那一双美目亦生出两团火焰。 秦淑慧心情好,但是嘴上还在埋怨二哥为何没跟着过来,突然想到什么,她歪着脑袋看去烤火的孟元元:“嫂嫂,二哥将来会做官罢?那样,他就可以帮你找到父亲了。” 突然提及家人,孟元元恍惚一瞬,铁夹子差点滑落进炭盆中:“你小小年纪,还真是心事不少,先把自己养好。”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盆架旁,开始清洗。 贺勘走上仕途是必然,只是她应该不会与他一道前行。话说回来,先不管她和贺勘之间关系如何冰冷,现在至少秦淑慧的以后有了着落。 这总算是一个好开端,没有辜负秦老太的临终嘱托。 床上,秦淑慧注视着孟元元一举一动,随后从枕头下摸出桃木梳:“嫂嫂,我给你梳头。” 闻言,孟元元点头,并坐去床边,后背对着秦淑慧。细致的手指于发上一扯,发带松开,一头黑丝倾泻而下,直垂腰际。 “嫂嫂真好看。”秦淑慧攥在手里一缕发丝,由衷赞叹。 外人都说嫂嫂配不上二哥,可她觉得两人最为般配,嫂嫂明明那么好,还是美人。 孟元元不知道秦淑慧心里所想,决定明日去找找有无去往红河县的商队,给那邻居刘四婶捎个信儿。当初,她带着秦淑慧走得急,一些事情并不清楚,还是想知道具体些,也好想想接下来的对策。 想着想着,眼皮开始使不上劲儿,一天的奔走,如今反上乏来,加之头皮上轻刮的木梳,让她开始发困。 熄了灯,姑嫂俩躺在床上,又说了几句,便各自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明朗一些,却也更加冷了几分,路上行人套上了厚重冬衣,在一年中仅剩的时候,继续奔忙。 一大早,孟元元从客栈出来,直奔城中最大的港口。 洛州府,是大渝两江路的州府,一处富庶之地,江水穿城而过,直通东海,漕运亦是发达。临近年底,来往船只更是密集,甚至有那自远海回来的大船。 孟元元脚步加快,在码头上穿梭,最后找到一艘去红河县的商船,托一位船上伙计捎信。这样的事常有,给伙计些报酬,信送回去,还会在另一边再收一份报酬,只要谈妥就好。 办完这件事,她准备回客栈,回头时,正看见一艘大船往港上停靠,和周遭的小船相比,俨然就是庞然大物。 孟元元不由驻足,这样的船是海运大船,大概是从南洋交易回来。这一趟,应该是带回不少货物罢? 收回心神,她离开了码头。 等回到客栈时,已是辰时。 孟元元推开房门时,见到的是空荡荡的房间,不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遍,没有秦淑慧的身影。 跑进屋内再次确认,的确是人不见了。她脑内一懵,早上出去前,她分明叮嘱过的,而秦淑慧身体弱又胆小,自己不会离开房间。 她一把推开封闭的窗扇,外头是幽长的窄巷,什么也没有。身子不禁虚脱退后,魂儿彻底吓掉,整个人开始发慌。 人呢?一个个不安的念头往外冒,跑去外面了,被拐了,被哪个住客给…… 不敢再想,孟元元觉得整间屋子都在晃,她扶着墙,踉跄着跑到外头:“淑慧!” 焦急的唤着名字,声音在幽暗的走道上回荡,可是没有回应。 她往楼梯口跑去,才迈几步,听到了人上楼的脚步声,她赶紧看过去。 来人是客栈老板娘,腰间扎了个旧围裙,还未站稳,就被跑上来的孟元元拉住手臂。 “掌柜娘子,可有看见我家小姑?”孟元元声音发颤,眼眶憋得发红。 要是秦淑慧出了什么事儿,她怎么跟死去的秦家两老交代? “诶呦呦,别急呀,”掌柜娘子见到孟元元这般失魂落魄,也是吓了一跳,赶紧道,“不是你相公来把她接走了?” “相公?”孟元元心急如焚,一时间竟未反应上来相公说的是谁。 第3章 相公?贺勘。 孟元元满身的力气被抽光,几欲支撑不住。 掌柜娘子忙伸手将人扶住,瞧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又道:“账也给结清了。怎么,他没同你商议不成?” 商议?当然没有,哪怕让人来传个话儿也没有。 孟元元扯出一个笑,说自己没事儿,随后转身往自己住房走去。 一进门,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靠着冷墙慢慢滑下,最后瘫坐在地上。着实这一通惊吓,让她差点厥过去。 她坐在那儿喘息着,久久未缓上心神,强憋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天知道,方才她有多害怕,秦淑慧在她手里丢了,这辈子都会在内疚中度过。 这时,门从外头被人敲响:“少夫人,我是兴安。” 孟元元揉揉眼从地上站起,伸手将门拉开,冲着外头的人便问:“淑慧被接走了?” 出口的声音还带着颤抖,以至于手是拉了几次,才将门拉开。 兴安看孟元元这样,感觉不对劲儿:“少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淑慧呢?”孟元元又问。 “公子带慧姑娘先回府了,我在这边等你。”兴安回道。 孟元元叹了一声,遂转身走了两步,捞起桌上的水盏喝了一口。冰凉入腹,心内也终于冷静了些。 兴安跟在后面进来,看眼空荡荡的小房间:“少夫人,你看还有什么东西要带上,收拾下,咱们回府罢。” “回府?” “对,公子吩咐过。”兴安应了声,同时也深知没什么东西可带,贺府那样的高门,要什么没有? 虽是这样想,但他还是四下看了看,将方才遗漏的东西收拾好。 “不用了,”孟元元压住原先的颤抖,恢复以往清澈的嗓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看看正面光秃秃的灰墙,就知道秦淑慧走之前把她的东西都带上了,包括母亲给她留下的那把阮琴。 。 贺府,朝裕院。 贺家夫人蓝氏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旁边小几上的紫铜祥云香炉散着丝丝烟缕,闻之,安神清心。 “接回来了?”蓝氏眼皮掀开一条缝,开口问道。 “是呢,从小门进的,奴婢瞧得真切,”银嬷嬷忙道,腰身一弯凑上前去,声音低了几分,“秦家小丫头先来的,倒还没见着孟氏女。” 蓝氏嗯了声,懒懒换了个姿势:“来就来罢,总归是大公子的故人。” 银嬷嬷跟着笑笑:“这个村妇还真是手段,给她银子不要,装着一副清高,其实惦记着大公子呢。” “这个,”蓝氏鼻间轻笑一声,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意思,“说到底我不是他的亲娘,不好过多去插手管。” “可怎么说,两人在红河县成亲是真,大公子若是念情,一直留着她……”银嬷嬷似有担忧,却也不好明说。 蓝氏轻拂发鬓,虽说是贺家夫人,但也就才过三十,她轻叹一声:“不会。不说咱家老太爷,就是京城的宗家,怕是也不允。你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左右人安安分分,不闹出动静就好。” 且试探下,这人是不是个聪明的。 “夫人说的是,”银嬷嬷顺着人往下说,“听说这俩人的婚事可不光彩,整个红河县都知道,孟氏女偷跑进大公子房中,被人发现时衣冠不整的。啧啧,还不定早就私下有了首尾。” 蓝氏皱了眉,脸上起了厌恶:“这种污秽之语,莫要在家中说。” 银嬷嬷忙称是,多少年跟着蓝氏,早就摸透了人的脾性,知道是根本没生气:“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把大公子接回来了。” “这是老太爷的决定,旁人谁敢置喙?”蓝夫人重新阖上眼睛。 此时,贺府西苑的一道偏僻小门。 孟元元手臂上搭着一个单薄的包袱,从这里进了贺府。 半旧的衣裙在一片草木中穿过,在马车上时,她已经稳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只要秦淑慧没事,好好留下就行。 “给少夫人安排的是轻云苑,就在前面不远。”兴安走在前面引路,抬手指着安排好的院子,“安静,适合慧姑娘休养。” 孟元元落在兴安身后三步,不由提醒了声:“别叫我少夫人,还记不住?” 兴安回头咧嘴一笑:“我都当着公子面这样叫,他也没说不让。” 既然不开口制止,那不就是承认吗?不是有句话嘛,一日夫妻百日恩。 孟元元不再说话,与贺勘什么情形,她自己最清楚。就像现在,一路走来甚是荒僻,安排在这种地方居住,说是适合休养,无外乎是不想让人知晓她罢了。 时隔一年的相见,远比想象中更加尴尬。 过了垂花门,便就进了轻云苑,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净。 孟元元看眼正房,遂提着裙裾进到房内,一眼看见了正间圆桌上的东西,是秦淑慧前面带来的。 她刚想上前查看,正好里间有人出来。 是贺勘,他抬手挑着珠帘。看见她时顿了一瞬,遂步子一迈到了正间来,珠帘随后在他身后落下,屋里一阵琉璃珠子相碰的脆响。 “淑慧在休息。”他淡淡一声,到了桌前。 孟元元欠了下身算是见礼,也当是回应他的话。本以为他这次也会很快离开,却没想站在了桌前。 她疑惑的抬眼,见他正盯着桌上的两件包袱。 “这是什么?”贺勘指着最大的包袱,看着圆鼓鼓的,比另一个包袱大出很多。 孟元元下意识伸手抓过,把包袱拖来自己面前:“是我娘留下的。” 单这样看包袱,分辨不出里面包着何物。当然,贺勘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是什么。 “淑慧还小,你不该把她自己留在客栈。”这才是他想说的。 孟元元下颌微扬,手指落在粗布包袱上,心中明白过来,他不急着走,原是为这般:“我交代过掌柜娘子,不会有事。” 贺勘单手背后,屋内光线昏暗,但女子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人心叵测。” “人心叵测?”孟元元轻声念叨着这四个字。 从红河县到洛州府,都是她和秦淑慧相扶而来,自问她比谁都小心,可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不是吗?她没有仆从丫鬟,只能自己去。 她这样站着不再说话,贺勘也不知自己的话她是不是听了进去:“有什么需要,你跟下人提就好。” 说完这些,他往屋门走去。 “公子。”孟元元开口,脸微微一侧,瞧着想离开男人的背影。 贺勘停步,回头对上孟元元的目光。这声“公子”自她嘴里喊出,总有些生疏的意味,以前在红河县她似乎是唤他二郎? “淑慧在贺府,会被好好照顾罢?”孟元元不去琢磨贺勘如今想些什么,兀自问道。 “自然,”贺勘轻颔首,肯定的回答,“她是我的小妹。” 孟元元心中一松,他认秦淑慧就好。不管是以前的秦家二郎,还是现在的贺家大公子,但凡他做什么事都是稳妥的,让旁人挑不出不是,所有人眼中的端正郎君。 她嗯了声,心里其实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不知道是因为贺勘,还是因为秦淑慧:“感谢公子收留,我不会在府上打搅太久。” 攸然,两人之间就这样静了下来,中间隔着半丈远,屋里的昏暗越发朦胧。 孟元元如今也不想去问秦淑慧被带走的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贺勘做什么都不会告知她。大概他心里,对她就是不在意的。 她平静的看着他,那张脸是真的好看,全红河县闺中女子梦中的郎君,翩翩如玉,郎艳独绝。却又实实在在的冰冷淡漠。 此时的他,正看着她,眉间一深。不知在想什么,但是也没多问。 往好处里想,她和秦淑慧有了落脚地儿。眼下先让小姑的病好起来,而她也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的事,大的小的仔细理一理。 “元娘,”贺勘开口,往院中看了眼,“我现在有事忙,你照顾好淑慧,需要什么就吩咐下人,剩下的事后面再说。” 孟元元软唇扯下,道了声好。左右说与他知道,他心中也会有个数。 她是来找他,但并没想着就此攀附上。 可能是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声,里间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怯生生道:“二哥,嫂嫂,你们怎么了?” 秦淑慧的出现,终止了两人的对话。 “没事,是在说给你找郎中的事,”孟元元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身子,给了人一个安心的笑,又看向一旁的贺勘,“是吧,二……” 二郎两个字死活叫不出口,连带着半边脸僵住了都不行。 “是,”贺勘接了孟元元的话,又道,“快回房去。” 秦淑慧半信半疑,在两人脸上巡视一番,什么也没看出,但是怪异的气氛又那样明显。听了贺勘的话,她转身进了房。 正好有婢子进来送水,正间相对的俩人也没了话说。 孟元元大半日没见到秦淑慧,也不知道人吃药了没有,刚才听声音很是虚弱,莫不是往这里走的路上又着了凉。 想着,就往东间的卧房走去。 “元娘。”身后,贺勘开口唤了声。 第4章 孟元元停步并未回头,端在腰前的双手捏紧了些。 “淑慧与你熟悉,这些日子你先与她住在这边。”贺勘道。 他看着女子的背影,腰身极其纤瘦,正在昏暗处,好似随时会被吞没一般。 “省得。”孟元元唇角一动,清晰送出两个字。 她会安分留在这处院子,不出去与人添麻烦。 空置许久的轻云苑,如今有人住进来,也没显得有多少热闹。 高大的西墙跟下,一排还未铲除干净的杂乱草木,几只家雀儿在地上蹦蹦跶跶,捡食着掉落的草籽。 孟元元帮秦淑慧喂了药,一番忙碌下来,日已西沉。 “轻云苑,真好听,”秦淑慧精神好了许多,拉着孟元元坐在床边说话,“我进来时看了眼,这宅子大得很。嫂嫂你说,这儿是不是得有红河县一半的大小?” 孟元元笑,从半开的窗扇往外看去:“等你好起来,自己走出去看看。” 说是红河县一半,那委实是夸张的,但是也绝对不小。如此的家族,为何会让嫡长子流落在外多年,贺勘自己没想过回来吗? 她记得秦母说过,贺勘是被秦父救回家的,受了很重的伤,一句话不说,也就十岁的样子。后来的年月就留在了秦家,他的天分好,读书相当了得,为了他以后读书考试,秦家认了他做儿子,起名秦胥。 对贺勘,孟元元知道的并不多。秦家时,两人除了一个屋檐下外,说了几句话数的过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秦淑慧躺去床上休息,孟元元则收拾着带来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几件旧衣裳,再就是一把母亲留给她的阮琴,被她包的好好的,一路从红河县背来了州府。 想起了过世的母亲,孟元元抱上那个大的包袱,隔着一层包布触上阮琴的琴弦。手指有着自己的记忆,便也做着拨弦的动作,几分轻柔灵活。 “我还从没听过嫂嫂弹阮。”秦淑慧侧着脑袋,有些好奇。 孟元元笑笑,摸着包布:“差不多都忘了,手指生疏了便不想动。” 想想,大概母亲过世之后,她就没再碰过阮琴。不是不想,更多时候是不能。 床上的秦淑慧睡不着,瞪着眼睛看帐顶:“嫂嫂,人家都说高门中规矩多,是这样吗?” “是,”孟元元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下小丫头的额,“所以,你后面万不可像在红河县时那般,要学些规矩。” 既然贺勘留下秦淑慧,自然后面会安排人来教导小妹。至于教些什么,她也只是听旁人说,自己并不知道,左右贺家这样的士族,规矩很多便是了。 闻言,秦淑慧开始不安,小手揪着孟元元的袖子:“嫂嫂你别走,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这里我谁都不认识,他们讨厌我怎么办?” 孟元元看着小姑娘脸上的担忧,是不是也察觉到她会离去? 她心中实在不忍,秦淑慧心思简单,年纪这样小就寄住在贺家这样的高门中,身后无根基可依靠,自然会受些轻贱,况且身子又弱,一年中大半的时候得靠着喝药。所幸,还有贺勘庇护。 “我不是在吗?”孟元元摸摸秦淑慧的发顶,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没有人会讨厌你。” 眼下先照顾秦淑慧好起来,起码熟悉一下这边,她离开后也会放心。秦家两老对她很好,这事是该做的。 好像是得到了心安的答案,秦淑慧扯起嘴角笑了笑,而后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孟元元轻着步子从内屋出来,一眼看见了等在外间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 这是贺家安排来轻云苑的,正站在门边,似乎是等着这院儿的主子吩咐。 “娘子,银嬷嬷让我们三个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吩咐。”稍往前站的婆子开口说道,脸上的不情愿都还没隐藏干净。 自然,府里事情传得快,都知道轻云苑住进来秦家人。只是小门小户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分到这里当值,当然比不得别的贺家主子。 孟元元点头,目光掠过婆子,打量着另外两个丫鬟。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见了她弯身行礼,叫了声“娘子”;另一个年龄有点小,似乎有些紧张,闭着嘴也不说话。 看来,这三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估计是被贺家压下了。 这样也好,省了不少麻烦。 婆子见孟元元一直不开口,心中不免轻看,果然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市面,就算给了人她都不会安排使唤。她在贺家待了半辈子,看这些可不会走眼。 如此想着,她干脆往前一站:“府中人都叫我吴妈,这两个丫头,是秀巧和竹丫。” 念出竹丫二字的时候,那小的丫鬟连忙跟着点了下头,证明是自己。如此,惹来边上秀巧的轻笑。 孟元元记下三人名字,就听吴妈又道:“咱府中,贺家主子们大都在东苑,至于西苑这边,也是有不少贵客的,京城来的贺家大爷,河东路隆德府赵家的夫人姑娘也在这边。” 吴妈吧嗒着两张嘴皮子,又说了几位贵客,其中不时夸耀人家何等家族。 孟元元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底躺着清澈的安静。她又怎么会听不出,人嘴里的高人一头。自己听着都觉得烦躁,秦淑慧那个敏感的小丫头,定然会被这样话语刺激,怕是又会病倒。 所以,自己还需帮帮她适应才是,贺家这样的门第不是普通富户,深藏着许多是非。比如,这家中的情况,一些个人,总要知道一二才行,日后免不得交集。 “是了,”孟元元樱唇微启,轻轻两个字断了吴妈的话,声音软和并不让人觉得是故意打断,接着笑笑,“以后便劳烦三位,照顾好淑慧姑娘。” “是。”叫竹丫的小丫头赶紧应声。 那吴妈和秀巧则是想互相对了个眼儿,才缓缓应声。 孟元元看看三人,声音仍旧不变的柔和:“那就这样,咱们这儿大多时候没什么事,就让竹丫留在房中伺候。吴妈和秀巧,平日里院子拾掇拾掇就行。” 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吴妈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凭着她这个老资历不用,挑了个伙房来的粗使丫头在房里。 “娘子,竹丫手脚笨。”秀巧道了声,显然也是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说是院里没什么事儿,可总归留在房中还是有好处的。不提朝裕院那边会问话,就说秦家来的这个姑娘,看起来也很好拿捏。 孟元元也不多说,只道:“淑慧和竹丫年纪相当,这不正好可以说上话儿。” 她找了这个理由,吴妈和秀巧便没了辙。府中的小姐们,是都有年纪相仿的贴身婢子相伴,大多时候就是跟一辈子。 这也正是孟元元心中所想,为秦淑慧挑一个贴身婢子,养成心腹。 方才她不说话,是在心中琢磨这件事。吴妈是个老油子,心里指不定向着哪边,肯定用不得;秀巧嘛,也是一样的道理;竹丫看样子是才入府没几日,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成了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定下,竹丫从此留在房中,跟着秦淑慧。 小丫鬟好像还是不相信,自己什么都不会,却把她留在房中。她拿块布巾边擦桌子,边拿眼偷偷看孟元元。 孟元元只做不知,才第一天,不用教这丫头太多,凡事先走着看。 外头,夕阳的余晖落满院墙,一株梨树零落挂着几片叶子。 她站在门边,手指搭上门框,冷风拂来,落下的碎发清扫过脸颊。应该在这边,不会待太久罢。 这天儿入了冬,是一日比一日冷。 秦淑慧出不得门去,已经憋在房中几日,所幸,有个一般大的竹丫说话,很快熟络起来。 至于贺勘,也会抽空过来探望,大多时候不会留很久,说上两句就会离开。他这些日子很忙碌,年底事多,还要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京城来的贺家大爷那里,他也要顾上。 不过,好郎中和好药品起了作用,秦淑慧渐渐好起来,脸色红润起来,说起话来也有了力气。 “我能不过去吗?万一说错话怎么办?”小姑娘坐在妆台前,镜面上映出一张担忧的脸。 身后,孟元元帮着梳头,垂眸浅笑:“要去的,本该是你进门第一日就去见当家夫人,不过当时你病着,这才拖到今日。规矩是这样的,你住的地方,吃的用的,也得去说声谢谢罢。” 秦淑慧点头,觉得这些话有理,只是她年纪小,终究害怕,更何况是去见蓝夫人:“嫂嫂你陪我一起去。” “不成,”孟元元果断摇头,“这件事你得自己去做。” 秦淑慧以后留在贺家,不能一直躲在她身后。再说,她的身份微妙,真的跑去朝裕院,更像是明晃晃的去刺人家眼睛。 何必呢? 将秦淑慧收拾妥帖,孟元元交给了吴妈,让她领着去朝裕院。 。 洛州府的贺家,与京城贺家同宗。 京城贺家鼎鼎有名,家主是掌握大渝财务的三司使。相比,洛州贺家便没落很多,纵有为官者,也多是些品级一般的地方官员。 而这次来贺家的,便是京城贺家家主的长子,贺滁。他南下去权州府的市舶司任职,任市舶使,掌管一切海上进出贸易事务。 贺滁不惑之年,对贺勘这个晚辈很是欣赏,几日中时常与他谈论。而贺勘并不是一味读死书之人,对于海外船舶贸易,亦是懂得很多。 这日,贺勘与这位伯父谈了许久,贺滁给了他一副海域图,由兵部职方司最新绘制出,上头较以前添加了许多地方和岛屿,还标识了一条条的海上航运线。 他这头拿着海图刚上了游廊,一个婆子追上来,恭谨弯腰:“公子,夫人唤你去一趟朝裕院。” “知道了。”贺勘应了声。 朝裕院,蓝氏正坐在窗前看账本,边上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正吱嘎吱嘎捏着手里的皮老虎。 “一天到晚尽知道玩儿,不行就去练练字,”蓝氏低声数落着,将账本一卷,轻敲了男童的脑袋,“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抢光,等着哭罢!” 这个正是她的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贺御。 平白被打了一下,贺御也是不乐意,嘟着嘴反驳:“谁敢抢我的东西。” 蓝氏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抬眼往外一看,正是贺家长子贺勘来了。于是端正坐好,那账本往桌上一搁,笑吟吟的对着屋门处。 婆子过去,将贺勘迎进屋内。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贺御此时安静了,乖巧站起来,叫了声大哥,随后往蓝氏身后站去。 见此,蓝氏心中骂了声没用,面上都是不显,吩咐着婆子上茶:“叫大公子过来,是为咱家老太爷大寿的事情,你看要不要往清荷观看看?” 贺勘落座于下首椅上,闻言没多大反应:“道人潜心修行,不好去搅扰。” “这,”蓝氏轻一叹息,语气中些许遗憾,“可她毕竟是……” “知道了,我会派人去问问。”贺勘道,算是回应。 蓝氏似是安慰一笑,又询问起轻云苑的事,几句话都是人没事就好,好好养着之类:“至于孟氏的事,我让府中知道的人都闭紧了嘴,不会传出去,只说秦家的小姐来了咱家。” 孟氏,便指的是孟元元。 这话,多少也有些试探的意思。蓝氏是不信贺勘会认孟元元,贺家的男人心狠薄情,眼中只有利益。满打满算的说他喜欢罢,最后顶多也是个妾。 如此瞧着,这孟氏女竟有些可怜。 贺勘不语,只是端起茶来,手里一下一下拿茶盖撇着茶的浮沫。 如此,蓝氏有些猜不准人的心思,明明也才刚及冠,怎的就让人觉得性情深沉无底? 又说了些话,贺勘从朝裕院出来。 兴安等在垂花门下,他跟了贺勘多年,眼看人大步走来,便察觉到他家公子团在眉间的不虞之气。他本想说话的嘴瞬间闭紧,像个影子般安静跟在人后面。 果然,本想去书房的贺勘,愣是去湖边吹了好些时候的冷风。 待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开始发暗。似乎,洛州府的风比红河县冷得多。 走了一段,兴安快步到了贺勘身后,低着声音:“公子,是少夫人。” 经此提醒,贺勘发现了不远处假山下的孟元元。她依旧一身素色衣裳,头发挽得利索干净,张望着朝裕院的方向。 她怎么到了东苑这边? 仿佛感受到有人注视,孟元元转头看向贺勘的位置。起先是一愣,随后便轻步而来,裙裾摇曳间,轻轻勾出美好的体态。 “公子。”孟元元欠身盈盈一礼。 夕阳余晖落在这处,给女子全身镀上一层暖色。相比于贺勘的冷清,孟元元似乎没有什么不自在,她眼神清净,一举一动落落大方。 第5章 “我在等淑慧,她去了朝裕院,”不等贺勘开口相问,孟元元先开了口,“身体好了些,她该过去一趟。” 贺勘嗯了声,也就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明白,这件事应当是孟元元教给秦淑慧的,倒是能看出一些规矩。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想起另一件事:“昨日淑慧与我说了秦尤的事。” 秦尤,便是秦家的大儿子。 孟元元没想到贺勘会主动说起这事儿,淡淡应了声:“大概你走后的第二个月,他回的红河县。” 说起秦尤这人,她心里有些发闷,秦家两老那样好的人,怎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当初秦老爷子发了火,把人远送去外地,不出人头地就不准他回去。到底在外面是混不下去,人灰溜溜的回了家,死活赖着再也不走。 “淑慧说,他欠了赌债,还真是出息。”贺勘冷哼一声,眼神淡淡,“你带她跑出来是对的。” 赌债只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一定连累上家里人,家破人亡是迟早。 “嗯,”孟元元听着这些话,垂眸眼睫微微扇动,“除了欠债,还有一件事。” “何事?”贺勘问。 风擦过孟元元的前额,轻拂柔软的碎发:“大伯,他把我抵在赌债契书上。” 终于说出来,胸口涌起难言的憋闷。有些事总是意料不到,谁能想到秦尤如此混账?平日里见了面,她也会唤上一声大哥的,可对方并不拿她当家人。 短暂的静默,天越发阴沉下来。 “抵债?”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心头升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荒谬,“淑慧只说是债主追债。” 并没说什么拿人抵债之事,这话是真是假? 孟元元依旧垂眸,双手端着拢在袖中:“是到了州府这两日,我才与淑慧说的。” 若是当初跟小姑说出,还不知会不会跑去跟秦尤理论,万一再吓得病更重…… “真是如此,”贺勘微抬下颌,看着偏东的高墙,那边正是红河县的方向,“我会处理。” 他说会处理,并没说如何处理。 孟元元知道士族手中有权,摆平赌债这样的事很是稀松,想了想试探问道:“若我不是秦家妇,他便卖不得我,对罢?” 闻言,贺勘看进孟元元的眼中,薄唇动了动:“如何不是?” 这一问,让孟元元着实不好回答。回答是因为他回了贺家,不再是秦胥?她现在也只是猜想,因为并不知道秦尤在契书上具体写的什么。 “他抵我的那张契书,可是真有效用?”她转而这样一问。 贺勘收回目光,卷成轴的海图敲了下手心,大概在思忖这个问题:“没看见具体,不好说。” 万一,有秦家某个长辈见证或者摁手印,那基本上就很难办。当然,也有些放债人不管这些的,强行带走人,一样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些他没有说出来。 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冷风轻曳长裙。贺勘想,亏着她是有些心思的,跑得快,旁的女子碰上这种事,十有八九慌得不知所措。 “元娘,你确定大哥将你抵债?可有亲眼见到契书?”贺勘问,说到底这件事总觉离谱。 “没有,是刘四婶子偷着跑来与我报的信儿。”孟元元回道。 “所以,这事儿并不确定,”贺勘声音平淡,“好好照顾淑慧,我会让人去查。” 他当然会心存疑惑,毕竟秦家人和她之间选的话,他会选择前者,更何况当初给秦家留下的田产着实不少,全部败光是让人匪夷所思。 孟元元心中认知这点,便道:“我写了信回红河县,等刘四婶回信,公子便知道了。” 凡事清清明明的摆出证据,这是正经。 贺勘嗯了声,算是回应。想着还有别的事做,他抬步想离开。 “公子,”孟元元跟上来两步,手往前一抬,“这是最新绘制的海图?” 贺勘低头,见着她的手指正指着图卷,没想到她还认得这个。就连她刚才平淡的声音,此时亦多了几分惊喜。 惊喜?一张海图? “是。”他道。 孟元元心口跳着,视线像是黏在了那卷图上一般:“听说新图绘制海域更大,极小的岛屿暗礁也有标识,还有去往南洋和西洋的航线。” 听她条理清楚地说着这些,贺勘低头看着图卷,边上正明显露处“大渝海图”四个字。 熟悉海图的,一般除了驻守海疆岛屿的将士,剩下的就是航海之人。他记得,孟元元一直住在舅舅家,那户人家可和海没有丁点儿的联系。还是她别的什么人? 到这儿,贺勘才发现,其实对这个妻子,他知道的并不多。 “新图的确是添了不少。”他道了声。 得到肯定回答,孟元元心中更是生出想看一看图的想法:“我能看看吗?或者,这图在何处能买到?” 两人虽说是夫妻,但其实并没什么话说,如今因为一张海图,站在这儿已经有一会儿。 “你不能看,这图出自兵部职方司,外面也买不到。”贺勘手一垂,连带着那卷海图一起背到了身后。 遗憾从孟元元脸上一闪而过。若是职方司的,上头还会标记海防驻军之类,自然是不能随意让人看,贺勘有功名,加之家族培养,这张图从哪儿来也不难猜。 眼见他是要离去的样子,她往旁边一站,与人让出前行的位置。 贺勘瞥眼退站一旁的孟元元,方才还因为一张海图而不住的说话,如今又这样变得安静。 没再说什么,他迈步往前走去:“兴安,我记得孟家原不是红河县人。” 听见问话,兴安快着跟上两步,回道:“公子没记错,少夫人原是权州人,后来跟随母亲投奔的红河县舅父家。至于孟家,当初听了些零七八碎的,夫人的父亲早些年带船下南洋,再没回来。” “这样啊。”贺勘轻轻一声,没再多问。 难怪,她如此在意这张海图,原是为她的父亲。航海风险巨大,那么多年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余光中,他看见兴安似是偷着摇头叹了一声:“想说什么?” 兴安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举动被主子发现,只好说出:“公子,你打算把少夫人送回去?” 不怪他如此想,首先士族注重门第出身,孟元元与贺勘差距大了;如今,公子又问起夫人的家,这不是有打算吗? “送回去?”贺勘脚步一慢,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方才说话的地方,孟元元还站在那儿,冷风扯着她的衣裳,似乎要将她卷走一样。她也在看着他,确切的说,她是在看他手里的海图。 觉察到他的回头,她才转身走开,重新站回到假山下。 “管好自己的嘴,”贺勘回过身,扫了眼兴安,“秦家双亲对我恩重如山,他们为我定下的妻子,我当然会照顾。” 兴安低下头,称了声是。 。 这厢,孟元元在假山下等了许久,也没见秦淑慧从朝裕院出来,不由生出几分担忧。 她衣着不起眼,站得又是人少之处,所以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在意到她。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回去让秀巧去看看的时候,见到秦淑慧从朝裕院的垂花门下走出,身旁还有另一个女子,提醒着秦淑慧脚下小心。 秦淑慧朝着孟元元走来,脚步有些快,能看得出小姑娘在朝裕院中有多紧张,想出来。 “嫂嫂。”她到了孟元元身边,依赖的想挽上手臂。 孟元元连忙用眼神制止,随后看到了后面跟着过来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看样子能比她大一些年纪,虽然脸上温和笑着,但是微微扬起的下颌,还是能看出人心中的那点儿倨傲。 “慧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我可等着一个说话投机的了。”女人笑声略显尖利,不由拿眼打量了孟元元一番。 秦淑慧脸儿一红,忙小声介绍道:“融嫂嫂过奖。” 一声融嫂嫂,孟元元大约也就知道来的女子是谁了。融氏,秦家庶出二公子的妻子,就是贺勘的弟妹。 融氏拍拍秦淑慧的肩,啧啧两声:“瞧瞧,多招人疼。” 嘴上说着,眼睛却在孟元元身上。旁人不知道什么,融氏是知道的,面前这个土气朴素的女人,就是贺勘在红河县的妻子,自己的妯娌。 对于贺勘的任何事情,融氏都是在意的。不为旁的,完全是自己男人的前程。贺勘没有回来的时候,家里重用自己男人,里里外外担着不少事儿,朝裕院蓝夫人的儿子到底太小,若是自己男人做得好,谁敢说将来担不起整个贺家? 然而自从贺勘回来后,一切全变了。只因为有个嫡长子的身份,理所应当的接走了所有好处,尤其是老太爷,简直明晃晃的偏袒。眼看着所有辛苦的经营,成了竹篮打水。 所以在知道秦家有人来投奔的时候,融氏时时盯着这件事儿。心里一直想知道孟元元这个人,可是明着去轻云苑太扎眼,这等到今日才碰上。 孟元元只客气笑笑,点头而不接话。 融氏见人如此,心里转了转,又道:“走,一起去融嫂嫂屋里喝茶。” 说着,就想去拉秦淑慧的手,后者毕竟年纪小,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孟元元抢先一步,上前给秦淑慧整理披风:“到时辰吃药了,竹丫已经温过一回了。”接着,回身面对融氏,歉意道,“看来,只能下回叨扰少夫人了。” 融氏腹中编好的话没了用武之地,都知道秦淑慧身体弱,她拉着去屋里喝茶,这病倒了可就算在她头上了。 “那快回去罢。”她扯着嘴角笑了笑。 与融氏分开,孟元元扶着秦淑慧往回走,身后几步跟着吴妈。 “嫂嫂,你手这么凉,是不是一直等着我?”秦淑慧攥上孟元元的手,她个头矮,仰着脸问道。 “我也没有事做,当成出来走走。”孟元元试着小姑娘在帮自己暖手,心中一热。 秦淑慧在孟元元身边,很是心安,小声道:“朝裕院的夫人挺好的,还给了好些的点心,一会儿让人送过来。还有融嫂嫂,说我像她家里的小妹,还要叫我妹妹呢。” 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着,把在朝裕院中的事倒了个赶紧。 孟元元不时回上一声。都说高门大院中是非多,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知道,会说好听话的,不一定就是好人。这些,等合适的时候,交代秦淑慧才行。 “还有一件事,”秦淑慧两颊上带着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蓝夫人说过几日贺老太爷做寿,让我也过去。” 前方就是轻云苑,天黑下来,一个家仆正举着挑竿,将点好的灯笼挂回门檐下。 “应该的,”孟元元笑,心道秦淑慧现在应该没那么排斥留下来,“等回去,你就准备准备。” 秦淑慧见到了轻云苑,终于挽上孟元元的手臂,依偎着走:“要准备什么?” “很多。首先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其次,该送一份寿礼,最后,好好打扮打扮。” 听了这些,秦淑慧眨眨眼睛:“可我什么都不会。” 孟元元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所以,你该学起来。” 十二岁的秦淑慧,要学的东西很多,以后会慢慢成长;而孟元元自己也没白跑这趟贺家,是悲是喜的,总也从其中学到了些道理。 一切好像还算顺利,秦淑慧在慢慢融入贺家。 孟元元想,眼下或许也可以抽空着手一下自己的事。所以,平日里她也会打听一些外面的事。只是大宅里,女子通常出不去,不管是吴妈还是秀巧那儿,听到的都是零碎琐事。 这日,天气阴冷,风刮的厉害,摇晃着院中那株梨树,几乎从地里拽出来。 孟元元坐在窗前,手里正往衣裳上钉盘扣。她手指生得好看,一手捏着盘扣,另一手持着银针来回。 是一件杏粉色的圆领对襟短袄,很是娇俏的颜色,一看就是秦淑慧的尺寸。 竹丫端着针线笸箩过来,放在桌上就开始理红色丝线:“娘子看看,这种红可配得上?” 孟元元拿剪子绞断线头,短袄往边上一搁,伸手接过一把丝线,点头:“正好的。” 手里顺了几下,她熟练地把丝线一道道往手上缠,后面一根粗线系紧,成了一圈,从桌上拾起剪刀,咔嚓下去成了一把穗子。 竹丫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只觉得孟元元那双手灵活得不像话。眼看着粗线引进纯银包扣中,一把丝线尽数纳入,再把准备好的琉璃定位珠穿上,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精致的流苏穗子便做好了。 “娘子,你的手真巧。”竹丫由衷赞叹,除了说好看,再找不出别的话。 孟元元拿穗子往短袄上一比,是很合适。秦淑慧虽算是贺勘的小妹,但毕竟不是贺家人,出席场合的衣着要很注意,不能过高,亦不能过低。 看见竹丫一脸惊讶,她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我娘,做得更快。” 她的手指这样灵活,是因为弹阮的缘故。练得久了,一双手十分柔软。 “今日是不是进冬月了?”孟元元站起身,一把推开窗扇。 冷风忽的窜进来,吹过她饱满的额头。 身后竹丫说是,贺家老太爷就是冬月寿辰,而且京城贺家大爷一直没走,就是想等寿辰过后动身。 孟元元不在意贺家有谁过寿,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冬月了,那么会有不少去远洋的大船回来,刚好她就知道洛州有户人家。 她要出去,去那人家中走一趟。 第6章 冬日的清晨冷得刺骨,乍一推开屋门,似能冻掉人的耳朵。 院中弥漫着一层冷雾,薄纱一样不清透,那株梨树早已是光秃秃的,失了以往的生气。 这么早,秦淑慧还没睡醒,昨晚上试穿了孟元元给她新做的衣裳,高兴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儿。 孟元元走到屋外,选择今日出去。 临走前,她叮嘱了竹丫几句,好好照顾秦淑慧之类。而昨晚,她也和秦淑慧说过,自己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因为就在洛州府,估计着一日时间够用。 府中仆人大都起得早,所以出府的那扇小门已经开启。 孟元元穿着朴素的衣裳,无人在意,就这样出了贺府。 很快,她沿着贺府墙外的窄巷,一路到了前街。 天阴的厉害,厚厚的云层好像压到了远处的青塔顶上。 对于去一处地方,孟元元现在一点都不迷茫。从红河县到州府,她现在对打听道儿,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以前不会注意的东西,现在经过时都会留心,脑中记下当做标记。 她要找的这人是父亲的友人,常年跑海运的商人。 贺府在城北,她要去的地方在南城,需要乘船过江才行。算算若是顺利,当天是能赶回来的。 不过年底天冷,乘坐渡船的人少,船家等客满一直到半晌,这才慢吞吞一根杆将船推离了渡头。 这样,等孟元元到了南城,寻到要找的人家,已经过了晌午。 南城这边比北城小了许多,原本洛州府只在江北,后来漕运发展迅猛,这南边也陆续有了人。大都是靠着这条江吃饭的。 一条长巷内,孟元元叩响了大门的铁环。 盯着厚重的木门,她在想,是否这次能有父亲的消息?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子露出半面身子,见着外面站的女子,先是一愣。 “孟家妹妹,你如何找来的?”郜英彦手一拉,将大门敞开,实在没想到孟元元会到家里。 孟元元弯腰作了一福,嘴角微微带笑:“兄长,别来无恙?” “都好,快进来。”郜英彦伸手作请。 大概是正在家里干活,那袍摆卷起来掖在腰间。似是觉得不好,脸上有些不自在,赶紧转身整理衣裳,接着朝屋里喊了声。 郜家是处三进的院子,孟元元刚进外宅,就见着一中年男子从垂花门下走出来,正是她要找的郜居。 “阿伯。”她唤了声,对人行礼。 “元元?”郜居同样一脸吃惊,大步走过来,“你怎么来洛州府了?我说奇怪没在红河县找到你。” 听这话,孟元元知道是郜居找过自己。郜居每年都会在冬月前归家,停止海上的买卖,也是从父亲失去消息的第二年起,她每到差不多时候,就会等在红河县的渡头,问这位郜家伯父,是否有自己父亲的消息。 郜居和孟父有很深的交情,海上还被孟父救过一命。是以,他每次回来,总会在红河县停一下,见见孟元元。 “屋里说,”郜居嗓门子高,笑起来也洪亮,“来得正好,让你伯母给你烧鱼吃。” 进了前厅,孟元元被招呼着坐下。自从进门,就是这位阿伯一直说话,她只是笑着听。 与贺家那样冰冷的高门相比,郜家这样的平常人家,让她觉得舒服,不用去管那好些的规矩:“我来州府有几日了,所以阿伯才没在红河县找着我。” 孟元元不想过多去说秦家的乱子,免得郜家再帮她而掺和进来。 “哦,”郜居坐与主座,是知道点秦家的事,一个男长辈不好多说别的,只道,“也好,过来跟着自己的相公。” 郜英彦从外面进来,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换上一件整齐的衣裳。他是跟着父亲,同样的海运讨生活,大概经常与人交际,性子很是爽朗。 后面跟着个婆子,给厅里的三人一一上了茶水。 说了几句近况,孟元元开了口:“阿伯,这趟出去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来郜家就是问这个,眼看外面更加阴沉,她还需要渡江赶回去。问出的时候,心里仍是紧张,希望会有一点消息。 郜居端着茶盏,常年海风吹拂,脸色偏黝黑:“我这趟和大郎走的不远,到了南洋的越裳、真腊。途中我也留意打听过,可没有孟兄的消息。” 虽然多年都是这样的答案,可亲耳听到,心中还是感到失落。 “阿伯挂心了。”孟元元道声谢。 眼前,郜居和郜英彦目光中皆有些担忧,她回以一笑,心中感激。这对郜家父子,不禁让她想起父亲和大哥。 四年前,孟家父子乘船出海,再没回来。有说是遇上风暴沉了海底,有说是遇到了海盗……总之,近一年没有消息,都说死在了海上。母亲体弱,一度病倒不起,孟家族里的那些人开始盯上她家产业。 趁着母亲病,她又年幼,打着孟家产业不能由女人掌握的由头,三天两头的上门逼迫。后来,母亲把她送回了红河县舅舅家,自己一人留在权州府孟家,与那一帮族人相斗。 至于孟家后来发生了什么,孟元元不知道,母亲信中总会说一切都好。半年后母亲来到红河县,已瘦得脱了形,熬着陪了她半年,便撒手而去。 母亲临走前,曾跟她说,父亲会回来。 纷杂的过往如同屋外厚压的云层,密密匝匝透不上气。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晚了没有船。”收拾好情绪,孟元元站起来想要告辞。 “你一个人来的?”郜居放下茶盏,眼中一时有些复杂,“这连盏茶都没喝完。” 这北城到南城要渡江,她相公没陪着,竟连个下人也不给安排?还要自己去江边等渡船。 郜英彦也站起来,客气道:“孟家妹妹歇歇,在家里用顿饭罢。” 孟元元的确大早上出来,一点儿东西没吃,如今过了晌午,早就空了肚子,走起路来都发虚:“我还……” “留谁用饭呢?”一个妇人走进内院,还未进厅门,就冲里面说了声,也就打散了孟元元要出口的推辞。 “瞧,你伯母回来了。”郜居笑着看去门处。 进来的正是郜夫人,一眼就看见站在厅里的姑娘,眼睛一亮:“你谁家的女儿?” 眼里看着,心里同时盘算,这样好看的姑娘,留着做儿媳不错。谁知丈夫下一句话,就浇灭了她心中刚升起的小火苗。 郜居指着孟元元介绍:“孟兄弟的女儿元元,你不记得了?” “哦,元元啊。”郜夫人赶紧上去,上下打量,嘴里也不忘说着,“许多年没见了,瞧瞧出落的花儿一样。” 就这样,孟元元没有走成,硬被郜夫人留住用饭,还说自家女儿今儿回来,正好一大桌的热闹。 郜夫人性子直接,说话也带着一股子辣劲儿。一边拉着孟元元说话,一边让儿子去吩咐婆子烧菜做饭。 没一会儿,郜家出嫁的女儿也来了,整个前厅一片说笑声。商贾人家没有士族那般的许多规矩,几人围坐饭桌前用饭,也是自在。 只是饭后,天下起了雪。 郜英彦出去打听回来,说是江边已经没有渡船,下雪天船公早早回了家,过江的话,只能等明日。 孟元元一听,心中着急,这是说今日回不去贺家了? “那就住在家中一宿,明儿再回去。”郜夫人道,抬手指着西厢房,“元元,今晚与你瓶儿姐姐就睡那边。” 孟元元为难,她是跟秦淑慧说好的,晚上一定会去。可这厢没船,的确回不去。 郜英彦想了想:“我去别家问问,要是有去北城的,让他帮忙给你捎个信儿去贺家。” “对,”郜夫人点头,觉得这样很是稳妥,对孟元元道,“还好些话跟你说呢,在自己伯母家,你相公会明白的。” 一宿罢了,大不了明日大早快些回去。孟元元心中这样想着。 况且,她还是想看一看郜居自己绘制航线图。既然南洋这边没有父亲消息,那是不是当年,他的船远下了西洋,去到大食那边? 夜里,孟元元和郜瓶儿一起住西厢屋,在这之前,郜英彦回来说,找到人给贺家捎了信儿去。如此,她也安下心来。 熄了灯,两个女子躺去床上。 郜瓶儿成婚五年,有了两个孩子,性子偏向郜夫人,爱说话。睡不着,就与孟元元拉家常,拉着拉着,拉上了另些个让人脸红的房中话题,埋怨着自家男人那事儿上粗拉,不会疼人…… 孟元元两耳发热,只听不语,间或回应般的笑笑。 “你家相公有学识,肯定知趣儿疼人儿,不会如那些莽汉一般。”郜瓶儿笑着,往孟元元看了眼。 孟元元盯着帐顶。 贺勘吗?要说学识的确是厉害的。至于房中那事儿,她也说不上什么来,唯一记得最深的就是疼,有些遭不住。说起来,只在床榻中的时候,她和他才能靠近。 夜深,雪花飘飘扬扬,世界静谧下来。 孟元元翻了个身子,眼睛在黑暗中睁着。 等这些都过去,她就回去权州。那儿是大渝最大的港口,可以打听到更多海上的事情,而且她还有一件事要做,是母亲临终前告知的。 至于这一趟,也不是一无所获。郜居说,年前会有一艘下西洋的船回来,届时他会再去帮着打听她父亲的事。照这样看下去,她还需在洛州等些天。 次日,雪停了。 寒风依旧厉害,吹着江面起伏着波浪。渡船在水上飘摇,时起时落,载着船上的几人,往江北岸摇去。 与孟元元一起在船上的还有郜家姐弟。郜瓶儿是回夫家,手臂上挽着一个篮子,是郜夫人给她带上的东西;郜英彦去城北是有事,年底了有很多地方要走动。 郜夫人给孟元元带了个包袱,里面装的东西和郜瓶儿差不多,有些昨日做好的熏肉,也有些先前早就晒好的豆干、花生之类,说是让她带回去当个零嘴儿。 风大,但是过江还算顺利。 到了北岸,孟元元急着回贺家,正好郜英彦同路。天太冷,滴水成冰,他便雇了辆骡车。 终于,赶在晌午前,她回了贺家。 还是从她出来的那扇小门进去,可刚走进巷子,就见到竹丫等在小门下,一副焦急的样子。 “竹丫。”孟元元唤了声,脚下步伐不觉加快。 竹丫快步从小门下跑来,边跑边道:“元娘子不好了,慧姑娘出事了。” 孟元元脚步顿住,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淑慧?” “你快回去看看罢。”竹丫停下来,声音带着哭腔。 孟元元现在也没工夫问怎么了,赶忙往小门跑了进去,一路沿着回了轻云苑。 之前冷清的院子,如今忙碌了起来,婆子婢子,一个个的进出,端盆的,提水的……隐隐的,轻云苑弥漫着一层低沉烦闷。 孟元元进了正房,正想去秦淑慧的卧房,恰逢一只手臂从内挑开珠帘,随即对上一双疏冷的深眸。 她身形顿在那儿,眼看贺勘从里面出来,脸色极不好看。 他看着她,薄薄的唇一动:“你去哪儿了?” 第7章 贺勘的身量极高,腰背笔直站在那儿,正将东间的屋门挡了个严实。 孟元元心里挂记秦淑慧,不由翘着脚尖,脑袋一侧,透过贺勘肩膀的缝隙看进房内。 一名看着像郎中的老者坐着床边,并不见秦淑慧的影子,也没有她的说话声。 “我,”她往后退开一步,对上一直盯着自己的贺勘,“有事出去了一趟。淑慧她怎么了?” “出去?一夜未归?”贺勘并不回她,反而连问她两声。 主子在屋里说话,下人们识趣儿的退出屋去,等在院中听候吩咐。 “一会儿我跟你说,”孟元元不觉蹙了下眉,心中挂记小姑,“让我先进去看看淑慧。” 她绕过贺勘,想要从他身旁剩余的那点地方挤进房去。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意图,贺勘当即伸手,攥上了她的小臂。他是用了些力道的,孟元元的眉头更拧紧了几分。 “公子想做什么?”她不由有些气,澄澈的声音几分发急。 过往,他不都是不在意她吗?做什么,去哪里从不管她,甚至干脆将她丢在红河县…… 瞧着她微红的眼眶,贺勘手劲儿稍松,可仍旧盯着她的眼睛。 “嫂,嫂嫂。”卧房内,女子虚弱的声音传出来,是秦淑慧。 孟元元再不管别的,拿手推开了贺勘的阻拦,抽回自己的手,直接越过他进了卧房。 原处,贺勘的手还擎在那儿,手心残余着刚才掌握的触感。俊脸不由一沉,唇角抿直。 果然,她是听不进他的话,一颗心思从来就是不安分的。 进去后的孟元元可没有功夫揣摩贺勘心思,心里全是对秦淑慧的担忧。她轻着步子到了床边,这才见到躺在那儿的小姑娘。 这一看可吓了一跳,前日里还很有精神的姑娘,如今病恹恹的平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更是无神。看着,很是难受的样子。 郎中正在为秦淑慧看诊,孟元元等在一旁,双手不禁捏紧。 等郎中结束,带着小学徒去了正间,她才到了人身旁:“淑慧,你这是怎么了?” “嫂,呃呕……”秦淑慧甫一开口,身体内的不适便翻涌而来,本就瘦小的身子直接勾起,像一枚虾子。 秀巧赶忙送上唾盂,极力掩着脸上嫌弃。 秦淑慧只是干呕,肚子早在昨夜里吐了个干干净净。 “吃,吃坏肚子了。”小姑娘有气无力,好像也厌烦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 孟元元点点头,取来温热的湿帕子,帮着人擦脸:“那就好,等郎中开服药,早些吃下。” 秦淑慧阖了下眼皮当做答应,她很听孟元元的话,如今信赖的嫂嫂就在身边,下意识有了安定感。 看着人静下来,孟元元这才起身,重新回到正间。 刚才她看贺勘的样子,就知道秦淑慧不是简单的吃坏肚子,说不定只是他拿来稳定秦淑慧的轻话而已。 正间,贺勘还在,人站在桌旁,正看着手里郎中留下的药方。 孟元元下意识揉揉刚才被贺勘抓过的手腕,而后轻步走到他身后:“我去了南城,探望一位长辈。昨日下雪,江上没有渡船回来,留在了长辈家里。”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半张药方,她瞪大双眼,不禁倒吸一口气,身上一阵发凉。 那药方上明明白白写着秦淑慧并不是吃坏肚子,而是中毒。她才一日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勘将孟元元的话一字字听完,并不说什么。只是手里药方往桌上一搁,修长的食指在上面点了两下。 “昨晚,慧姑娘都吃了什么?”他问,扫了眼站在门边吴妈。 吴妈吓得一哆嗦,不由咽了口口水,出口的话顿顿卡卡:“都是从厨房拿回来的,有两样清炒小菜,一道三彩羹,再就是一盘红烧鹿肉。” 这的确是昨晚厨房做的菜肴,不少人也吃过。 “还有呢?”贺勘问,声调清冷。 明明看着是个温润的公子,偏得身上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吴妈苦着脸,拼命在脑海里搜刮着,越想越混乱:“想起来了,慧姑娘吃了明月楼的蜂蜜倭瓜饼。” “倭瓜饼?”贺勘。 “倭瓜饼!”孟元元。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落时,相互对视了一眼。 “是我让人买回来的。”孟元元开口,昨日她去郜家,想着秦淑慧在屋里闷,于是让竹丫抽空去买倭瓜饼。 倭瓜是从南洋传进来的一种瓜,软甜可口,加上糯米粉与蜂蜜做成饼,内里包着红豆馅,很是美味。红河县没有这种点心,她才想买回来给秦淑慧尝尝。 可怎么昨晚偏偏厨房做了鹿肉,这两种东西一起吃下,会让人腹部胀痛,呈现中毒症状。 原因到了这里,好像是弄清楚了。 看贺勘的样子,孟元元想他也一定知道这两种食物相克,毕竟他博览群书,学识了得。 贺勘挥挥手,吴妈和秀巧全都退出屋去,正间里只剩下他与孟元元。 “药好了没有?我去给淑慧服下。”孟元元也想出去,知道了是什么原因就好,左右秦淑慧是又要受些罪。 她才走出两步,一道声音将她叫住。 “元娘。” 孟元元停步回头,贺勘还站在桌旁,手指也依旧压着那张药方。 他俊美的脸上,两道长眉往中间拧着,眼中沉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你何时能听进别人的话?” “什么?”孟元元一时没明白他话中意思。当然,也许她去想,也不一定能想出。 一声轻叹自贺勘唇边叹出,道:“且不提你自作主张随意出府,不说去哪儿,做什么。就说夜间不归,你可还知女子声誉?” “声誉”二字,像一记闷锤敲在孟元元头上,恍惚着似是看到了一年半前,红河县她与他的那场荒唐。 是了,他一直都认为她是不在意声誉的女子,一年多前是,现在仍然没有改变。哪怕她是真的回不来,住在可靠的长辈家里,还托了人回来传信儿。 没用的,在他心中,不安分的她是那样的根深蒂固。 贺勘见她不说话,好似在在听他的话,又好似没有:“昨晚,淑慧不是因为等你,不会多吃那倭瓜饼。” 孟元元只觉疲惫,叹了声:“我让人捎过信儿回来。” 她的声音清淡,虽然明知这句解释,贺勘并不一定会信她。就像她与他说的话,他不会在意;提及秦尤将她抵掉,他给的同样是先去红河县核查虚实…… 两人相对,一时又是无言。 恰在此时,院子里进来一人,手臂上搭了个包袱,冲着屋里就喊:“元娘子,方才有位公子说你拉了包袱,给你送了来。” 是融氏,正提着裙裾到了门前,笑吟吟的往里头看。 半开的门扇,孟元元瞧见了人手里的包袱,是郜夫人给她的那个,给了好些吃的。她急着赶回来,忘在了骡车上…… 视线回来,看到的还是面前的贺勘。他仍旧沉着一张脸,可她发现了他眼底的变化,更深了几分墨色,冷冷的晕染开来。 一夜未归,大清早的,外男说她拉了东西。瞧瞧,一切来得真是合时宜。 “有劳融少夫人,”孟元元从贺勘脸上别开视线,转而走去门边,大方从融氏手中接过包袱,“不知我家兄长可还在?刚才走得急,有句话忘了跟他交代。” 她脸上盈盈带笑,冬阳璀璨了清灵的眸子,酒窝浅浅。 “兄长?”融氏一愣,没想到孟元元就这么大方承认。她以为这村妇做着入住高门的美梦,什么事都会隐瞒遮掩,尤其还是和别的男人。 一直盯着轻云苑这边,她可是挑着时候过来的。 “我还是自己去去看看罢,”孟元元心中波涛翻滚,然面上丝毫不显,一副纯净的笑容,又道,“少夫人下次可以小声些,慧姑娘刚睡下。” 此言再清楚不过,融氏一听,就知道被孟元元识破了心思。当下竟拿不出话来回,孟元元的话有道理,她多说反而显得心虚。 孟元元也不再理,手臂一伸,包袱放于门后架子上,自己裙裾一提,轻步出了屋去。行走间,很快到了垂花门下,背影几分纤瘦。 正屋这边,贺勘眼看人就这样离开,连句解释都不给他,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攥紧。 兄长?她那唯一的舅父家,可没有什么兄长。又说昨晚去探望长辈,今早被人送回包袱。这个孟元元,心里藏着多少谎话? 融氏也很不自在,她是只敢在心里恨贺勘,面上一点不敢露出来,如今还得装出一副笑脸,当真难为。 这位贺家长子的气势着实觉得压迫,她极力收起尴尬,指着东卧房讪讪一笑:“我进去瞧瞧慧姑娘,可怜见的。” 贺勘微一颔首,随即大跨步迈出门槛,仍旧是端正的步伐。 等出了轻云苑,他踏上那条熟悉的小道,往前走去。没多时,就看见前面女子的身影,一身素淡,大冷天里连件斗篷都不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上来,是想亲眼看她的那个什么兄长? 眼看着那边,孟元元让守门小厮开了栓,笑着与人道谢,随后身形轻盈的出了小门…… 出了那扇小门,面前就是一条长巷,早就没有郜英彦的身影,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孟元元深吸了一口去,好像出了这墙外,整个人就松快了许多。 这件事后,一些传言也在贺府中传开。当初人们只知道轻云苑住着秦家来投靠的小姑娘,可渐渐的,有说大公子当初在红河县娶的村妇也来了。人们除了好奇,剩下的就是看热闹,当然明着是不敢说出来的,毕竟谁也不确定。 可即便真是的话,以贺家的门第,嫡长子的妻子绝不可能是一个乡野村妇。这一点,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 轻云苑偏僻,但有些风声也能传进来。 头晌,竹丫和秀巧在墙外吵架,孟元元隔着多少听到一些。秀巧说竹丫眼瞎,蠢笨的去讨好孟元元,说就算是大公子娶的那人,贺家也不会认,不然也不会丢在红河县不闻不问。 竹丫心实,当场就涨红着脸反驳,说拜过天地就是夫妻,嘴巴笨的来来回回就两句,差点被秀巧气哭。 回到正屋的西间,这里是孟元元的卧房,隔着正间,比秦淑慧的东间小了不少,堪堪摆上床榻桌椅,就没剩多大地方了。 临窗的小桌上,是早上让竹丫取来的笔墨。 整个正屋此时非常安静,秦淑慧喝了药已经睡下。小姑娘身底子弱,吃坏东西差点丢掉半条命,好在昨日一通调理,今天好了些。 孟元元洗干净手,利索的一提裙裾,坐到桌前。 窗纸透进来外面的光线,耳边好像还残余着秀巧刻薄的话,不过人说的倒也没错。事实嘛,贺勘就是不在意。 她抿抿唇,卷翘的眼睫扇动两下,随后捡起毛笔,润了两笔早就磨好的墨。 面前铺着一张白纸,吸满了墨汁的狼毫却迟迟不落,嘀嗒的落了滴墨。她只得又重新铺了一张,这回倒是没犹豫,落笔下去写了字。 字如其人,娟秀清灵的三个字:和离书。 第8章 看着纸上的三个字,孟元元再次陷入停顿。想写是一回事,能写得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她是知道有和离一说,可世人对女子总是严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真正夫妻和离的,她未亲眼见过,当然,女子被休倒是常有。 是以,这和离书如何写就难倒她。且自古来,不论是女方有过错的休妻书,还是双方和谐分开的放妻书,都是由男子一方来写。 孟元元坐在桌前良久,字迹干透,也没再下笔。 如此看,事情还是要两个人来谈。 “元娘子,”吴妈在正间唤了声,对着虚掩的西间瞄了眼,“蓝夫人来了,探望慧姑娘。” 孟元元道了声知道,遂搁下笔,将面前那张纸抓起来揉皱,丢弃在桌面上。 迎出正屋,才下台阶,便见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夫人走下垂花门。 来了贺府一段日子,这是孟元元第一次见到贺家的夫人,边上的银嬷嬷她倒是认得,正半弯着腰好生扶着蓝夫人。 蓝夫人一进来,也是一眼看见正屋门外站立的女子,素衣清爽,瞧着简简单单的。脸儿生得甚是好看,白皙娇美,再看那腰,柔柔细巧,一把子就能捏过来。 “夫人。”孟元元上来,浅浅弯腰一福。 蓝夫人笑笑,整个人罩在斗篷下,虚虚抬抬手,往屋里看去:“慧姑娘怎么样了?” 孟元元抬脸,嘴角得体的微微一翘:“需要养养,她本就身子弱,一番折腾受了好些的磋磨。” “听着就让人心疼,”蓝夫人叹了声,便抬步往屋里走,“以后可注意着些。” 进到正屋,蓝夫人并没有去东间探望,而是直接坐在正间软塌上,随意在屋里打量两眼。本来就是过来走走做个样儿,她才不会真的进那个病秧子的屋。 轻云苑经过秦淑慧这件事儿,起了些传言,底下的家仆早就传了遍,说这里住着贺勘以前娶的发妻。正值老太爷寿辰前,家中不少贵客,自然也能传进人家耳中,包括京城那位贺家大爷。 对于贺勘的事儿,蓝夫人并不想这么上心,可是贺老爷交代过,这件事要压着,事关家里以后的前途。如今闹出来了,她不想来也得来看看,怎么说也是一家的夫人。 下人送上茶水,银嬷嬷一个眼神,带着人出了屋去,只留下孟元元与蓝夫人。 见此,孟元元心中明了,蓝夫人这一趟并非探什么病,而是目的在她。 当下,她也不言语,就静静站在一边。高门大户是非多,规矩重,与人见面都得存着几分心思。 “元娘今年多大?”蓝夫人先开了口,笑吟吟问道。 “十七。”少女声音清浅,如山间暖泉缓缓流淌。 蓝夫人点头,不由感慨一声:“真是好年纪。” 两人一问一答的客套了几句,顺便提及老太爷的寿辰,希望秦淑慧好起来,届时一般同龄的姑娘可以一起玩耍。 “秦家两老走了,这样的事没办法,生老病死,”蓝夫人抿了口茶,垂下眼帘盯着茶汤,“以后,你们安心住下就好。” 茶气氤氲,孟元元看不清蓝夫人的神情,可这话的意思,明白是让她们住下。 “夫人挂心,”她语气一顿,垂眸看着眼前的地砖,“我不会在府中待太久。” “什么?”蓝夫人脸上微诧,手里捧着茶盏,盯着面前女子皱了下眉,“你,是不是怪我将你安排在这儿?” 孟元元摇头:“不是。” “元娘,你不知道管制一个家得废多少心思。当初你们过来的仓促,难免有些地方顾不上,不是刻意冷落你,其实我心里一直记挂着的。”蓝夫人轻叹一声,随后把茶盏往小几上一搁,“这趟过来,也是想安排下,问你何时搬去大公子院中。” 搬去贺勘院中?孟元元一怔。 蓝夫人见她不说话,接着又道:“咱家中规矩多,你和大公子到底是在红河县成亲。你想想,家中老太爷、老爷那边,还有族里的各个长辈,都得知晓罢?一来二去的都是花功夫。毕竟当初大公子是一人回来,都不知道他曾娶过妻。” 一番话下来,孟元元心中琢磨着。摆出这么多理由,最终无非还是不认她。 至于说什么让她搬去贺勘院子,不管是不是蓝夫人的试探,但是有一点很明确,搬过去的她,同样没有名分。 “夫人,”孟元元看去软塌上的人,淡淡一笑,“公子事忙,亦要准备明年春闱,元娘不宜过去打搅。淑慧与我一起惯了,我在这边照顾她罢。” 去什么贺勘院中?攀什么士族高门?她连贺大公子的院门朝南还是朝北,都不想知道。 清清淡淡的一声婉拒,是蓝夫人没想到的。高墙内各色的事儿见多了,她原以为面前的孟元元会梨花带雨,扮做柔弱博同情,毕竟人是真长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男人们最喜欢的那种。 只是不知这声拒绝,到底是不是真? “这样,”蓝夫人貌似低眉思忖,须臾抬头,道,“我与大公子提过此事,若不然你去问问他,到底是你俩的事。” 事情做到这儿也就行了,左右就是试探罢了。如此看着,似乎这一对儿小夫妻并不和谐,提及对方时的眼神就能看出。 蓝夫人离开了轻云苑,坐了这会子功夫,那盏茶还是满满的,并不见浅。 东间有了动静。 孟元元进去,就看见秦淑慧醒来。 “嫂嫂,刚刚谁来了?”小姑娘想撑着起身,奈何身上没有力气。 孟元元过去,帮着将人扶起,后塞了个头枕去给秦淑慧靠背:“蓝夫人,过来看看你。让你快好起来,还有老太爷寿宴要去呢。” “寿宴?”秦淑慧皱皱眉,有些不安道,“若不能好起来,是不是就错过了?” 听着人话语中的淡淡紧张,孟元元笑道:“你是吃坏肚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说起这次吃坏东西导致的中毒,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偏偏就是这么巧,吃了鹿肉和倭瓜,院儿里三个伺候的人,都疏忽了吗?还有后面,闹的动静如此大,直接将隐藏的她给推了出来,所有人知道了贺勘当初在红河县娶的妻子。 秦家是普通人家,不说多富贵,但也吃穿不愁。从小的环境不同,今日她也算见识到了蓝夫人,秦淑慧以后能否学会高门中的那一套生存之道,孟元元有些不确定。秦老太临终时的话语犹在耳边,紧攥她的手,将秦淑慧交托,她点头应下,老人才闭了眼睛。 “淑慧,”孟元元站去人身后,手里捏着一柄桃木梳,“你喜欢贺家吗?” 秦淑慧扬起脸,眼中似乎有些迷茫:“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二哥在这里。” 孟元元抓上一缕发丝,帮着梳理:“要是嫂嫂离开,一年后来接你,好不好?” “你去哪儿?”秦淑慧紧张起来,转身的时候扯疼了头发,皱了一张小脸儿,“嫂嫂你别走。” 一双小手抓上孟元元的手腕,手中梳子差点儿掉落。 要走的,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一定要走。 。 冬夜漫长而冰冷,高悬的灯笼一直延伸到游廊尽头,将这方道路映亮。 贺勘一整个白天都在外面,入夜才回到府中。老太爷有意的栽培,寄希望于这个长孙有一番作为,所以除了明年的春闱,也会安排些别的事情让他去做。 后面隔着两步远,兴安脚已经累得提不起来,饿急了的他揉揉肚子,只觉得脊梁和肚皮已经贴到了一块儿。 他也是跟着跑了一天,从城外回来,又马不停蹄的去了码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反观前面的主子,依旧步伐有力,好像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公子为何找珊瑚?是给老太爷的寿礼?”兴安快步跟上,今儿去码头,他听见贺勘与那船主打听珊瑚的事儿,“要不明日小的去万宝银楼瞧瞧,那里该有上等的好货。” 贺勘看着前路,冷风扯着他的袍角,鞋履上沾着霜尘:“我找的,万宝银楼不一定有。” 兴安点点头,心道也是:“公子找什么样的?” “火红的珊瑚树,”贺勘道声,面上无波,“很大。” 很大的珊瑚树?兴安想象不出来。他是见过珊瑚的,基本就是首饰镶嵌的那点儿,本来这东西就难得,十分金贵,要是树一样的珊瑚,不就是稀世奇珍? 风摇晃着头顶的灯笼,同时隐约带来了几声琴音。 “有人弹琴,”兴安耳朵尖,然后四下张望确定方向,“听着像是轻云苑那边传来的。” 贺勘驻足,他同样听到了,是五弦阮。琴声清灵,好似汩汩而出的泉水,淙淙流淌,于这样的冬夜,添了几分美妙。 纷杂的内心,在琴声中抚平安定。 听着轻云苑,他想着去看看秦淑慧。是他太忙,总有些顾不上这个小妹,才发生了前夜的事情。他重回贺家,怕是有不少人心里别着苗头。 兴安见了赶紧跟上,脚步轻快不少。与其跟着主子回去随便对付两口饭食,去轻云苑说不定能吃上热乎的。 贺勘的到来,让秦淑慧很是开心,尽管已经打盹,开还是强睁着眼皮说话。 “你送那么些书来做什么?”小姑娘指着对面桌上的几册书,开始抱怨,“我看不懂。” 贺勘正坐在桌旁,便往书册上瞟了眼:“看完这些,我再给你几本。” 秦淑慧顿时苦了脸,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二哥总是如此严肃,哪怕怎么说都不行。这时她想起了白日竹丫的话,说府里流言厉害,是关于二哥和嫂嫂的。 “二哥,”她小心翼翼开口,往贺勘脸上看去,“你是不是不想认嫂嫂?” 正间,孟元元端着汤药刚好进来,东间的些许话语也适时钻进耳中。 第9章 高门大户中,自来不缺少传言,不管是真的,假的,抑或人为的。 贺勘当然也听到了一些,只是没想到,连休养中的秦淑慧也听到了,看起来还很担忧。 “别听人瞎说,”他手臂搭上桌面,声音清润,“元娘是咱爹娘为我定下的妻子,岂会不认?” “真的?”秦淑慧有了精神,瞬间裂开嘴笑,“我就说嘛,二哥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要不是她身子实在不中用,此时肯定早已跳下床来。 贺勘嘴角轻轻一牵,由着秦淑慧想到了自己在秦家的日子。相比现在的贺家,眼前没有血缘的小妹,反倒显得亲近,天真简单。 珠帘挑开,孟元元自外间进来,手中托盘上搁着一个白瓷药碗。 方才这屋里两人的话,她是听见了,贺勘说认她这个妻子。从他面前经过时,她未表现出什么,和任何时候都一样。 “又要喝药?我肠子都要苦断了。”秦淑慧苦着脸,这比叫她看那些书还为难。她皱眉嘟嘴,叹气连连。 她的样子实在可爱,孟元元忍不住笑了声:“知道了,有饴糖。” 说着,眼神示意药碗后面,那儿果然躺着两颗饴糖。 有了甜头,秦淑慧这里什么都好商量,端起药碗来也痛快:“嫂嫂,二哥还没有用晚膳,你做的红薯糖粥不是还有剩吗?” 孟元元刚把托盘放下,闻言下意识往贺勘看了眼:“是有的,我去厨房热热。” 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她收走了空碗,便出了东间,很快听见外面正间关屋门的声音。 东间只剩下两人,秦淑慧口里嚼着饴糖,没了孟元元在时的活泼。 贺勘自然也能看出,小妹和孟元元更加亲近,与他这个哥哥,算是有几分敬畏,尤其是做回贺家长子这个身份后,明显的感觉中间距离远了。 “上回你也没说清楚,到底大哥欠了多少赌债?”他问,手里拿着一本书册,视线落于封皮上。 闻言,秦淑慧的嘴里没了味道,神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反正家里的地被别人收走了,你当初留下的那些也是。” 贺勘眉间一皱,俊美的脸上闪过阴霾:“他真的把元娘给抵了赌债?你可见到过那份契书?” “没见过,”秦淑慧摇头,又道,“是前街刘四婶子报的信儿,嫂嫂不敢久留,当下带着我离开了红河县。” 贺勘颔首,指尖捻着书皮,心中开始自己的琢磨。 或者过两日派人去红河县走一趟,是真是假也就明了。秦尤卖地也好,抵掉孟元元也好,届时再作处理。 犹记得,他当日离开红河县,曾经问过她,是否要跟着一起来。她说,秦家两老年纪大了,要留下陪伴他们…… “二哥,我要睡了,你去找嫂嫂说话罢。”秦淑慧眨巴两下眼睛,打了个哈欠。 贺勘回神,将书册摆好,然后出了东间。 而正好,孟元元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红薯糖粥。 “淑慧要休息了。”贺勘开口,视线落在孟元元手间。 红薯糖粥,每到冬日的时候,秦家母亲总会炖上一大锅,一家人围坐桌前,每人面前盛着一碗。软糯香甜,他和秦淑慧都喜欢吃,自从回到贺家就没再吃过。 “哦,”孟元元应了声,想了想往自己的西间看了眼,“去那间坐罢。” 一会儿秦淑慧要睡前擦洗,贺勘坐在正间吃粥实不合适。 她这样自然的说出,贺勘往西间看了眼,见她端着粥碗进去,稍一思忖,也跟着进了西间。 西间是孟元元的卧房,这一点从踏进门来就看得出。屋中清淡的水仙香气,整齐的床,规整的被褥。 靠窗的桌上,躺着一把阮咸,琴身面板上的螺钿熠熠生辉。 贺勘想起在游廊上听见的琴声,原是出于孟元元的手吗?她会弹阮?他从来不知道。 “有些乱,公子莫介意。”孟元元走去桌旁,放下粥碗。 背对着贺勘,她小心将阮装进布袋,收紧系口,随后抱着放去了床尾。 正间有了轻微动静,那是下人们去秦淑慧房中伺候。 西间内,贺勘坐去桌边,看着面前散着热气的粥碗,红薯的香气往鼻子里钻着。他是一个按行自抑的人,即便五脏庙内空空如也,也不会让旁人窥见他的饥饿感。 好看的手指,优雅捏上瓷勺,轻轻搅动碗内香粥。眼睛不经意一瞥,看见桌角的纸笔,以及一团揉皱的纸。 他没说什么,舀着粥送进嘴里。温热瞬间舒缓了身上疲倦,红薯切细丝,与大米和另几种谷物一起熬煮,竟是有几分记忆中的味道。 孟元元坐在床边叠着衣裳,余光中男子背对坐在桌边,偶尔一声瓷器见的轻碰。这般情景,像极了两人在秦家时,不大的房间内,夫妻两相对无言。 当然,她让他来到西间,并不单单是这碗红薯粥,而是想说明白一些事。在这边,也不必担心秦淑慧那敏感的小丫头听到。 见贺勘放下瓷勺,孟元元上前,给他递了一条手巾。 上次两人说话还是她从郜家回来,实在算不上愉快。可就算再不愉快,横亘在中间的结还是要解。 “兴安说,有一艘南洋的船回来?”她先开口。 “是,”贺勘拿巾子擦着手,眼帘微垂,“从海上回来,现在停在码头。” 洛州并不靠海,但是洛江往东有一片辽阔的水湾,连通大海,是以海船可以来到城中港口,甚至还能继续往上游走。 孟元元低头想着,这艘西洋回来的船,是否就是郜居所说的那艘?也不知在洛州会留几日?她想去看看。 “船下西洋,最远能去哪儿?”她问。 贺勘看她,想起上次她想看那张海图的事,心中猜到一二:“官家方面定下的是大食,至于别的,有商船说去过更远的地方,甘棠。” 他所说的这些,和孟元元从郜居那儿知道的差不多。甘棠国,据说人都生的通身黝黑,有些权贵人家的昆仑奴就是来自那儿。 她点头嗯了声,可能贺勘知道的更多,只是不愿说罢了。 “还有,我有事与你商量。”孟元元心中暂放下海船的事,开口。 贺勘眉眼清淡,颔首:“何事?” 四目相对,彼此间弥漫着生疏的气氛。 孟元元觉得,不会有夫妻如同她和贺勘这般罢?哪怕相对着说一个字,也全是尴尬。 “放妻书。”她别开眼,手一伸,将桌角的纸笔推到了男人手边。 三个字,贺勘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一听就懂。孟元元知道,贺勘不会主动提休妻,脾性使然。他一个高洁君子,才貌决然,人人称赞,不会做出休弃发妻之事。 大渝律典,女无家可回,夫不可休;女侍奉公婆尽心,孝义,夫不可休;先贫后富,糟糠妻,夫不可休。 瞧,她这三条可都占全了,贺勘休不了她。这也难怪贺家出了这么个法子,让她没名没姓留在轻云苑。 所以,两人分开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和离放妻。 由贺勘写一纸放妻书,说明夫妻两人自愿和离,彼此放开,无关其他。这是一种最平和的方法,不会闹得满城风雨,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贺家长子曾经娶过妻。 “何意?”贺勘皱眉,捏起那张单薄的纸,提到孟元元面前。 孟元元垂眸,纤长眼睫落下一方阴影:“等淑慧好起来,我就走。” 说出这几个字时,心情远比她想象中要平静许多。之前,她腹内也是编了许多的话,可真到这会儿,却还是直接的几个字。 贺勘薄唇抿平成直线,盯着女子发顶:“走?就因为前日的事?” 方才东间与小妹的话,他不信她没听见。他娶了她就会认她,可她并没放下前日之事,如今还如此胡闹,说什么放妻书? 仅仅相隔两步远,孟元元明确感受到贺勘的变化,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喘不上气,生出想退后的心思。 “不是,”她仰脸对上他,那双深眸仍探不见底,“秦尤将我抵了赌债,我若不是秦家妇,他那契书便不管用,而公子你,早已不是秦胥。” 不是秦胥,婚事自然也就不算了。索性就说个明白,彼此断开那些不必要的牵扯。 贺勘眉间渐渐松开,短暂的情绪变化很快消逝:“我说过,这件事我会去查,等几日便好。” 他手臂落下,那张薄纸落回桌面上,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下。 孟元元软唇抿了抿,声音仍旧清澈沉静:“你知道,不止是因为赌债的事。” 还有很多,过往的那些纠葛。 “元娘,”贺勘唇角微启,下颌微扬,视线略过孟元元,看去冰冷的墙面,“最近府中事多,老太爷寿辰将至,其他事容后再说。” 孟元元唇角微张,轻声应下:“好。” 贺家长辈做寿,这个节骨眼儿他俩闹和离,的确不妥。也就两日,她等。 两天,所以他这是答应了罢。 “就这样罢。”贺勘眼帘微掀,往孟元元看去。 她静静而立,灯光中眉眼柔和,任谁都会觉得恬静美好。 曾经,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的。 第10章 从轻云苑出来,贺勘一言不发,平稳迈步往前。 跟在后面的兴安,此时吃饱喝足,整个人很是舒坦,不时拿手揉一揉饱胀的肚皮。 “公子,夫人做的红薯粥,真有老太太的味道。”他话中带着满足,老太太自然指的是秦家母亲。 贺勘不语,冷风从他面上刮过。适才在孟元元屋中,他也是这么觉得,甚至还以为她让他过去,是对前日之事的歉意。结果,是跟他提什么放妻书? 这女子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他都未曾去追究她夜不归宿,她反倒委屈着了。 什么放妻书?他真给了她,她去哪儿?真有地方去,她跑来找他作甚? 明明一碗暖粥,现在肚子气却涨得厉害。 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兴安不知死活的来了一句:“竹丫说明日夫人要做芋头糕,公子,咱们晚上能过去吗?” “跟着我,平时让你受磕打了?”贺勘淡淡一句,鼻音轻哼,“出息。” 兴安一怔,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在轻云苑,他家主子也吃过粥,不想吃会留在那儿?还是嫌他吃得太多了?可他才只喝了三碗而已啊。 与此同时。 轻云苑也熄了灯,孟元元梳洗干净上了床。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捏手指算日子。 贺家老太爷生辰在两日后,等过了,也才冬月中旬。这样要是顺利的话,她拿到放妻书,会赶在年节前回一趟红河县,将那边的零碎事处理一下,年节好歹给秦家两老上个坟祭奠。后面,她就回权州,母亲临终留下的话,她要去验证。 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秦淑慧,以后独自留在贺家,心思简单、体格也弱…… 孟元元叹了声,也许她快些安顿好,就可以把秦淑慧接过去。一个病弱的姑娘,应该也不会有人惦记着伤害。 翌日,又是全新的一天。 秦淑慧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贺勘送来的好药到底管用,小姑娘气力精神都好了不少。 “这件短袄真好看。”她拽着袄子的袖口,啧啧称赞。 孟元元把红色的流苏穗子对着比了比,眼中闪过满意。再过个两三年,这个小姑也就出落成大姑娘了,瞧着也是个美人坯子啊。 “你去寿宴,自然该穿好的。”她一笑,灵活的手指一勾,穗子挂在了秦淑慧的盘扣上。 秦淑慧低头看着,嘟哝一声:“嫂嫂不能去吗?” “我有别的事。”孟元元往后退开一步,端起桌上的菱花镜,对上面前的姑娘。 她怎么可能去?贺家巴不得把她藏得死死的。 秦淑慧脸上的神采淡了些,她人虽然小,但是能看出二哥和嫂嫂间的芥蒂。为何会有这桩婚事,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外面都说是嫂嫂算计二哥,拼着狐媚厚脸皮贴上来的,二哥无奈才应下的婚事。 至于两人间的冷淡,她也看在眼中。有时想撮合两人近一些,然而总是不行。而且,这两日老听见孟元元说什么离开,这让小姑娘心中更加不安。 “挺好的,”孟元元放下镜子,看眼紧闭的窗扇,“外面下雪了,我带你去檐下看看?” 听到可以去外面,秦淑慧赶紧点头,眼神乖巧又听话。 雪是昨晚后半夜开始下的,如今外面还在飘飘洒洒,将整个世界妆点成雪白。 院中那棵孤独的梨树,此时压满雪絮,瞧着像一株白色珊瑚。 不敢让人真的跑去院中玩儿雪,孟元元在檐下摆了张绒毯软椅,有把秦淑慧裹了严实,只许她在这里看雪。 “往年,这时候家里也开始忙年了。”秦淑慧小声道,一张小脸藏在深深地兜帽中。 孟元元知道,这是人想家想爹娘了。半年里接连失去父母,大哥又是个不争气的,难怪会伤感。这让她也想起了秦家的日子。 秦家两老俱是朴实的人,秦老爹话少但勤勤恳恳,秦母也是个心肠好的人。 秦淑慧扬起脸:“嫂嫂,大哥不会把咱家也抵了罢?咱们还能回去吗?” 这个问题,孟元元不知如何回答。秦尤敢卖地,敢拿她抵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话说回来,就算现在回去,秦淑慧也挣不回秦家的东西,历代的规矩,男人当家做主,更何况秦尤是秦家唯一儿子,那几个顽固的秦家长辈必定是向着他的。 这种事情,当年一模一样的发生在她和母亲身上。就因为是女人,明明父亲挣下的家业,族里愣是说不能由母亲掌握。 “就算回不去红河县,也可以去别处。”她笑笑,伸出手去,接着落下的雪。 秦淑慧眨眨眼,疑惑:“还能去哪儿?” “淑慧听说过权州吗?”孟元元回头笑着问,一双眼睛晶亮透彻。 “有,”秦淑慧点头,仰着脸回想道,“以前爹总是会提起的,说他在山上伐了木头,大都是送去权州做大船,那里是大渝最大的海港,很是繁华,比洛州府都大。” 孟元元嗯了声,又道:“对,很繁华,一趟海运回来,会带回咱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我想去看看。” “能的。” 这时,竹丫从外面跑进来,径直到了正屋前:“元娘子,有人找你。” 来的人等在后巷,孟元元踩着小路的积雪到了小门。 门没上锁,她轻拉开,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人。 “兄长?” 孟元元唤了声,从小门里出来,走去郜英彦面前。 雪大,郜英彦的头顶落上些许白絮,伟岸身姿立于墙下。听到呼唤,展颜一笑:“孟家妹妹。” 孟元元对人福了一礼,下意识将伞往对方头顶一遮:“下这么大雪,你怎么过来了?” “上回跟你说的下西洋的船,如今回来了。”郜英彦道,声音像他的笑一样明朗,“我爹问你明日有没有空,可以带你去见见船上的先生,正好人就在北城。” “明日?”孟元元唇间稍一琢磨。 明日是贺家老太爷的寿辰,秦淑慧会过去蓝夫人那边。因着上次她出去,贺勘心中明显是介意的,所以这些天她几乎不曾出过轻云苑。 见孟元元犹豫,郜英彦才打量起她来。一身素淡粗布衣裳,发上更是只有一枚柳叶黄铜头簪,这可不像是贺家少夫人该有的打扮,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府里的丫鬟。 一个人的处境如何,从身上穿着就能看出。他几乎心中断定了自己的想法,贺家不想认孟元元。 “孟家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为难处?”郜英彦问,别的他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没有,”孟元元摇头,嘴角自然的勾翘起弧度,“兄长与我说好时辰,我会过去。” 抽个空跑一趟应该没大问题,她不必去什么寿宴,回去吩咐竹丫好好跟着秦淑慧。竹丫性子实诚是真,但有时也有眼色,穷人家的孩子,是会看人脸的。 见她应下,郜英彦便告知约好的地点以及何时,交代好后,手提着一个包袱往前一送:“我娘让我捎来的红豆包。” 纷扬的雪中,无人注意到深巷另一头。 贺勘披着斗篷,看了眼小门处。他那被迫娶回来的妻子,正在同旁人说话,已经站了些时候。 回府里,他习惯走这条路,近且安静。谁能想,今日会碰到这一幕?女子手里擎着伞,遮在那人的头顶,隐约有她轻柔的话语,落雪纷杂,可他就是知道她在笑。 身后,兴安偷偷看自家公子,还是那张冷脸。 那边,说话的孟元元和郜英彦开始道别,她把伞柄塞给了对方,话了两句路上小心。后者应下,便转身往巷口走去。 目送人离开,孟元元才抱着包袱准备回去,视线一瞥,见着另一边走来的贺勘。 “公子。”她客气对人一福,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贺勘视线在她面上一扫,而后落在她抱在怀里的包袱,记得她一夜未归的那次,也是抱着同样的青色包袱回来。所以,方才的男子和上回的是一个人。 她口中的兄长? 孟元元见人不说话,便往旁边一让,挤着贺勘先进去,抬脸对着后面的兴安笑了笑。 “少夫人。”兴安笑着点头回应。 身后两个人的动静,没有逃过贺勘的眼睛。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除了他,她对谁都会笑? 很快到了岔道口,贺勘往自己的储安院走,余光中,素淡的女子身影消失在雪中。 “公子,明日真的不去一趟清荷观?”兴安问了声,好似是提醒,“老太爷过寿,是不是……” “不该你操心的别管。”贺勘薄唇微动,轻飘扔出几个字。 只是无人发觉,他习惯蹙着的眉间,此时更深了一分,眼中分明一沉。 兴安下意识闭紧嘴巴,抱着双手往前走。 “你身上抱着什么?”贺勘回头看了眼。 “豆包啊,”兴安双臂一松,露出抱在臂弯中的几个豆包,“刚才少夫人塞给我的。” 只是平平无奇的红豆包,贺勘收回目光:“你上回说,元娘去了南城?” “对,”兴安快走两步,回道,“是夫人父亲的故交。” 贺勘颔首,故交就故交,怎么还说是兄长? 第11章 兴安看看红豆包:“公子,这像是刚蒸出来的,您要不要尝尝?” “不要。”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随后丢下兴安,独自快步离开。 出息!一个豆包乐成这样。 这厢,孟元元回了轻云苑。 秦淑慧呆在房中,正喝着竹丫端来的药,小脸儿皱巴成一团。 孟元元坐去炭盆旁,脸庞映得发红。她想着刚才和郜英彦的话,算着明日的时辰,正好秦淑慧去蓝夫人那儿,她可以去外面见那位船上的先生。 船上的先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当的。先生和船老大不同,后者负责船和船员、货物等,而前者一般有一定的阅历和学问,会看天象,懂地理,有医术……但凡大船,都会有这样一位人物,可以提前预判天气,帮助治疗疾病。 郜居找的这位先生,就是走了许多地方。等她过去,便想着好好打听一下。 突然,她的右眼皮猛的挑了下,接着,就是越来越厉害,连一旁蹲着的竹丫也发现了。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会让人心中多想,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娘子,给。”竹丫从竹席上捏下一点干皮,伸手送过去。 孟元元接过,将那片竹子皮贴在右眼皮上,想借此压下那股狂跳。 兴许只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眼皮跳跳罢了,不会真的有事。她这样想。 。 翌日,天晴了,风雪过后的天空湛蓝透明,只是冷得吓人。 府中的积雪早在昨日就开始打扫,大路小路上已是干干净净。今日是贺老太爷的寿辰,来的贵客多,自然是极为重视的。 家仆们大清早上起来忙活,穿着比往日更厚的衣裳。一番忙碌装点,这座深冷的大宅似乎也有了些喜庆的意思。 外面的热闹,偏僻的轻云苑不太感受得到。孟元元姑嫂俩本就不是贺家人,还不免想起自己过世的亲人。 但是于情于理,也是要过去道贺的。 孟元元从屋里出来,正瞧见秀巧走到秦淑慧面前,往人手里塞了个手炉。 后者赶紧接下,捧上手炉时眉头不由一皱。 这一幕恰巧给孟元元看见,她到了秦淑慧身旁,伸手往手炉上探,却不想秦淑慧双手往后缩,将手炉护到了腰间。 见此,孟元元心中疑窦更大,干脆摸上手炉。 这一摸,让她本还不错的心情攸地一凉,当即回头看去还未离开的秀巧。 秀巧垂着眼,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捏紧的双手表现出了心中的不自在,福了一身便转身离开。 孟元元再过来看秦淑慧,小姑娘缩着脖子,头垂得很低,紧紧抱着黄铜手炉。可那手炉分明是冷的,根本无甚温度。 想着刚才秀巧的行为那般自然,这事应该不是第一次了。而秦淑慧就这么老实的接过去,不言不语。 “淑慧?”孟元元皱眉,袖下的手攥起。 秦淑慧伸手抓上孟元元的袖子,声音很小:“嫂嫂别去追究,我不冷。” “这不是冷不冷的事儿,你明白吗?”孟元元看进秦淑慧眼中,一字一句,“一味的退让,不会换来相安无事,而是变本加厉。” 高门中,惯来就是捧高踩低。今日是一个手炉,明日呢? 秦淑慧小脸皱着,鼻尖发红着嗫嚅:“对她们好些,这样她们出去就会帮着嫂嫂说话。” 她的想法很简单,想着这样做就会帮到孟元元。因为竹丫说的,府里私底下对她们的传言甚是刻薄。 乍听这话,孟元元心中酸涩。心疼于秦淑慧的隐忍,又有些欣喜,这个小姑心中在意她:“对她们无需讨好,她们本就是伺候你的下人,记住咯。” 秦淑慧点了下头,眼中闪过迷茫。 孟元元转身看去院中,一步步往正屋门踱着:“你回来。” 这话是对秀巧说的,人已走到垂花门下,眼看手已经拉上门把。闻言,转身看去檐下。 隔着一段距离,人脸上是不耐烦与轻视,却也只能折步回去。 孟元元站在门外阶梯处,因此秀巧走回时,无法去到檐下,只能站在雪地里。 “元娘子有何吩咐?”秀巧一低头,冰冷的风便往脖颈里钻,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佯装不知何故,站在那儿闭着一张嘴,反正心里早有了几个理由,拎出哪一个来,也会让这乡下来的两女人无言以对。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高站台阶上的孟元元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清凌的眼睛盯着她看,完全不知是何意。这样站久了,秀巧俨然是撑不住的,绣鞋冻透,双脚渐渐发麻。 孟元元站着,完全没有让开叫人到檐下的意思,余光中,秦淑慧还现在门边,犹豫着不动弹。 “无缘无故让人在这里受冻,是何道理?”秀巧终是忍不住开口,显然是挨不住了。 别人不说,她也不好先提手炉的事,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孟元元不语,仍旧等着秦淑慧那边的动静。 “这,”秀巧生气,冲着孟元元的声量不由变高,“大冷天儿的,元娘子想冻死人吗?” “我,我嫂嫂没有,”秦淑慧站出来,几步到了孟元元身边,小脸绷着,“你,你给我的手炉是冷的。” 她双手往前一送,那圆滚滚的手炉瞬时摔进雪地里,炉盖掉落,从里面掉出两块冷透的炭灰。 秀巧吓了一惊,手炉差点儿砸到她脚上,赶紧往后推了两步,险些滑倒。 还不等秀巧开口,秦淑慧又道:“你给我重新装一个,要热的,别耽误我去赴宴。” 秀巧张张嘴,终是不敢说什么,乖乖蹲去地上捡起手炉,随后往厨房中去装炭。 等人走进厨房,孟元元攥上秦淑慧发抖的手:“现在,你懂了?” “嗯。”秦淑慧颤着嗓音点头。 孟元元微微一笑,懂了就好。 她帮着秦淑慧整理好,确认每一处都妥帖,最后抬手在小姑娘发间簪了一朵淡粉色绒花,衬得人娇娇可爱。 “嫂嫂,你跟我一起罢?”秦淑慧面上难掩紧张,知道这一回见蓝夫人与上次不一样。 上回是单独去朝裕院说说话,而这次会有更多的夫人贵女,她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规矩都不知道。 孟元元笑:“你只需照着吴妈说得做,实在觉得累,就用过午膳回来。” 她宽慰了一声。今日这日子,府里所有人都仔细着,她相信吴妈定然心中也清楚,会照顾好秦淑慧,再怎么心中瞧不上,可秦淑慧就是贺勘的小妹,改变不了。 秀巧的事,也能让对方明白点什么。 辰时过半,秦淑慧在吴妈和竹丫的引领下,出了轻云苑,去参加贺老太爷的寿宴。 孟元元回到自己屋中,心里算算时候,惦记着与郜居的约定。 这两天,她赶制了一件夹袄,是给郜夫人的。前面,郜家给了她好些吃的,她这边也算是回礼。 提着包袱到了院中的时候,孟元元看见秀巧正提着水壶从厨房出来,行事规矩了许多。 眼看时候差不多,她从轻云苑出来,准备沿着那条小路出府,去和郜居见面。 一出院门,耳边就听见了器乐声,想是那边的戏台子已经开唱。不远处的游廊下,家仆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 孟元元走了一段,正碰见一名小厮,说是原先的出府小门关了。老太爷过寿,怕些杂乱人等趁机进来,指着后大门说可以出去。 如此,她道了声谢,顺着人指的方向往后门走。 在贺府,孟元元唯一的走动范围就是轻云苑,旁的路并不熟悉,尤其是这样大的府邸,生怕走错路,是以走上一段就会停下打听。 天冷,她搓了搓双手,眼看着转过前面的那排罩房,就能到达后门。 右眼皮又是猛的一跳,带着整个人都变得不舒服。 “元娘子?”忽的,身后传来一个略尖的声音。 孟元元回头,见着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子自游廊上下来,脸上笑着,是融氏。 “融夫人。” 融氏走过来,往孟元元手上的包袱扫了一眼:“要出去?我也要去一趟后门,今儿人多事儿也多。” 孟元元微微一笑,知道融氏有时候会帮蓝夫人处理一些事。也没在意,就一并往后门走,间或闲聊两句。 拐过罩房,一个婆子跑过来,到了融氏面前:“融夫人,就是那人,说从红河县来的,奴婢让他等在那儿。” 后门处,一个男人靠着墙根站,衣着邋里邋遢,双手抱胸看着进出门的人,丝毫没有姿态可言。 只看人一眼,孟元元便当场怔住,抓包袱的手攥紧,猛然吸进的凉气,使得浑身更冷。 秦尤,他怎么来了? 大概感受到目光,秦尤转头往这边看来,一眼就定在孟元元身上。他面上一狠,随即大步而来。 “你果然跑这儿来了,害老子找的好苦,快给我回去!”他脸色狠戾,走上来伸手就想拉扯。 孟元元身子一旋,避开男人的手,脸上发冷:“别碰我!” “这,”融氏手臂往中间一挡,笑着睨了眼秦尤,“你谁啊?知道这是哪儿?” 秦尤冷哼一声:“我,来抓我们秦家的逃妇。” 第12章 “逃妇?”融氏看去孟元元,眼神中几分奇怪。 秦尤可不想在这里磨蹭,绕过融氏就去抓孟元元。融氏哎哟一声,像被撞到一般倒在了身后的婆子上,吓到一样忘了反应。 孟元元往后退,眼中全是戒备。秦尤身材高大,在力气上她完全吃亏。 不能被他抓回去,抓回去的话,她真的就完了。 “休要胡言,谁是你们秦家妇?”她呵斥一声,余光往四下看着。 可这里是后门,就留着两个守门小厮,没有融氏的话,人也不会上前帮忙。 “融夫人,我不认得他!”孟元元大声喊,想着这样总会引些人来。 融氏好像回过神来,便让小厮去拉住秦尤,自己也往前站了站:“先好好说话,贺家岂容你来放肆?” 她两声呵斥朝着秦尤,又看了看孟元元,像在琢磨什么。 秦尤被人拦住,心中好生恼火。他跑到洛州府就是为了抓回孟元元,人带不回去,那死的就是他。可他也的确不敢在贺家闹出大动静,便道:“我来找自己家的人,贺家凭什么管?”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张纸,往融氏面前一甩。 纸张被风摇着,上面字迹清清楚楚。孟元元的生辰八字,与秦家定下婚约的日期,双方长辈的落款…… “这,这是真的啊。”融氏瞄了一眼,随后看去孟元元,“元娘子,你看今日府中办寿,事情闹腾起来不好。要不,你二人去后门外商议下,先把中间的误会解开不是?” 孟元元退到墙下,眼看秦尤是有备而来,她知道一旦出了那扇后门,自己必然会被抓回去。 “对,跟我去外面谈,”秦尤恶狠狠的抬着手指,来回点着,“忘恩负义的女人,当初我们秦家不收留你,你早不知道落去哪个窑儿了。给老子识相一点儿,免得吃苦头。” 男人话语粗鲁凶狠,饶是一旁的婆子都被吓住,看去孟元元的眼中多了几分同情。 孟元元牙根一咬,不再言语,转身便跑。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秦尤愣了一瞬,反应上来就跟着去撵。融氏同样怔住,反醒过来急得重重拍了下大腿,那孟元元跑的方向可不就是前院? 她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孟元元跑上游廊,身后紧跟着秦尤,眼看他一伸手就要扯上她。她猛的往前一冲,撞上一个正搬着酒坛的下人。 “啪”,一声刺耳的碎裂,地面上散开无数瓷片,酒香气在冷风中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秦尤上来揪住了孟元元,不由分说,拖着就走。 “你你,这……”管事快步折回来,看着一片狼藉,气得说不出话,“站住!” 这可是地窖里的陈酿,用来招待前厅贵客,这厢就这么打烂了,让他怎么交代? 他一挥手,几个小厮上去,围住了秦尤的去路。 孟元元拼力反抗,抡着手里包袱去打秦尤,趁他愣神的功夫,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她跑到管事面前,气息不稳的颤着:“是我打碎的,我去跟夫人请罪。” 寿辰闹出这么大动静,管事自然不敢往前厅那边跑,后宅事儿都在蓝夫人手里。管事想了想,也就这样定下,让一个小厮去了朝裕院。 融氏赶过来的时候,闹剧已经过了大半,眼看着并没有朝她预想中的走,而是闹到了朝裕院。让蓝夫人知道了,怕是后面再不会让她来插手管事情了。 面对如此多人,秦尤心中也犯怵,他是想来抓回孟元元,不想事情闹大,谁成想这小女子跟个刺猬一样,这样扎人。 到了如今这步,是谁也走不了了,都在等着朝裕院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方才去报信儿的小厮跑了回来,说是让人都去后门处的一见暖阁等着。 孟元元心内稍松,但是浑身仍然紧绷。贺家不想承认她的存在,这是她从开始就知道的,如今秦尤过来,万一就趁着这个功夫…… 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她实不敢往下想。眼下这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在城里等候的郜居,她这次终究是去不成了。 再看秦尤,两个家丁时刻盯着他,生怕他闹出什么麻烦。 一行人到了暖阁,融氏先一步走进去,脸色不太好,可如今这事情她也不能管,只能等蓝夫人。 巳时早过,暖阁内弥漫着奇怪的气氛。 秦尤恶狠狠的盯着孟元元,似要将她刮掉一层皮,几番嘴中骂骂咧咧,秦家逃妇回去受家法之类。 这时,阁门打开,蓝夫人在银嬷嬷的搀扶下走进来。今儿是好日子,人身上的衣裳华丽又喜气,尽显一番贵气。 进门后,她先是看了眼正中的邋遢男人,眼中闪过厌恶,而后又轻扫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孟元元,这个红河县来的女人,还真是个麻烦。 一路而来,大体事情已经了解。是秦尤来抓孟元元,孟元元故意打烂酒坛将事情闹大。 “到底怎么了?”蓝夫人于软椅上坐下,手往扶手上一搭,腕子上露出精致的镂空雕花和田玉手镯。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来了就要从头问起,一点儿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秦尤迫不及待开口:“她是我们秦家妇,一月前从家中逃跑,我来带她回去。” 他终究不敢太嚣张,才动了一步,已经有家丁抬手拦住,禁止他往前。 蓝夫人瞅了眼屋里,除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再就是孟元元,融氏,还有秦尤。开始时,她将这事儿给融氏来办,就是自己不想沾手,和贺勘有关的,她这个所为的母亲总得掂量着来。 谁知道融氏如此蠢笨,也不看今儿什么日子,就敢自作聪明胡来? “秦家的郎君吗?”蓝氏客气一笑,对人上下打量一眼,“若真是你们秦家妇,我们自不好多管。家事,还是得你们自己私底下商量。” 闻言,孟元元心底一沉,蓝氏是想将她交出去? 一旁,秦尤来了精神,也不管什么场合,大着嗓门子道:“这能有假?全红河县都知道她孟氏女嫁到了我们秦家。” 说着,又把那张皱巴巴的纸亮出来,作为证明。 “可是,若我不是秦家妇呢?”孟元元抬头,看去座上的蓝氏,“他们是否就不能抓我回去,更不能将我当赌债抵掉?” 抵掉,而不是单纯的抓她回去。如果是这样,也难怪人要逃出来。 这种事,高高在上的士族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下人们却深有感触,包括银嬷嬷,当初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在高门内做下人还好,这要是抵了赌债,就指不定将人送去哪儿了。 更何况孟元元有美丽的脸,娇柔的姿态。 “胡说!”秦尤呵斥一声,恨不能上前将孟元元捆起来拖走,“你嫁入秦家,怎不是秦家妇?从来就不安分,等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面对这个狠戾的男人,孟元元心内怎么不怕,可脸上未显半分,越是这种时候心中越不能慌:“我嫁的谁?” 秦尤想也不想:“秦胥!” “那么现在秦家可有秦胥?”孟元元又问,“既无秦胥,我便无夫君,自不是秦家妇。” 暖阁的门此时正好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儿,是闻讯而来的贺勘。一进来,他便从听到孟元元的后一句话。 秦胥,就是秦家二郎,他在秦家的名字。 “大公子来了?”蓝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对旁边银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搬来太师椅。 贺勘从孟元元和秦尤中间穿过,迈步到了蓝夫人那边,对人见了一礼,随后坐去太师椅上。 “二,二郎。”秦尤唤了声,脸上换上讨好的谄媚,“一走就是一年,你也没回家去看看,咱爹娘……” “咳咳。”蓝夫人轻咳两声,断了秦尤的话。心中道了声,无知的粗俗莽夫。 “哦,”秦尤赶紧改口,抬手指着孟元元,“她带着小妹偷跑出来,害我找遍了红河县。这不年底了,总得把她们接回去。” 抓人转眼间变成了接人,分明刚才还言要打断人的腿。 暖阁中的气氛越发怪异,蓝夫人看向贺勘:“既是那边的事,不如大公子来决定。” 贺勘应了声,往站着的两人看去。他还没往红河县派人呢,秦尤倒先找了过来:“怎么说是偷跑?” 他先问的秦尤,孟元元心中叹了声,果然他是站在秦家那一边的罢。也是,秦家对他有恩,而她,差点毁了他的清名。 秦尤长叹一声,再不见先前嚣张,反而表现出很大的委屈:“我哪里知道?就出了门一趟,回来她就拐着淑慧跑了。那傻丫头还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也知道,孟氏女是什么心机。” “那你是否将她抵给别人,还赌债?”贺勘又问,语气淡淡。 “没有,她胡说,”秦尤斩钉截铁,连气儿都不喘,“这个女人,我真怕她带坏了淑慧。” 一旁,孟元元听着,眼前一阵阵发黑。秦尤怎就如此无耻?那么,贺勘会信这些吗? 她看过去,正好他也在看她,两人四目就此在空中碰上。 第13章 秦尤还在说着什么,嗡嗡的声音往孟元元耳中钻着,可她完全不想去听。 面对上对面贺勘的眼神,轻轻开了口:“至少,这次你听我说完,二郎。” 二郎,原是在秦家时她这样叫他的。与他成为夫妻,她知道是一场荒唐,也知道他心中不满意这桩婚事,单纯是出于无奈。自然不会像旁人家中,女子称呼丈夫为夫君、相公,于是,她便跟着秦家两老那样,需要说话时,叫他二郎。 座上,贺勘唇角微不可觉的轻抿,在女子的眼中看到恳切与希冀。她跟他说,这次让她说完。 “你要说什么?”他问,也算是对她的回应。 周遭一静,只听炭盆中的火炭噼啪响着,往外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 “你一个女人有何资格说?进了秦家门,死也是秦家鬼!”秦尤自觉贺勘会站在自己这边,话语中难免有一分嚣张,更有着堵人嘴的意思。 孟元元余光瞅着四下,他们都在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是,她没有证据,是隔壁婶子给她报的信儿,可她能不跑吗?留在秦家等证据,那就是等死。 “你口口声声是来接人,为何出口的都是咒骂?”她声音不轻不重,清澈中带上愁绪,“你说没有抵掉我,那家中田产那儿去了?秦家不算大富大贵,可也算殷实,祖上留下的田,难道不是你偷着卖掉?” 秦尤瞪大眼睛,难掩恼怒:“胡说,我没卖!” “你有,”孟元元笃定看他,“先是八月,卖掉北河的三亩水田,九月,林山下又是两亩旱田,公公的林子,还有二郎当初留下的那些田产,你现在能拿出一点儿吗?” 此话一出,蓝夫人往贺勘面上看了眼。孟元元刚才的话后半段是真的,当初从秦家认回这个大公子,的确是给了秦家不少田产。 一来,算是报答这几年对贺勘的养育恩;二来,给的那份田产相当厚重,其实也算是一个了清,想和秦家彻底割开。 贺勘面色不变,可眼神终究冷沉下去,手握着椅扶手不由发紧。 “胡说,”秦尤抑制住想冲上去掐人的冲动,额上青筋暴起,看去贺勘,“二郎莫要信她,这女子什么德行你最清楚。想当初,她用的什么手段赖上你,红河县谁不知道?她如今就是嫌弃家里日子苦,肖想着来贺家做少夫人……” 他还想说什么,在碰上贺勘目光时,瞬间退却了下来。他是蛮横,可对贺勘也是本能的生惧。 贺勘耳中嗡嗡作响,不愿提及的往事,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秦尤揭开。似乎就发生在昨日,又好像过去了许久。 去年乍暖还寒的春日,杨柳轻柔。他去书铺买纸墨,铺子里的伙计不在,换做一个妙龄姑娘。她爱笑,脸颊上两颗软软的酒窝,看着让人心生安静。 外面飘了雨,她借给他一把伞,不至于淋湿书本。他说明日来还伞,微笑还礼道谢。 次日相同时候,他去到书铺,铺门关着。他要离开时,听见里面轻微动静,便推门进去,确定里面隔间中有人。 鬼使神差,他竟走了进去,当时看到的,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光滑的手臂拉扯上他…… “就这些?”他轻吸了口气,将脑中那些混乱挥散,重新看去孟元元。 孟元元明白,这是贺勘在问她要证据,单单嘴里的几句话终究不会让人信服,他向来是这样的。再说,秦家对贺勘有恩,就算是秦尤的不是,贺勘是否会真的追究?秦家只剩下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看着死去双老的份儿上,怕也不会对人怎么样罢? 就在他听完她的话,不去问秦尤,而继续问她,已是明摆着的事了。他,不会信她罢。 见她沉默,众人便知是拿不出证据,哪怕是像秦尤手中的一张薄纸。但是更奇怪的是,她如此安静,没有向贺勘求助,动以夫妻情。 秦尤胸脯一抬,强撑起几分底气:“大公子事忙,这妇人我这就带走,会交给秦家长辈处置。” 在场之人无有开口的,木雕像一样。融氏嘴角浮出讥诮,原不用她动手做什么,孟氏女就这么被打发了。 蓝夫人亦是无动于衷,大宅里的事儿她见的多了,总归都是看中自己利益。夫妻情又如何?贺勘是贺家几个老头子看重的人选,以后那是要重振洛州贺家门楣的,这乡下女子,正也趁这个机会打发掉。 见无人说话,秦尤大步过去,就想抓上孟元元。 “公子,”孟元元一个侧身躲过,直直看去贺勘,“你既不是秦胥,我亦不是秦家妇。” 女子清灵的眼睛瞪大,眼眶微红,染上几分气恨,甚至失望。 “还想抵赖,订婚书上写的不清楚?”秦尤将纸往前一甩,纸张飘飘悠悠落地。 孟元元被人狠狠抓上手臂,带着就往外拖,没人阻拦。她拍打着,可是那点儿力气根本不顶用,眼看就被拉出了门去。 暗色的地砖上,隐约可见上面字迹,婚期,夫妻双方的生辰八字,定礼几何,鲜红的手指印子…… 贺勘低头,薄纸落在脚边,便是当初他与孟元元的那纸婚书。记得是秦母收起的,仔细压在箱底,如今这样暴露出来,皱皱巴巴。 “住手!” 一道声音响起,所有人看去贺勘。只见他弯下腰,自地上捡起那纸婚书。 秦尤才到门边,只能停下回头,眼中很是不耐烦。 “淑慧呢?”贺勘视线从婚书移到秦尤身上,定在他抓孟元元小臂的手上。她人生得纤瘦,筋骨柔软,小臂被那样抓着,似乎随时就折断一般。 他缓缓从座上起来,慢条斯理的折起婚书塞进袖中:“大哥不把淑慧一起带上吗?” “淑慧,我我,”秦尤舌头打起磕巴,“我这不怕孟氏又跑了吗?你知道她生性有多狡诈。” 贺勘踱步上前,依旧盯着秦尤的手,眉间一皱:“孟氏,难道不是该我来处置?” “你?”秦尤不可置信,瞪大双目,“这女人害你不浅,你如今身份高贵,还留着她做什么?” 虽然他常年混迹在外,不太回秦家,可是也看得出,贺勘从来没将孟元元放心上,不然也不会不管不问,将人丢在红河县。他这样做,明明也是替贺勘处理掉这个麻烦。 趁着秦尤愣神功夫,孟元元拼了力挣脱,更是将人用力推开。只是自己的身形没稳住,踉跄的往后摔去。 一只手臂伸出将她扶住,她抬头看见男人柔和的下颌线,是贺勘。 他没说什么,手里加了力,托着她的手臂扶稳。 这边,秦尤一个不慎,脑袋撞在门框上,一时间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你敢动手!” 待看到过来的贺勘,剩下的咒骂只能别回肚子里,抬手烦躁的揉揉乱发。 “你,是否真将家中田产卖了?”贺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语调微凉。 秦尤垂下眼嘟哝:“你信孟氏的鬼话,都不信我?” “不是什么事都能瞒得住,”贺勘了解秦尤的德性,却不敢信他真能把秦家祖传田产卖掉,“去红河县一问便知。” 闻言,秦尤心中发虚,然而仍是死鸭子嘴硬:“二郎,我好歹是你大哥,爹娘泉下有知,你就这样怀疑我?” 他这人最是擅长捅人软肋,如今也捏着秦家的那份恩情,来对贺勘。 果然,贺勘眉头更深,垂眸往秦尤右腿上看了眼:“你的腿怎么伤的?” 方才他就见着秦尤右腿不算灵活,所以抓着孟元元的时候,有些吃力。 秦尤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腿,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没想还是被贺勘看出,便道:“不小心摔的。” 两人在说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孟元元此刻浑身抖着,嘴中贝齿咬上腮肉,强着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一直盯着半开的门。 她不是在想如何跑出去,而是在等。 终于,犹有残雪的道儿上,适才负责搬酒的管事快步而来,面上几分焦急。 “夫人,大公子。”管事进了门来,先是对着屋中主子行礼。 蓝夫人早已坐得不耐烦,花厅中一众女宾还等着她去招呼,见到管事进来,不由数落一声:“着急忙慌的,又怎么了?” 管事抬头看蓝夫人,又看一旁的贺勘,开口道:“适才在后巷,小的带人逮到两个不轨之人,如今就押在外面。” “什么不轨之人?”蓝夫人手中茶盏往几上一搁,嗒的一声响,“今儿这是怎么了?” 管事忙道:“适才元娘子打破酒坛后,跑到小的身旁说,后门外巷子里有贼匪。我想着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千万不能出岔子,就带人去看看,还真抓到两个正要翻墙进来的。” 又是一瞬静寂,众人面色各异。 孟元元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她告诉管事,料定管事碎了酒坛失责,想从别处找功劳填补过失,所以一定会去后门外巷子。她猜,秦尤这人万不得已不会跑来贺家抓她,定是被债主所逼,才硬着头皮前来。 他想将她拖出后门,那么后门定然有人接应。 眼下看来,她对了。剩下的,她只需看着就好,所有事情会水落石出。 第14章 管事的话,让蓝夫人重新打起精神。今日府中都是贵客,若有贼人翻墙进来,冲撞了哪个,可是大事儿。 “出去看看!”她道了声,顺带着往孟元元身上看了眼,心中猜到个□□。 一众人陆续出了暖阁,就见着后门处两个人被摁着压在地上,身上都绑了绳索。 “夫人,就是那俩。”管事忙不迭的邀功,“还叫嚣着是咱府中客人,胆大包天。” 被抓的两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嘴里不老实的骂骂咧咧,要不是贺家家丁多,真恐就让人逃脱掉。 “秦尤,你敢阴我们?老子宰了你!”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大喊。 所有人往秦尤看去,他的神情一阵阵变化,眼中更是开始惊慌。 贺勘往前一站,合体的冬袍衬得人身高腿长,他冷冷往秦尤面上一扫:“大哥与他们相识?” “不不。”秦尤摇头否认,脚不由自主往后退,那条伤着的右腿此时格外明显。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仍被那边的男人听到,随之大骂道:“欠债还钱,你签的契书还在我身上,跑得了你?” 这话一出,便和方才暖阁中孟元元所说的对上,秦尤的确欠了债。 如今的秦尤像霜打的茄子,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顶多仗着力气欺负女人,真到了这种事面前,他就是孬货。 贺勘眼中难掩失望,信步走到要债男人面前,细长的手一伸:“契书给我看看。” 男人抬眼打量一番,猜到面前就是那个秦家养子,现下也不叨叨,一把掏出怀里的契书,递上。 背对众人而站,贺勘展开那张契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红红的指印。就是那种欠债的凭证,时间、地点、因何借贷。 他一字字的看着,看到了秦尤用那笔难看的字写下名字,欠下的具体欠款,突然,他的视线在纸上某处停住,瞳仁骤然一缩。 孟氏女,元元。 贺勘捏纸的手发紧,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秦尤居然真将她抵了出去。 他回头去看,一众人,她站在最后面,一语不发,身形那般纤薄,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这位公子,上面可是秦尤本人写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债男人哼了声,挣脱开站起来,“不成,走官府罢。” 贺勘看着此人,淡淡问:“你待如何?” “要么还钱,要么给人。”男人简单明了。 贺勘颔首,算是对这句话的肯定:“那便带他走罢。” 他抬手,指上秦尤,眼中最后一丝情谊消失。既然拿孟元元抵债,那么家里田产的事多半也是真的,短短时日,这祸害竟让秦家如此落败。 秦尤双腿一软,差点儿跪去地上:“二郎,你不能这样,他们会打死我的,兄弟一场,你帮帮我。” “胡说!”蓝夫人当即呵斥一声,声色俱厉,“这是贺家大公子,休要胡乱攀扯。” 一通糟烂事儿,还有完没完了?好好地搅了她的心情,老太爷要是知道,还不定怎么数落她。 秦尤可不管,冲着贺勘卖起惨:“二郎,你全然忘了咱爹娘吗?咱们兄弟守望相助,你只要把孟氏交出去……” “住嘴!”贺勘冷喝一声,“你抵她,可曾记得她是爹娘给我指的妻?” 孟元元再怎么样,也是他贺勘来管,秦尤凭什么处置她? “可,可你,”秦尤结结巴巴,浑身止不住开始发颤,“不是早不要她了吗?” 不要她?贺勘去看孟元元,发现她并未抬头,好似这边闹成一锅,也不关她的事儿。 秦尤见贺勘不语,想着紧抓住一根稻草,嗓门越发大了些:“她留在秦家一年多,吃秦家的、用秦家的,现在家里有难,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场面颇有些混乱,显然事情必须解开来才行。 “一年多,”一直站在旁边的兴安小声开口,很是不忿瞅去秦尤,“少夫人也照顾了家里啊,同样辛苦。” 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厮突然插话,秦尤不由被噎了下,继而又是一番无理说辞:“那是她该做的。” 兴安的话同样钻进贺勘的耳中。一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没在秦家的时候,不就是孟元元照顾吗?而她从见到他起,就没诉过一声苦,更没提过想要什么。 两个老人先后离世,小妹体弱,大哥不争气,这一年,她怎么过来的? “贺大公子,我想你搞错了。”要债男人可不愿在这边吵吵,道,“我们不要秦尤,他有个屁用,抵账的是孟氏女。” “她?”贺勘身形一挡,遮住了孟元元的方向,“她的丈夫尚在,旁人缘何有权抵她?” 说着,那张皱巴的婚书取出,往要债人面前一送。 要债人傻眼,他们整日放债,是知道些律例的,子女可由父母做主,妻子可由丈夫做主。他们事前也会打听,知道秦家养子回了本家,妻子丢在秦家,如此,秦尤是可以做主的,更何况孟氏是个美人儿…… 贺勘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又道:“报官罢,一切交给公堂。” 要债人心中不停地琢磨,他们也不傻,知道贺勘有功名在身,若是还认孟元元,那他们可就是摊上事儿了。举人的娘子抵债,更遑论后面还是贺家。心中只道一声被秦尤害惨了。 “公子这么说的话,我就带走秦尤。”人也不示弱,瞪着眼睛强硬,随后一把捞过蔫儿吧唧的秦尤,“欠债是真,公子想救他,一句话,拿钱来赎。” 现在,孟元元他们是不敢抓的,只能拿住秦尤,好歹红河县还有间秦家宅子。 秦尤彻底慌了,痛哭出声:“二郎,我是被逼的,他们会打死我,你帮帮大哥。” 他伸出一双脏手想去抓上贺勘。 蓝夫人一个眼色,一旁家丁会意,手中棍棒当即敲过去,正好打中秦尤双手。 秦尤哀嚎一声,摔去地上。要债的两人上来,扯着他就走,其中一人不解恨的猛踹了两脚泄恨。 一场闹剧看似收场,蓝夫人狠狠瞪了眼融氏:“去祠堂里跪着,以后府中事务不要再插手。” 融氏小心翼翼缩着脖子,面如死灰。一通下来,终究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更可怕的是,后面还有老太爷的责罚。 “还有客人等着呢,我得过去看看,”蓝夫人理了理斗篷,手一抬搭在银嬷嬷小臂上,往贺勘看了眼,“大公子也该去前厅了。” 说完,呼啦啦带了一群人离开。家丁们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孟元元提着包袱站在原地,揉着被秦尤抓过的手臂,抬头看看日头。已是晌午,完全赶不及去见郜居了。 她心中叹了一声。 几步外,贺勘看出她的轻叹,转身同兴安说了什么,后者应下后退开了几步。 “要出去?”贺勘问,视线落在她手上的包袱。 粗布包袱,他见过两次,今日出去,又是去见她那个兄长吗? 孟元元摇头,现在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经过刚才的事,她整个人没了气力,需要些时候来平复一下。心中想着,还是撑着去约好的地方看看,保不准郜居一直等在那儿。 两人相对而站,中间隔着三步远。 贺勘看出了孟元元脸上的疲倦,经过刚才的那场乱子,放在别的女子身上一定会委屈哭泣罢?可她这样平静,只在清澈的眼底还能窥见几分慌乱。 是他忽视了,长久以来的忽视。就算她当面跟他说一些事情,他心底里也是不信她。 仔细想想,分离一年,他几乎就没想过还有个妻子在红河县。也难怪,秦尤会如此对她,要是她没有逃出来,现在会怎么样,他不敢往下想。 犹记得,成亲那日,他借口读书没想过回房,秦母拉着他道,娶了人家,便要负责一辈子的。 “你,”贺勘嘴角动了动,看去后门,“猜到外面有人?” 孟元元点头,同时将包袱换上左手上。 贺勘颔首:“这件事了结了,不用担心他们会再来找你。” 所以,她知道有催债的人,可是却不说与他求助,而是自己一个人想办法,不顾秦尤的凶狠拉扯,撑着时候等真相大白。因为,他一直的忽视,她觉得他不会站去她那边。 心中被莫名的复杂纠缠,贺勘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去暖阁等着我。”他道了声,随即转身。 “我,”孟元元唤了声,往人身影看了眼,“我要出去一趟。” 贺勘停步,回身打量她:“就这样出去?” 闻言,孟元元才低头看,自己的衣衫早被拉拽的不成样子,头发同样散落下来。这样子,的确不好出门。 “这样,你有什么事就让兴安去办。”贺勘说完,大步离开。 冬阳高照,映着屋顶上的白雪刺目,屋檐滴滴答答的落着雪水,几只觅食的家雀儿落在不远处。 “少夫人,你有事儿就交给我。看你累了,先去暖阁中暖一暖。”兴安刚才可是捏了一把汗。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秦尤是什么祸害。那就是秦家败家子,当年说是一帮人出去学本事,去了权州,后来本事没学会,学了一身坏毛病。没了钱财糟蹋,就回到秦家,被秦老爷子打出了家门,不许再回去。 大概是秦老爷子过世,秦家把秦尤找了回去罢。 “也好,你帮我跑一趟,”孟元元笑笑,自己这样子过去,郜居反而担心,“就说我不舒服,再把这个交给那位阿伯。” “阿伯?”兴安接过包袱,心中一松。 要真是上次的那位兄长,他回来可不知道该怎么跟公子回话。 眼看兴安走远,孟元元回到暖阁。刚才挤得满满的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炭盆里的炭已经烧得差不多,表面起了一层浮灰,热量已不如方才。 她刚想蹲下,便听见身后门响,回头就见着进来的贺勘。他不是去前厅待客吗,这么快回来? 他也在看她,随后两步到了她面前,手一探攥上了她的手腕,轻轻握住。 “我看看。” 第15章 一日中最明亮的时候,光线从窗纸透进来,映着窗边的两道身形,在地上投下影子。 孟元元手指下意识蜷了下,一时未反应上来贺勘要做什么。就见他细长的手指撩开她的袖口,随即眉间皱了下。 她的手很凉,有一种冰晶一样的清透感,又很软,一用力会捏碎般。白皙的小臂上,此时显出一圈浅红色的攥痕,已经开始发肿,是方才秦尤狠力拉拽而留下的。 白玉一样的小臂,那痕迹着实有些触目惊心,这还是伤痕未全部表出来。 “很疼?”贺勘问,腰身弯了几分,更看清那处伤痕。 两人极少离这样近,他低下的额头几乎要碰触上她的,浅淡的光线将两人线条柔和的萦绕。 “嗯?”孟元元仰脸,对上那双总是清淡的双眸。 下一瞬,他的手指在她手臂上点了下。感受到那一点碰触,她身子一僵,随即将自己的手臂往后抽离。 “嘶。”手臂扯得发疼,孟元元忍不住吸了一气。 手腕还握在贺勘手中,他眼皮轻掀,瞅去她的脸上,后面轻轻松了手。定然是很疼的罢,女儿家的筋骨总是娇弱。 他手里攸地一空,手臂还托在原处,本还想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不知为何,就刚才她的举动,竟让他感觉到一丝排斥。 “涂些药罢。”他松开另只手,掌心里躺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孟元元往后退了步,浅浅道声:“谢公子。” 她的手指伸过去,轻巧的从他掌心捏走了药瓶。适才慌乱中不觉,如今着手臂的确是火辣辣的疼,秦尤对她可真是下了狠手。 又是一阵沉默。 贺勘轻咳了声,开口:“这件事,我会让人处理妥帖。” 这句话他先前也说过,只是没放心上,后来事情多也就忘了。如今看来是他错了,这秦尤还不知将秦家的那点基业糟蹋剩下多少?那可是秦父一辈子的打拼。 他该信她的。 闻言,孟元元只淡淡嗯了声。秦家的事,她不会去管,她只是按照秦母的嘱托,照顾好秦淑慧。 “那张婚书?”她开口,声音中难掩的轻颤。 贺勘习惯的后背手,试到了袖中的那纸婚书。想起前日,她与他说的放妻书。 当时他觉得她是胡闹,如今看来她只是想自救,认为脱离秦家,秦尤就无权将她抵掉。她之所以这样做,有害怕的原因,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心中也认为,他不会认她罢。 “过几日罢。”他道。 孟元元有些摸不清他这话的意思,现在也不好过多追问。心中生出疲惫,想着快些离开。 现在的她,不管是心力还是体力都有些撑不住,很是需要平复一下。 “这样的话,公子忙罢。”孟元元对人颔首,算是药瓶的感谢。 贺勘看她,唇角抿成直线:“我送你回去。” “我想坐一会儿。”孟元元轻摇头,算是委婉拒绝。 “那,”贺勘话音一顿,“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心中轻叹一声,他转身离开了暖阁。 推门时,他不禁回了下头,看见那片柔弱的身影似乎晃了晃,要倒下一般,再定睛一看,又好像没有。 剩下孟元元自己一人,她疲累的坐去凳子上,没有人在,她也就不去强撑着早就无力的双腿。她的心里,远不比面上那样平静。 于贺家这样的门第,自然不会明白她刚才的抗争,赢了就是生路,输了就是无尽的黑暗。 她想拔开药瓶的塞子,可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成功,还差点从手里滑落。 咕噜噜,药瓶还是滚到了桌几的另一头。孟元元喘着气,努力平复着自己。 至少,她现在摆脱秦尤了。以后慢慢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孟元元回轻云苑,是贺勘安排的婆子送回去的。一路上的平静,方才的闹剧丝毫没有破坏大宅的热闹,锣鼓依然。 轻云苑,秦淑慧已经等在院中,从蓝夫人口中得知,她哪里还顾得上用膳?慌忙跑了回来。 “大哥他怎能这样?”秦淑慧哭着抹眼泪儿,抽抽搭搭,“都把地卖了,还要卖人。” 逃出来的时候,心里不愿相信,如今亲耳证实,那种难过无以言表。 孟元元如今情绪稍稳,坐在自己床边,手里攥着药瓶:“别哭了,说说宴席上有什么趣事儿?” 秦淑慧摇摇头,坐在孟元元身边:“我都不认识,也没人和我说话。嫂嫂,我帮你上药罢。” 小姑娘打开瓶塞,往自己掌心倒了几滴药油,然后对着手搓着。 孟元元撸起袖子,露出已经肿起的手臂。秦淑慧两只手落上去,帮着轻柔慢捏,时不时问上一句疼不疼? “亏得有二哥在。” 要说今日治了秦尤,最后的确是贺勘出手。孟元元没想到他会直接不管秦尤,任由那要债的把人带走。他那句话,她也还记得。 他说,就算处置她,也是他这个丈夫来。 大概也是这句话,彻底让追债的放弃了她。 秦淑慧手里力气放松,偷偷拿眼看孟元元:“嫂嫂,大哥会不会被那些人打?” “不知道。他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来收场。”孟元元道。 大概这就是亲兄妹,不管哥哥如此作恶,妹妹心中总残存着一点儿希冀。这让她也想起自己的哥哥,对她是真的好,可惜同父亲一起出海航运,再没回来。 说起秦尤,孟元元觉得他迟早也会对秦淑慧下狠手的。一个连祖宗基业都毁掉的人,还能指望什么? 秦淑慧低着头,一直转着手里的小药瓶,也没再问。 白日的这桩闹剧在蓝夫人手里被压下,让知道此事的人都闭紧嘴巴,尤其是融氏,被罚去跪祠堂反省。是以,府中还是热热闹闹的给老太爷过寿,那处戏台子更是一直唱到晚上。 外头的热闹与孟元元无关,她站在檐下。右臂现在反上疼来,不太敢动。 这时,垂花门下跑进来一个人影,步伐轻快利索。 “少夫人。”兴安才跑到院中,就冲着站在檐下的女子喊了声。 孟元元赶紧往四下一看,察觉没有人在,才往前轻迈两步,小声提醒:“又忘了?莫要这样叫我。” 兴安抓抓脑袋,笑道:“公子今日不是都认您了吗?为何叫不得?” 他可是站在贺勘身后听得清楚,说了丈夫妻子之类,那不就是承认? “好了,照我说的做就好,”孟元元笑,话回正题,“去茶楼见到阿伯了,他是不是等在那儿?” “是一直等在那儿。”兴安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四方纸来,“一再问我你有没有事,还说要过来看你。” “他来了?”孟元元心口一提,自己这样子,让郜居看见了可不要担心? 兴安摆手:“没有,我说府中老太爷过寿,郜阿伯也就明白了意思。后面问店家借了纸笔,给夫人你写了封信。” 孟元元伸手接过叠的方正的纸片,隐隐透着些墨迹出来:“让他久等了,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兴安回想了下,道:“他说古先生有事回了乡下,大概年底才能回来。” 古先生,大概就是郜居所说的那位下过西洋的先生。没想到今日这场乱子,竟也这样和人错过。 “屋里有茶,进去暖暖。”孟元元将信纸往袖中一塞,抬手指指屋中。 兴安本来跑了一路,是有些冷,听了关心的话心中一暖,尤其看见正屋桌上真的摆着茶壶,便知不是随意的客套话。也就想起在红河县的时候,孟元元对他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道,“当初夫人帮我,我都还一直记得。” 那件事谁也不知道,他家的小弟在一家店里做学徒,结果犯糊涂偷了东家东西,被人当场抓住,不但被打了一顿,还要求赔偿弄坏的东西。兴安赔不起,更是不敢告诉贺勘,怕贺勘厌恶偷盗行径,连着将他也赶走,那次是孟元元伸手帮了他。 弟弟领回了家,他也还继续跟着贺勘。这份情他一直记着,所以许多人说孟元元如何如何,他是不信的。 经他一提,孟元元才想起这件事。有时候举手的一件小事儿,却让人惦记这样久。 “对了,少夫人托我送的东西,我也给了那位阿伯,让我回来跟你道谢。”兴安道。 孟元元点头,想起白日之事,便问:“秦家那边呢?公子想怎么处置?” 今日看着,贺勘是不想再理会秦尤。可是后面呢? “公子已经派了人回红河县,后面再没说什么。”兴安如实回了声,“你知道的,公子做什么事向来不愿说出来。” 这一点,孟元元完全赞同。虽然只与贺勘夫妻两个月,但是观其性情,的确如兴安所言。 兴安还要回贺勘那边,话了几句就离开了轻云苑。 。 博文堂。 贺家老太爷端坐太师椅上,大概是灯光暗,让他看上去脸色发沉,并没有过寿的喜气。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同样浑浊了一双眼,淤泥般晦暗。 他苍老的手往椅扶手上一搭,看去正中站立的贺勘:“我以为你和秦家早就断干净了。” 第16章 贺府的博文堂,是老太爷贺泰和的居所。平常无他召唤,旁人不能擅自进去。 如今夜深,寿宴宾客早已散去,贺泰和独留下贺勘在正堂。 贺勘往太师椅看去,自己的那个祖父此时正闭目养神,倚在靠背上,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白日的事,我已经让人去红河县处理。”他回道,声音在硕大的堂内响起,“原不是什么大事儿。” 贺泰和嗯了声,下颌上一把花白胡子:“你流落在外几年,秦家是有养育恩。可当初留下的田产,也足够还清,何故还来纠缠?” 大概是饮了些酒,人的话语听不出喜怒。 “养父母过世,元娘与小妹无所依靠,才前来投奔。”贺勘道声,眉宇间起了一层阴影,“他们养我几年,未求过回报,如今换我养着她们,亦是一样。” 贺泰和蓦的睁眼,盯着堂中的青年:“你在埋怨,不满贺家让你在外流落?” “并未,”贺勘淡淡回道,面上更是清淡无波,“只是说这人情道理,既无错处,缘何丢弃她们?” “哼,”贺泰和冷哼一声,身子重新靠回椅背,“说得也对,那么多双眼看着,总不能让人戳着骂忘恩负义。” 堂中一静,贺勘站在原处,腰肩笔直如松,端的是一副矜贵姿态,芝兰玉树。 贺泰和上下瞧着,眼神虽冷,却也多少满意。贺家日趋衰败,他手上经营一辈子,只能堪堪维持,眼看自己几个儿子全是平庸的货,寄希望于孙儿一辈,结果更是失望,一个个的只知道糟蹋那点儿祖业,毫无上进可言。 也不知是哪日,他想起了还有个流落在外的长孙。派出去的人很快就传了信儿回来,说是人争气的很,小小年纪中了秀才,当地出了名的才子郎君。 后来,便是将人认了回来。果然,这个长孙了得,才学见识没得说,放眼整个族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剩下的只是时日,必定有一番大成就,届时贺家可重振。 可也有贺泰和担忧的,他总觉得贺勘日后会难以掌控。也才及冠,就让人难以猜透心思。 “咳,说回正事,”贺泰和捞起茶盏,叩开茶盖,“此番,你贺滁大伯上任权州市舶司,后面会留在权州。他很欣赏你,时常夸奖。我记得,你外祖当年也曾任职市舶司。” 轻微的瓷器磕碰声,在安静的室内那般明显。 “是,五品市舶使,掌管海上进出贸易所有事务。”良久,贺勘回了句,目光也在这时沉了沉。 贺泰和颔首,手里茶盖一下下的刮着茶沫:“官品看似小,实则很是重要,可惜了一家人……” 市舶司,掌控海上贸易,完完全全的肥差,大渝朝一多半的税银,就出在那儿。剩下的话没再说,贺泰和往口里送了茶水。 “过去很久了。”贺勘不甚在意的道了声。 “也是,”贺泰和瞅了一眼,放下茶盏,“后日贺滁出发,你便跟着去送他一程,来年上京春闱,也要和京城本家交道。” 贺勘颔首:“记下了。” 贺泰和双手摁着椅扶手,撑着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还有件事,秦家过来的人留在轻云苑就好,你也算尽自己的情分了。” 话不多说,点到即止。 贺勘双手垂在腰侧,手指微微一动。 见他不语,贺泰和干脆明道:“你又怎么想?” “眼下,”贺勘开口,话语中没有多少起伏,“我只想准备春闱。” 不答应亦不反对,简单说出自己现在的打算。 闻言,贺泰和满意颔首:“你这样想是对的,过了春闱这一关,要什么没有?果然,你眼里看的比那几个不争气的都长远,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就行。” 他拍拍贺勘的肩头,像是一种鼓励。想到家里那些个整日惦记眼前小利的,面前的长孙无情无欲的,更适合栽培。 往远了看,说不定有一日,会赶上京城本家也说不定。 从博文堂出来,天已经很晚。 蹲在墙下等候的兴安跑出来,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 “公子是回储安院,还是去书房?”他抬头看着主子,等待吩咐。 贺勘看着前路,心里还在想着适才与贺泰和的对话。虽是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 “书房。”他薄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兴安调转脚步,走上去书房的路:“天擦黑就回来了,去的时候,那位阿伯果然还在等夫人。” “阿伯?”贺勘脚步一慢,不是见她的兄长? “对,”兴安挑着灯杆,点下头,“是住在城南的郜家,同少夫人的父亲交情不浅,这些年一直联系着。” 贺勘眉间一松,下颌微扬:“把事情办好了就行。” “公子放心,办成了。”兴安笑笑,挤的眯了双眼,“那位阿伯很是惦记夫人,说上回下雪,江上没有渡船,她留在南城没办法回来。后来找人捎信儿,也不知咱这边收没收到……” 边上的小厮叽哩哇啦的说着,贺勘这厢也明白了,秦淑慧吃坏肚子那日,孟元元的确回不来。 记得,那日她似乎是生气了罢?到底是他不问清缘由。 。 轻云苑。 从东间出来,孟元元回到自己居住的西间。桌上点了盏油灯,她在桌边坐下,打开了郜居送来的信纸。 信上几行字,说了古先生大概的归期,然后就是四年前她父亲在南洋,曾经和古先生碰到过。看到这儿,她猛的一怔,这么些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父亲的信息。 她盯着信上的那处陌生地名,久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抬手揉了揉,继续往下看。 郜居说,航海的一些事务,其实官家那边知道的更清楚。一些出海的商船回来,会将重要之事汇报给市舶司。 再后面的就是些叮嘱的话,让她有什么事儿千万告诉他,大不了就去郜家住着。 孟元元轻叹一声,随后将信纸往桌上一搁。年底古先生回来,那她这段时日还需等着。 然后心中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市舶司。既然这处衙门掌管海上事务,是不是真能找到些关于父亲的事?还有那位即将上任的市舶使,如今不就在贺家吗? 孟元元想到了贺勘。可转念一想又行不通,他连一张海图都不给她看,还会说别的吗?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郜家看看,问问具体也好。 给手臂涂了药,孟元元去了床上躺下。脸刚沾上枕头面儿,就听见外头院中有了动静,是贺勘来了。 已经脱了衣裳,她不打算再折腾着起来,索性拉了被子盖上。耳边倒还是能听见外面的声响,知道贺勘进屋来,似乎站在了她的房门外。 的确,贺勘站在西间房门外,窗纸上映出的是一团黑暗,里头无有一丝动静。他忙完了书房的事情,想要过来看一看她,没想人这样早就睡下了。 脚步踌躇在原地,自己妻子的房,他却进不得。 “嫂嫂睡了,二哥回去罢。”秦淑慧道了声。 翌日,还是个晴天。 因为两个院子离得近,河东路隆德府赵家的姑娘邀了秦淑慧过去说话。这是秦淑慧第一次在贺家结交人,收拾一番,就带着竹丫去了那边。 孟元元在房中给手臂上药,经过了一宿,小臂终是消了些肿,只是筋骨仍然疼着。 临近晌午的时候,秦淑慧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气呼呼的跑进了西间,随后站在门边也不说话。 孟元元自然看出小姑娘脸上的不高兴,不禁觉得有趣:“怎么,谁惹到你了?” 她知道来贺家后,秦淑慧一直都很小心,因为算是寄住,心中是有顾忌的。如今,人的生气还真是明显。 “嫂嫂,你觉得这块布料怎么样?”秦淑慧不回答,却是把抱在腰间的一块布送过来。 孟元元看了眼,是块石青色的缎子,光线下,清晰的显出上头绣着的竹叶纹路。这样的色调和花样,是做男袍的料子。 “你要做什么?”她问,边把袖子放下来,遮住了红肿的小臂,“是不是……” “是贺家的小公子,贺御,他适才也在赵家姑娘那里玩儿。”秦淑慧鼓着腮帮子,没等孟元元说完便道,“他说的话让我生气。” 孟元元把人拉到床边坐下,侧着脸问:“你当听不见不就成了?” “不能,”秦淑慧皱巴着脸蛋儿,小声嘟哝,“他说二哥会娶别人。” 屋中一静,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隐约有些栀子花的味道。 秦淑慧看着孟元元,把布料往她身上一送:“你给二哥做件衣裳罢,也去看看他啊。我现在身子好了,不用你照顾,你去二哥那边嘛。” 小姑娘的心思简单明了,是想着撮合二人。 孟元元不禁抿唇一笑,将那布料往身旁一放。衣裳是不会做的,贺勘现在不缺她这点儿针线;至于去他那边,更不可能,以什么身份去?不过他会娶别人,这个应当会罢。 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相敬如宾,倒不至于和她这般相对无言。 好容易安抚了秦淑慧,孟元元把那布料放去了床尾。 晚上,去找赵姑娘玩儿的秦淑慧还未回来。 孟元元等的心焦,干脆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往轻云苑来的那处假山旁的三叉口,不时往张望两眼。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接着就试到手中灯杆震动了下,纸灯笼跌落地上,瞬间烧成了灰烬。 一切都在眨眼间,孟元元低头看去,裙边的地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 第17章 冷不丁一支箭,谁也会被吓到,孟元元当然也是。 耳边传来笑闹声,她皱眉看过去,见着从游廊上跑下来一个男童,约莫五六岁大小。 “喂,把箭给我捡起来。”男童停在假山下,指着地上的箭矢冲孟元元喊了声。 孟元元稍稍往旁边一移,目光落在男童的右手上,是一张不大的弯弓。心里当即明白,方才就是他射落她的灯笼。 “你故意的?”她没去帮着拔箭,而是问道。 男童有些不耐烦,小手抬起点了几下:“到处一片黑,只有你这边亮着,我就正好练练箭。” 他语气中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孟元元适才吓了一惊,以为最起码会得到一声抱歉,没成想着孩子如此跋扈,丝毫不觉得有错:“你练箭,可知万一失了方向,射中人呢?” 虽说是孩子练习的弓箭,不会真的有杀伤力,可到了身上也会伤着的。 “不是没射中你吗?我射的是灯笼。”男童扬起脸,显然没想到面前女子会出口教训他,“你是谁,哪个院儿的,敢这么对我说话?” 孟元元看男童一身绫罗,也知可能是贺家的某个小主子:“我说的没错啊。你差点儿伤到人,不该说一声歉意?” “给我捡起来!”男童也来了犟脾气,整座府里,还没见过敢对他这样无理的。 这时,后面慢悠悠走过来一个人,站到男童身后。 “御哥儿,怎么还在这儿?”男人拍上男童肩膀,懒洋洋问了声。 男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指着几步外的女子,嚣张道:“四哥,你帮我教训这个大胆的奴婢。” “混账,这都反天了是罢……”男人往前迈了两步,盯上孟元元脸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 如此,孟元元知道了面前的男童身份,就是蓝夫人的儿子,也是贺勘最小的弟弟,难怪性子如此恶劣。还有,对面男人粘腻的目光让她觉得反感。 来这儿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姑,倒是等来这事儿。 她不语,手一松丢了灯杆,折身往回走,不去理会那一大一小的无礼之人。这些人天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有些道理说不通的。 见她离开,贺御重重哼了声:“怕了罢!” 然而身旁的贺舜却脚步不听使唤的跟上去,嘴里还边说道:“我去帮你教训她。” 孟元元才走出几步,便被后面追上的人拦住去路,一条手臂就这样横亘在眼前。两条秀眉不禁皱了起来,冷淡看去对方。 “你要做什么?” 隔得进了,借着游廊上过来的光线,贺舜也就更看清了面前女子的脸,用娇艳欲滴来形容亦不为过。虽然之前府中不曾见过,可看人一身粗布衣裙,便猜想是才进府不久的新人。 “不做什么?”他嘿嘿一笑,忍不住去看那细细腰身,“你哪个院儿的?知不知道刚才冲撞了谁?” 孟元元往后一退,瞪了人一眼,再次往一旁绕了过去:“公子自重,莫要纠缠。” 见她如此,贺舜可不管,自己是府里主子,还收拾不了一个奴婢。想着,也不管后面贺御喊他,兀自伸手就想去拉孟元元。 只是手才抬起,就试到有人从后面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给我松……”贺舜甩开的时候,也就看清了到底是谁阻拦他。 由于他的用力,同时打散了对方手里的一沓纸页。一片片的纸在空中扬开,落叶一般翩翩,同时映出了贺勘那张冷淡的脸。 “大,大哥。”苏舜的气焰瞬间消失,低头缩肩往后退了两步,再不敢动弹。 贺御也愣在原处,手里握着刚拔.出来的箭矢:“大哥。” 这处三岔口静下来,贺勘站在那儿,右手习惯的背后,冷风掀着他的袍角微微扇动。 他不说话,先往贺御手中看了眼,再看看地上只剩下的灯笼架子,心中已然将事情猜到。府中宠爱这位幼弟,后面还有蓝夫人,所以贺御平时可说是为所欲为,几次听到他拿着弓箭射伤家仆。 想着,便往假山边看去,那抹纤瘦的身影安静等在那儿。见他来,也不上前诉说。方才贺舜还想着拉扯她…… “平日就是如此?”他收回视线,瞥了眼贺舜,“贺御年纪小,你也小?” 贺舜抬手指去孟元元,张口道:“是这个奴婢不懂规矩,对我们无理。” 这一指又将孟元元给拉了进去,她在贺家只算是寄住,并不想惹上些旁的什么。可有时明明独自站着,都能给她掉身上一个罪名,心中无奈摇头。 “是这样吗?”贺勘问。 孟元元见他望向自己,遂指着方才站的地方:“地上还有个箭孔,适才只差一些便会射到我身上。” 闻言,贺勘踱步过去,探腰一看便发现了箭孔,地上一点点破开的新泥。 贺御年幼沉不住气,赶紧辩驳:“我没想射她,只是在射灯笼,还有这箭头也是钝的。” “给我。”贺勘手伸出去,到了贺御面前。 贺御先是摇摇头,后来僵持一瞬就没了办法,只能把别在身后的弓箭送了出来。或许全府的人都会让着他,可面前的大哥绝对不会。 “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回朝裕院。”贺勘握上那把小弯弓,手一落垂在腰侧。 一听这话,贺御赶紧摇头:“大哥别送,娘会打死我的。” 他自然是偷着从书房出来玩这些东西的,让蓝夫人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他。 一旁贺舜同样冒出一身冷汗。他本就是庶子,姨娘早些年过世,要是被蓝夫人知道教唆贺御,怕是得扒去一层皮。 “大哥,今日是我错了,没有看好御哥儿。”贺舜赶紧上前一步,“也让这位娘子受惊,不会有下次了。” 贺勘本不欲多管这些事,旁的贺家子弟出成什么样儿,也没多少关心,遂摆摆手让两人离去。 一轮冷月悬在天际,清寒的银霜洒下来。 孟元元上前两步,欠了下腰身:“公子。” “你,”贺勘脸微侧,看去她的右臂,“没事罢?” “没事。”孟元元摇头,心道这次贺勘居然有耐心,断清这事儿。 一阵风来,穿过光秃秃的树丫,然后卷着落在地上的纸张在黑夜中翻飞。 这些是贺勘几日来在书房整理的笔记,本是想拿回房中,睡前再修订一下。就因为贺舜的一挥手,这些心血尽数扬散开。 看着纷扬的纸张,他两道长眉皱起。 这时,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走了出去,弯腰蹲下,捡拾着散落地上的纸张。 “不必捡了。”他道了声,天黑加风大,就算拾回来也算乱了套,倒不如凭着记忆重写一份。 孟元元往后看了眼,男人站在黑影中:“假山这边挡着,应当不会吹远,捡起来整理好就是了。” 怎么说,方才他也帮了她,因着还把这些纸页散落,捡起来又费不了多少功夫。 贺勘不语,四下看了看。现在两人在假山的北面,刚好是北风,照这样看,孟元元的话没错,纸页大多应该是被吹到了假山底下。 看着蹲在暗处的瘦弱身影,好像要被黑暗给吞噬一样。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于地上一张张的捡着纸页:“怎么在这儿?” 孟元元攥紧手,风吹着额前的落发:“等淑慧,她去了赵姑娘处。” 她站起来,又在假山四下找了找,这才走回到贺勘面前。 “让人去说声不就行了,还等在这儿?”贺勘道。 孟元元浅浅一笑,伸手去他的手边:“给我,我帮你整理一下。” 贺勘低头,看着自己一手弓箭,一手纸页。遂抬手将纸往她手中送,心中想着方才的问话,她还没有回答。 两只手短暂的碰在一起,他试到了她手指的冰凉,以及手臂抬起落下时的迟钝。是她的小臂还没有好罢。 “随我来罢。”他转身,迈步离开假山下,重新走回了道儿上。 孟元元看着人离开,才将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看看手中的一沓纸,遂抬步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贺勘只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而她也可以帮着把乱糟糟的纸页理整齐。可是走着走着,便觉得不对劲儿,这已经到了东苑。 很快,贺勘进了一间院门。 孟元元抬头看了眼门匾,金钩铁画“储安院”三个字,赫然就是贺勘的住所。 “进去罢,给淑慧带几本书回去。”贺勘回头看了眼,一门相隔,女子站在外面,似乎有些犹豫。 按理说她是他的妻子,进他的院子理所应当,可偏偏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他是,她亦是。 一路到了正屋外,院中几个伺候的下人很是规矩,连头都不曾抬起过。 迈进门槛,屋内温暖如春。 贺勘走到桌旁,把贺御的小弯弓放去桌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方叠起的帕子。 “你先坐。”他看去站在门边的孟元元,说完自己进了卧房内。 孟元元应了声,遂也走到桌边,将那一沓纸放下。她往四下看了看,房屋宽敞,一应物什整整齐齐,身旁花架上一盆墨兰,正俏生生的开放。 她低头,看着那一沓纸,突然几个字直刺进她眼中。 第18章 孟元元拿起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就如同字的主人,高洁利落。 自然,她不是惊讶于一笔好看的字,而是上头的一串地名。若是不知道的看了,定然会觉得名称怪异,但是孟元元知道,这是南洋的一些地方,而且连起来正好是一条航线。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身后一道声音,孟元元将纸张放下,回头见着贺勘从里间出来,正看着她的手。 “想看看能不能整理好。”她嘴角浅浅,灯影下两颗酒窝一软。 贺勘走到桌边,已经换下板正的外袍,此时身上衣裳略松散。他往那张纸看了眼,也没说什么。 桌上还摆着从贺御那儿收回来的小弯弓,他皱了下眉,随手往桌边一扫,而后撩袍坐下:“前日的事耽误你出门,不若明日你去一趟罢?” “明日?”孟元元应了声,继续垂首整理着,“我也是这样想的。” 倒是他这样主动说起,刚好定下也行,左右是一定要去一趟郜家的。 贺勘抬眸,人隔着一张桌子站在那儿,声音轻轻浅浅。 “是郜家?”他问了声。 孟元元手里一顿,往他看了眼:“对,上回没见成。” 回话的同时,心中生出一丝诧异。以往,贺勘很少询问她什么,甚至不会在乎,今日怎的开口了? 贺勘收回视线,手一伸抓上桌上的帕子:“郜家是跑海运的罢?” 话到这儿,孟元元明白上来,他为何问到郜家。大概是因为贺滁的原因,贺勘最近对于航运的事很是在意,郜居下过南洋,便也随口问问。 “太乱了,不必整理了。”贺勘道,指的是那一堆乱纸。 孟元元不喜欢半途而废,手里还是一张张顺着:“不算乱,顺着字句的头尾,很快会理好。” 说着,她看了一眼纸张的末尾,随后在桌上翻找对应的下一张,对齐理顺。 “你能看懂?”贺勘问,写在纸上的字不同于嘴中说出的话,之乎者也的,一般人难看懂,更不说他上头记了不少海外的东西,器物、地名、风俗…… 女子大多读书少,看些易懂的杂书便罢了,这样记录文志是看不下的。这一点,在秦淑慧身上就能验证,仅些简单的书籍就让她一脸苦相。 “有些罢。”孟元元应了声,没太多在意,只是见到某些海上地名的时候,手里会停顿一下。 轻微的纸声,摇曳的烛火。 她的手指灵活,哪怕捡纸的时候也有一股独特的轻盈,这和她打小练习弹阮有关。很快,一沓子乱纸被她打理整齐。 “好了。”孟元元双手一送,给去了贺勘面前。 贺勘正打开方才的帕子,注视着上面的两枚物什,细细看着。闻言,他抬头,伸手接过,没想到她这样快。 他随后翻了翻,居然每张的顺序都是对的。原本以为要再费时写一份,如今亏着她能捡回来整理好,省了一番功夫。 “辛苦你了。”贺勘手指摩挲过纸面,遂放去桌边一角,“去人家,要带些礼物罢。” “自然的。”孟元元嘴角软软一勾,然后看去了贺勘的手边。桌面上铺着一方雪白的帕子,上头两枚鲜红的小物什。 是两块珊瑚,只是不大,皆是小拇指大小,看着像是大株上截下来的小枝。 贺勘颔首:“明日正好有车去码头,你可以跟着。” “好。”孟元元应下,想着这样也方便。 年底了,贺家底下不少庄子会运送东西来,想是马车去码头取东西罢。随之,她对他欠了下腰身,拿起桌边两册书准备离开。 “元娘。”贺勘眼见人已转身,唤了声。 下一瞬,孟元元回过头来。 “你认得这个?”贺勘坐在凳上,示意着桌上两块珊瑚。 方才见她一直盯着看,一双眼睛也跟着变幻,很是灵动。 “认得,”孟元元点头,于是重新站回桌边,“一块是产自大渝东海的火珊瑚,一块是南洋的红珊瑚。” 贺勘看去桌上,那两块珊瑚在他眼中并无分别,就是颜色看上去也差不多。一个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女子,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好像是知道他的疑惑,孟元元指着其中一块稍小的:“这是火珊瑚,在海中生长缓慢,很难采得,它的颜色更加鲜亮,通体艳丽;相对而言,南洋的这块仔细看,光泽上差了一些,而且洞眼儿较大。” 她不好直接上手去动他的东西,为了看仔细,就弯着腰凑近。 这样的接近,贺勘薄唇抿了下,女子身上的水仙淡香猝不及防就钻进鼻息,像是沾染着某种浅甜。她认真的解释着,声音柔软,纤长眼睫时而呼扇两下,两颗时隐时现的酒窝,总让人觉得她在甜笑。 “原是这样。”他道了声,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禁收起。 “是,”孟元元点两下头,说起这些她总是有兴趣的,“不过看着,像是从大株上取下来的。” 她看向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确认这个答案。 “对,你说的没错。”贺勘颔首。 话音落时,他在她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温软又柔和,像是在说果然说对了。 “这些你从何处得知?”他问,不知是不是进屋一直没喝水,总觉喉咙略有干燥。 喉结不禁滚动了下,抬眼就是那张芙蓉美面。这个妻子,其实这样看着,是有些顺眼的,而且,那缕水仙香气,并不让人厌烦。 孟元元直起身,淡淡一笑:“我爹教的。” 父亲是靠着海运过活的人,知道的很多,什么都会教她。她当时觉得有趣,竟也听得进去,不止珊瑚,还有旁的她也知道,珍珠、香料、药材等,过去这样久了,这些仍旧记得清楚。 贺勘是有想到这点,毕竟知道她是权州人,原先家中从事海运营生。 这两块珊瑚是贺滁给的,让他分析下不同之处。他本还想在翻几本书查看,现在被孟元元三两句话就讲出,倒是简单。她其实挺爱说话,只是他之前不愿与她说罢了。 还有前日老太爷寿辰,秦尤所作所为真相大白,贺勘明白,这一年多的不管不问,孟元元其实过得并不容易,可还是撑下来了。 孟元元见人一直看着她,一时猜不透他想什么,往后退了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公子。” 陡然,鼻尖的花香气消失,贺勘随之收回视线:“你说。” “便是赌债那事,与我后面是否会有麻烦?”孟元元问。 那天,是亲眼见着秦尤被带走,那些要债的也不会笨到和贺家对抗,事情看着似乎是解决了,可心中总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贺勘从座上起身,手里三两下包起帕子,收进掌中:“他无权将你抵掉,这件事已经过去,你安安心心住下就好。” 那日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就算有秦家哪位糊涂长辈做主,当众他认下她,也是告诉那些人自己的态度。 世道本如此,弱肉强食,有时候那本律法也管不上用,千百年的陋习,已经深刻在某些人的骨髓中,难以根除。 话说回来,他与她挂着夫妻名分,秦尤还敢明目张胆的欺辱,无非就是觉得他不会管她。不过这回,终究是错怪她了。 孟元元听着,心中暗松一口气,赌债这事儿到底是过去了。 回想那日种种,她总觉得贺勘不会就这么放下秦家的事,毕竟也不是一星半点的家产,那是秦父操劳一辈子积攒的家业。当然,这些不必她去费心思,那是他与秦家的事。 过去了就好,一点点往好的方向走。 没有了被抵债的阴霾,得到了一点儿关于父亲的消息,淑慧慢慢好起来。坚持往前走,总会将险阻解决。 “不打搅公子,我回轻云苑了。”孟元元轻一颔首,往后退了退。 “等等。”贺勘道了声,随后迈步进了内间卧房。 孟元元等在原地,只见面前人影一闪,鼻间感受到男人淡淡清冷气息。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叫住她。 没一会儿,贺勘走回来,两步外伸手:“拿着。” 孟元元看他,视线有落到他的掌心,上面躺着一个小瓷瓶,是和昨日一样的药油。 “昨日的还有剩,而且今日已经好多了。”她没有接。 贺勘的手擎在那儿,要说好了,可方才她的抬高手臂的时候,明明皱了眉。还是她其实不想接受,因为和他之间从来都是清清淡淡的,自来有着一种距离。 “带回去罢,”他手一落,将瓷瓶放在孟元元手边的桌面上,“备着也好。” 如此说着,孟元元攥上了药油。也是,万一秦淑慧磕碰着,可以用到。 又是静默,灯火晃了两下,闻听见外头的敲更梆子咣咣两声。 贺勘看到药油被收走,桌面上只剩一沓纸,就是孟元元方才整理的那些,此时静静的搁在桌子一角。 看着她嘴角淡淡的笑,他想起两人刚成亲的时候,她会主动与他说话,会帮他装订纸册。 要说她,其实嫁给他之后,一直也是安分的。侍奉秦家父母,照顾小姑都做得不错。等忙过这阵儿,便正式给她安排,让她入这个家门。 第19章 打从住进轻云苑,这儿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可能不会明着过来打听,但是私底下肯定会有传言,尤其牵扯着红河县秦家,总有些敏感。 关于大公子昔日娶的村妇,就在府中传开,且纷纷暗中往这边看热闹。只是,轻云苑始终安安静静,整日里就是秦淑慧养病的消息,也没见那个村妇出来走动,一度让人以为没有此人。 突然间老太爷生辰,后门处的那场闹剧,让所有人知道了孟元元的存在,说是大公子当众承认了她。 承认了,那便是会有名分。可也有很多人是不信的,毕竟是正儿八经嫡长子的夫人,正妻啊。 这些变化,孟元元不太去理会,但是也能细微感受到,这个从秀巧身上就能明显看出。 “嫂嫂,这件衣裳好看,你明日穿这件罢?”秦淑慧站在不大的衣橱前,从隔板上取下一件,似乎很满意鲜亮的布料。 她身板单薄,面颊尤带苍白,因为病弱而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但小脸儿又很是认真。 孟元元坐在床边,拿布巾仔细擦着阮琴,闻言看去在自己房中待了好些时候的小姑:“怎么突然想着给我选衣裳?我明日只是去阿伯家走走而已。” 秦淑慧回头,嘟嘴看去床边:“我想让嫂嫂穿得好看。” 明明那样美的人,偏偏整日素淡的粗衣,连着发髻上也只一枚桃木花簪子,贺府中的丫鬟都比她打扮的鲜亮。 小姑娘抱着衣裳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往孟元元身上比着。 孟元元抬头,略觉得有趣:“看来我家慧娘长大了,开始照顾我了?” 秦淑慧脸颊一红,小声嗫嚅:“你都不在意二哥吗?至少好好收拾下自己,穿戴点儿好的。” 话到这里,孟元元心里头就有了数,这个小姑是又在瞎撮合她和贺勘。结合白日里人说的话,基本也能猜出来。 那赵家姑娘邀约秦淑慧过去,是抱着打听的意思,看来目的是在贺勘身上。议亲罢?他毕竟是嫡长子,又高中举人,有可能还是未来家主。 正常的。 见孟元元一副不在意,秦淑慧急了,在她心里,只认这一个嫂嫂,别人谁都不行。 “好,我穿。”孟元元哭笑不得,摸摸小姑娘的发顶,后者听了欢喜的咧嘴笑开。 左右是去郜家,穿得鲜亮一点儿也没什么。 如了愿的秦淑慧乖巧坐下,依偎在孟元元身边:“嫂嫂擦琴做什么?” 孟元元手指勾了两下琴弦,带出明亮的声音:“试试音色。” “好听啊。”秦淑慧眨巴着眼睛,这样近,嫂嫂娇美的脸一览无余。 “晚了,快回去睡罢。”孟元元道了声,把阮琴放在一旁。 秦淑慧摇头,更往人身上赖紧了些:“我要和嫂嫂一起睡。” “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孟元元无奈笑着,便也多摆了一个枕头,算是答应。 “才没有,”秦淑慧摇头,抬脚就钻进床里头,“等二哥把你要回去,我就捞不着和嫂嫂睡了。” 今晚不就是吗?二哥带着嫂嫂去了他的住处。 孟元元站着,放床幔的手一顿。一起经历过磨难,要说自己离开的那天,秦淑慧定然是她心中放不下的人。 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孟元元是从那扇小门出的府,没人会在意。随后绕出后巷,到前头大门等着。 时辰稍早,街上空旷,呼呼的北风刮过,像要揭掉人的头皮。 刚出巷子口,兴安跑着迎上来:“少夫人,快上车罢。” 孟元元和人应了声,遂跟着到了马车前,怀中抱着包裹严实的阮琴:“你也要去码头?” 再看看,前面好似还有一台马车,正停在大门外,几名下人等在寒风中,张望着府门。 “嗯,”兴安弯腰,帮着摆好马凳,抬脸笑道,“我要跟着的。” 孟元元没多问,只当人是去办事,便掀帘进了车内。 帘子一落,隔绝了外头的晨光,厢内略有些发暗。她在靠窗的位置跪坐下,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想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发。 她解开了包裹阮琴的布袋,甫一松开,就露出精美的琴头,四根琴轴各在两边。等整把琴出来,瞬间让暗淡的车厢有了光彩。 孟元元端正腰身,整张阮抱在怀里,手里试着调了调琴轴,这厢活动了下手指,便按上琴弦弹出了几个音。 清脆的声音传出,于寒冷中有了些生气,只是很短,人的心绪才刚要随着琴声沉浸下去,那把琴音已经停住。 贺勘站在车旁,等了等,琴音并未再响起。他伸手挑了门帘,里面抱阮的女子似乎没料到,下意识整个人一僵。 相比之前,现在的她身着一套碧色袄裙,整个人玲珑亮丽,像是春日那抹翠绿生机。 “公子?”孟元元稍感意外,然后就看见人进了车来,随后到了正对的位置坐下。 贺勘坐下,手里整理着袍摆,一条长斗篷遮住大半的身形:“有件事做,正好去南城一趟。” 说着,他不由往她的那把阮琴看去。 孟元元从一旁拿起布袋,一点点仔细套上阮,边道:“我不知道是公子要出去办事。” 昨晚他说有车,可没想到他会是一起。 “无妨,”贺勘收回视线,看着前面轻晃的帘布,“正好我去南城,顺道儿。” 过了会儿,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几声吱呀便稳稳向前。 “你带着琴做什么?”贺勘想开口问,耳边还萦绕着那缕短暂琴音,恰似春雨轻叹。 孟元元抬头,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琴弦老旧,正好听说城南有一个制琴先生,想带去让他看一看。” 贺勘点下头,没再问什么,自身上取出一本书册看起。 外头马蹄哒哒,车轮碾压过石板路,留下一串沉闷声音。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谁也不说话。 惨淡的日头终于露出来,照着这座才苏醒的城镇。 “有软垫。”贺勘道。 蓦然的一声话语,孟元元正被马车晃得有些晕,下意识就看去对方,眼神尤带懵怔。 “那儿。”贺勘眼神示意车厢的角上。 孟元元顺着看过去,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缎垫子:“谢公子。” 她微笑浅浅道谢,却并未探身去取那垫子,还是安静的坐在原处,腰身端正,很是规矩。 如此,也就到了码头。 相比于上一回经过这里,码头冷清了不少。一艘大船停在江中,前面是宽阔的甲板,船尾修着双层楼阁,很是气派。 孟元元不声不响,安静跟随着上了船。 船上风大,贺勘去了楼阁二层,平座上,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扶着木栏瞭望茫茫江水。 “是京城贺家大爷。”兴安小声道,走在前面引路,“和公子一起去城南办事。” 孟元元本没想打听什么,只是兴安对着她很爱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跟着话少的贺勘,憋了太久。 她被安置在一层的一间小房内,进去时,里面已经生了炭盆,暖融融的。 大船离了岸,飘摇在江面上,船身偶尔吱嘎两声,伴随着哗哗江水。 兴安不用跟去二层,索性就留在这儿跟孟元元说话:“京城贺家可了不得,这位贺家大爷据说也很了得。” 他嘴里不停说着,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跟着贺勘多年,多少也知道些。 孟元元同样知道京城贺家,贺滁的父亲任职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同时掌管三司,大渝的财务必是要经他之手。这也难怪洛州贺家对人这般在意,如此招待。 “公子是否年后就会入京?”她问,指了指桌上茶水示意。 兴安会意,咧嘴嘿嘿一笑,走到桌边倒水:“对,最迟也是出正月罢。春闱在三月底,要提前过去看看,不出岔子,到时会住在京城贺家。” 孟元元嗯了声。在红河县时,她就看出贺勘对于仕途的强烈,如今有贺相提携,将来必是一片坦途。 而她,那时候也应该已经离开洛州府,回去权州。 大船沿着江岸走了一圈,接近晌午时,停靠在南岸的码头。 孟元元收拾好准备下船,有人推了门进来。是贺勘,他应当是饮过酒,身上沾着微微酒气,只是脸上仍旧如初。 他走到窗边,靠着椅子坐下,揉揉眉心:“让兴安送你过去罢。” “不用,”孟元元想也没想,顺手倒了杯茶给人搁去手边,“很近,我认得路,兴安跟着公子就好。” 贺勘薄唇抿平,手指一勾握上茶盏:“那让兴安把阮给先生送过去,你去做自己的事。” 他抿了口茶,温热穿过喉咙,冲散些许酒意,舒服不少。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 “我自己去罢,要调哪里也说得清。”孟元元回了声,声音浅淡。 贺勘手指不禁一紧,方才说了两件事想要帮她,皆是被拒绝回来,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那,你便留在郜家一日罢,省得来回匆忙。” 门扇半开,传进来外头停船的吆喝声。 “只是去看看,应当能赶回去。”孟元元软唇一抿,腮颊酒窝浅浅,“也未同淑慧说。” 贺勘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手里茶盏随手搁下:“已经晌午,你还要花功夫去修琴,多一日没那么匆忙。淑慧,我让人回去告知她。” 孟元元看着他,遂点了下头:“好。” 船已经靠稳,她抱起阮琴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快通过走道上了甲板,留下一串极轻微的脚步声。 贺勘深吸一口气,借以想疏散胸中的憋闷,萦绕鼻尖的淡香也渐渐消散。 兴安推门进来,将新沏好的热茶端去桌上:“公子,要派人跟着少夫人吗?” “不必了。”贺勘轻掀眼睑,她适才说不用。 兴安嗯了声,往后退到一旁:“年底了,南城这边不比北岸安定。我刚才和船工聊话,就听说有那恶徒会尾随女子,欺负抢掠。” “你腰上的是什么?”贺勘往人瞥了眼。 “哦,小的差点儿忘了,”兴安赶紧抽出别在腰间的信封,双手递上去,“公子记得前街的刘则吗?” 贺勘手指一捏,信封到了自己手中:“刘四婶子家那个小子?” “对,”兴安点头,“方才北岸上船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从一艘船上下来,可巧是来找公子你的。你也知道,府中不太喜欢红河县来人,是以我偷着带他上了船,人就在下仓。” 贺勘看着黄色的封皮,没有写收信人是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也不甚好看,像是出自孩童的手。 他看着,一行行字迹在眼中闪过,说的皆是关于秦家这一年来的事情,秦家两老的故去,秦尤卖掉田产…… 他蓦的从座上起来,一把推开窗扇,往码头上看去。稀稀拉拉的人,那抹纤细的翠色身影很好寻找,紧紧抱着阮琴,很快消失在拐角。 “叫他过来。”贺勘一直看着那处拐角,万年不变的冷淡眼神闪过什么。 很快,那个叫刘则的少年被带到了房间。 “秦二……贺公子。”刘则下意识改了口,对着窗边男子弯腰行礼。 贺勘原以为会听到一声秦二哥,最后还是一声客气的公子。 “和以前一样叫我就好。”贺勘打量眼前少年,离别一年多,人长高了不少。 一句话并没有让少年轻松,反而又拘谨几分,实在是面前人已不是当初秦二郎,是高门士族的公子:“那日收到嫂嫂的信,我娘怕有些事信上说不清,于是让我亲自跑一趟。” 嫂嫂,指的便是孟元元。 贺勘记起了两人当初的谈话,那时他并不相信秦尤会真拿她抵债,她说给刘四婶写了信。后面信没等到,等来了秦尤。 “一路辛苦,坐下说。”他指指凳子,自己也坐去对面。 刘则嗯了声,腰身僵硬的坐下:“嫂嫂不在吗?她右手好了吗?” “她有事,不在。”贺勘听到右手二字,想起那日孟元元肿起的小臂,“她手怎么了?” “那日秦大哥要抢房契,嫂嫂不给,说那是秦家最后的一点东西。大哥手重,推着嫂嫂撞在门板上,几个人上去才将他拦住。”刘则回忆着当日,说道秦尤时,明显的咬牙切齿。 贺勘皱眉,这一年发生的许多事,到底他全不知道:“房契?” 莫不是田产卖光,便想卖祖屋? 果然和他的猜想一样,刘则肯定的说秦尤欠了大笔的赌债,无法偿还:“我正好跑腿儿去给赌坊送茶叶,刚巧看见大哥被放债的打,说没有地契就剁了他。大哥说,要拿孟嫂嫂抵债。” 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茶庄学徒,当场吓得躲了出来,回神便跑回家告知了母亲刘四婶。 一字一句的,无比清晰入了贺勘耳中。 秦父过世,孟元元一力操持,照顾着一家;秦母去世,她仍旧顶着那个家,与小姑相依为命;秦尤卖光了田产,她死死攥住最后的房契不松。 “这么大的事,秦家的叔伯就不过问?”贺勘声调微冷,握着茶盏的手不禁收紧。 刘则摇头:“他们说嫂嫂是妇人,什么都不懂,应当将全部家产给大哥。我娘说,要不是嫂嫂,秦家真的就全部败光了。” 贺勘沉默着,原来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此之多。是那个他一直不曾放在心上的妻子,扛下了这一切,原本是该他来抗的。 “祖屋还在?”他问。 “在,”刘则点头,“嫂嫂将门全上了锁,因为没有房契,大哥和放债的也没办法。嫂嫂让我娘帮着照望家门,说那是淑慧小妹最后的东西。” 虽然知道秦尤在红河县做了令人发指的事,可亲耳听到仍是会被震惊到。就连一旁的兴安也是听得直咬牙,双拳攥起。 刘则下去之后,贺勘独自坐在窗边许久,手边的茶盏彻底凉透。 半晌,兴安轻着动作推门进去:“公子,该下船了。” 贺勘回神,三两下叠起信纸塞进袖中,而后站起身来。他扫开衣上褶皱,迈步走出房间。 “公子,”兴安往旁边一退,低着头,“秦家如今还能留下祖屋,亏了有少夫人。” 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身边带着体弱小姑,可想而知会有多艰难。又是一路到了州府,中间吃了多少苦? 贺勘脚步微顿,颀长身影立在昏暗过道上,穿堂冷风直扑面门,拧起的眉头更深了深。 兴安干脆深吸一口气,腰板一挺:“因为公子的不在意,那些人才敢如此逼迫少夫人。” 贺勘眼底浓重,看着船舱出口,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 这厢,孟元元先是抱着琴去找了制琴先生,说是琴有多处要打理,便暂时留在先生那边。 她从先生家出来,便往郜家去。因为贺勘多给了一日的功夫,时候上并没那么紧张,便买了些点心带上。 对于她的到来,郜夫人很是欢喜,拉着人就说个没完。还特意穿着上回孟元元给她做的夹袄,一个劲儿跨心灵手巧。 自己送的东西被人喜欢,这让孟元元很开心:“粗粗赶制的,伯母过奖。” “元元,你说实话,上回没出来是不是贺家为难你?”说笑了一阵,郜夫人也就正经了脸色,关切问道。 孟元元笑笑,端着茶抿了口:“没有,只是突然遇上一件事脱不开身。” 郜夫人将信将疑,在她脸上巡视一番:“那便好。甭管是贺家那样的士族高门,还是咱这样的商贾人家,最重要是有个体谅自己的相公。” 郜居在那边敲了会儿算盘,抬头看着自己娘子:“我常年在外,娘子打理这个家着实辛苦。” “哟,元元你看,”郜夫人哈哈笑出声,指着自己男人,“你伯父这是顺杆儿上,说自己是个体谅人的。” “那可不,”郜居把算盘一推,腰身靠上椅背,“明日还要带着娘子去万宝楼打一套金钗。” “你可少败家,”郜夫人嗔了男人一眼,“当着孩子的面儿,瞎说什么?” 郜家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孟元元在一旁抿着嘴笑,好似记忆中父母也是这样的。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夫妻罢,彼此间什么都可以说,嬉笑怒骂。 知道孟元元可以留下一日,郜夫人带着婆子去了厨房忙活。 客厅里,就剩下孟元元和郜居说话。 “怎的没见到兄长?”孟元元问。 “年底乱,他守在渡头仓库,晚些时候会回来。”郜居喝了口茶,“方才当着你伯母的面有些事不好说,你过来是想知道古先生的事?” 孟元元点头:“阿伯,那位古先生当真有我父亲的消息?” 郜居手臂搭在桌边,习惯的拨拉了两下算盘:“应当是有的,说孟兄当年是往西洋走了,具体的你等他回来罢,亲自问。” “有劳阿伯。”孟元元道声谢。 郜居无所谓的摆摆手,笑着道:“你这丫头总是客气。我听说即将上任的市舶使住在贺家?” 从事海上贸易航运的商人,是要和市舶司打交道的,毕竟自己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每一件都要经过市舶司。 孟元元点头,说了几句关于贺滁的事,其实她并未见过那位贺家大爷本人。 “说起来,当年也有一位市舶使与洛州贺家有关,”郜居仔细想了想,看去孟元元,“就是你相公的外祖,陆司使。” 贺勘的外祖? 孟元元对于贺勘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当然他也不会对她说。 左右闲聊,郜居也就说起以前:“陆司使这人行事认真严谨,可惜后来犯了一桩大错,被举家流放琼州。” “流放?”孟元元一怔,琼州的确是很多犯错官员的流放地,不少人没有撑过去。 “十年前的事,那时你还小,自然不记得。”郜居笑笑,也只当是一件谈资来说。 可这边,孟元元在心中算了算。十年前,那不正是贺勘被捡回秦家的时候吗? 第20章 郜居想到了什么,手掌一拍桌子:“这样的话,你可以跟你相公打听一下,毕竟他算是市舶使的侄儿,有些消息容易知道。” “那么多年前也会查到吗?”孟元元问,心中一动。 可下一瞬,她又开始不确定,上回她想看眼海图,贺勘都没答应。 “应当能查到,”郜居思忖着,“每次航运中发生的大事,市舶司会有专人记录下,去文库中便能看到。” 孟元元一字一句听着,面上神情认真:“市舶司的文库?” 那是官家的地方,又岂能随意让人进去? 郜居好像也想到了这点,笑笑道:“这是直接的办法,方便时候让你相公帮着问问。” “省得。”孟元元应下,心中微微波澜。 。 贺勘是在船上过的夜,许是睡得晚,眼底躺着一抹倦意。 昨日他陪同贺滁看了南岸这边的码头,今日看的是靠东的那一大片仓库,正是商人们囤聚货物的地方。 风大,江水泛着层层水浪,受到影响,江面上见不到小船。 “两江路真是一处富庶之地。”贺滁站在江边,斗篷翻飞,“所以,咱们贺家的根基还是这里。这才几年,南岸这边也繁华起来。” 整个贺家的祖地就是洛州,只是后面一支去了京城,这么多年来也是两相照应。 贺勘立于一侧:“这些年下南洋的船多了起来,洛州这儿便成了一处货物集散地,因此建了不少仓库。但是也有些麻烦,就是年底乱,有贼匪会破坏仓库抢取货物,是以我安排了些人协助官府,守在这边。” 贺滁满意颔首,拍拍自己身旁的侄子:“做得好!看到你这样,伯父也欣慰。等年后进京,你直接住家里去,父亲大人还未曾见过你,他应当有许多话与你说。” 看看眼前宗亲侄儿,再想想京城家中那几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心中重重一叹。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沿着江边道路往回走。 贺勘将贺滁送上了船,抬头看眼半阴的天空,似乎连日头都冷得不愿放光。 他从船上下来,往空荡的街上走去。 见状,兴安快步跟上:“公子,要去哪儿?” “不用跟了。”贺勘扔下四个字,脚步不停,转眼拐过了前面的街角。 走了一段路,他在主街上停下,这处街口是往渡头的必经之路。一旁馄饨摊儿的铁锅正冒着热气,冷风一来便全部带走。 同样,这里也是一处风口子,风又急又冷,一般个单薄的人,怕是能被吹走。 正往锅里添水的馄饨摊儿主奇怪的看着贺勘,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站在风口子上挨冻。 贺勘拢了拢斗篷,分别往主街的两端看去。天冷人不多,始终没有看着那抹碧色。 “公子,进棚避避风罢。”摊主实在看不下去,冲着喊了声。 闻声,贺勘往馄饨摊儿看了眼,遂抬步走了进去。 摊主舀了碗汤放去桌上,手里布巾利索抹净桌面:“公子等人呢?” “嗯。”贺勘拖出凳子坐下,手指碰上碗沿。 摊儿上没什么生意,摊主也就攀谈起来,说年底了真乱,前日一个小娘子晚上出来,差点给人拖走云云。 贺勘听着,心中生出一丝难言的烦躁,再次往长街两端看了看。郜家到底在哪边,他根本不知道。 正想起身之时,西头街尾走来有些熟悉的身影,于阴沉天儿里,那身翠色着实好看。 是孟元元。 她双手端着在腰前,步履轻盈袅袅,正与身旁并行的人说着什么。她异常宝贝的那把阮琴,此刻信任的交给身旁的郜英彦帮忙拿着。 郜英彦大概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孟元元扬起脸看向对方,回应着他的话,笑容明艳…… 这一切,贺勘看在眼中,桌上的手缓缓收紧,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那张明丽笑颜。记忆中,她没有这样对他笑过罢。 他心中一哂,缓缓从桌后站起。然后,相隔几丈远,与孟元元对上了目光,眼可见的她笑容淡下来。 他看见孟元元从郜英彦手里接过阮琴,与对方道了别,后者往他这里看了眼,随后与孟元元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孟元元抱着阮琴走来馄饨摊儿,小声唤道:“公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贺勘,再看他面前的汤碗,心中了然,他在这边吃东西。 “元娘,”贺勘开口,发现自己等在这儿半天,如今竟不知道说什么,“阮调好了?” 孟元元点头,对待怀中阮琴相当仔细:“好了,换了新弦。” “我帮你拿罢。”贺勘伸手过去,眼睛却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看进她心底去。 这时,摊主往这边看了眼,插嘴道:“原来公子是在等你娘子啊。” 贺勘嘴角微不可觉得抽了下,不由看去孟元元。而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平静的双眸,微勾的唇角,摊主的话似乎并未影响到她。 “我自己抱着就好。”孟元元浅浅一声。 贺勘擎在半空的手慢慢回落,随后背回自己身后:“一道走罢。” 他起步先走出摊子,在桌上留下几枚铜板,不知是不是风太大,隐隐有些头疼。 孟元元抱着阮琴追到人身后:“公子不是有事吗?” “今日风大,江上没有渡船,先把你送回北岸。”贺勘没有回头,沿着来时路走着。 孟元元跟在人身后,眸光看着前路,想起郜居的话。贺勘若是去查下当年父亲的船,应当会很容易罢。他本有功名在身,贺滁的提携之意也甚是明显。 可一想到两人之间的别扭的关系,何必自讨没趣,不过多等两日,问古先生就好。 很快,两人到了码头,前方大船正稳稳停靠江中。 风大力扯着她的袄裙,裙摆招展开,整个人身形纤薄。 贺勘看着她,就是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守住了秦家最后一点基业。而他以前,甚至没有耐心听她说句完整的话。 “上船罢。”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很想去帮她理下额前落发。 孟元元弯腰一礼,当做感谢。 “你先回房,送你回北岸后,我会跟着船送伯父一段。”贺勘道了声,或许是因为寒风太过凛冽,他的话语有些柔和。 孟元元应下,便自己抱着阮上了船。 码头上,伙计正忙活着搬运补给,大概这一趟下去,就是贺滁去往权州上任了。 还是原先一层的房间,照旧里头生着炭火。兴安得闲跑过来说了两句,并转交了刘则送来的信。 信上,刘四婶问了几句安好,便说秦家宅子还好好地,没有房契,任凭是秦家长辈也没办法动。 孟元元将信收起,这又是一个好消息。以后秦淑慧长大了,最起码手里还能掌握点什么,莫要让秦尤全部糟蹋了才是。等离开的时候,她就把房契还给小姑。 最后的一点儿东西,她藏得紧紧地。 大船开始启动,船工吆喝一声,就试到船身慢慢的转动。 孟元元看一眼躺在边上的阮,此时换了新琴弦,音色也被先生调过,方才取琴时走得急,都未来得及试试。 如今没有事,她抱起阮端直腰身,秀巧的手指摩擦过琴弦,随后指尖一勾,弹出了第一个音。 阮是母亲留给她的,也是母亲教她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女人,所以琴音中也全是温婉,像春江之水般柔和。 美妙的阮琴声响起,如珠玉相碰,穿透寒风、浪声,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甲板上忙碌的伙计亦是停下手里活计,往船尾楼阁看去。 房中的孟元元短短弹奏一曲,很是满意新换的琴弦,韧性尚可不伤手指,而且音色优美。遗憾的是,自己手法生疏不少。 刚想将阮收好,就听见哒哒两声敲门,她走过去拉开门扇。 外头站着一个清秀少年,见她出现弯腰抱拳行礼:“娘子好,我家主人刚才听到你的琴声,想看看你的琴。” 孟元元端详着少年,也就十六七的样子,他说自家的主人,这船上的话,那不就是贺滁? 少年一直等着,她只能抱上阮琴前往,一路由人领着上了楼阁的二层。 才上了半截楼梯,就听见上头的说话声,一个男人道:“我道昨日听到两声琴音是错觉,不想竟是在船上。” “没想到大人也喜好琴乐。”另一个声音说着,是贺勘。 “只是略有涉猎罢了。”男人哈哈一笑,正是去往权州上值的贺滁。 楼梯处的脚步声,让上头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孟元元只能跟着上了二层。 一上来,她看到了几步外的贺勘,一如既往面上无波。 而在贺勘前面,一位中年男人站在窗边,透过窗口看着茫茫江水。闻听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第一眼看去孟元元怀中的阮。 少女素手抱琴,完完整整的一张阮呈现出来。船舱的光线极好,琴身面板上的螺钿熠熠璀璨,夺目不已。 “螺钿紫檀阮咸,出自前朝名士之手,”贺滁不由赞叹一声,上前两步,“果真好琴。” 孟元元双手下意识收紧,将琴往身上揽。 “能否给本官看一看?”贺滁问着,全部目光都在阮琴之上,尽是惊喜与赞叹。 “是。”孟元元双手一抬,小心把琴送出一点儿。 对方已是等不及,双手即刻接过,托着阮便到了窗前,细细观赏、琢磨。 孟元元手里一空,缓缓落下手臂,眼睛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琴。贺滁说的没错,这把阮是绝世名品,当初父亲费了很大心思才寻到,送给了母亲。 那边,贺滁忍不住一声声的赞叹,一遍遍摩挲着琴身,爱不释手。 “好,很好。”他心情愉悦,干脆就坐在那儿,抬手弹了起来。 男人弹阮与女子相比很不一样,更显力量与豪情,连带着琴音也高亢许多。 然而在孟元元听来,完全感受不到琴声震撼,而是心里点点发冷。贺滁懂琴乐,他看上了她这把螺钿紫檀阮咸。 果然,贺滁一把按住琴弦,乐声戛然而止,脸上仍是意犹未尽:“好阮,比我家中收藏的那几把强出太多。” 眼看着他继续观赏阮琴,完全没有归还之意。孟元元心底是发急的,她知道这些权贵只要喜欢上什么东西,便会想方设法得到。 万万不行,她爱惜那把阮不是因为多名贵,而是因为深刻着自己那段美好的过往,与家人点点滴滴的温暖。 一旁,贺勘看着孟元元,女子侧脸恬静,清灵的眼睛一直盯着阮琴,眼底难掩紧张,双肩紧紧绷着,好似怕阮被抢走。她听小妹说过,这把阮是孟母留下的遗物。 他往她靠近来,衣袂相碰在一起。 孟元元感受到轻微的碰触,随后略有僵硬的侧过脸看他。 是不是,这次他也不会帮她?他那大好的前途,若是将螺钿紫檀阮咸顺水推舟送给贺滁,必定是锦上添花…… “元娘,”贺勘低声唤着,握上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微抖,“我来。” 紧攥起的手蓦然被一方温热包裹,孟元元看着那双从来没参透过的深眸。下意识浮现在心底的,是他对她的不在意。 贺勘低叹一声,他看到她的眼中,没有对他的信任。 “大郎,”窗边,贺滁唤了声,“这把螺钿紫檀阮咸,可否割爱?” 他问的是贺勘,而不是阮的拥有者孟元元。 孟元元脑中嗡的一声炸开,眼前就和她方才想的一模一样。她张口就想拒绝,手心被人攥了下,制止。 而后,贺勘不着痕迹的松开她的手,迈着稳当的步伐往前两步。 “伯父,其实这阮是元娘的。” 第21章 孟元元眼看着比自己先一步出去的贺勘, 他的身形高挑,正好?挡在她与贺滁之间。因着他垂下衣袖的遮挡,自己的那把阮只看得?见?半边面?板, 一段柔和的圆弧,上头的螺钿在光线下闪耀, 美轮美奂。 贺滁的目光终于从阮咸上移开,落在面?前的年轻男子身上:“元娘?” 这才往站在楼梯口处的女子瞥了眼,一身碧色,看上去温婉安静。似乎也在心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 ”贺勘不亢不卑,眸光在阮咸上一扫而过, “是?她娘的遗物。” 贺滁眉间皱了皱,眼底明明就是?不想放手。如今, 一般的金银财宝已经入不了他的眼, 他现在想要的更像是?一种?境界, 被人称颂为名士。手里这件阮咸已有两百年的岁月,经久的沉淀,让它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底蕴,任何一个名士都会移不开眼。 “据我所知?, 这把琴百年前已经消失,无人知?其踪影, 你母亲缘何得?来?”他问, 看去楼梯口的那抹身影。 闻言, 孟元元先是?对人行了一礼,随后落落大方走上前来:“大人说的没错, 百年前天下大乱,彼时无数珍宝不知?所踪。其中大部分, 更是?流落出大渝。” 话音一落,贺滁脸上凝重起来。他自是?知?道那段历史,两朝皇权更迭,兵祸灾乱,民不聊生,无数的文?化瑰宝在那段时候泯灭。想想着实可惜,那些可都是?辉煌的传承。 孟元元见?人不说话,抿下嘴角接着说:“螺钿紫檀阮咸并?非偶然所得?,而是?家父多年的寻觅,最后在南洋一处岛国上找到,当时琴已经不成样子,好?在后面?修复好?了。家母自幼习阮,恰是?我出生时,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阮是?她孟家光明正大寻回来的,甚至可以?说是?父亲救了这把阮;再者,这是?夫妻鹣鲽情深的见?证。贺滁挂有名士美名,自然做不出这种?生抢生断的恶事。 贺勘眼睛眯了下,面?上不变,对贺滁道:“伯父,那场乱事流出去不少?瑰宝,这个我也知?道。” “是?啊,不少?呀!”贺滁语调中满满的遗憾,不知?是?为那些瑰宝,还是?手里这把琴。 贺勘往人脸上看了看,唇角微微张启:“不过,我也查到了几件现在的下落,要说寻回来也不难。” “哦?”贺滁来了兴致,脸一抬问道,“说来听?听?。” 贺勘颔首,一派后辈对长辈的礼数:“我会细细写下来,交给伯父过目。只不过,要派船出海一趟,毕竟大多在东洋与南洋。” “这个自然。”贺滁笑,他堂堂市舶使,派船出海,这不轻而易举的事吗? 而且,对于这个堂侄儿,他总觉得?人稳当,说出的话必然是?可信的。就算以?后没有他的提携,相信也是?大好?前途。 “还有,”贺勘走到桌边,给瓷盏斟满茶汤,“伯父这次在家中教了我许多,您此番去权州上任,侄儿也有东西送您。” 他给楼梯处的兴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下了楼去。 “教你些东西,也是?想让你知?道以?后该怎么走。”贺滁长辈的口吻,眼中有着赞赏之意。要是?说与家中那几个不争气的听?,能有一个听?进去的? “总要谢谢伯父,”贺勘双手敬茶,送到贺滁面?前,“侄儿得?到一副吴丘子的庐山图,赠与伯父表谢意。” “那臭脾气的道人?你有他的画?”贺滁双眼发?亮,当即放下手里阮咸,接过了面?前茶盏,“他如何肯给你?” 贺勘余光在阮咸上一扫而过,温文?退后一步:“机缘巧合罢了。” 一番话下来,贺滁有了兴致,不管是?对去寻找那些流落的珍宝,还是?面?前名家的画作,说着自己的见?解。而面?前的晚辈很是?会聆听?,也会适时请教他,让他很是?舒心。 没一会儿,兴安上了二层,走过来将一幅卷轴交到贺勘手上。 “兴安,把桌上收拾了。”贺勘接过画轴,手指一勾解了捆绑的线绳,展开便往桌面?上铺开。 兴安也利索,当即抱起阮咸冲着孟元元就送了回去。 孟元元双手接过,阮咸落入怀中的时候,心也跟着落了回去。不知?为何,觉得?这阮似乎重了些。 那边,贺滁得?了别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一把阮咸,真的弄到手,传出去是?他从侄儿的女人那里抢的,得?不偿失。再说,以?后的京城贺家,还指不定要靠着身边的贺勘。 见?贺滁与贺勘正研究着那副庐山图,不再去管其他,孟元元便欠了下身,遂沿着楼梯回到了一层。 短短的从南岸到北岸,事情发?生在极少?的功夫,可她觉得?像过了很久似的。 她抱着阮,手指发?紧。若是?方才贺滁想留下着阮,她一定不会放手,虽然知?道对方权贵,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只是?贺勘的出手倒在她意料之外?,与他之间,说好?听?点儿他不会干涉她,难听?点儿他从来对她就不在意,管她是?做了什么,失去什么。而且还是?将来他需要借力的京城贺家,他没想过会因此而惹怒贺滁? 兴安跟在后面?:“少?夫人,先回房坐坐罢,一会儿船就会到北岸。” 孟元元应了声,悄悄舒了口气。 船到了北岸,已是?晌午,风较之前小了些,码头上寥寥几个人忙碌着。 孟元元刚准备下船,一个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两盘菜肴,一碟爽口小菜。进来也不多说话,对她弯弯腰,随后一样样的摆到桌面?上。 “娘子请用。”下人说完,退出了房去。 房门刚一合上,又被人重新从外?面?推开,这次进来的是?贺勘。 他站在门边,看去桌上盘碟:“回府还有一段路,用过午膳再回罢。” 孟元元往前站了站,眼睫呼扇两下:“适才多谢公子解围。” 到底有他开口,事情才这样顺利。也不知?他那副吴道人的画,是?原本就要送贺滁的,还是?帮她解困而为之。总之,这声谢是?必要的。 她在他面?前作了一福。 贺勘垂眸,看见?女子微曲的腰身,乌亮的黑发?,明明是?很近,触手可及,可就是?觉得?生疏。她说谢他,可这些不是?夫妻间该做的吗? 那么旁人家夫妻如此情况下会怎样?妻子定然会觉得?委屈,继而诉苦,缠在丈夫身边轻声细语的,让人去哄。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因为她没有跟他诉苦,更不会缠着他,甚至脸上看不到一丝委屈。 “谢什么,”贺勘收回思绪,撩袍坐在桌旁,“本就是?你的东西。” 孟元元的目光随着他动?。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只是?今日若他袖手旁观,结局还真说不定。而且,他当着贺滁的面?,叫了她的名字,不怕传将出去,耽误他议亲? 她走到桌边,见?到桌上摆着两双筷子,心内些许疑惑:“公子不用陪同贺大人?” “京里来了人,大人正在处理,你坐罢。”贺勘简单道。 孟元元想了想,提着裙子坐去了对面?,手里拾起筷子分成两双,其中一双摆去贺勘面?前。 一素一荤一汤,简简单单的菜肴。 “我要跟着船往下走一段,指不定哪日回来,”贺勘先开了口,细长的手指捏起筷子,“回头你跟淑慧说一声,我回来就去看她。” 孟元元端着瓷碗嗯了声,这是?第一次和贺勘两个人吃饭,莫名觉得?哪处都不对劲儿。 她捏着调羹舀了百味韵羹,随后送进嘴中。软滑的汤羹在口腔里融化,无比鲜香,尤其是?细腻的鱼肉,当真美味。 好?吃的东西总会让人心生愉悦,孟元元亦然。许也是?饿了,便就端着碗静静进食,不言语,姿态端秀。 贺勘瞅着她吃的好?,盯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似在思忖真有那么好?吃?想着,却也舀了一些送进嘴里,还特?意在舌尖品了品。 确实,是?很好?吃。 “你是?一路背着这把阮到州府来?”贺勘放下调羹,要说那阮琴重也不重,只是?背在身上有些费事,尤其孟元元抱着的时候,总感觉比她半个人还高。 孟元元放下瓷碗,不自觉揉了下右臂:“是?。” 那是?剩下的唯一一件和家人有联系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弃?而且,她不知?道这两年自己模样变化大不大,希冀着万一在某处,父亲或是?大哥认出这把阮。 贺勘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想到那日她手臂肿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加重了旧伤:“前些日子忙,等我送走伯父,回头你将家里的事再同我讲讲。” “好?。”孟元元应下,心道今日的贺勘话多了不少?。 不过,秦家的事跟他说明白也好?。虽说他现在回了贺家,但是?秦家的多年养育恩他不会坐视不管,后头还牵扯着秦淑慧。 “元娘,”贺勘搁下筷子,“你的手臂好?了?” 乍然问到自己身上,孟元元下意识抬下右臂:“好?了。” 实则只是?客套的回话,她手臂在红河县撞伤过,后面?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带着小姑逃了出来。加上上回秦尤的狠力攥扯,到现在还能觉出不适感,也不知?是?不是?冬天里伤处难养的原因。 闻言,贺勘只是?嗯了声,再没问什么。但心底里觉得?,她用来弹阮的手终是?娇贵,容不得?留下病根。 外?面?兴安敲了两下门,随后轻推开门扇往里看了眼:“公,公子……” 待看清里面?两人平静的同桌用膳,心里的惊讶直接表现于脸上,当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事?”贺勘侧过脸,淡淡递给人一个眼神。 不由,兴安后颈一个激灵,觉得?公子这眼神很不善:“贺大人让公子上去一趟。” 说完,赶紧低下头退到一旁,心中琢磨,这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贺勘瞅了眼桌上,菜肴动?得?少?,倒是?汤盘下去了不少?,再看看孟元元的那只空了的汤碗,心中了然。 他起身,从桌前离开,随后出了房门。 人一走,孟元元也抱起阮咸,准备下船。 兴安连忙过去接过阮来,小心拿着:“风大船晃,我帮少?夫人拿罢。” 刚上到一半楼梯的贺勘回眸看,就见?着自己的小厮抱着孟元元那把金贵的阮走到过道。唇线一抿,郜英彦可以?动?,连兴安都可以?动?,唯独他不行么? 天冷的厉害,尤其是?风大,几乎刮得?人寸步难行。 下到渡头上,贺家的马车等在不远处的道儿上。兴安顶着风跑过去,麻利的摆好?马凳。 孟元元身上一件半旧的斗篷,被风扯得?胡乱翻飞,她一手抱阮,一手挡在额上,避免被风沙迷了眼。 “少?夫人,刘则昨日来过,让我给你捎话儿,说刘四婶的腰疼好?了,你给的药方很管用。”兴安站在马车一侧,帮着拉开车帘。 “刘则来过?”孟元元闻言一顿,一只脚正踩上马凳。转念一想,大概贺勘给自己的那封信,便猜到了一二。 难怪他与自己说了许多,还说回来之后再详细知?道。看来,应该是?刘则与他将秦家事大体说了。可是?自己信上,并?没详细提抵债契书的事,那么他那边知?道具体吗? 兴安忙点头:“还让我代为问好?。少?夫人,你这是?还懂医术啊?” “自然不懂,”孟元元笑,这兴安说话总是?让人觉得?轻快,“以?前我父亲的伙计,因为船上劳作免不了伤到腰,就寻到了这个方子。” 当初自己从父母那里学来的点滴东西,如今也算是?能帮到旁人。 又说了两句,她便进到车厢内坐好?,厚重的门帘在眼前落下,隔挡了外?面?的光线。 船上,贺勘站于楼阁二层平座,正好?将渡头的景致收入眼底,包括那辆渐行远的马车。 阁内,贺滁端坐太?师椅,一字字看着手中的纸,上头皆是?贺勘提到的流失珍宝,以?及现在去处。看到满意处,便是?点几下头。对于他来说,知?道下落就好?办,派人去寻,哪怕花重金也是?值得?。 “方才的娘子到底是?何人?”贺滁将纸叠起,小心收入绣内,眼光往平座走进来的青年看了眼。 贺勘走到人身旁,脑中映出碧色的身影:“孟氏,秦家时,父母为我说的妻子。” “难怪,是?个有才情的女子。”贺滁眼中一抹了然,人都说这堂侄儿克己修身,在府中没有女人。若是?养家妻子的话,倒也正常,毕竟男大当婚,人之常情。 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一方精致的长寿枝紫砂小茶炉摆上桌面?,炉膛中添着两块热炭,红彤彤的。 贺滁示意贺勘坐下,自己提起桌上相配的寿桃茶壶栽到炉口上:“品茶罢。” “谢大人。”贺勘颔首,撩袍坐与贺滁身旁。 “没有外?人在,不必大人大人的喊。”贺滁一笑,捏着银勺往茶壶中散入茶叶。 贺勘称是?,伸手摆好?茶盏。几日的陪同,他看出贺家和京城宗家的差距,往年听?说也有往来,但不会像今年这样显得?密切,更不说贺滁专门留在府中给老太?爷过寿。 “伯父去权州任职,可也是?三年为期?”他问,也可以?说更像是?请教。 贺滁欣赏性?情谦虚的后辈,会提点一二:“这最终要看官家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了陆司使?” 听?到自己外?祖父被提及,贺勘面?上无波,只提起已经开水的茶壶:“十?年前的事,好?多些都已经忘了。” “天有不测风云,忘了也好?。当初官家震怒,你也跟着受了牵连。”贺滁道,不由往贺勘脸上看去,“莫要对家中有芥蒂,都过去了。” 贺勘自在从容,起身来给贺滁倒茶,眼底自来一片清淡:“知?道了。” 十?年前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那可是?几十?口的人呐! 便随着呼啸的冷风,大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在江水上。 。 孟元元一趟郜家之行,回到贺府时已经是?过晌。 风稍小了些,晕黄的日头挂着西山头,随时被吞下去般。 她从小门进来,与这里守门的小厮已算熟悉。进门时,往人手里塞了一包炸果子,当做谢意,对方笑呵呵的接过。 “元娘子。” 孟元元才走出几步,那小厮跑着追上来,小声道:“今日大早,融少?夫人院里的人来打听?过你,是?不是?找你有事?” 融氏?打听?她? “我知?道了。”她对人感激一笑,和融氏,她自认无甚交情,且上次秦尤的事,跟融氏处置不当关系很大。 很快,沿着走了几次的小道儿,回了轻云苑。 才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很熟悉,就是?融氏。 竹丫见?孟元元回来,快步从正屋檐下跑过来:“元娘子,你回来了?慧姑娘刚吩咐我去接你。” “姑娘还好?吗?”孟元元看去正屋,那声略显尖锐的笑声,让人听?了有些心神不安。 竹丫点头:“好?的,今儿还被赵姑娘拉出去走了一圈,才将回来。” 小丫鬟认真回话,怕自己手里粗拉,也就没去接孟元元手里的阮咸。 孟元元听?了,眉间皱了下。今日风大格外?冷,秦淑慧身子弱,出去走动?有些冒失,就怕刚养好?再病倒。可一想,小姑娘这年纪正是?好?动?,在屋里却是?憋得?慌,怕是?心里也担忧拒绝别人不太?好?。 她穿过天井,进去正屋,甫一迈过门槛,东间里的笑声更加清晰。 “哟,元娘子回来了?”正站在东间门旁的融氏唤了声,眼尖得?很,“外?面?冷罢,快进来暖和暖和,赵小姐也在呢。” “融少?夫人。”孟元元微微颔首做见?礼。 既然人都叫她了,她也不好?拒绝,更何况还拉上了赵姑娘。她一转身,双手将阮交给竹丫,后者万分小心的接过。 孟元元解了斗篷,搭在门旁衣架上,随后在墙边铜盆中净了手,这才抬步走进东间去。 甫一进去,坐在里面?的两个小姑娘就看了过来,除了秦淑慧,另一个大概就是?那位赵小姐,两人年纪看着也是?上下差不多。 “嫂嫂,你回来了。”秦淑慧从床边站起来,欣喜的唤了声。可刚一叫出口,似乎想起了孟元元的提醒,在外?人面?前不要叫嫂嫂。 已经叫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来,融氏和赵小姐俱是?看着孟元元。 赵小姐脸上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已婚女子在她们姑娘眼中,都是?成为嫂嫂的。而融氏则是?眼睛一亮,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嫂嫂?”融氏笑笑,略尖的声音像是?拉家常般问,“元娘子对慧姑娘这般细心照顾,这样的好?嫂嫂哪里找?” 话音刚落,秦淑慧眼可见?的淡了笑意,想出口做补救,又怕错上加错,只能无助看去孟元元。 孟元元缓步进来,靠在墙边站下,一身碧色正映着一旁花架上娇粉的长春花。 “怎能不细心照顾?”她看着秦淑慧,给了一个安心的笑,“淑慧自小体弱,尤其到了冬日,几乎不敢出门。” 一听?此话,赵小姐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去拉上秦淑慧的手,歉意道:“淑慧,我方才不该拉着你出去。” “不碍事,只在避风地方走了一会儿,我也穿得?多,冻不着。”秦淑慧无所谓笑笑。 两个小姑娘靠的近,干脆又挨着一起坐下。那边的融氏后牙一咬,自己这一问,没想到被孟元元轻飘飘扯去了秦淑慧体弱上。 “元娘子你看,这俩姑娘可真能说道一块儿去,”融氏笑起来,打趣一般,“等将来成为亲戚,那可就更方便两人玩耍了。” 亲戚?孟元元不禁看去融氏,脸上唇角浅勾。连秦淑慧也疑惑的看着,赵小姐反而没多大反应。 也不等旁人开口相问,融氏自问自答的笑道:“万一贺赵两家结了亲,那不就是?亲戚了?到时候两人还是?姐妹呢。” 她呵呵的笑着,每一个字都是?对两家联姻的美好?期盼。 “融嫂嫂,莫要乱说。”赵小姐赶紧道,毕竟牵扯到自己家姐,说道多了并?不好?。 再者,这位元娘子可是?贺勘在外?时,娶的妻子。 “你瞧瞧,”融氏故意拿手搭上孟元元,靠到她边上,“这是?喜事,还藏着掖着的。” 孟元元心中轻笑,原来如此。融氏大清早打听?自己去向?,如今又等在这边,就是?跟她来说贺勘要和别的女子议亲?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融氏总为难她?就算上回被蓝夫人罚去跪祠堂,说到底是?融氏自己行事出错,才致使后来闹大,难道是?因为贺勘? 若是?那样,可要叫这位二夫人失望了。贺勘与谁议亲,都与她无所谓,左右这段姻缘她匹配不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秦尤的抵债契书既然不作数,她日后便不会再忌惮,只等小姑好?起来。 夫妻,自然是?相互间的和睦尊重,她和贺勘既然做不到,也不会死赖着缠上。一辈子委屈冰凉的过活,不如自己随心过自己的。 见?孟元元只是?轻轻巧巧站在那儿,含笑听?着并?不搭话,融氏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火气蔓延。前日她可是?一直跪到半夜,差点冻死在祠堂,不是?拜面?前孟元元所赐? 另外?两个是?小姑娘,不会把婚嫁议亲拿出来说,毕竟关乎家中教养。 融氏不死心,眼珠子转了转:“赵家大姑娘,我见?过一回,果然是?名门的闺秀,人品端庄,知?书达理。听?赵夫人说,年后十?六了?” “是?,”赵小姐点头,“家姐春天生的,过了年正好?。” “真好?的年纪。”融氏呵呵笑着,余光不时注意着孟元元,“年后,我们家大公子会进京春闱,正好?会经过隆德府。” 这话问出来,赵小姐不搭话了,只是?笑着。 融氏说着,眼中几分得?意。她就不信孟元元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贺勘途径隆德府必然是?要去拜访赵家,到那时候顺理成章的就和赵家大小姐见?上。身为元配妻子,哪个受得?了? “元娘子,你知?道隆德府吗?那边刺绣很是?有名,湖光山色的尽出美人。”她自说自话的,专往人心头敏感处上扎刺。 “是?知?道,”孟元元浅笑回应,明亮眼睛映着澄澈,“但不曾去过,融夫人样样知?道清楚,定然是?去过的罢?” 融氏一噎,半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她自然是?没去过的,不过是?因为过来这边,特?意问了自己男人。 孟元元也不看她,反而看去床边坐着的赵小姐:“不过看赵小姐本人,确实羡慕那片养人的水土。” 她说话落落大方,柔软的声音让人听?了平添好?感。 女儿家的被人夸奖美丽,总会心情愉悦。赵小姐亦是?,闻言脸颊微微泛红:“娘子真会说话。” “对对,”融氏忙不迭的插上话来,步子一迈到了中间,“赵大小姐更是?大美人,整座隆德府都出名。” 话音落,赵小姐没与人搭话,脸上的笑淡了些。 孟元元往融氏扫了眼,这半天下来,她的不搭理完全没有挡退融氏,反而就差直接明说出来:“融夫人这样熟悉赵大小姐,可见?你们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口口声声赵大小姐,那种?自己往上贴的亲热感,还真是?让人不适,就没想过言多必失? 融氏脸上一僵,眸中飘出一抹阴冷。她自然不会与赵大小姐有什么交情,只是?想尽快扯下这村妇的伪装,而急了些:“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谁人不知?道。” “不妥的,”孟元元轻轻摇头,软软的声音丝毫让人觉不到攻击,“姑娘家的,还是?不要随意说道的好?,名誉二字有多重,咱们都知?道。” 那边,赵小姐脸上带着赞同。方才融氏左一句赵家,又一句赵大小姐,她听?着心中已经很不舒服。家姐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话里话外?的,好?像家姐整日抛头露面?一般。 “家姐一直都待在家中,只是?我年纪小,才跟着母亲出来。”赵小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就算家姐和谁议亲,又关这位庶二夫人何事?这种?事都是?定下了才摆到明面?上,如今说出来不是?坏家姐名誉? 这样看着,融氏连秦家的女眷都不如,人家还知?道避讳,不随意说道。甚至这位元娘子几番不语,都没能阻止融氏胡说。当真可恶。 到这里,融氏脑中嗡的一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感情她自己认为的穷追猛打,实际是?孟村妇一步步以?退为进,引着她掉入套子。 可是?认知?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赵小姐已然也是?觉得?她有错,拿着人姑娘乱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融氏讪讪一笑,赵家何等贵客,哪敢得?罪,赶紧道,“是?我没管好?这张嘴,我真没想……” “两位姑娘,想不想做穗子玩儿?”孟元元开口,干脆的打断融氏的解释,“我去了趟南城,回来捎了些好?看的丝线。” 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腰带,抓出一把五彩丝线。 “好?啊,”秦淑慧高兴道,拉着赵小姐的手不无炫耀,“咱俩互相教自己会的花样罢?” 有了好?玩的,总比听?融氏胡说八道的好?,赵小姐笑着答应:“那就开始罢。” 孟元元从壁橱上取下笸箩,连同丝线一起放到桌上,供两个小姑娘做活计。 三个人站在桌前,不时探讨一声,完全忘了房中还有一个融氏。 融氏气得?牙痒痒,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得?罪了赵小姐,这下连赵夫人那边,怕是?她也去不成了。 “融嫂嫂,”蓦然,秦淑慧唤了声,抬脸看去还赖在房里的融氏,“你适才说还有事的,别耽误了。”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清清脆脆。 融氏嘴角抽动?两下,眼底不禁又暗沉一分。本就气得?发?恼,这厢听?到的不就是?一句逐客令?她当场想发?作,只是?寄住在贺家的姑嫂俩,还不知?道能住几天,一个个的开始往她脸上踩了。 可是?她又不敢真的发?火,始终对于贺勘,她是?忌惮的。只能把所有火气生生咽回肚子里,狠狠跺了两下脚,阴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屋里没有一个人起身相送,只当是?没看见?。 孟元元看眼晃动?的珠帘,融氏等了半日,怕是?自己也没想到是?等了一肚子气。再回过头来看秦淑慧,人和赵小姐边说话,边理着丝线。 可能别人不知?道,但孟元元明白,刚才的那声逐客令,这个胆小的小姑是?蓄了多大的勇气。瞧那双犹在僵硬的小手,就能看出。 她嘴角缓缓勾起,第一步是?艰难的,秦淑慧肯迈步就好?,一味胆小退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这厢,融氏气呼呼的出了轻云苑,一出垂花门,冷硬的寒风直面?冲来,刮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边上的婆子赶紧伸手将人扶住,提醒了声:“夫人,小心脚下。” “不长眼是?罢!”融氏正是?满肚子气没处撒,借故狠狠推了一把站在门旁相送的秀巧。 秀巧一个趔趄,后背撞到门板上,疼得?哼唧一声。一个奴婢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痛退到一旁道歉。 “贱婢!”融氏骂了声,扶着婆子的手走下台阶,逐渐走进黑暗中。 门下,秀巧掉下泪来,咬牙切齿啐了一口:“一个不入流小官家出来的,有什么好?横的?” “行了,她又听?不见?。”吴妈在一旁阴阳怪气笑了声,凑到秀巧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真的?”秀巧将信将疑,却也冷哼了声,“那融夫人不得?气死?说起来,她也算官员家出来的姑娘,就这一点儿度量。” “七品的地方小官罢了,”吴妈撇撇嘴,往正屋看了眼,“瞧着都比不上红河县来的这位。” 她俩说的人正是?孟元元,这一个月的相处,也算是?看出来,秦淑慧或许好?拿捏,可那个跟来的娘子却不行,瞧着娇娇弱弱的,其实肚子里是?个有主意的。 冬日天短,才用过晚膳,天已经黑透。 呼啸了一整天的风总算歇了,映在窗纸上的树影停止了摇曳,难得?有了清净。 伙房,孟元元站在炉子前,手里抱着一个瓷罐。面?前,炉子上栽了一个砂锅,正好?咕嘟嘟的滚开,升腾的热气裹挟着老姜香气,弥漫开来。 她在煮姜汤,总担心秦淑慧出去走那一趟会冻着,不管有没有事儿,先提前喝姜汤预防着。 蹲在地上添火的秀巧,此时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往炉膛中送了一截木块。 孟元元看人一眼,也不多问,用调羹舀了红糖撒进砂锅中,而后拿筷子搅了搅。 见?她不说话,秀巧先是?憋不住了:“元娘子,你知?道今儿融夫人从咱轻云苑回去,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孟元元笑笑,顺着人往下说着。 秀巧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都乐得?咧到了腮帮子:“出大事了,闹得?全府都知?道了。” 孟元元听?出话中的幸灾乐祸,遂转身把红糖罐放回桌面?上:“我不太?出去,什么都是?你们跟我说的。” “那倒也是?,”秀巧嗯了声,放下手里炉钩站起身来,“融夫人,被二公子赶出了正屋……” 孟元元一边往碗中盛姜汤,也就知?道了融氏的事。人从轻云苑回去后,憋了一肚子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好?容易回到院子,又瞧见?自己男人搂着婢子在正房的床上滚…… 这样的事,她不想多听?,奈何秀巧一个劲儿说得?没完。后面?融氏不敢闹大,竟是?委委屈屈的生生忍下,毕竟平时外?人面?前,那可叫一个夫唱妇随,和谐美满。 孟元元心中一哂,也不知?这样扮给人看的夫妻恩爱有什么意思? 她端着姜汤,正要往正屋里送,吴妈过来说,蓝夫人让她去趟朝裕院。 “朝裕院?”孟元元看去院中等候的银嬷嬷,猜不透蓝夫人找她做什么? 没空多想,放下姜汤,她摘下围裙便跟着银嬷嬷去见?蓝夫人。 孟元元很少?出轻云苑,这也是?第一次来朝裕院,一路上她只是?安静的跟着。 前头,银嬷嬷见?人这般安静,一句话不问,不由回头看了两眼。这些日子,她看出孟元元很安分,与贺勘也保持着距离,内心有些想不通,这村妇难不成是?个不会挣的? 很快到了朝裕院,孟元元被径直领进正房,刚要进去,就见?一个矮小身影掀开棉帘出来,冒失的差点儿与她撞上。 正是?贺御,他见?到孟元元时,也是?稍一愣怔:“你……” 他刚想说什么,见?着一旁站着银嬷嬷,便又哼了声,没再说话,昂着小胸脯走去院中。 “进来罢。”里头传来蓝夫人的声音。 这边,孟元元挑开门帘,走进正屋。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正对着的软榻上,蓝夫人手里握着一本账册,手指翻了一页。 “见?过夫人。”孟元元款款走过去,规整做了一礼。 “嗯。”蓝夫人轻轻一声鼻音,轻轻摆了下手。 伺候的婆子婢子见?状,皆是?放下手中活计,陆续离开了正屋。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蓝夫人这才合上账册,轻放去一旁小几上:“一日日的,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看似随意的说了句,也就看去站在三步外?,垂首安静站立的女子,衣着素淡,姿容沉静。要说这是?一个村妇,仔细看着没有一处地方像,言谈举止,容貌姿态。 “夫人叫我?”孟元元稍稍抬眼,便抓到了蓝夫人打量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来这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一定是?和贺勘有关。 “也没什么事儿,叫你过来说说话。”蓝夫人笑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这不之前一直忙着,也没问问娘子这些日子怎么样?” “都好?,”孟元元点头,浅浅软笑,“多谢夫人的照顾,元娘如今才能这般宁静。” 不管这位蓝夫人心中真正想的如何,但是?倒也未真的对她有所为难。 闻言,蓝夫人笑了声:“还当你会怪我,到现在都藏着你的身份。” 她仔细瞅着孟元元,发?现神情不似作假。加之人的确是?安分,低调掩藏着身份,没有一丝想挣着上位的意思。如此,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闹腾就能得?到的。 “从未这样想过。”孟元元摇头,一字一句清晰。 “与你说话倒是?松快,”蓝夫人轻叹一声,摸摸自己腕子上的玉镯,“说句实话,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孟元元眼睫轻扇,黝黑瞳仁明亮:“有的。先照顾慧姑娘好?起来,后面?会回乡。” 这事,也不是?不能说的,明出来也好?。 “这样啊,”蓝夫人依旧笑嘻嘻的,像是?询问般,“你看,要不这两日搬去储安院罢?” 第22章 搬去储安院, 何?意? 孟元元秀眉轻轻一?蹙,她只去过一?次,还是贺勘带着的。要说搬去, 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蓝夫人倒也不急,语气轻缓:“在红河县时, 你是跟着大公子的,搬去储安院也是应当。” 那日,贺勘当众认下这个妻子,她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既然如此?, 她这个当家主母最好过问一?声,男人身旁养个女人也属正常, 现?在也传遍了,都知道?轻云苑住着贺勘当初娶的乡下妻子。 再遮遮掩掩的不管不问, 反而显得小气。这件事?她自己这边做该做的, 面上?妥帖了就行, 左右最后还是贺家几?个老头?子做决定。 “公子从未说过,而且我是真的要回乡。”孟元元心中一?琢磨,也就明了几?分?。可她并无意去什么储安院,更没想?过留下来。 高门中的每件事?都是曲曲绕绕, 让人晕的脑壳疼。如此?说明白,相?信蓝夫人这样的人心中会有分?寸。 房中默了一?瞬, 熏香浓郁几?分?。 蓝夫人颔首一?笑, 抬手理了理发鬓:“说得也是, 你到底是大公子的人,还得是他自己来安排。” 不用她来管也好, 一?个继母做事?总能拿捏着来。再听孟元元的话,已经两遍说回乡, 原来竟不是想?留在贺家吗? 如此?,蓝夫人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都说是粗鄙村妇,可明明白白的就是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夫人,正有一?件事?想?请示您。”孟元元并不多说,轻柔将话转去了别处。 蓝夫人微微颔首:“说罢。” 灯火映在孟元元的脸上?,神情恬静,语调不轻不重:“是这样,慧姑娘的病好了,这要谢谢夫人一?直以?来的照顾。” 闻言,蓝夫人一?笑,这种话总是受用。 “过两日是冬节,祭祀祖先的日子,我和慧姑娘想?去城外道?观祈福几?日,”孟元元脸庞半垂,纤长眼睫落下一?方阴影,“她不能回红河县为父母祭祀,也好去观中点一?盏长明灯。” 正好,她也要为依旧下落不明的父兄以?及过世的母亲祈福。同时,也能避开贺府中的种种纷扰,若是赵家和贺家真想?议亲,自己此?举也算态度。 蓝夫人在孟元元面上?一?扫,嘴角挂着淡笑:“这是应该的,尽孝,是子女理应如此?。” 果然,和脑子灵便的人说话就是轻松,只需轻轻一?点拨,人家就会明白。不像那个融氏,脑子不好使,还到处惹是生?非。 想?到融氏,蓝夫人心中一?阵烦躁,方才还在她屋中哭哭啼啼的大半日,好容易给劝走。明明自己没管好男人,现?在闹得全?府都知道?,不就睡了是个婢子吗?过后找个由头?处理了就行。闹成这般,还真以?为贺二郎能守着她自己过一?辈子? 就是放眼天下,怕是也找不出几?个那么专情的男子。 要不是看?融氏是她的远方侄女儿,她真是懒得管。别人给个眼神就能明白,融氏是掐破耳朵嘱咐,都听不进去。 “清荷观罢,”蓝夫人心中虽然烦躁,但是面上?不显,端着一?家主母的端庄,“那里灵验,也清净。” “谢夫人。”孟元元柔婉一?礼。 蓝夫人点头?,事?情说妥了,简简单单的并不费事?:“山上?冷,带好衣物,明日我让人去观里知会一?声。” 孟元元称是,又随意话了两句,便离开了朝裕院。 人刚走,银嬷嬷掀了门帘走进屋来,颠着步子到了蓝夫人身旁。 “真是怪了,”蓝夫人嗤笑一?声,手往小几?上?一?搭,“这贺家的事?儿明明都握在那些男人手里,出面做恶人的却总是我。” “夫人可别这么说,”银嬷嬷赶紧出口阻止,悄悄拿眼往屋门方向看?了眼,“小心隔墙有耳,再传去老太爷那边。” 蓝夫人扫人一?眼:“融氏还在闹?” 银嬷嬷叹了声:“好容易消停了,那婢子我让人关进了柴房。至于二公子,大概也是气了,独自去了书房睡。” “一?天到晚的闹,没完没了,”蓝夫人手指揉揉额角,一?阵烦躁,“我还真不如干脆也搬去清荷观得了,至少清净。” “您别说气话,”银嬷嬷好生?劝着,伸手过去帮人揉着太阳穴,力道?拿捏合适,“这家里怎么能缺了夫人你?等过些日子老爷回来了,会知道?你的辛劳。” 蓝夫人舒服的喟叹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依我看?,孟氏就很懂这个道?理。” “孟氏?”银嬷嬷想?起刚才在院外碰到的孟元元。 还记得当日她拿着银票想?把人打发走,对方不要。当时还想?人是眼界高,可是入府这些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呆在轻云苑,不争不抢的像个透明人。这下,倒有些让她看?不透了。 。 回到轻云苑,秦淑慧刚喝下药,现?在正和竹丫笑着说话。 日夜的相?处,两个小姑娘彼此?熟悉了许多。竹丫又是个本分?的,说话做事?从来实实在在,心里对孟元元也是感激的。没有当日孟元元的一?句话,她现?在还是个跑腿儿的粗使丫鬟,哪入得了正屋伺候在姑娘身旁? “慧姑娘已经喝下姜汤了,”竹丫从东间出来,正碰见进门来的孟元元,“元娘子,你也喝一?碗罢,我去给你盛来。” 孟元元点头?说好,站在门边往东间看?了眼,随后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她脱下身上?的斗篷,搭在墙边椅背上?,搓搓发凉的手。房中的摆置一?眼就能看?过来,她在床边坐下,松软的床褥陷下一?些,伸手捞过枕头?,手往枕芯中一?探,再出来时,指尖赫然多了几?张纸。 房门这时轻敲了两下,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两只眼睛眯着笑:“嫂嫂,你回来了?” 是秦淑慧,已经梳洗完,披着半湿的头?发,身着简单的中衣,正站在门边。 “你就这么跑过来的?”孟元元两步过去,将人拉进房来,一?把捞起自己的斗篷给小姑披上?。 “屋里生?着炭,不冷的。”秦淑慧眨眨眼睛,鼻尖嗅了嗅,是熟悉好闻的水仙香。 孟元元无奈摇头?,摸摸小姑发顶,叮嘱着:“那也不行,你现?在好了就应该更注意才是,不记苦能成?” “我记住了,”秦淑慧点头?,跟着走到床边坐下,“我也不想?喝那些苦药,整日出不去门。嫂嫂,你说我的病能好起来吗?” 她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孟元元,内里带着明显的希冀。 “当然,首先就是你要听劝,别怕苦药,别贪凉。”孟元元毫不迟疑的点头?,心头?微微泛酸。 要不有句老话说得好,身体康健金银不换。这个小姑从生?下来就体弱,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秦家两老也是打听遍了方子,可是能医好并不容易,只能养。 秦淑慧点头?,大概心里多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笑了笑:“好起来,就跟嫂嫂去权州看?看?。” 权州。 孟元元心中闪过一?个想?法,是否海外会有医治秦淑慧病症的方法?天下之大,定然是有可能的罢。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来。 想?起枕边的那几?张纸,她坐上?床边:“淑慧,我这儿有东西给你。” 说着,把三张叠在一?起的纸给了秦淑慧。 秦淑慧下意识接过,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 “房契,还有我藏出来的两张田契。”孟元元示意人展开来看?,想?着自己现?在可以?将这些东西交还给小姑了。 显然,这让秦淑慧吃惊不小,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房,房契?咱的家还在。” 她手微微发抖,眼可见的红了眼眶。 孟元元抬手搭上?小姑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好。房子是还在,但是家…… “还有两块水田,这些你都好好收着,指不定以?后你要靠这些的。”她小声劝慰着。 秦淑慧吸吸鼻子,鼻尖泛红:“是嫂嫂你藏出来的?怕被大哥拿出去卖掉,是不是?” 明明她才是姓秦的那个,偏偏什么都要依仗嫂嫂处理。是她太不中用,什么都不会。想?着,竟是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见状,孟元元帮着人拭着眼角,笑道?:“瞧瞧,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哭呢。你的东西,赶紧收好了。” “我们以?后不是有二哥吗?”秦淑慧揉揉眼睛,哭过的她活像一?条小金鱼。 孟元元摇头?,眼神中全?是认真:“淑慧你记着,这些东西在贺家眼里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你自己一?定要攥紧了。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二哥,年纪到了总有自己的日子,手里抓着点什么,心中也会觉得安稳。给自己留个后手。” 可能她说的这些,秦淑慧现?在不一?定懂,但是慢慢地?一?定会明白。 秦家的宅子不住的话,可以?租赁出去,水田同样,如此?一?笔进项到了秦淑慧手里,她在贺家也好,将来的夫家也好,用起钱来方便,也有底气,不至于使是被人拿捏。 “可是大哥那边呢?他不会同意的。”秦淑慧担忧道?。 “那他问你要,你会给他吗?”孟元元反问。 秦淑慧摇头?,同时手指收紧,将房契田契捂在胸前:“不给,他会把这些全?拿去赌掉。” 孟元元点头?,眼中带着欣慰:“你看?,你都懂的。” 小姑在一?点点的成长,尽管还是胆小柔弱,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坚强起来。 不过,秦尤的确是个麻烦。虽然房契田契拿在手里,可万一?后面回到红河县,还是免不得他的纠缠。是以?,这件事?还是得让贺勘来做才行,毕竟秦尤卖的田产里,可是有当初贺勘留给秦家的。 而且,在这些的事?上?,贺勘会处理的更好。 交代了房契田契,孟元元谈起了去清荷观祈福的事?。秦淑慧听后很是赞同,冬节本该祭祀父母,她没办法去坟前,去一?趟道?观也算尽孝了。 况且,秦淑慧总觉得住在贺家,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她是想?努力适应,然而到底还是觉得自己与这儿格格不入。出去也可以?透透气。 如此?,两人也就定下,后日启程去城外清荷观。 去道?观的话,还是要做一?些准备的。不用像旁的夫人贵女们出行,各种物什用具全?都备齐,孟元元和秦淑慧带的东西并不多,几?件换洗衣裳,以?及秦淑慧的药。 这一?趟其实不错,孟元元希望秦淑慧在道?观真正静养几?天。虽说轻云苑偏僻,可是架不住往这边来的目光多。再者,清修之地?总是有些灵气的,对人的身心会有一?番荡涤。 这日晚膳后。 竹丫取了一?些纸张来,送进了正屋西间。 孟元元站在桌前,一?张张的对齐裁好,随后摆放在桌边。 秦淑慧抱着腿坐在床上?,好奇的问:“这是要做什么?” “没事?练练字。”孟元元回头?一?笑,简单道?。 “练字?”秦淑慧赶紧摇头?,一?副不好玩的拒绝模样,“我不喜欢,可二哥整日让我看?书习字。我是姑娘家,又不去科考。” 想?想?自己房中的那几?本书,她就头?疼,贺勘还说回来要考她,她哪里能看?得进去? 孟元元低着头?,手里剪刀利落放下:“他是为你好,不管是不是姑娘家,学?多一?点儿东西,总没有坏处。” 到底,贺勘是在意这个小妹的,挺好。 秦淑慧从床上?跳下来,到了孟元元身后:“嫂嫂,教我学?阮罢,听你弹得真好听。” “先把你房中的书看?完了。”孟元元笑道?。 秦淑慧鼓鼓腮帮子,提着裙子出了西间。 轻云苑安静,尤其是这样的冬夜,连着天幕上?的星辰都多出几?分?寂寥。 孟元元见小姑离开,轻轻摇头?。学?习阮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行的,小的时候看?见母亲弹,她也是心生?向往,然而自己开始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眼睛哭过,手指破过,母亲训过,所有的点滴,才成了现?在的这一?份技艺。 她裁这些纸张,并不是练字,而是想?把母亲的一?本琴谱写下来。原来的琴谱落在了舅父家,是一?份前朝孤本,也算珍贵之物。如今想?凭记忆写出来,目的是将琴谱卖出去。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开始为后面打算。去权州需要盘缠,她身上?的已经不多,所以?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种古曲琴谱,不管是琴坊雅舍,亦或是知音名士,都是喜爱的。那日还是郜英彦的一?句话,让她想?到了这个办法。 正想?着,突然外面秦淑慧惊喜的喊了声:“二哥,你回来了!” 孟元元抬头?隔着窗扇看?了看?,耳边是小姑的欢笑声,以?及男人略疏淡的嗓音。想?了想?,她没有出去,一?来自己手里头?的活计放下就乱,二来,出不出去,其实也无所谓。 院中。 贺勘从垂花门进来,几?步到了院中,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小姑娘,道?声:“跑这么快,看?来是身子好了?” “嗯,二哥你看?。”秦淑慧笑,证明一?样在人面前跳了两下。 “好,看?到了。”贺勘勾下唇角,不由往小姑娘身后看?,一?直看?进正屋内,那抹纤柔的身影并没有跟出来。 他脸一?侧,才在西间的那面窗扇上?,见到里面映出的浅浅人影轮廓。 “你用晚膳了吗?”秦淑慧一?边问,一?边跟着人一?起进了正屋。 屋里的布置和别处的大同小异,正间正中摆了一?张软塌,东间为主卧,西间为次卧。原本轻云苑已经许久不住人,地?角也偏僻。 如今这里再不是之前的冷清样子,整个多了人气儿,一?进来就觉得暖暖的。 贺勘脚步顿下,往西间看?去,房门半掩,依旧无有动?静。 想?了想?,便跟着去了东间。他在桌前坐着,看?见桌面上?摆的那几?册书,心知这个小妹是没有翻看?过。 心中有些无奈,拿手指刻意点了点书册,也不说话。贺家的子弟他懒得管,可是秦家小妹,他一?定会管,有些东西要学?,也是为她好。 秦淑慧瞬间心虚,咽了口口水:“我是忙着收拾东西,没顾上?看?,我等着带去清荷观看?罢。” “清荷观?”贺勘齿间咬着这三个字,眉间不禁一?皱,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嗯,”秦淑慧点头?,在桌子对面坐下,“嫂嫂说冬节了,回不去红河县,就到观里给爹娘祈福。” 本来还有些高兴的小姑娘,现?下心情略有低落。 贺勘没再多问,知道?这些应该是孟元元安排的。其实,她做任何?事?都很妥帖,不管是在秦家,亦或是现?在。 “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他道?了声。 这时,兴安从外面进来,手里搬着一?个箱子,放去桌面上?。 秦淑慧站起来,疑惑的看?着箱子:“这是什么?” “这是公子给慧姑娘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全?是海外来的。”兴安笑着道?,手指一?勾,便打开了箱盖。 里面是些精致的小物品,的确不是大渝常见的小玩意儿。 秦淑慧一?样样的拿出来看?,没一?会儿摆了一?桌子:“这是什么?” 她翘着脚尖,从箱子底拿出一?个小匣子。还不待打开来看?,就被一?只手给夺走,抬眼看?去正是自己的二哥。 贺勘手指一?蜷,小匣子收进自己掌中:“这不是给你的。” 秦淑慧哦了声,也不在意,抱着自己的东西一?遍遍看?着,眼中尽是喜欢。 空箱子被兴安收走,带出了房去,桌面上?满满当当。 贺勘碗里的茶已经喝尽,将空碗往旁边一?推:“我来考考你。” 正玩得开心的秦淑慧脸上?一?垮,抓抓自己的脑袋:“天晚了,下回罢。” 眼看?贺勘抓起一?本书,是不准备通融的意思。她心里叹了一?声,往日这个二哥可都是很忙的,何?曾这样坐着一?直不走?今日是怎么了? 正想?着,珠帘被挑开,有人走近屋来,兄妹俩几?乎同时抬头?去看?。 进来的是竹丫,手里托盘上?搁着药碗。 贺勘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的看?着书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考小妹什么问题,可就是想?留下来再坐一?会儿。 一?声琴音恰在此?时响起,于黑夜中蜿蜒着清脆的余音。也就是短短的几?个琴音,过后缓缓落下恢复平静。 是从西间传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孟元元之手。 贺勘手中书本落回桌上?,转头?看?去晃动?的珠帘,只是他这个位置并看?不到西间的房门。 从进到轻云苑,他还没见上?孟元元一?眼。她明明就在房中,却不出来一?步。 过了一?会儿,又是阮琴的几?个音节,只是这回音色低沉了一?分?,似乎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有时候,听琴是能感受到弹琴人的心境如何?。 “二哥,”秦淑慧喝了药,坐在对面久等不到贺勘出题,小声唤道?,“你想?考什么?” “哦,”贺勘回神,往小妹脸上?看?了眼,“出门前教你的两首诗,背来听听。” 秦淑慧眨眨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明日给你背罢,我看?二哥很累了,方才一?直盯着房门在发呆。” “瞎说,”贺勘皱下眉,正经了脸色,“赶紧背。” 秦淑慧眼看?逃不过,苦着一?张脸,内里搜肠刮肚的想?记起那两首诗:“嗯,关关雎鸠,呃……” 没背过两句,小姑娘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一?副困倦样子。 贺勘无奈,面对妹妹又不好像斥责旁人那般,只能将书往桌上?一?放:“不用背了,抄十遍。” 话一?出,秦淑慧直接没了睡意,又不敢顶嘴,只能心里嘀咕,这个二哥怎么今日就非赖在这儿不走,抓着她不放,出门回来他都不累吗? 好像看?出她的委屈,贺勘站起来:“明日再说罢。” 说完,他出了东间,的确是天晚了,该回去了。 夜晚风冷,贺勘走到正屋门边,檐下灯笼被吹得摇晃,光影在地?上?时明时暗。耳边,不经意又是一?声琴音钻入,这次比方才的那声清脆且鲜明。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西间,房门还是他进来时样子,半开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抓着刚才的小匣子。 想?了想?,他折步往西间走去,脚步放轻,袍角随着步伐轻晃。 几?步走到房门外,隔开敞开的门缝,也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纤瘦身影,背对着房门,怀里抱着五弦阮咸。仿佛并没有察觉到门外他的脚步声,她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拨着,随后停下来静静想?着什么,而后捞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元娘。”贺勘手指微蜷,在门板上?轻敲两下。 桌边的女子回过头?来,烛火映着她柔美的面庞,纤巧的肩头?落着一?缕发丝,娇媚清雅。 第23章 “公子。”孟元元放下阮琴, 盈盈起身。 西间本?不大,走个几步就能丈量过来。 贺勘进了房来,往前两步就到了孟元元身前, 一?眼瞧见了桌上?的?纸张。纸上?墨迹未干,印着一?手娟秀的?小楷。 这样看, 她的?字当属于好看的?,不若男子的?笔锋刚劲,她手下的?字更加柔美,有些像她的?琴音那般柔和。 “琴谱?”他随意捻起一?张纸, 拿到眼前看了看。 孟元元往他看了眼,随之后退一?步, 与人?离了些距离:“无事整理?一?下。公子有事?” 客气的?对话,没有夫妻间的?熟络。 “你的?手好了?”贺勘问, 放下手中的?琴谱, 他视线落在她右臂上?。 孟元元下意识摸上?小臂, 闻言客气笑笑:“好了。” 又是静默,两人?间相隔两步远,个头差得明显。男子身形颀长?,比女子足足高出一?头有余, 此时落在地上?的?影子倒是纠缠在一?起。 “还是仔细看看的?好,我看那日肿得厉害。”贺勘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缓缓抬起, “我给?你看看。” 话音落, 孟元元摇摇头:“没事了。” 可贺勘没听,上?前一?步攥上?了她的?手腕, 对上?她的?眼睛:“你适才弹琴有些迟钝,许是还没养好。” 一?双弹琴的?手怎能不好好养着?那日秦尤的?力道, 更像是要给?她把手折断。 他见她没说话,这才轻轻掀开她的?袖口,褪到了臂弯处,露出那截纤细的?小臂。果然,上?头的?淤青还未完全褪去,只是消了肿而已。 “要缓上?两日才能退下去。”孟元元被人?这样攥着手臂,稍感到不自然。 虽然两人?有过最亲密的?事,但那都是在熄灯后的?床帏间,彼此都看不见,而这种光明正大的?亲近举动?实在不多。 贺勘试到掌中的?手臂试图抽走,细细的?手腕子在他虎口处摩擦着,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微痒,不禁就收紧了一?分:“是不是,秦尤总欺负你?” 这是他一?路上?一?直在想的?问题,当初他离开秦家回来,后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秦尤敢卖地,敢抵她,那还有什么恶劣事做不出? 是她聪慧跑了出来,要是没跑出来呢? “他倒也不太回家。”孟元元如是说。 秦尤大部分时候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不是泡在赌坊,就是混去窑子,哪里会管家里?她又管不到秦尤,后来秦老太的?离去,多少也是被秦尤的?气得。 贺勘薄唇抿紧,深深看进孟元元眼中,似要找到些什么。可是没有,她明亮的?眸中澄澈见底,没有对他的?抱怨、诉苦,哪怕是失望。 这时,外间有了动?静。 听声音,是郎中来给?秦淑慧诊脉。 孟元元趁机抽回自己的?手,随后拉下袖子遮住,顺着后退开,面上?淡淡没有情绪。 贺勘收回手落下,掌中还残余着软软的?触感:“淑慧说你们要去清荷观?” “对,”孟元元应着,眼角躺着一?抹沉静,“给?公公婆婆祈福。” 年底了,两位老人?家走的?第一?年,总该做些什么的?。秦尤肯定不会给?俩老祭祀,她这边安排着做点什么,也好让两老泉下瞑目。 也当是自己离开前,最后尽一?份儿心罢。 贺勘颔首,有些事情他会忽略,可她总会记得:“也好,让你操心了。明日的?话,我刚好要去临县,届时送你们过去。” 房外,兴安过来唤了声,说是老太爷让贺勘过去。 贺勘嗯了声,遂走出西间。 孟元元见人?离开,自己走回桌前收拾。一?通说话下来,也没了继续记录琴谱的?心思,想着明日去清荷观该带的?东西。 才把阮咸包起来,就听见脚步声进来。她回头看,见是贺勘又回来房中。 “元娘,让郎中给?你看看手臂。”贺勘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阮咸。 孟元元往他身后看,见着背了药箱进来的?郎中。 “坐下。”贺勘手掌落在孟元元的?肩上?,将她摁回到椅子上?坐下。 郎中已经到了跟前,半旧的?药箱往桌面上?一?搁,撩袍坐在孟元元对面:“娘子伤的?是右臂?” “是。”反应上?来,孟元元先看了看贺勘,而后对着郎中微微一?笑,“有劳先生?了。” “无妨。”郎中颔首,遂将一?方软巾摆于桌上?,让孟元元放上?手臂。 郎中经验老到,隔着一?层袖布,指尖在人?手臂上?捏捏拿拿,心中已然有了个□□。 见此,孟元元倒是生?出几分紧张来。想着只是一?些淤青,养几日就好了的?,一?时也不敢开口相问。 “怎么样?”贺勘开口问。 “骨头是没事,筋可能有些扭伤,”郎中语调一?顿,又补充道,“不过女子家的?需好好将养,小小的?毛病也容易落下病根儿,尤其是冬日。” 他说着,便顺手拾起桌上?纸笔,开始写药方。 “先生?说的?是。”贺勘应道,垂眸就看见女子安静的?面容。 郎中给?的?方子是草药热敷,晚上?入睡前,巾帕用药水浸泡,然后包裹在手臂上?热敷。除此之外,还叮嘱手臂要保暖,不能冻伤,否则容易留下病根儿之类。 孟元元认真听着,这几日手臂虽然慢慢转好,可是活动?起来还是有些不对劲儿。 她抬头,正看见贺勘与郎中交谈。是没想到,他折回来原是让她看郎中。 这边郎中说完,背起药箱准备离开。 贺勘站在桌前,拿起那张药方上?下看了看:“看来是需养些日子。” 孟元元揉揉自己小臂,是还有些发木,大概真像郎中所说,冬日里不容易好。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贺勘放下药方,说出这句话总觉得哪里别扭。 夫妻俩的?,之间的?对话总是客气又疏离。 说完,他看看她,便转身离开,还要去一?趟贺泰和的?博文堂。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瞧了眼桌边上?的?小匣子,“东西忘带了。” “这个,”贺勘同?样看去那个不起眼的?小匣子,声音轻柔一?些,“是给?你的?。” 收回视线,他抬步出了西间。 房中静了,孟元元坐回凳子上?,不由?伸手拿过那个小匣子。适才贺勘说这是给?她的?,给?她的?什么? 她手指一?勾,打开了小匣子的?锁扣,随后掀开盖子。匣子里是几缕琴弦,束在一?起静静躺在匣子底。 先是一?愣,因为着实没想到贺勘会给?她这个。拿到手里,指尖下意识试探琴弦的?材质,竟是最上?等?的?鹍鸡弦,只这样捏在指间,便感觉到与那普通蚕丝弦的?不同?。 同?时,心中不明白,他给?她琴弦是为何?上?次贺滁那事的?歉意? 竹丫这时候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里头泡着药。 “元娘子,快热敷一?下手臂。” 孟元元收起小匣子,顺手拉开抽屉放了进去:“你倒是腿脚快,郎中才给?药方,你就烧了水。” “我也就会烧个水,娘子别笑我了。”竹丫把铜盆栽到盆架上?,拿了手巾浸到水中,大概是粗活做惯了,丝毫不觉得发烫。 这些日子,孟元元一?直看着这个小丫鬟,平时做事认真,不像那些家生?子会偷奸耍滑,心眼儿实诚。如此,以后跟在秦淑慧身旁,也让她放心。 她撸起袖口,任由?竹丫把那发烫的?手巾搭上?小臂淤青处。 “以后你也跟着慧姑娘学几个字,贺家这样的?地方,一?味埋头做事不行?的?。”孟元元道了声,既然是留着给?秦淑慧贴身的?丫鬟,旁的?都要学一?些。 竹丫点头:“我知道了。” 她往孟元元脸上?看着,饶是日日见面,仍觉得这位娘子长?得美。而这两日也都传遍了,元娘子其实就是大公子当初在外面娶的?娘子。 想到这儿,心中不由?愤愤,外面那些人?尽胡说八道,说元娘子是粗俗的?村妇,长?相丑陋。明明人?就跟仙女儿一?样,读过书,还会弹阮,比府中的?娘子们也不遑多让。 孟元元不知道竹丫心中想什么,只觉得手臂上?呼呼发热,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 清荷观,位于洛州府城北外,在石门山的?半山腰上?,坐北朝南。 观中的?都是一?些女道,平日里会有一?些夫人?贵女在此求神祈福。此处地势高,景致十分不错,甚至天晴的?时候,能看见碗沿的?洛江。 贺勘正好要去临县拜访一?位先生?,也就跟着孟元元和秦淑慧的?马车一?道出了城。出了城门便在岔道上?分离,分别去了相反的?方向。 离开了贺府,秦淑慧话多起来,在车厢内拉着孟元元一?直说话。 “我看你精神头真不错,”孟元元笑,腮颊酒窝浅浅,“说了一?路都不觉得累。” 这段日子的?修养,这个小姑总算是好起来了。 秦淑慧依偎去孟元元身旁,抱上?人?的?胳膊:“还是外面好,什么都能说,没有那么多规矩。” “姑娘大了,该有规矩了。”孟元元拍拍小姑肩膀,果然,身子也结实了不少。 秦淑慧瘪了嘴,委屈巴巴的?眨眼:“嫂嫂,你怎么也和二哥说一?样的?话?他整日让我看什么书,学什么的?,你知道的?,我根本?看不下去。” 听着着一?声声的?诉苦,孟元元无奈一?笑:“不怕你二哥罚,你就不学。” 秦淑慧自然是不敢的?,贺勘的?罚可是真罚,一?点儿不留情面。想想自己去一?趟清荷观,还带着几本?书册,小脑瓜又开始发疼。 孟元元却?知道,有些东西秦淑慧一?定得学,以后恐怕贺勘还会给?人?安排女先生?。 “竹丫说给?嫂嫂寄出一?封信,是去权州的?吗?”秦淑慧问。 “对,”孟元元扬起脸,淡淡带笑,“是去权州的?,给?我表姑母。” 难得,权州还能有个联系的?亲戚,虽然是父亲的?表姐。也是当年唯一?对母亲伸出援手的?亲戚,她至今都记得。 秦淑慧哦了声,抿唇想了想:“我还记得嫂嫂和二哥成亲的?时候,你的?表哥去过红河县。” “你记得?”孟元元笑。 “记得,”秦淑慧一?脸认真,“成亲是喜事,人?家都一?脸喜气,唯独他沉着一?张脸,凶得很,不像是吃喜酒的?。” 乍然这样提起穆课安,孟元元脑海中出现了那片身影:“他不凶的?。” 不止不凶,还是很好的?人?呢。 这样说说笑笑,大半日后就到了石门山下。 此番前来,只带了竹丫和吴妈,因为是给?家人?祈福,简单带了些东西,并不复杂。 “嫂嫂,在这里待几日啊?”秦淑慧披着厚厚的?斗篷,仰脸看着高大的?山峦,似乎在寻找那一?处清荷观,“多留几日好不好?” 孟元元正从车上?下来,小心抱着自己的?阮咸,闻言看去小姑:“两日罢。这儿是道人?清修的?地方,你留在这儿做什么?” 秦淑慧眨巴两下眼睛,小叹一?声,始终还是在外面觉得松快一?些。贺家是不愁吃穿,但是要顾忌的?太多。 “嫂嫂,你还带着阮?” “想着得空,继续记一?下琴谱。”孟元元走过来,抬手给?秦淑慧整了整兜帽。 正好山上?安静,说不定能快些将琴谱写下来,到时候便可以卖出去。她身上?的?银钱已不多,见古先生?不能空手,去权州同?样需要路费。不出门不知道,身上?几个银钱在外顶不了多久。 两名家丁抬着小轿过来,这是给?秦淑慧准备的?,她身体弱不能走路上?山。 天气沉闷,云层低压,没有一?点儿风。 冬日的?香客本?就少,加上?清荷观地势又陡,上?山途中也就他们一?行?人?。 因为提前知会过,两名女道候在观门外,见到来人?便引领着,一?路安排道观中的?后院客房。 两名抬轿家丁将人?送到,遂就下了山,与马车一?道回去,等?两日后再过来接人?。 一?路上?来,秦淑慧算是累了,躺去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竹丫轻手轻脚的?在收拾着,不时抬头看看外面天色。 “你在看什么?”孟元元往外面看了眼,只是厚厚的?云层。 竹丫走到门边,指着天边的?云彩:“娘子你看,那边云彩发黄,怕是晚上?要落雪。” 顺着人?指的?方向,孟元元果然看见云彩是黄的?。她是不会看下雪下雨,但是竹丫是农家的?女儿,应该是懂些这个的?。 “你又会看了?”吴妈走过来,嘴一?撇,显然是不信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会看天象,“快去烧水。” 竹丫忙应下,小跑着去了院的?柴火堆。 吴妈现在对待孟元元小心了很多,传言的?缘故。大公子既然认下这女子,好歹后面会是主子,自己得好好担待。 这样安顿下来,等?到天将黑时,孟元元姑嫂俩去清荷观正殿,点了两盏长?明灯,并在殿中虔诚跪地祈福。 约莫一?个时辰,天色黑下来,女道引领两人?去听道经,也顺着捐了些香火钱。 等?到一?切结束,从正殿出来,天上?飘起了雪,于黑夜中洋洋洒洒。 “竹丫说的?不错,真下雪了。”孟元元揽上?小姑瘦小的?身板,带着人?往后头的?客房走。 客房位于整座道观的?最后头,单独的?一?座院落,平时就用来招待留宿的?香客,要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一?片竹林。 竹林中一?条岔道分开,往西蜿蜒下去,隐约在风雪中闪耀着一?盏灯火。 “那边也有人?住吗?”秦淑慧好奇看了眼,问道。 一?旁女道闻言,亦是看过去一?眼,随后点头:“是,那边住的?是空清道人?。” 女道都是住在前面的?观中,包括主持。这位叫空清的?却?单独住在一?处,不禁让人?觉得奇怪,但这是人?家观中的?事情也不好多问。 用过晚膳,外面的?雪下得更大,天地间再看不见旁的?,全是一?片白茫茫。 如此,这雪竟是下了一?整夜,到第二日早上?起来,也不见停歇的?样子。 外头院中,支起的?草棚下摆了供桌,上?头摆置着点心果品。今日是冬节,理?应对祖先进行?祭祀。 孟元元带着秦淑慧祭拜,心中有对自己母亲的?怀念,也有对父兄的?期盼。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人?都劝她父兄凶多吉少,可她仍然坚信着要找到他们,母亲临终的?话不会骗她。 “嫂嫂,我想家了。”秦淑慧看着桌上?白烛,悲从心来,“往年,咱们家中都开始忙年了,爹会扯回缎子,娘给?我缝袄子。” 孟元元心中一?叹,在小姑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同?样的?年纪,亲人?远离而去,一?天天的?只能靠自己走下来。 “等?下山去,嫂嫂给?你缝袄子。” “嗯。”秦淑慧眼眶发红,心中明白此番来清荷观的?意思。 因为在贺家是寄住,她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祭祀,那里始终不是她们的?家。 祭拜完毕,孟元元屈膝从蒲团上?站起,试到自己的?衣角被轻拽了一?下。低头,就见到一?只小手攥着袄边。 “嫂嫂,”秦淑慧仰着脸,眼角沾着湿润,“你是不是要走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问,可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嫂嫂会离开她。大概是接连的?家人?离去,让她的?心思格外敏感。 孟元元嘴角蠕动?,不知如何回答,只伸手过去,将小姑从蒲团上?拉起。 “我还有事要去做。”她帮着扫落小姑肩上?落雪,小声道。 “你别走好不好?”秦淑慧鼻子一?酸,双臂环上?孟元元的?腰,扑到她身上?,“爹娘走了,大哥不管我,嫂嫂别丢下淑慧。” 小姑娘哭了起来,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听了让人?心碎。 “慧娘长?大了,不能这样哭。”孟元元眉间皱起,眼角酸涩,仰脸看去满天飞雪,“快,进屋喝药了。” 好一?番劝说,秦淑慧才停止哭泣,乖乖喝了药。 断断续续的?两天,雪仍旧不停,整座石门山化作一?座白玉山,万物皆被覆盖。谁也不曾想到山上?的?雪这样大,就连观中女道也说罕见。 眼看着清荷观就这样困在了雪中,下山的?路被埋住。下面的?人?上?不来,观中的?人?下不去,只能寄希望于天好雪化,因为此处陡峭,又是寒冬,不会有人?来特意铲雪清路。 孟元元站在门前,外头的?雪终于见了小,地上?积雪足能没到膝盖。 女道们清理?着观中的?道路,将雪扫到一?旁。 大雪封山,山下的?东西上?不来,仅能靠着观中所剩的?食物过活。很明显的?就看出,粥水稀了,甚至连炭火也少了。 秦淑慧体弱不能受冻,没有炭火不行?。正在焦急的?时候,一?名女道送来一?篮银骨炭,说是那名空清道人?给?的?。 “这可如何是好?”吴妈站在一?旁不停叹气,尽是沮丧,“这么大的?雪,怕是府里的?人?也来不了,这要等?何时才能回去?” 孟元元不语。她们如今在山上?,并不知道山下的?情况,但是这雪既然如此之大,定然城中雪势也不小。就算是出来城,可现在也上?不了山。 这些倒是没什么,包括炭火和食物都可以省着来,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没有不行?的?,那就是秦淑慧的?药。 她的?药只带了两天的?量,原本?打算的?就是两日回去,什么都不耽搁,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如今碰上?了这大雪。 正想着,屋内传来秦淑慧的?咳声,药没了,就只能喝热水顶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万一?雪再下起来,更不敢想。 孟元元叮嘱吴妈和竹丫照顾好秦淑慧,随后自己一?个人?出了后院。她拿着竹篮和?头往后山走去,正好雪停了,可以去挖一?些药回来。 在红河县的?林场时,她跟着秦老爹认过草药,知道秦淑慧可以服用那种。先去找找看,总比干等?着强。 。 山下,贺勘抬头望着石门山,大雪覆盖后,已经完全看不到清荷观的?影子。 他刚从临县赶回来,没想到这里的?雪如此大。他并不想来石门山,可是孟元元和秦淑慧困在山上?,已经三日,根本?不知道情况如何。 不知为何,心口总觉得憋闷。 不顾兴安的?阻拦,他踩着被掩埋的?山路准备上?山。 “不用跟着,你们把路清出来。”贺勘抬手,阻止要跟上?的?仆从。 众人?听命,各自拿了家伙什儿开始清雪。 贺勘走得艰难,看不到雪下的?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探着,偶尔踩不实落,整个人?就是一?滑。 好容易到了清荷观,已经是快天黑,天空重又飘起细碎的?雪。 女道没想到山下有人?上?来,赶紧将贺勘迎进观中,领着去往后院的?客房。 贺勘到了客房外,听见屋里的?说话声,心中一?松,随后迈步进屋。 “二哥?” “大公子。” 对于贺勘的?到来,屋里三人?惊讶不已,毕竟女道说整座山被雪埋了,根本?找不到路。 “淑慧,”贺勘走到小妹跟前,目光在屋中巡视了一?圈,并不见那抹纤柔的?身影,“元娘呢?” 第24章 天?色发暗, 清荷观的客房内摆着一个炭盆,几块炭火眼看渐渐熄灭。 一路从山下上来,贺勘走得艰难, 着实是雪太?深,他?的鞋履已经被冰水浸透。 现下站在屋中, 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孟元元。 “大公子你可来了,”吴妈上前来,双手递上热巾帕, “大雪封山,吃的没有?, 炭火不够,真?真?冻死?个人, 你瞧这?外面?又下雪了。” 贺勘扫人一眼, 眉间皱起:“元娘呢?” 闻言, 秦淑慧小声道:“嫂嫂去后山了。” “后山?”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双目盯着小妹。 雪这?样深,她?跑去后山做什么? “我适才在睡觉,醒来后嫂嫂已经走了。”秦淑慧对上贺勘发冷的双眸, 不禁缩了缩脖子,心底里对这?个二哥始终是畏惧的。 “元娘子是去挖草药, ”竹丫这?时候小声开口, 并往前一步, “因为慧姑娘的药吃完了。” 话一出,贺勘明白?了。 因为困在山上三日, 秦淑慧带的药已经吃光,孟元元是出去给?人采药。可是大雪掩埋, 她?要?去哪里挖药? “二哥怎么办?”秦淑慧也是焦急的很,方才一直守在这?儿,等着孟元元回来。 她?是没办法出门,只能让竹丫不时去外面?看看,人回来没有?? 这?里的状况,是贺勘没有?想到的:“你别急,我去找她?。” 秦淑慧赶紧点头,叮嘱了声:“二哥小心。” 贺勘从客房走出,站去飘雪的院中,抬头望去那片雪白?的山峦:“她?从哪边走的?” 出口的语调低沉,犹如此刻翻卷的细雪,清寒冰凉。 “那,那边。”竹丫小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瞬,贺勘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出,湿透的鞋履重新踩回到雪地里。 沿着一条小道从后院出来,地上就再看不见道路的影子。女道们只是简单清理了观中的路,至于外面?全是冰雪覆盖。 贺勘盯着雪地,试图找出一点孟元元走过的痕迹,可是寒风早就将她?的脚印重新掩埋,无迹可寻。 眼看天?开始下黑,他?心中起了燥意。 孟元元根本不知道石门山的情况,这?样贸然去后山,可否会迷路?况且,山中有?野兽,饿了几日…… 他?不敢往下想,抬起脚步踩进?深雪,往后山走着。 雪粒子打在他?的脸上,映衬着那双清淡的眼眸。他?心中不解,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胆气,孤身一人上山,就没想过危险吗? 寂静的后山,树木麻木的被风摇晃,张牙舞爪着光秃的枝丫,没人人影,甚至看不见一个活物。 天?暗加上落雪,让视线变得模糊。 贺勘手掌重重拍上树干,继续抬步往前走,心中越发不安。连他?都要?仔细辨认方向?,一个不太?出门的女子,十?有?八九会走丢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突然站住,看着几步外的一个刺槐树,眉间蹙了蹙,随后快步过去。 眼前的树枝上绑着一根布条,在风雪中扯着飘扬。 贺勘伸手攥上布条,随后往深处看去,果然几丈之外又发现了布条。这?是作为标记留下的,用?来辨认道路。 薄薄的唇抿平,他?的手慢慢松开。原来,她?远比他?想得要?聪慧,并不是盲目进?山,而是做了准备。 虽然知道她?做了布条路标,可贺勘心中仍不放松,因为除了迷路,山中还有?野兽。所以,他?脚步仍是快了几分,顺着孟元元留下的布条,继续往前。 越往上走,林子越密,走起来相当吃力。 贺勘寻找着标记,脑海中是女子纤弱的身影。她?那样瘦,是怎么在这?雪地里走的? 终于,他?走出了林子,发现已经上到了山顶。 这?里风大,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茫茫,于昏暗中,他?看见了前方风雪中的细细身影。 “元娘?”贺勘往前跑了几步,下一瞬立即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他?的呼吸仿佛被冻住,整个人僵在那儿,薄薄的唇微启着,将出口的呼唤就这?样卡在了舌尖,再不敢出声。 前方那是一处山崖,因为山顶风大的缘故,积雪并不厚。而他?一直找寻的身影,正站在崖边上,柔细的身姿在风中被拉扯着,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卷走。 她?缓缓蹲下,手里竹篮放在避风的树下,然后拿着?头拨开地上积雪,寻找着草药…… 贺勘心口发紧,视线锁着崖边的身影,生怕她?脚下一滑,因为那处地方在他?这?儿看着,着实惊险。 而此时的山崖边,孟元元并不知道远处有?人正看着她?。耳边是冷风的呼啸,吹得她?额头发疼,好在是找到了草药。 这?边山顶石头多,草药根部延展进?石缝中,并不好挖,况且还下着雪,总是不时有?雪花刮进?眼中。 她?抬手揉揉眼,小心一点点的刨开土层,为了不刨断药根,要?离着草药一些距离开始挖。 好在她?手里仔细,那棵草药被完整的挖了出来。 四周开始下黑,再等下去天?很快就会黑,孟元元决定下山回去。 她?把药放进?篮子里,手里提着?头从崖边往回走。可能是刚才蹲久了,腿有?些发麻,双脚用?力在地上跺了跺。 上来半天?功夫,药草挖了半篮子,虽不说能赶上郎中配的药,但是撑下秦淑慧两日来,应当没有?问题。 孟元元刚走了几步,忽然面?前什么影子一晃,还不待看清,手腕就被重重攥上。 “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拽着往前,手里?头掉落去地上。 瞬间发生的事情,她?还未明白?过来怎么了,只看着拉着自己走的人的后背,不想这?时脚下一个没踩实落,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孟元元浑身紧绷起来,这?下摔倒肯定是结结实实,眼前景物已经飞快地旋转,她?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她?缓缓睁眼。看到的是柳叶纹的锦缎,淡青颜色有?些清雅。 她?抬脸往上看,正好对上一双略清冷的眼睛,正习惯的蹙眉抿唇看她?。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脑中至今有?些晕沉。 此时,贺勘躺倒在雪地里,而她?正压在他?身上,整张脸撞到他?胸前,手里扯着他?的腰带。而他?的手正圈在她?腰上,力道勒得很紧。 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眨眨眼,面?前的确就是贺勘,不是错觉,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赶紧松手,想从人的身上起来。才将要?动?,一只微凉的手落上她?的脸颊,使她?整个人又是一僵,原本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间。 “伤到了?哪里疼?”贺勘指尖碰触上女子的腮颊,看着她?发红的鼻尖,指肚去轻抹了下。 就在方才,他?看着她?脸上神情飞速的变化,懵懂、疑惑、讶异……很是生动?,不像那个一直安静的她?。 孟元元脸一别,轻轻起身,离开那方胸膛:“没有?。” 贺勘身上一松,手指间擦过细柔的发丝,怀中的温软已然离去。 周遭风大,卷着雪粒子飞舞,好容易挖来草药,此刻也是散落地上,那空篮子被风带出去了老远。 孟元元蹲下,伸手去扶贺勘:“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见他?整个身上全是雪,连头发上都是,想伸手为他?拍扫一下,当对上那张清淡的脸又顿了动?作。 “你跑后山来做什么?”贺勘问,两条长眉一拧,盯着女子的双眸,“你知道那山崖有?多高,就跑过去?” 他?声音略重,抬手指着她?刚才挖药的崖边,她?难道不知道脚一滑会有?什么后果? 孟元元看着他?,卷翘的眼睫微微抖动?:“那种药草长在朝阳的地方,崖边刚好会有?。” “你……”贺勘不知说什么好,她?这?还认真?的回答他?。 他?从雪地里站起,挡住风来的地方,抬手去掸孟元元肩上的雪絮。 “我自己来罢。”孟元元往后一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肩。 贺勘手还擎在那儿,眼看人就远离了自己一步,他?不过是想帮她?掸雪而已。 “淑慧很担心你,你知道她?胆小。”他?放轻了口气,谁都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雪,到底也是他?欠了安排。 孟元元嗯了声,心中算了算,贺勘这?是从临县回来便到了石门山。看来,他?对小姑是上心的。 “雪大,我们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她?开口,声音恢复往昔的安静,“怕城里迟迟不来人,淑慧不能没有?药,我就上山来看看。以前去林场给?公公送饭,他?教我识别过草药。” 听她?静静解释,贺勘说不出旁的,只道:“天?要?黑了,先下山罢。” 他?走出去捡起地上的篮子,随后将散落地上的草药收回到篮子里。 收拾好,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先前贺勘留下的脚印还在,如此找路是方便了不少,而适时的雪停,也为下山减少了困阻。 “给?我罢。”贺勘从孟元元手里接过铁?头,自己走在前面?引路。 没有?说话,只有?脚下踩雪的咯吱轻响,两人走在密林中。 一抬头,贺勘看见犹在枝头飘扬的布条,手中篮子里是辛苦挖来的草药。回身去看,女子单薄的身影就跟在三步之外,正仔细低头辨路。 “你踩着我的脚印走。”他?道了声,便重新回身来前行。 孟元元的确是这?样做的,踩着脚印前行更加省力。而且这?样的林子里,地上不知会有?什么,可能有?杂乱的荆棘,可能有?尖利的碎石,极是容易伤到脚。 “这?些药不好找罢?”贺勘问,低头看着一把草药,想也知道这?样的雪天?有?多困难。 后头,孟元元看眼人的背影,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要?是没有?雪,不会太?难。可能不如家里药的效力,不过维持淑慧康健。” 贺勘嗯了声,心中明白?秦淑慧的身体情况:“她?这?个病啊,冬日里总要?十?分注意。” 山路上,两人偶尔说上两句,掺杂着寒风中。 “所以我不敢等,才上山来找找,”孟元元说着,想起方才在山顶上,贺勘那张生气的脸,“有?些事准备下,总不至于太?被动?。” 贺勘脚步一慢,耳边听见身后女子轻微的喘息:“以后莫要?这?样了。” 是否,他?对她?一直偏见太?深?就因为那次荒唐的意外,便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算计? 其实成亲以来,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哪怕是这?次来州府,她?也从未提过什么名分,只是安安分分守在轻云苑照顾小妹。甚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聪慧而识大体。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秦淑慧没了药,她?能想到办法,并且克服困难上山采药。一个善用?心机的人,怕是不会这?样做,因为做了也没人看到,还冒着这?样大的危险。 包括之前的秦家房契,她?都不会说出来,而是自己默默去做。 能弹出那样美妙琴音的女子,性情定然也是澄澈的。还有?一副临危不乱的胆气,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勘攀上前方的石头,回身伸出自己的手。 孟元元仰脸,随后点了下头。 两人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他?握上她?的手,让她?借着他?的力,慢慢上去,最?后两人站在一起。 一阵风过,树杈上的落雪砸了下来。 贺勘抬手挡在孟元元头顶上,那雪团子就砸上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身旁的人仍是安安静静,随后轻移步子,离了他?的身旁。他?与她?不是夫妻吗?为何要?躲避。 等回到清荷观时,天?正好完全黑下来。因为孟元元上山做得标记,一路上还算顺当,也未碰到什么野兽。 守在路旁的竹丫,见到下山的两人,赶紧跑回去给?秦淑慧报信儿。 雪停了,天?幕上云层散去,现出点点繁星,遥远又璀璨。 在外面?受了半日的冻,孟元元一回来就蹲去炭盆旁烤火,一旁秦淑慧叽叽喳喳说着,小脸儿一副严肃。 “我这?不回来了?”孟元元笑,双颊微微泛红。 秦淑慧可不依,手里端着热茶往孟元元手里塞:“嫂嫂也太?大胆了,一个人上山。” 姑嫂俩围坐在炭盆前,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 贺勘坐在另一边凳子上,换下了鞋履,吴妈弯腰取走,放下一双干净的布鞋。他?看去说话的两人,嘴角微微勾了下。 这?处道观中的客房,倒是有?些热闹。 秦淑慧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一碟点心:“嫂嫂,过来吃点心。” “点心?”孟元元回过头来,脸上一丝诧异。大雪封山,哪里来的点心。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淑慧走过去:“是竹林西头的空清道人送来的,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留着。” 孟元元伸手捻起一块点心,鼻尖嗅到淡淡的杏仁香:“杏仁酥啊,这?位道长人真?好,先前还给?了银骨炭,得过去道声谢才行。” 点心小巧精致,一看便不是外头铺子里买的那种,从满满的杏仁碎就能看出。 这?时,贺勘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孟元元的手指间:“你说是谁?” 孟元元仰脸,点心才放到唇边还未咬下:“空清道长。” 说出这?个名字后,她?看见贺勘眸色沉了沉,眉间蹙下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看她?手中的杏仁酥,随后便抬步走开。 边上,秦淑慧看着走出屋去的贺勘,不明所以:“二哥总是这?样,什么事也不说。” 她?小声偷着说话,边往嘴里塞了快点心。 孟元元往门边看了眼,贺勘已经走出去,只剩下一丝钻进?来的冷风。 外面?,上山的雪还未清干净。单靠那几个家仆,还要?花上一天?的工夫才行。况且,现在就算下了山,回城还是很困难。 是以还是困在这?里,包括贺勘也留在了山上。 因为孟元元挖回来的草药,不用?在担心秦淑慧生病,是可以扛个两日的。 简单用?过晚膳,看着秦淑慧吃了药,孟元元出来想回自己的房间。甫一出门,就看见竹林外站着的贺勘。 他?好像在和人说话,声音冷冷清清。因为身形正好挡住,她?这?边也没看清,想着或许是观中的女道。 “元娘子,我给?你烧了水,快回屋去洗洗罢。”竹丫从隔壁房中出来,手里提着水壶。 孟元元应了声,遂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只浴桶摆在屋中,袅袅水汽升腾。跑了半日的山路,身体很是疲累,泡上一泡正可解乏。 孟元元脱下衣衫,迈步进?了浴桶,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不觉舒服的一声喟叹,身上每一处松缓下来。 她?松开头发,手指穿透一点点理着。 “水温可正好?”竹丫进?来,赶紧关好门,提着水壶往浴桶中又添了些水。 “好的。”孟元元微微一笑,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竹丫放下水壶,拿来一块巾帕搭到浴桶边上:“我看是空清道人身旁的女道,在和大公子说话。” 孟元元倚上桶壁,脸颊微扬:“从来到清荷观就知道有?空清道人,却从没见过。” “过晌娘子和公子在山上的时候,空清道人来过,”竹丫认真?道,正在床边铺被褥,“你们下山回来的时候,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竹丫点头:“我瞧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很是稳当端庄。” 孟元元只是听听,想着明日天?好就过去人家那边道谢。 这?厢。 秦淑慧抱着书册看,安安静静,不时抬眼偷看坐在对面?的贺勘。 此时,人坐在桌边,阴沉着一张脸,连柔和的灯火都化不开的冰冷。 “背好了?”贺勘抓住小妹躲避的眼神,瞥了一眼过去。 秦淑慧赶紧摇头,小声道:“还没,我再看看。” 她?很不明白?,明明用?晚膳的时候,二哥还好好地。这?才出去外面?一会儿,人回来就冷了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勘端正坐着,也没多说,手臂径直伸过去。 “二哥……”秦淑慧看着面?前的手,不由叹了一声,把书册合上放回人手中。 贺勘毫不留情的拿走书,攥在手里:“开始背罢。” “哦。”秦淑慧规矩站好,眼中难掩沮丧,混沌的小脑瓜想着这?些之乎者?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几句之后,她?喉咙卡住了一样,再背不出,两只手不安的捏在一起。 “上回说会背过,你自己说说有?几日了?”贺勘问,在读书上,他?向?来严格,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秦淑慧瘪瘪嘴,小声嗫嚅:“那我就是背不过啊,打开书就犯困。” 贺勘额角一阵发疼,面?对一个小姑娘,他?又能怎么责备? “等明年出了正月,给?你找个女先生,你也该学些东西了。” 秦淑慧心中一松,这?意思就是年前不管她?了,顿时这?份轻松也表现在脸上:“二哥,你明年去京城赶考,会带上嫂嫂吗?” 带上孟元元去京城?贺勘看眼小妹,缓缓放下书册:“你当我去京城游玩儿?” “那就是不带她?,”秦淑慧眼睛呼扇两下,又道,“那嫂嫂会去权州罢?” “权州?”贺勘念着这?两个字,“她?去那儿做什么?” 秦淑慧赶紧闭了嘴,知道二哥和嫂嫂一直有?隔阂,不敢再说:“你去看看嫂嫂罢,她?今日冻得不轻。” 闻言,贺勘想起孟元元的手臂,隧站起身出了房去。 孟元元的房间就在隔壁,出门来两步就到了。寒夜的窗户上,映出女子的玲珑身影,以及轻柔的话语声。 哒哒,两声敲门响。 须臾,竹丫过来开了门,见到外面?的贺勘,赶紧往旁边一站,给?人让开。 贺勘走进?房去,正见着坐在床边梳头的女子。她?的乌发半湿,直垂腰际下,宽松的中衣罩住原本的身姿,抬手间隐约可见那一把软软的细腰。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孟元元看来门边,下一瞬站起身来。 她?没想过贺勘会过来,手里还攥着桃木梳,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公子怎么来了?” 客气又疏离的称呼,从在洛州府相见,她?只在与他?相认的时候喊过一声二郎,后来便一直是公子这?样的叫着。 “你的手好了没?”贺勘走到床边,视线落上孟元元的右臂。 孟元元抬起手臂,轻轻转了转。今日在山上着实冷,手臂当时冻麻了,方才泡了水,这?才缓上来。 还不待她?开口说话,又有?人进?到屋来,是搬着被褥的吴妈。先对着床边站着的两人笑了笑,而后走到床边利索的铺开被子。 孟元元眼看自己床上又多了一床被子,疑惑的皱下眉。还未等她?开口,倒是吴妈先说了话。 “天?晚了,公子和娘子早些歇息罢。” 歇息?孟元元看去贺勘,他?今晚要?在她?房中? 第25章 眼?看吴妈利索从床边离开, 转身就出了房去。 孟元元往贺勘面上看了眼?,他也在看她,似乎并没有认为多一床被子?有何不妥, 而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没什么大碍。”她开口,手中桃木梳攥着, 梳齿硌着手心。 她刚沐浴过,脸庞泛着红润,一双眼?睛雨水洗过一样明亮。淡淡的水仙香,氤氲着她周身, 缓缓弥散开。 贺勘鼻间钻进?浅香,这样近, 能看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犹如成熟的蜜桃, 美?好而娇嫩。 口中干燥, 他的视线从那张芙蓉面上别开, 再次看上她的手臂,道:“郎中说过,你手臂不能受冻。” 整整在后山上大半日,他一个男子?都要忍受寒冷, 更?何况她一个娇娇女子?? 郎中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孟元元记得:“竹丫已经给?泡了巾帕。” 她只是想梳完头, 然后再给?手臂热敷, 倒不想贺勘这个时候进?来。想到这儿, 她又看看那床被子?,眼?睑微垂。 “巾帕?”贺勘回身看了眼?, 见到墙角盆架上,铜盆中正泡着手巾。 他走过去, 微弯腰身,两只细长的手伸入水中,抓起手巾两头一拧,多余的水落回盆内。 孟元元站在原处,眼?看着贺勘手拿巾帕朝自己过来。 “你要坐哪儿?”贺勘四下看看。 “我自己来罢。”孟元元伸手,想接过手巾。 贺勘没给?,道:“你坐床上罢,再不热敷手巾就凉了。” 见此,孟元元往后退了一步,刮着床沿坐下。柔软的中衣贴在身上,晕开了发丝低落的水。 “淑慧亏着有你,不然恐怕又要遭罪。”贺勘说着,随之身形缓缓蹲下在床边。 两人身高差距很大,但是如今他蹲下在面前?,坐在床边的孟元元居然看到了贺勘的发顶。她的右膝受到轻轻的碰触,那是因为他蜷腿下蹲与她的贴合上。 两片衣料摩擦在一起,她腿往后缩了缩。时隔一年多的接近,总觉得这样的碰触很不自在。 可贺勘仿若未觉,握上她的手腕,头颅垂低一些,看着她手臂上那块已经要消散的淤青。 孟元元上身同样想后移,手臂上被男子?落下的呼吸轻扫,微微湿热。 “我答应过婆婆,会照顾好淑慧。”她眼?睫颤了两下,算是对他刚才?话的回应。 贺勘抬头,眼?中闪过遗憾:“家里的事,是我没顾上。” 似有似无的叹了声,他轻轻把?手巾贴合在孟元元的手臂上。做完这些,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看着她细细的手腕,那般柔弱软和。 闻言,孟元元不语。贺勘离开秦家的时候,贺家这边给?了许多田产,为的就是了清,所以秦家发生什么事,贺家定然是会中间拦下,不想那边再与贺勘牵扯。 这一点,她给?他写的信没有收到,就能看出。 “谢公子?。”孟元元试着往回抽手。 “别动,”贺勘没松手,依旧握着娇细的手腕,“按一按罢,筋血活络些。” 不等孟元元开口,他另一只手隔着热敷手巾攥上她的小臂,先轻缓拿捏两下。 孟元元手臂上一麻,又隐隐有些发酸,不禁身上一缩:“不用?。” “不是只有你从爹那里学了本?事。”贺勘手上力道收了一收,嘴角起了个微微的弧度,“他也教过我许多,比如这淤青推拿。” 这个爹自然指的是秦父。身为一个常年林场劳作的朴实人,秦父会的很多,辨认草药,摔打的推拿等等。 孟元元手臂又热又麻,整个身子?紧绷着。 “年前?,我想回一趟红河县。”贺勘眼?帘半垂,指尖挑开巾帕,看见了泛红的女子?小臂。 孟元元脸一侧,看去面前?的人:“红河县?” “对,”贺勘颔首,“那一团子?乱遭事,回去理清楚。” 原来如此,孟元元心中微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秦家一趟。 她往回抽手,这次他松开了。 贺勘站起来,身形一侧坐上床边,下一瞬身边的人快速的站起,站去了两步之外,像是受到了惊吓般。 他稍一愣怔,自己的接近她这是排斥吗?夫妻间,理所应当可以亲近不是吗? 孟元元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直接跳开来。看去床边,贺勘似乎眉间皱了下,而适才?那方热敷的巾帕,此时掉落地上,在青灰的地砖上那样突兀。 外面夜已深,隔壁小姑房间也已熄了灯,如此看来,他是真的要留在这儿过夜? 她弯下腰身,捡起巾帕。 “观中旁的客房没有来得及收拾。”贺勘道,算是解释自己为何留在这儿。 孟元元走去盆架旁,手里巾帕浸进?铜盆中。知道身处道观,贺勘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只是她要离开的,并不想再沾惹上什么。于自己,可并没什么好处。 之前?也同他说过。 恰巧这时,隔壁传来秦淑慧的咳声。 “淑慧恐怕是不舒服,我过去看看。”孟元元看去床边,不等男人回应,便对着欠了下身。 她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篷,三两下披在身上,随后开了房门走出去,动作一气?呵成。 房里静了,贺勘独自坐在床边,视线仍停留在门那儿。可是那抹倩影已经消失,只剩空荡荡的门板。 “跑得倒快。”他摇了下头。 身旁,浅浅的水仙香气?还残存几分?。眼?下虽然还有些事情?要忙,但是算算没什么太过重要的要做。原想,等春闱以后让她进?门,现在看看,年前?应当也是可以的。 贺勘心中做着打算,身为妻子?,孟元元在秦家尽职尽责照顾,也算是替他给?秦家两老?尽孝,安分?也稳当。 隔着一面墙,他听见隔壁的话语声,那是他的妻子?在照顾小妹。于一些事上,他顾不上的事,她总能及时处理,这一点很好。 他往床头看了眼?,瞧见那把?五弦阮咸,伸手拿了过来。 上头的琴弦还是在南城时换的蚕丝弦,他给?的鹍鸡弦她没用?。其实,相比于蚕丝弦,鹍鸡弦更?有韧性,也不会伤到手指。 拿起阮琴,贺勘也就看到了压在下面的纸张。本?来,他对孟元元的事没什么在意,如今倒在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因为越是靠近她,便觉得她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比如她并不无知,相反知道的很多,会写字、会弹琴,且很愿意去学一些东西,不管是书上的,还是平时日子?里的。 “琴谱?”贺勘捏着纸张,看着上面的娟秀字迹,“她还写琴谱?” 透过薄薄的纸张,他想起了一年半前?的红河县。与孟元元的初见,女子?一身碧色,像极了江边柔柳,轻盈多姿,会轻易抓走人的目光。 他亦然。 偶尔听同窗们议论过,镇上卓秀才?的外甥女如何美?丽。他那日去卓秀才?的书铺,好巧就见到了她…… 嘴角抿紧,贺勘没再往后想,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始终过于焦头烂额。 他低头看眼?床铺,两床分?开的被子?,就好像现在的他和她,隔阂着。 “以后,总会解开这些生疏的。”贺勘自言自语。 毕竟她是他的妻,往后都会留在身边。 。 隔壁,秦淑慧的房间。 孟元元帮着倒了热水,为小姑喝下,便坐在床边帮人顺背。夜深了,她没有叫醒竹丫,自己陪着秦淑慧。 “嫂嫂回去罢,我没事儿。”秦淑慧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睡罢,今晚我在这边和你睡。”孟元元道了声,手中力道合适,不轻不重。 秦淑慧嗯了声,混沌的脑瓜儿没有多想,身子?放松开,在枕头上蹭了蹭。 孟元元见人慢慢睡过去,轻着步子?到了桌前?,将烛火吹熄。 屋中瞬时陷入黑暗,只窗纸上被外头的雪映着发白。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看得出隔壁自己房间的灯还亮着,随后没多想,走回床边,与秦淑慧挤上了一张床。 一夜过去。 次日的天空真正晴了出来,明亮的日光照耀,白雪泛着刺目的光。 有了孟元元挖回的草药,秦淑慧没有什么大碍,精神很好。眼?看着天好起来,这样下山只是迟早问题。 山路还没有完全清出来,但是贺家家仆已经送上来些食物和骨炭,说是过晌应当路就会清出来。 贺勘大清早去了清荷观的大殿,与主?持说话。 孟元元回到自己房间,人已经不在。看去床铺上,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她换了件衣裙,今日想去竹林西面探望空清道人,感谢人家前?两日的相助。摸了摸自己素净的发髻,她簪上两枚黄铜桃花簪,随后出了门。 融雪的时候最冷,风儿一来,小刀子?一样,让人的脸生疼。 吴妈从房中出来,拢着厚实的袄子?:“元娘子?,你真要过去?” 孟元元看去前?面的竹林,点下头:“自然,人家雪中送炭,怎么也要过去道一声谢。” “说的也是。”吴妈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知为何,孟元元觉得吴妈面色有些古怪,见人转身离开,也就没再多问。 她小心踩着小径走着,然后就进?了竹林。竹林不大,但是相当茂盛,风一过,叶子?相互间拍打着,刷刷作响。 林子?中的三岔口,往西的那条最深,根本?看不见头。 孟元元手里提着裙裾,脚下走得仔细,沿着小径一直往西。如此走了一段,就看见了竹林外的小院儿。 刚走出林子?,正在院中打水的女道看见了她,放下水桶迎了过来。 “道长。”孟元元冲着来人欠身行礼,脸面微低。 女道三十多岁的样子?,灰色的厚棉道袍罩住身躯,头顶竹簪子?别成简单的道髻:“娘子?是秦姑娘那边过来的?” 她对着孟元元上下一打量,弯腰回了一礼。 “是,”孟元元应道,软软的唇角勾起浅笑,“大雪封山,我家小姑受了空清道人帮助,特来跟道长道谢。” 说着,将手里抱着的茶包送上前?去。 女道客气?一笑,接了茶包,忙侧身江路让开:“娘子?屋里坐坐,空清道人在里面。” “有劳道长。” “娘子?管我叫紫娘就好。”女道又是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看,面上一片喜气?,“地滑,小心脚下。” 孟元元看去前?方领路的女道,心中微诧。这明明是尘世?间女子?的用?名,道观中不都会摒弃俗世?,改换道名吗? 只是想想,倒也不会真的开口去问,便就跟着人的脚步往屋中走去。 走在前?头的紫娘脚步略快,推了房门走进?去。 孟元元在后面,正等在门外,看着屋中一名道人正背对于她,跪在蒲团上,对着面前?的供桌,一句句的读着道文。 “夫人,您瞧谁来了?”紫娘腰身弯下,在跪着的道人耳边轻声道。 “错了,”道人并不动弹,仍旧微阖着眼?睛,声音淡淡,“这里没有什么夫人,只有空清。” 紫娘忙称是,又道:“是孟娘子?,她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茶来。” 话音甫落,空清的后背一僵,一句道经生生于唇边断开。随后,她回转过头来,看向门外。 “空清道长。”孟元元唤了声,对人浅浅行礼。 “元娘来了?快进?屋。”空清道了声,伸手搭上身旁紫娘的手,从蒲团上站起来。 她转过身来,同样的灰色道袍,因为刚才?跪着的原因,上头落了些褶皱。 孟元元微愣,因为对方的那声呼唤,元娘。一想可能是秦淑慧告知人家里的,也说得通了。 “打搅道长了。”她一手提起裙裾,轻轻巧巧的进?了屋。 走近这几步,她也就看清了这位空清道人。人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嘴角淡淡的细纹,看着比紫娘大一些,虽一身简朴的道袍,可仍难掩饰本?身的优雅容貌。 空清从孟元元进?来起,目光就没离开过,上至眉眼?,下到端秀的步伐,一一看在眼?中。 “来,快坐下。”她示意着墙边的桌椅,转而又对紫娘道,“房里的点心,快去端来。” 紫娘称是,快着步子?去了另一间。 孟元元只想过来道声谢,没想到空清这样热情?招待,一时也不好说离开,便随着人的意思,隔着一张桌子?坐下:“这两日,多谢道长对我家小姑的照顾。她生来体弱,最是畏冷,亏着您送去的银骨炭。” 她的声音软软柔柔,让人听了心生愉悦。 空清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儿,姑娘家的好好注意才?行。” 孟元元称是,对面的这位道长说话很是让人舒服:“记下了。” 紫娘从内间出来,将一碟红豆饼摆上桌来,一同摆上的还有两个茶盏:“娘子?多坐一会儿,我去烧水泡茶。” “对对,”空清接话道,指着孟元元带来的茶包,“就泡这些。好久没有饮茶了,今日挺好的……” 她的声音慢慢变小,后面低下头,只剩嘴边的笑。 孟元元看着,总觉得空清的笑略有苦涩:“好。” 听到她答应,空清转过头来,点了下头。 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上滴滴哒哒的落下雪水,在地上砸出了一排小小的孔洞。沉寂几日的鸟儿忽闪着翅膀,开始觅食。 “元娘,你喜欢吃什么?”空清问,边捻起一块红豆饼送过去,“我让紫娘给?你做,在这山上十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时兴什么样的点心。” 孟元元伸手接过:“道长太客气?了,已经受过您不少照顾,这些元娘都很喜欢。” 这话让空清很是受用?,又说让孟元元走的时候全部带上。 说了一会儿话,孟元元知道空清不算是清荷观的道人,只是在这边清修。是有俗家人在道观或者寺庙中修行,但是方才?空清说在这山上十年了,却不多见。 茶水冲好,两人个端着一盏茶,外头是化雪的声音,倒显得这里几分?宁静。 “元娘,你在洛州可还住得惯?”空清抿了口茶,随意啦着话。 孟元元点头,最开始进?贺家的确各种不自在,可是后来也算安定下来。心中算了算,大概也待不了几日了罢。 见她说话轻巧,一幅恬静样子?,空清眼?中难掩喜爱:“这样好的女儿家,定然会让他心仪的罢。” “道长说什么?”孟元元只听人声音很小,并未听清是什么话。 空清笑笑:“没什么,喝茶罢。” 这时,紫娘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不自然:“道长。” “怎么了?”空清问,半盏茶端在手心上。 “是,”紫娘看看两人,又往身后院子?瞅了瞅,小声道,“是公子?……” “元娘。” 还不等紫娘说完,院中便传来一扫清冷的声音,是贺勘。 “啪”,空清手中的茶盏脱落,在桌面上滚着,里头剩下的茶水尽数洒了出来。 见状,孟元元忙伸手过去,扶起了茶盏:“道长,我该回去了。” 空清看着房门,眼?神发空,闻言回过神来:“哦,你要回去?” 孟元元点头,站起身来,对人欠欠腰身,随后走出屋来。 外面阳光正好,贺勘背对站着,身形挺立在院门外,单手习惯背在身后。 闻听脚步声,他半侧着身子?回过头,见着女子?身影缓缓而来:“回去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等着她到了身侧,他便抬步往前?走。 孟元元稍一抬头,贺勘已经正脸往前?路看去,可她还是瞧见了他面上的阴沉。她也不多问,沿着小路往前?走着。 “公子?,”后面,紫娘跟着追出了院外,“进?屋去坐坐罢。” 前?头,贺勘脚步不停,已经踏进?了竹林,冷冷淡淡撂下三个字:“不必了。” 倒是孟元元稍顿了下脚步,回身与紫娘笑了笑,随后继续往前?走。 待走进?竹林的时候,她不禁回头看了眼?,瞧见了站在院门边的空清,正扶着门框,往竹林这边张望,看上去有些寂寥。 竹林中的雪厚,除了中间这条小道儿,别处仍是被厚厚的掩盖着。 孟元元走得并不快,往前?一段就看见等在竹林中的贺勘。他站在那儿,回头看她。 “路清出来了。”离着两丈远,他道了声。 身后是青竹与白雪,如此衬得他略显高冷,可脸色松缓许多,不若方才?的阴沉。 孟元元走着,一时间不清楚,适才?自己是否是看错了? “是要准备下山了吗?”她问。 “怕是不行,天太冷,回城的路也不好走。”贺勘背后的手垂至腰侧,垂眸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似她总是会与他隔着个三五步,不管是两人对话,还是走路。 孟元元轻颔首,大概知道这种时候下山也不太行。毕竟太冷,秦淑慧路上会受冻。 “明日罢。”贺勘道。 一阵风过,整片竹林刷刷响着,竹叶伴着雪絮飘下,萦绕在两人周围。 “公子?,你的头上。”孟元元抬起手指,示意着贺勘的头顶。 贺勘下意识摸上发顶:“什么?” “我来。”孟元元上前?两步,到了人的面前?。 闻言,贺勘站着不动,手也从头顶拿开。然后看着女子?在他面前?翘起脚尖,脸儿微侧的仰着,软软的唇轻抿。 她的动作总是轻轻柔柔,抬高的手落上他的发。 这样的接近,她不稳当的翘着脚,让他想要伸手扶上她的腰。心中莫名想起红河县秦家时,于床帏间握住过她的腰,柔软纤细,控在他的手中一阵阵战栗…… “”是蛛丝。”孟元元是看见贺勘发上沾了些蛛丝,应当是竹林里某处不小心沾上的。她仔细给?他从发上摘下,只是身高差距在那儿,得翘高了脚尖才?行。 几下将蛛丝抹了干净,她后脚跟落回地上,这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下意识也就往后退开两步。 “好了。”她道了声,证明一样摊开自己的手,展示着上面的残破蛛丝。 贺勘嗯了声,看着地上重新空开的距离:“冬日里竟也会有蜘蛛网。” 可能是两人间太安静了,他找了句话说。果然下一瞬,对面就回了他轻柔的嗓音。 “许是些以前?的蛛丝,被风吹了来。” “许是的。”贺勘回道。 两句简单的对话,他胸中的烦闷少了些许,往西面扫了眼?,随后转身往回走。 在空清道人那边耽搁了会儿功夫,回来时桌上已经备了午膳。 秦淑慧见哥嫂一起回来,忙吩咐竹丫盛饭,自己手脚麻利的摆着筷子?。 因为贺勘的缘故,桌上饭食有了很大的改善,新鲜的青菜,软糯的汤羹,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各自拿起饭碗筷子?。 “以前?在家里,咱们也这样围着吃饭。”秦淑慧说着,往嘴里送了一口汤。 “以后也行,”贺勘看她一眼?,“你以后用?膳去储安院罢。” 秦淑慧眨巴一下眼?睛,瞅瞅坐在自己对面安静用?饭的孟元元:“那嫂嫂呢?跟我一起吗?” 贺勘同样看去孟元元,她正缓缓喝着汤羹,似乎格外喜爱软糯的汤水饭食。 她,不是应该直接住进?他的院子?吗? 第26章 用过午膳, 孟元元回到?自己房中。 过晌没有什么事,就?想着自己的琴谱,赶紧写出来的好。 桌上摆好纸笔, 她?抱起阮咸,手?里调试着琴轴, 手?指偶尔在琴弦上一勾试音。 在清荷观这两日?,几乎一半的琴谱已经出来,眼看再过个两三日?便会全部完成?。 耳边能听见隔壁轻微的说话声,好像是贺勘又在考秦淑慧背书, 小姑娘哭唧唧的声调,显然是委屈又无奈。然而, 男子的声音却是不容置疑,必须背书。 孟元元坐在床边, 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好像有时候也同贺勘这般, 对她?管教严厉。 不过,她?的哥哥孟修筠更多时候是疼爱她?,让着她?,有他在, 从不许别人碰她?一手?指头。 想到?这儿,她?小叹一声。等自己见到?古先?生, 再筹好路费就?回权州。 孟元元直起腰身, 抱着阮端正坐好, 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拨着,清灵的琴音自指尖跳跃而出, 在房中流淌开来。 记起一些,她?便停顿下?, 拿笔记录在纸上,如?此很快写了半张纸。 刚写完搁下?笔,就?听见隔壁房门开开的声响,随后就?是贺勘疏淡的声音。 “秦淑慧,你再背不过,不许用晚膳!” 孟元元往窗扇看了眼,泛黄的窗纸上映着男人的影子,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可能,只有面对什么也学不进的秦淑慧时,这个平时冷清淡漠的男人,才会显出另一种情绪。 下?面就?是秦淑慧小声的道歉和保证,像之前的每一次。 窗纸上的影子一晃,贺勘的身形离开,下?一瞬竟是进了这边房中。 孟元元正抱着阮,就?看见他快步进来,然后直接坐在桌前凳子上。 “你说,就?一首简单的诗词,她?总也背不过,”贺勘指着连接隔壁的墙,气笑一声,“那手?字写得有多难看?” 偏偏,那个小妹态度不咸不淡,你说她?就?听着,也不反驳,实在无奈。 “会者不难,她?也要一点点的来。”孟元元开口。 贺勘身形坐正,往床边女子看过去:“你也不用帮她?说话,该罚还是得罚。” 房中一阵静默,两人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衬着房檐下?的滴水声很是明显。 “你在写琴谱?”贺勘脸一侧,看见桌上的纸张,以及上面的字迹。 孟元元应了声,贺勘突然来到?房中,打乱她?原本的打算,看他的样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淑慧……” “我帮你来写。”贺勘转身过去,正对着桌子端正坐好。 孟元元本想说去秦淑慧那边,眼看着贺勘拾起桌上的笔,见她?不回应,更是回过头来看她?。 “你不是要记琴谱吗?”贺勘问?,俊脸已经恢复清淡,“你来弹,我帮你记,这样不是快些?” 总好过她?弹上几个音,放下?阮再到?桌边记录,如?此麻烦。再者,曲子总是连贯起来好听。 孟元元抱着阮,手?指还摁在弦上。她?是知道贺勘博览群书,学识厚重,可不知他原也知晓音律。 大概是她?的犹疑,贺勘微不可觉得弯了下?唇:“你且说出上下?指法,进复退复明确一些,我应当不会写错。” “公?子没有事情要忙吗?”孟元元问?。 她?弹琴,他记谱? “我倒是想有事做,不是困在这山上了吗?”贺勘垂眸,动作优雅的润了润笔,“你弹得曲子是什么?” 于这种曲乐上,他不像贺滁那般痴迷,但是清雅的琴音,谁又能拒绝呢?与她?成?亲,都不知她?会乐理?。 余光中,她?静静抱琴坐着,说话轻声细语,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恬淡雅致,让人觉得神情舒服松缓。 “古松吟。”孟元元回了声,手?指习惯的勾了下?琴弦。 “那本失传的琴谱?”贺勘回头来看,心中不无惊讶,“所以,你方才的这一声琴音,我如?何写记?” 孟元元摇头:“这一声不是。” “那你现在弹罢。”贺勘重新回过身去坐好,半面手?掌摁在纸上,已经准备好。 如?此,孟元元倒找不到?理?由离去,有人帮忙记录,的确会增快速度。想着,手?里干脆拨弄起琴弦。 清亮的琴音在屋中响起,轻缓而清晰。 “上,按弹得音,按弦手?指不离。”女子好听的声音说着,伴着刚刚落下?的琴音。 “好。”贺勘颔首,手?下?开始行云流水,一行字迹赫然纸上。 孟元元歪着脑袋,往那桌面上看了眼,果然是一字不差。重新坐好,继续弹了起来:“接,向?右上走一音。” 话音刚落,那边贺勘熟练运笔,快速写完。 琴音阵阵,于这样安静的山中,有一份独特的意境。和着竹林的轻响,琴声时远时近。 过晌日?光渐渐暗淡,又开始变冷,屋檐下?慢慢的生成?了一根根下?垂的冰凌柱,晶莹剔透。 这段功夫,古松吟居然完成?了许多。 “你看看,哪里有不对的?”贺勘吹干纸上的墨迹,站起来走到?床边。 孟元元放下?阮,接过琴谱,随后低下?头看着:“对的。” 贺勘看去她?的手?,指尖已经发红,是拨弄琴弦所致。好听的乐音,到?底是她?手?上的一番功夫,花气力的。 想起在秦家时,他与这个妻子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候。娶回来以后,好似全部心思放在读书上,并不在意她?,加之两人之前的那场荒唐,也让他从未认真对待她?。 “有劳公?子了。”孟元元并不知道贺勘在想什么,将琴谱收拾好,连着阮一起放去了床头。 贺勘觉得她?话语过于客气,便道:“剩下?的,只能等回去府中再记了。” 客气也不打紧,毕竟他是她?的夫,往后的时日?都会在一起,总会接近。 孟元元站起来,透过窗纸的光线观察现下?时辰:“我去淑慧那边看看。” 说着,颔下?首,从人的面前离开。 刚推开门,听身后唤了声,“元娘。” 孟元元手?握着门边,回头去看,男人仍旧站在床边,半边身子笼在昏暗中。 “小心你的手?,别再冻着了。”贺勘道。 孟元元视线一移,看上自己的右手?,嗯了声。 化了一天的雪,石门山朝阳的地方显露出些许痕迹,但是放眼望去,还是大片的白色。 山道被清理?了出来,山下?也来了消息。 这场雪是近年来少有的大雪,同样光顾了洛州府,只是不若石门山这般严重。说是官道明日?可以通行,剩下?的残雪不足为虑。 夜里,孟元元仍是和秦淑慧一间房,曲谱的事之后,她?就?没在回过自己房间。 这般,第二日?如?约而至。 同样是个晴天,风也不大。一行人准备回城,与观中主持道了别。 秦淑慧包裹得严严实实,同样是一顶小轿子抬着她?下?山。吴妈和竹丫两个,小心的跟在轿子后面,手?里拿着回程的物什。 孟元元是最?后从观中出来,披着自己的那件素色斗篷,阳光落上她?白皙的脸,映出腮颊的两团红润。石阶仍旧发滑,她?仔细看着脚下?。 “元娘。” 一声呼唤让孟元元抬头,前方三丈外?,贺勘站在那儿。见她?停步,他折了走回来。 “给我罢。”贺勘站到?人前,伸手?去接她?背上的阮。 孟元元不自觉就?往后退,身子一侧:“我自己就?好。” 熟悉的一声拒绝,贺勘的动作一顿。突然也就?明白,冷落一年的不闻不问?,终究是造成?了隔阂。他的靠近,她?会躲避,就?像她?不会和他同榻而眠。 “路滑,给我罢。”他没管她?的拒绝,兀自从她?背上卸下?阮咸,挂上了自己肩头。 她?的躲避也不是她?的错,总归现在她?到?了他身边,一步步的总会缓和好起来。 他这样想着,先?迈步踏上了下?山的石阶,脚步沉稳。心中回想起秦家时,娘对他说过,让他好好待孟元元,说那是个好姑娘。 也许,娘的话很对。秦家父母对他是真的好,从来不把他当养子看,辛劳着供他读书。所以,他们给他选的妻子,一定?也是好的。 她?付出了许多,他该对她?好的。 孟元元背上一轻,眼看着贺勘先?走了出去,自己只好抬步跟上。 前方,贺勘放慢了脚步,好似在故意等着她?。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两人同时回头,正见着紫娘从观门追了出来,着急忙慌的对着两人挥手?。 孟元元才将走到?贺勘身旁,抬头看见他的面庞瞬间阴沉,眼中更是发冷。 发觉她?在看他,他蹙了下?眉,道声:“走,下?山。” 简单的从齿间送出三个字,贺勘便转身往山下?走,一脚一级台阶,完全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孟元元不明所以,再看追来的紫娘,算着也是一个长辈,她?怕人滑到?,赶紧喊了声:“小心石阶很滑。” 闻言,紫娘脚下?仍是没有放缓,匆匆而来:“元娘子稍等。” 孟元元往回几步台阶,伸手?扶住了紫娘。不由,手?背上碰上一方温热,低头看,是紫娘手?里拿着的包袱。 “什么事?”她?问?,余光中见到?贺勘停下?了脚步,在下?面十几级石阶外?,只是并未回头。 紫娘看去前方贺勘的背影,无声一叹,回来对孟元元笑了笑:“空清道人做了些红豆饼,娘子和公?子带着路上吃。” 说着她?将鼓囊囊的包袱往孟元元手?里一塞。包袱着实有些分量,试着温度,应当是才出锅没多久。 如?此,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觉察出不对劲儿,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孟元元不多问?,只是接过包袱,对人笑着道了声谢。 眼见紫娘脸上松缓开,轻舒了口气:“下?山罢。” 孟元元转身,提着包袱离开。 前面,贺勘不声不响的等在那儿,见着她?跟上来,视线在包袱上一扫,也没说什么。 又往下?走了一段,是一处供人休息的平台,两人暂时一歇。 “我来拿。”贺勘攥上包袱,从孟元元的手?中提走。 孟元元看他,他唇线抿直,脸上清清淡淡。她?能看出他一定?有什么事,和清荷观西面的小院儿有关,只是她?不愿去问?。 他的事是他的事,她?不想也不会去掺和。 “走罢。”贺勘右肩背琴,左手?提包袱,轻道了声。 孟元元应了声,往前走着,才出去两步,发现贺勘并没有动,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他稍稍回头,看着山上的道观。 她?也顺着看了眼,见到?了站在观门外?的空清道长。 终于下?了山,山门处已经停着贺家来的马车。 秦淑慧早早的坐进了车里,车外?吴妈和竹丫正商量着什么。 除了贺家来的两辆马车,前方官道上还有一行人马,瞧着像是官家的人。 一直等在山下?的兴安跑到?了贺勘面前,欠下?腰身:“公?子……” “他们怎么在这儿?”贺勘看着官道上的队伍,淡淡问?道。 “是大人,他正好经过这边,”兴安颇为小心的往贺勘脸上瞅了瞅,接着道,“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会儿。” 这边话音刚落,就?见着官道上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暗褐色的官府,头戴官帽,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手?一抬,制止了想要跟上的手?下?。 见状,孟元元往前一步,去接自己的阮,刚抱到?怀里,那男人已经到?了几步之外?。 “你倒是好兴致,领着个女子游山玩水。”男人昂首挺胸,直视着贺勘,似有似无的轻哼一声。 贺勘手?中仍提着包袱,闻言面上无甚表情:“您回来了?她?是元娘,我们并不是游山玩水。” 他的语调清清淡淡,面对长辈,字字都是妥帖的,可偏偏就?是让人听不出多少敬重。 “怎么,这就?是见到?老子的态度?”男人脸色一沉,下?颌上稀疏的胡须随着动了动。 听到?这儿,孟元元也就?明白,这名中年男人是贺勘的父亲,贺良弼。难怪方才兴安喊对方大人。 她?轻巧的移开两步,不好突兀的抱着阮走开,便与着兴安站去一旁。 兴安见孟元元过来,小小叫了声少夫人。 贺良弼瞅了眼走开的女子,没有多少在意,重新看着面前的儿子:“说,让你去找我,为何不去?白白让两个叔伯等你?” “大雪,困在清荷观了。”贺勘回了声,几个字算是他的解释。 听到?清荷观三个字,贺良弼不禁抬头往山上看,眉头皱了起来:“她?可还好?” 贺勘眸中一冷,薄唇微启:“大人想知道,自己上山去看。” 此时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一旁的兴安不禁缩了下?脖子,头垂得更低。 那边,贺家的两父子相对而站,之间萦绕着怪异的气氛。 贺勘无所谓的话语,显然让贺良弼恼火:“就?这么跟我说话,逆子。回来一年了,还没懂得规矩?” “大人既看不上,何必让我回来?”贺勘淡淡问?,语气无波无澜。 既接他回来,那必然就?是贺家需要他。他心中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你……”贺良弼气得说不出话。 他的子女众多,就?没见过哪个敢对他这样无理?。可是也没有办法,眼前的这个长子,是家里老太爷和另几个长辈看好的,连他这个父亲也动不得。 周围也不少人,有意或者无意往这边看着。 贺良弼敛了敛面色,双手?往身后一背:“我还有公?务,不便久留,把这些信给你祖父捎回去。” 说着,示意一眼跟随自己的仆从,后者恭谨上前,双手?递上。 贺勘垂眸看了眼,轻一抬手?拿过,也不多问?。 见他如?此,贺良弼也没什么好脸色:“还有一车东西,一同带回去。” 说完这些,人就?转身离开,往官道上的马车走去。 没一会儿,那队人马沿着官道往东前行,与洛州府正好是相反的方向?。 贺勘随之也离开,手?里一沓信封往兴安手?中一塞,自己往马车方向?走去,手?里提着装有红豆饼的包袱。 兴安见人走开,小小的舒了口气,低垂的脸终于敢抬起来:“亏着没吵起来,吓死我了。” 一旁,孟元元当真见着兴安额上冒出细汗,正抬起袖子擦着。适才那一幕,她?也看了个□□,贺家父子看起来关系并不好。 心中的那个疑问?再次冒出,贺家这样的门第,为何会让嫡长孙流落在外??而贺勘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为何不回来,而是留在红河县的普通人家? 当然,这些只是随意的想想。那些事与她?无关,倒是琴谱的事儿应该多上些心,快些完成?。 “少夫人,我给你拿。”兴安笑着,接过孟元元手?里的阮。 孟元元松开手?,往四下?看了看:“你这两日?就?在山下??” “对,前方不远有个村子,借住在人家里,”兴安边走边说,下?颌一抬示意着村子的方向?,“你别说,这里可真冷。” 乡野村子自然比不上贺家那样的高门。 一行队伍启程回城,官道上犹有残雪,车辙碾过,带出轻微的咯吱声。 马车上,秦淑慧正苦着脸,手?里抱着一本书,反复念着一句诗词,用这种方法想要强行记住。 孟元元坐在旁边,整理?着自己的琴谱。一张张薄纸捻在指间,上头字迹清晰,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与贺勘的笔迹。 眼看着就?要全部记录出来,她?想着卖出去会有多少银钱。 “哎,”秦淑慧将书册往边上一扔,长叹一声,“我还是背不过。” 说着,就?红了一双眼眶,也不知是难过,还是被自己急的。 孟元元往人看了眼,背书这种事只能下?功夫,没有旁的办法。她?小的时候也是背得辛苦,少有人会有贺勘那样的天资罢。 “我想还是干脆让二哥打我手?板心罢。”秦淑慧垮了肩膀,自暴自弃,叹气连连。 小姑娘沮丧的样子很是可爱,鼓着腮帮子,像一只生气的兔子。 “背不过,先?休息一会儿。”孟元元劝了声。 要说秦淑慧背书这事儿,她?想起贺勘。甚少有事能让他生出别的情绪,但是这个小姑就?能,每次见贺勘考秦淑慧,总能在他眼中看到?火气。昨日?不就?是忍不住,冲着小姑教训。 秦淑慧依赖的偎去孟元元身旁,仰着小脸儿看她?:“嫂嫂,你的哥哥也老对你生气吗?” “会。”孟元元点头,兄妹间当然也会有摩擦的。 不过大多时候,哥哥都是守护她?的。就?像现在,贺勘是严厉,可若不在乎一个人,是不会管她?的。 秦淑慧听着,来了兴趣:“嫂嫂家里是怎样的?也是和你舅父家那样的书香之家吗?” “不是,”孟元元摇头,揽着小姑靠在自己身上,“孟家是商贾人家,从事些海上贸易。就?是把大渝朝的东西船运出海外?,再把海外?的东西运回大渝。” 那时候家里还很好,谁不知道权州孟家呢? 秦淑慧听得入迷,又问?:“嫂嫂的爹娘一定?很好。” “他们很好。”想起父母,孟元元鼻尖忍不住一酸,眼角沁出点点湿润。 两人各自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车厢内静了下?来。有时候,谁也预料不到?自己后面的命运,只是当事情真的来了,只能挺起肩膀迎接。 路上走得缓慢,等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过晌。 正经过城中长街,兴安跑到?马车外?,抬手?敲了敲车壁:“少夫人,布庄到?了。” 车内,孟元元掀了窗帘,露出半张脸:“好。” 她?顺着兴安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间临街的两层铺面,门头甚是宽敞。 放下?帘子,她?看着愁眉苦脸捧书的秦淑慧,笑笑:“你先?回去,我去布庄扯块布料,回头给你缝袄子。” 离开前抓紧点儿,一件袄子能赶制出来。这也是她?答应过小姑的。 秦淑慧从书本后抬头:“那你早些回去。” 孟元元应下?后起身下?了车。 大雪过后的街上略显冷清,脚底的青色石板湿漉漉的沾着泥泞。 眼看三台马车继续往前,孟元元自己走进了布庄。 布庄伙计见有客来,利索着脚步上来迎接:“娘子里边看,店里全是些好货,还有大食过来的绫绢。” 孟元元颔首,自行走去架子旁,上头摆着各种花色的缎子。其中,一块浅玉色的入了她?的眼,看上去甚是俏皮,适合秦淑慧那样的小姑娘。 见着不错,便决定?买下?来。 “元娘,你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闻声,孟元元转身看去,在布庄的里面那间,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柜台前,正看着掌柜双手?铺开的皮料。 贺勘,他怎么会在这儿? 见她?不动,贺勘自己走了过来,须臾间到?了她?的面前。 “走,过去看看。”他看着她?,随后将她?手?里的料子放回架子上。 隔着近,他的手?轻轻碰触上她?的手?腕。 第27章 手背上攸地一点微凉, 孟元元手指一蜷,不着痕迹的端来腰前。 贺勘才将探出的手,只能顺势背去身?后, 喉间轻咳了?声:“这块是给淑慧的?” 问的正是他方才放回架上浅玉色缎子,这样?看着, 上头织着桃花的纹路。 “是,”孟元元不着痕迹的往架前站了?站,手里摸上料子,“给她做件袄子。” “家里有绣娘, 交给她们就?好。”贺勘道声,视线看去女子细巧的手。 拿针线简单缝制些香囊帕子就?行, 这双手始终是用来弹琴的。 孟元元抿下唇没有说话。一件袄子虽说谁做都可以,但?是代表的东西不同, 秦淑慧是想父母, 家人的亲情, 不是只想要衣裳。 伙计利落的裁下布料,叠好先放去了?柜台处。 “去那边看看。”贺勘示意铺子里间。 掌柜的也等在?那儿,笑吟吟着一张脸:“娘子请看,这里可都是稀罕货。” 孟元元跟着进了?里间, 甫一迈过门槛,就?感觉出了?这里面与外间的不同。有名贵的绫罗, 也有关外来的各种皮子。 而方才掌柜展示给贺勘的, 就?是一片白色的兔毛皮子。 贺勘拿起皮子往孟元元手上一送, 问:“试试是否柔软?” 孟元元手里摸了?下,皮毛柔软顺滑, 应当是处理相当好的兔毛皮子:“挺好的。” 掌柜的听了?,笑着道:“可不是嘛, 这皮子软和轻便,做成臂套正好。平时套在?手臂上,袖子一挡,外头根本看不出,暖和着呢。” 如此一说,孟元元也就?明白过来。贺勘买兔毛皮子,是想做臂套,如此确合适。 相比于貂皮子,狐狸皮子,这兔毛的更加轻薄柔软,臂套皮子朝外,内里是软毛,套上了?一点儿不显臃肿。 “好,就?这块。”贺勘道声。 掌柜的忙应下,一边引着人再看去别的料子。贺勘也是难得?耐心,听人嘴里头介绍着。 伙计过来,将皮子收好,随后做了?记录。店里就?有手艺很好的裁缝,会?根据客人的要求做各种衣物?裙帕,等约好的日子,东西做好了?,客人过来取就?是。 孟元元拿着自己选的布料,问伙计结账。 “娘子不是与公子一起的吗?”伙计放下手中活计,问了?声。 闻言,另一边的贺勘回过头来,盯上孟元元手中的缎子:“元娘,算在?一起罢。”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孟元元轻轻一声,随后走向外间去,对伙计道了?声,“烦请算一下账。” 见状,伙计赶忙跟出去。 柜台前,孟元元掏出自己的银钱,买下了?缎子。 正好,贺勘也跟着走出来,看见她与伙计钱货两讫。一块布料而已?,她也要算得?这样?清楚么? 仔细想想,自从她来到洛州,从未跟他要过什么。她明明平日里也是有花销的,却是一直用着她自己的,她身?上能有几个银钱? “公子放心,您适才说下的我都记住了?,晚些时候就?让人送去府上。”店掌柜跟在?后面道了?声,笑中颇有些谄媚。 贺勘回神,对人颔了?下首,迈步走到柜台前。 此时,孟元元整齐叠好布料,不经意往街上看了?眼,竟是在?街对面有一家雅乐馆,正有清脆的琴声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贺勘站在?一旁问,心想她擅长曲乐,正好一路回来也可歇息一下。 孟元元收回视线,浅浅从柜台边退后:“公子去罢,我想先回轻云苑。” 雅乐馆,多是男子们消遣的地方,饮茶谈事。 闻言,贺勘竟是心中轻叹。他也没想去,只是以为她会?喜欢,她倒好,直接让他自己去。 “不去了?,”他往那雅乐馆看了?眼,“一道回府罢。” 长街这边是州府最繁华的地方,离着贺家倒也说不上远,拐过两个街口?就?能到。 孟元元不太熟悉这边的路,只能跟在?贺勘身?后,不时往街道两边看看。这是她从红河县跑来州府,所养成的一个习惯,认一下环境,以防下次走错。 当到了?贺府时,贺勘没有走正门,而是和孟元元一起进了?后巷。 长巷幽暗,平时走的人少。 “年底,这条后巷还是莫要单独走。”贺勘微微侧脸,视线中是女子摇曳的裙裾。 孟元元嗯了?声,其实她也并不常出来。要说以后单独走这条巷子,她觉得?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贺家。 她的安静与默不作声,贺勘有心多说几句,大?多时候又得?不到回应。 “元娘,你既认得?珊瑚,在?权州时有没有听说过火珊瑚树?”他问。 如果算起来,十年前,他和她都是在?权州的。他是十岁的少年,而她是个小小的女娃儿。 孟,是那个孟家吗? 孟元元看着前面的背影,脚步稍慢了?些:“见是见过一些,都不大?,没有公子所说的珊瑚树。” 寂静巷子里,清浅的声音很是好听。 贺勘应了?声,本就?是随意找些话与她说,没想过她会?知道。珊瑚树那样?的珍宝,又怎会?随意被看到? 连他都没有亲眼看到,只是瞧了?眼那盛放的大?木箱。 已?经到了?小门外,贺勘走上去,抬手叩响了?门板。须臾,守门小厮过来开了?门。 他与孟元元一前一后进了?小门,下面又是一段小径。 “我书房中也有几本乐谱,你想看便过去拿。”在?岔道口?,贺勘停下脚步,等着身?后四五步外的孟元元。 孟元元想说不用,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功夫来弹阮。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贺勘先一步道:“不若,我找了?给你送去罢。” 正巧,前方走来一个小身?影,两人的话也就?就?此停断。 跑来的小身?影似是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地方有人,还是贺勘,忙规矩的停下脚步,恭敬叫了?声:“大?哥。” 贺御满头的汗,发丝沾黏在?脸颊上,一身?衣裳更是乱得?不像话。 “跑什么?”贺勘问。 “没什么,追小狗。”贺御小声道,两只小手不安的背在?身?后。 其实他这样?根本藏不住手里的绳子,绳索一头的已?经落在?他的腿边。 贺勘并不想管这个弟弟,抬步离开。他还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做。 见着大?哥离去,贺御这才敢舒出一口?气,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疯跑,耷拉着脑袋往来路回去。走之?前,仰着小脑袋瞪了?孟元元一眼。 “你别以为是在?看我的笑话。”他鼓着圆乎乎的脸,装着大?人的样?子皱眉。 孟元元嘴角浅浅一勾,心道这娃儿倒也有趣。这话说回来,不管是秦淑慧还是贺御,在?贺勘面前都会?变得?蔫儿哒哒的,像是老?鼠见了?猫。 而已?经走出去一段的贺勘,也不知为何就?回了?下头。 原本还强装趾高气昂的贺御当即缩了?下脖子,随后转身?迈开小短腿儿就?跑,一会?儿便没了?影儿。 见此,孟元元不禁轻着笑出声,手遮在?唇边。 不远处,贺勘脚下一顿。夕阳光暖,映照着马尾松下的女子,她双眼发亮,嘴角浅浅带笑,那样?柔美与恬和。 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转身?离去,身?影如莲轻袅多姿,马尾松下再无倩影。 他目光收回,重新看去前方。 兴安打从游廊上跑下来,往这边跑过来,隔着几步停下:“公子,派去红河县的人来信了?。” 贺勘眼帘微垂,看去兴安手上的黄皮信封,两指一夹到了?手中。 经过这些日子,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孟元元所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信拿到了?手中,还是觉得?略有沉重,毕竟秦家的养育恩情摆在?那儿,他要如何处理? 展开信纸,上面字字句句清晰,与当日刘则所说完全重叠,更是多了?许多不知道的。一桩桩的,全是秦尤作下的事情,而外面欠下的银钱,一日日的滚利,没完没了?。 难怪,这混账都把主意打到孟元元身?上。 贺勘眯了?下眼睛,手指一收,那张信纸便皱在?了?手心里:“看来,是真要回去一趟。” “还有,”兴安双手垂在?身?侧,仔细往四下看了?看,“公子一直打听的火珊瑚树,有人送了?信儿来。” 贺勘手里越发收紧,信纸几欲成为碎片:“说。” “在?黑市上,有人称曾看见过。”兴安小声回道。 “黑市啊?”贺勘齿间磨着三个字,“这么多年,竟是流落到黑市上了?么?” 兴安只知道贺勘一直在?私下寻找什么珊瑚,但?是并不知道为了?什么?按理说,贺家这样?的士族,要一棵珊瑚树并不难。从他跟着贺勘开始,人就?一直惦念着火珊瑚树,他又不敢多问。 “公子,你不会?要去什么黑市罢?你明年要春闱的,别碰那些东西。”兴安提醒了?一声。 贺勘不语,只是手里慢慢揉着纸团:“这事,谁也不许说。” “小的知道。”兴安赶紧道。 。 回来贺家已?经两日。 孟元元同以往一样?,安静待在?轻云苑,几乎未出去院门。 秦淑慧这两日也过得?轻松,因?为听说贺勘出门办事,所以没人过来考她背诗。这不,已?经拉着竹丫在?房中看了?半日的话本子。 相对于东间的嬉笑,西间就?安静许多。 孟元元把先前记录的琴谱一页页整理好,拿锥子钻了?孔,已?经用线装订好。一本书册就?这么完成了?。 床上躺着她的阮,几日的功夫,这把沉寂了?多年的琴,重新焕发光彩,面板上的螺钿越发耀眼明亮。 昨日,她已?托人给南城的郜英彦捎了?信儿,约好明日去琴坊和书斋。手中这份古松吟,谈着合适就?会?卖出去。她也是算着,明日郜英彦会?到北城来办事,正好也不太耽误他。 正想着,听见外间秦淑慧和竹丫的说话声,一起结伴出了?门。 过晌最暖和的时候,这两日孟元元便让秦淑慧出去走走,不能老?憋在?屋中。如今人的身?子骨儿好了?许多,该是出去多活动活动。 她从西间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小姑娘已?经走出了?院子。 如今整座轻云苑只剩下孟元元一人,吴妈和秀巧去了?伙房领饭食,也需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日头好,院子里晒着一条波斯绒毯。 孟元元走到院中,想着将毯子翻一翻。刚走到晾衣绳下,忽然?什么东西砸在?脚边。 她低头去看,地上有不少小石子,也看不出什么。再看看四下,除了?她没有旁人。 正疑惑着,又有什么落在?脚边,这次是直接碰上了?裙裾,她感觉得?很明显。而且,掉落地上的小石子,看得?也明白。 这次,她佯装不知,伸手去整理凉绳上的毯子,余光中观察着四下。 蓦的,她突然?转身?,直接看去东院墙上。 墙头上,趴着的小身?影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手里的小石子正要往下丢。这厢倒是自己被吓到,身?子一个没稳住,竟是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呜呜……哎呦。”贺御甩进院子内,正落在?脏兮兮的雪堆上,整个人趴在?那儿,吃了?满嘴的脏雪。 他哼唧着,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吐。 孟元元赶紧跑过去,伸手去扶贺御:“摔倒哪儿了??” “呜哇,”贺御跪在?雪里,一张小脏脸,抬起自己的手,“疼!” 孟元元握上孩子的手,见着是手掌上擦破了?皮,倒是不算严重,只是天冷冻了?伤口?可不行。 “快跟我进屋去。”她双臂用力,提着孩子站了?起来,着实没想到这娃儿肉还挺沉。 如今的贺御,也管不上和眼前这个娘子的“恩怨”,哭着就?被人拉进了?屋。浑身?上下,哪还有原先的鲜亮? 孟元元把人安置在?软塌上坐下,自己跑进西间,利落从抽屉中拿出药瓶。 赶紧回到外间,她坐去了?贺御旁边:“把手给我。” “你要做什么?”贺御哭着,往孟元元手里看,一看吓了?一跳,人手里竟是攥着一把剪刀。 本来是手疼,现在?直接吓得?憋回了?哭声,挪着小身?子往一旁移动。这女人肯定是想趁机报复,拿剪刀刺他。 孟元元也没管,一把把孩子拉回自己身?边:“先把手擦干净,我再给你包扎。” 随后,她把剪刀和布条放在?一旁,另只手上攥着一方湿手巾。 把贺御受伤的小手被拉了?过来,用手巾给他擦手。手上的脏雪已?经化开,有些已?经沾染到伤口?处,孟元元低着头,小心擦拭着。 大?概没想到孟元元会?如此,贺御皱巴着脸看她,不再乱动。 手擦干净了?,就?是上药。 孟元元打开药瓶,对着小手上的伤口?撒上些药粉:“没事儿的,就?是擦破点儿皮,这两日别沾水,也别冻着,很快就?好了?。” 她的声音本就?轻柔,如今这样?小声的安抚,让原本害怕的小子稍稍安定。 接着,干净的布条给贺御包住伤处,最后用剪刀剪断。做完这些,只用了?短短的时候。 贺御看着自己的手,小嘴儿蠕动两下:“我没想真的拿石子打你,只是想吓吓你。” 说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像是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知道。”孟元元把剪刀布条放弃小几上,往孩子身?上看了?看。 她能看出贺御说的是实话,可能就?是小孩子心中觉得?气不过,自己跑过来想讨点儿小便宜,那小石子也没真的往她身?上扔。想那日,他的小弯弓被贺勘收走,心爱之?物?肯定是放不下的。 “你不怪我?”贺御吸吸鼻子,花着一张脸可说是精彩。 “别哭了?,擦擦脸罢。”孟元元拉起贺御的另一只手,湿手巾几下帮着擦了?赶紧,“爬那么高,没想过会?摔下来?” 贺御眨巴着眼睛,如实说:“没有,再说我以前爬屋顶也没掉下来。” 孟元元收回手巾,心道越是这样?的小娃儿,越是不知道危险,哪儿都敢上,这回吃了?苦头,后面应当会?有所收敛。 “把外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往后坐开一些。 “缝什么?”贺御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衣裳豁开了?一条口?子,当即吓得?脸色一变。 他这幅样?子可不敢回去,一定会?被娘打一顿。于是又看去孟元元,小声问:“你别告诉大?哥和我娘,行吗?” 孟元元越发觉得?有趣,这娃儿外面看起来张扬跋扈,没想到还有如此惧怕的人:“我不说。” 得?到答案,贺御算是放下心来,随后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孟元元:“你愿意帮我,那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来告诉我,我帮你去收拾。” “好,”孟元元笑着应下,只当小孩子的戏言,“小公子还真的义气。” “那是当然?。”贺御昂起头颅,一副骄傲,显然?很满意这句奉承。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孟元元也未再跟旁人提过,不过就?是个小孩子顽皮而已?,其实本性?并不坏,能听进话,也知道分辨好坏。 翌日,天气有些阴沉,眼看着即将进入腊月,天儿冷得?厉害。 今日也是与郜英彦约好的日子,过晌稍早的时候,她带好琴谱,从贺家的那扇小门出了?府。 要是琴谱顺利出手,她手里就?会?宽裕些。而且算算时候,自己给权州表姨母的信,现在?应该也已?收到。接下来就?等古先生,等问了?父亲的事,就?离开洛州去权州。 一路出了?后巷,便就?向着长街走去。 才到路口?,就?见着郜英彦站在?拐角处的墙下,他同样?看见走来的孟元元,遂迈步迎了?上了?。 “兄长来得?这样?早?”孟元元弯腰作礼,细细臂弯上挂着一个包袱。 晨阳沐浴着郜英彦爽朗的面庞,整个人高大?精神:“先去办了?件事,正好离着这边近。” 客气寒暄两句,两人便一同往前走。 “我帮你问了?几家,是有不少想要这曲谱的,”郜英彦先说起今日的目的,“我从中选了?两家,有一间书斋,再有一间雅乐馆。我爹与他们是有些来往的,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孟元元眸中发亮,这样?当真是最好的:“谢谢兄长。” “何必客气,”郜英彦笑着摆手,又道,“主要是这两个地方多有名士光顾,他们会?喜欢你手中曲谱。” 这话说的是,要出手一件东西,还是得?找准想要东西的人。比如孟元元的这本古松吟,因?为是前朝之?物?早已?失传,不说是多厉害的曲子,但?是贵重在?独一无二。 书斋里是些古玩字画书籍,雅乐馆会?想要独家曲乐为卖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前面就?是雅乐馆了?,咱们先去那儿。”郜英彦指着前方。 孟元元举目望去,见着那间雅乐馆却是自己前几日看的那间,那时她在?对面的布庄给秦淑慧买了?缎子。 这厢,雅乐馆对面的布庄。 掌柜的从楼下上了?二层,手里拿着一副臂套,快步走到桌旁,笑着道:“公子你看,臂套做好了?,我家师傅的针线没得?说,令夫人带上一定合适。” 窗边,正坐着饮茶的贺勘放下茶盏,眸光往掌柜手上一扫。 是他那日选的兔毛皮子,如今已?经做成了?一对臂套。看着精致纤巧,应当能保暖她的手臂。 见他接过,掌柜往前一步,特意指着自己的手臂展示:“能到臂弯上来三指,下面会?裹到手腕处。公子选得?皮子好,夫人带上了?,再冷的天儿也不怕。” 贺勘拿起臂套来看,记得?孟元元的手臂很细,也就?想着她带上了?会?是什么样?? “做得?好。”他唇边满意的勾了?下,随后通过半开的窗扇,往下面街上看去。 今日,他是特意提前回来,知道孟元元会?去书斋,这里是必经之?处。正好也取了?他定制的臂套,在?这边等着她。 洛州府,对于她来说总是人生地不熟,年底了?街上乱,他不得?陪她一道去吗? 正想着,就?看见街尾处走来一抹身?影,浅浅碧色衣裙,于周遭的灰色那样?显眼。 贺勘目光不自觉柔和,于座上起身?,伸手抓上包好的那对儿臂套:“我家娘子来了?,掌故忙去罢。” 掌柜称是,知趣儿的笑着退下。 街尾的女子缓缓走近,裙裾摇曳间,莲步袅袅。 贺勘干脆整个站去窗前,似是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下一瞬,他的眸色略略发沉,看见了?跟随在?孟元元身?旁的郜英彦。 与上次见到的一样?,两人自然?的说话,女子脸上笑意嫣然?。 他就?站在?这儿,眼看着孟元元与郜英彦在?对面雅乐馆外停下。 这时,郜英彦的话音传了?些许上来,他说:“你回权州,何时走?” 接着,女子声音轻轻:“应该快了?。” 街上人少,虽然?话音不大?,但?是贺勘听到了?。 他的身?形被半面窗扇遮着,手里攥着那副兔毛臂套,眸中的柔和丝丝褪尽。 她说,她要走? 第28章 阴霾的天气, 冷风阵阵。 身旁的窗扇轻微晃悠着?,吱吱呀呀作?响。立在窗扇后的男人,此时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就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在窗前?太久, 贺勘觉得头开始发疼,至于怎么疼,却不好形容。像是一团揉不开的棉团,塞进脑颅中, 彻底阻塞了他引以为傲的清明。 他仍旧盯着?窗下的纤柔身影,看着?她面上?浅笑, 软软说话。即便如此阴沉的天气,仍旧盖不住她脸上?的明媚。 “走?”他嘴角动了下, 轻无飘渺的送出一个?字。 为什么要走?她千里迢迢从红河县来洛州府, 不就是来找他吗? 眼看着?, 原本等在雅乐馆外的男女,被伙计领着?进了坊内,那片碧色的裙角彻底消失。 贺勘回神,胸口憋闷厉害, 脚步后退两步,终于离开窗前?。可那道隐约的声线, 总在耳边一遍遍的响着?。 “应该快了。” 他呼出一口气, 阖上?双眼, 须臾便再睁开。 后头,布庄掌柜见着?人一直站在窗前?, 也?不知是怎么了。前?面还说自家娘子来了,那为何不下去相见? 正想着?, 就见贺勘转身,大步往楼梯这边而来,神情冷淡。 “公子,稍等。”掌柜的忙将人喊住,指着?窗边道,“你家娘子的臂套。” 贺勘才将要迈下阶梯,闻言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桌面上?,那副包好的袖套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是他准备送给孟元元的,因为她的手臂伤到,郎中说冬日里不容易好,他就想到用兔毛给她做臂套。 她要弹琴的嘛,手臂一定要保护好…… 贺勘木木回身,重新折回去,伸手拿上?那副臂套。明明轻柔之物,握上?时却沉重许多。 手里攥上?毛皮的柔软,他忽然就想起了她柔软的筋骨,以及两人在红河县时同住一房。 对呀,她是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走?许是方才听得不真切罢。 他心中这样想着?,但是胸口的闷意并没?有减轻丝毫。再往对面的雅乐馆看了眼,他不是在等她吗?她来了,他当?然该过去找她。 这厢,雅乐馆内。 头晌,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整个?显得静悄悄的。 伙计去了二楼请示馆主,孟元元和郜英彦则等在一层,坐在靠门边的桌前?。 雅乐馆是文人与风雅之士光顾的地方,里头布置自然与别处不一样,处处透着?别具一格,连墙角的一盆兰花,也?是打理得精致。 两人不去欣赏这里如何,随意拉着?话。 “我多年没?回过权州了,也?不知现在何样?”孟元元提起自己的家乡,心中动了动,隐约萌生出一分雀跃。 终于,就要回去了吗? 在红河县四年时光,母亲走后守孝两年,后面意外与贺勘生出那场荒唐,也?就留在秦家。如今这一切,眼看着?都要过去。 想到这儿?,肩头略略松缓。 边上?的郜英彦笑笑,身子往后靠上?椅背:“我倒是常去,还与课安见过几面。” “我表哥,他现在可好?”孟元元问,心内想起了表亲穆家。 因为都是海上?讨生活的人,孟家和穆家多有来往,加上?父亲与穆母是表姐弟这层关系,平日里都是互相照应。也?可以说,她和穆课安是一起长大的。 郜英彦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这番航海回来,我见过他。他没?有接手经营家中营生,而是进了衙门当?差,在市舶司中任都吏。” “是吗?”孟元元应了声。 想起一年前?,自己和贺勘成?亲的事,办得有些急。穆课安闻讯到了红河县时,已是离出嫁只有两日。他是等她出嫁后,才回的权州,从那以后两人再未见过。 郜英彦见孟元元不说话,说道:“等你回权州,就能见到他了。” 孟元元点头,往二层的楼梯看了眼,好像还没?有人下来的意思:“兄长明年春还是去南洋吗?” “对,”郜英彦应道,“出了正月就动身,先跑一趟真腊,不去远了。途中,我会?帮忙留意孟叔父的消息。” “谢谢兄长。”孟元元道谢。 都说跑海运的商贾家中有财富,可也?都是拿辛劳换来的。无垠的大海上?总存有各种风险,就如自己的兄长,那次出海后再无消息。 如今离着?年关越来越近,旁人家中远行?亲人俱是赶回家团聚过节,唯有她,还在苦苦寻找父兄的消息。 这时,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是雅乐馆的馆主从楼上?下来。 孟元元与郜英彦一同站起来,往前?走上?去。 馆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一套水红色裙装,肩上?落着?条轻纱披帛,一步步从阶梯上?下来,身形略丰盈。 当?她一见一层等候的男女,眼睛瞬时一亮,盯着?走进的女子心中点点打量。 “绣馆主。”郜英彦先一步上?前?,对着?站在楼梯一半的女人做了一礼,“古松吟现下已经带来。” 站在后面的孟元元,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琴谱,双手往前?一送,同时对上?了绣馆主打量的目光。 “听说娘子也?会?阮?”绣馆主看那琴谱一眼,随后视线再次回到孟元元脸上?。 “会?一些。”孟元元回了声。 绣馆主点点头,手往扶栏上?一搭:“是这样,前?朝的古松吟已经失传,你们现在说手上?这本是,叫人不好信啊。” 闻言,孟元元也?不急。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早已失传的东西,说给谁听都会?怀疑。 “馆主有这样一间雅乐馆,自然对各种曲乐十?分了解。古松吟不说多厉害的曲子,可也?是当?初的名士所?作?,其中你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她看向?绣馆主,一字一句说着?。 绣馆主笑笑:“娘子真会?说话。的确,要维持这么大的乐馆,总得有点儿?自己的独特技艺。是以,我也?希望你手里的古松吟是真的。” 孟元元点头赞成?,又道:“那我给馆主弹一曲,凭馆主的耳力,定能分辨着?乐谱是真是假。” “那便先上?楼说罢。”绣馆主笑笑,回头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快步回到楼上?。 第一步算是谈妥,下面自然就是检验,看对方是否有兴趣。 孟元元与郜英彦对视一眼,随后便一前?一后上?了楼去。 这边,贺勘刚踏进雅乐馆,就见到楼梯上?一闪而过的裙裾。 “这位公子,乐馆头晌不待客。”馆里的伙计迎上?来,客气笑着?。 贺勘眉宇皱着?,瞅眼拦挡在面前?的伙计,冷淡道了声:“她来这儿?做什么?” 伙计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谁?” “方才上?去的两人。”贺勘看去空荡的楼梯口,背后的手攥紧。 伙计哦了声,笑着?道:“那两位不是来听曲儿?的,是来卖曲谱的。” “曲谱?”贺勘念着?两个?字,眸中越发暗沉。 “要不公子等过晌再来,咱这儿?的琴师有新曲儿?。”伙计问。 贺勘哪有什么心思听曲儿??眼看伙计不想放他进去,直接从身上?掏出一串铜板,撂到了对方身上?:“不听曲儿?,我喝茶。” “哦,那公子请进。”没?有放着?银钱不要的道理,伙计身形一侧,把路让开。 贺勘越过伙计,径直走上?楼梯,很快便上?了二层。 二层一条长长的走道,他轻着?脚步,随后在尽头的一间,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他则拉开了隔壁包厢的门。 不管怎么样,是不是他听错了,届时亲自问一问她就好。他这样想着?,面上?看似平静的坐上?厢内的软席。 这是听曲儿?的地方,布置得很是舒适,甚至还留有淡淡的熏香。 隐约的,隔壁的谈话声零碎钻进耳中。贺勘看看抓在手中的臂套,眼睛眯了眯。 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仔细将茶水放在矮几上?,随后又轻步退出了包厢。拉门合上?,厢里就再没?有旁的声音。 一声阮咸的琴音在一片安静中响起,先是如水般的拨弦,如同山涧流水。接着?琴音骤然发急,是高?山上?的疾风,那株苍劲的古松屹立在山腰,与擦过的风奏出一曲乐声…… “古松吟。”贺勘脸庞微垂,视线中是那盏温热的茶,茶汤中浸着?两片舒展的叶片。 他听出了隔壁包厢的曲子,犹记得那日清荷观,安静的道房中,他与她一起整理出这首曲谱。当?时,她弹他记,他是有想过,后面听她完整的弹奏一曲。 可如今,她竟是想将曲谱卖掉吗? 明明是美妙的琴音,也?是他一直想听的,可现在入了耳只觉得人心纷扰,无法平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曲古松吟正式结束,袅袅的阮琴音久久萦绕耳边,挥散不去。 这边包厢。 绣馆主跪坐于软席正中,矮几两边分别是孟元元和郜英彦。 一曲琴音终了,除了孟元元,另外两人仍旧沉浸在曲乐中,尚未回神。 不是自己的那把阮,手里的这把多少有些手生,不过本身的技艺在,一曲下来也?是毫无错处。 孟元元看去绣馆主,同是钻研曲乐的人,她相信听过后,人会?有自己的判断。左右她这边是有信心的,毕竟古松吟是真的。父亲极为疼爱母亲,但凡和阮有关的,都会?想办法收集来。 果然,绣馆主的神情认真起来,再看去手里的琴谱,眼中多了惊讶,似是没?想到这种失传的曲谱会?落到自己手中。 “娘子好技艺。”她由衷赞叹,眼中带着?欣赏,“果然是有功夫的。至于这本曲谱,我收下了。” 此话一出,倒让孟元元一愣,未有想到对方这样爽快。 一旁,郜英彦同样吃惊,于是开口问:“馆主,我们这边的银钱数目不会?让的。” 绣馆主将琴谱放上?几面,手落在上?面:“不让便不让罢,所?谓奇货可居,我知道的,就依你们的数目。” 孟元元与郜英彦相视一眼,俱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 “不过,”绣馆主顿了顿,笑看着?孟元元,“娘子可不许再将曲谱卖与旁人了。” “自然不会?。”孟元元斩钉截铁。 她便就不是靠卖这曲谱度日,不过是筹些银子用,度过眼前?先。 绣馆主听了,满意点头,盯上?孟元元的脸:“娘子一手好阮,想不想来这儿?弹曲儿??” 孟元元摇头,表示不会?来。 隔壁,贺勘正好将这句话听得清楚,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紧。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只是简单的说话,大概是银钱的事解决了,传来了门拉开的声响。 贺勘微微侧脸,听见了走道上?的脚步声,在他包厢外停顿了一瞬。 绣馆主最后问了声:“娘子真的不过来?我们这边是正经乐馆,全是靠技艺过活的乐工。” 这时,女子清浅的声音响起,柔和清晰:“我要回乡,不会?留在洛州。” 绣馆主随后遗憾的笑了笑,三人一同过了走道。 外面静下来,贺勘僵坐在软席上?,手指间的茶水早已凉透,一滴都未曾入过口。 已经不需要去问孟元元了,要说原本还不确定听到的话,可是方才门外走道上?,一字一句的是从她口中说出。 她说要回乡,不会?留下来。 贺勘紧皱着?眉,那盏凉透的茶一下灌进嘴中,苦涩瞬间充斥口中,感受不到一点儿?茶香。 “啪”,茶盏扔回到几面上?,盘坐的人快速起身,几步上?去拉了门。 过道上?空空如也?,早就没?了人影儿?。 贺勘站在过道良久,心中某处发空,呼呼往里灌着?冷风。低头,手里还拿着?要送的臂套。 为何事情朝着?不一样的方向?走了?他想不通。 出了雅乐馆,街上?行?人便多了些。 正是晌午时分,却没?有一丝阳光,云层越发的厚,让人无端生出压抑之感。 贺勘站在街边,往两头俱是看了看,碧色的身影已经找寻不到。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回去,或是和郜英彦去了别处? 原来,她并不是话少安静,只是面对他不想说而已。对着?别人的时候,她是会?说笑的。 那么,她当?日与他说的放妻书,是否并不是气话? 深吸一口冷气,贺勘依旧腰身笔直,端端的芝兰君子,只是步伐比起往日,总是慢了些许。 “贺兄。”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 贺勘冷淡抬眸,见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停下,正在自己三步之外。 接着?,马车门帘掀开,从车上?跳下一锦衣公子,面上?带笑,大冬天的手里握着?一柄折扇。 “还真是你?”来人走上?来,一双多情桃花眼,“一起去饮酒罢。” 贺勘神情清淡,与来人之间隔着?两步:“小侯爷自便,我还有事。” 来人是京城宁周候的独子,祁肇。听说在京城惹了事,宁周候一气之下,将人送来了洛州姑丈家反省。 因为同会?参加明年春闱,两人有过些交集。 祁肇折扇敲敲手心,话语不急不慢:“上?回你不是要琴谱吗?我手里正有两册孤本。” 贺勘看着?面前?的人,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然而眼底明明躺着?阴郁。 至于琴谱,他是寻过的,想给孟元元,可是现在…… “走罢,我这就让人去拿。”祁肇拍上?贺勘肩头,笑道,“酒可是好东西,我新得了一套白玉酒具,正好也?试试。” 说完,他回头往马车看了眼,面上?几分不耐烦。 车门帘再次掀开,一个?女子慢着?动作?下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果见白玉而成?的酒壶与酒盏。 贺勘也?不知为何就跟人进了酒楼,包厢中,他选了靠窗的位置,能从窗扇开启的地方看到街上?。 总不时往街上?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期待什么。 “街上?是有什么稀罕景致?”祁肇坐于对面,姿态颇有些懒散。 贺勘不语,只是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祁肇手一抬,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随后也?是一饮而尽。刚放下酒盏,一直站在后面的女子走到桌前?,给祁肇斟满酒杯。 而后,再次退回到原处。 贺勘这才留意到,原来包厢中还有个?女子。一直安静的站着?,不声不响,让人觉察不到存在。她半垂脸庞,眼中无甚光彩,模样倒是生得好看。只是看着?木木的,并不鲜活。 不由,他想起了孟元元,好似在他身边时,也?是这样安静。于是又是一盏酒,不知自己为何总是去想她,明明她只想走。 对面的祁肇面色也?沉了沉,余光扫着?身后女子:“去泡茶。” 女子不语,麻木转身往墙边的架子走去。 贺勘耳边轻微的声响,仔细看过去,竟是那女子双手手腕上?圈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她想跑,”祁肇嘴角一抹冷笑,无所?谓道,“锁住,看她怎么跑?” 贺勘腹中些许难受,酒气顺着?往上?涌,额头发疼。心中琢磨着?祁肇的话。 锁住她,就跑不掉了吗? 。 从雅乐坊出来以后,孟元元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终究郜英彦对她这件事情上?心,找的门路靠谱,要她自己来的话,必然是不会?这样顺当?。 所?以,就想着?怎样感谢对方。 郜英彦无所?谓的笑笑,性?情爽直:“何必见外,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且把交子收好,前?面有钱庄,兑换些够用的银钱就好。” 孟元元点头,往四下看看:“瓶儿?姐是不是就住在附近?” “对,你还记着?呢,就在前?面巷子里。”郜英彦指去一处方向?。 “去姐姐家看看罢,我认认路。”孟元元道。 这边要说感谢,她和郜英彦到底男女有别,不好过多做些什么。正好郜瓶儿?家有两个?孩子,她心想买些礼物给孩子,这样倒是正好。 打定主意,孟元元进去书铺,买了些笔墨纸砚,又称了点心带上?,便去了郜瓶儿?家。 本想着?坐一会?儿?就走,谁知郜瓶儿?死活不依,非得留下人来用晚膳。脾气和她母亲郜夫人一模一样。 孟元元推脱不了,只能答应下。郜瓶儿?忙吩咐人准备饭食,说是早些吃早些回去。 等用过晚膳,天也?开始发黑。 趁着?还有些光亮,郜瓶儿?让自己的兄弟送孟元元回去。 孟元元说不用,回贺家的路她识得。 “不成?,”郜瓶儿?连连摆手,神情及时认真,“年底了外面是真的乱,你一个?女子,可不能大意。” 还不等孟元元说话,郜瓶儿?又一连举出了几个?例子,说谁家锁被撬了,谁晚上?走路被抢了,还有那些坏心眼儿?专挑这个?时候欺负小娘子…… 一连串的话下来,孟元元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答应,说到了贺家附近的街口就好。 今日一天下来,孟元元心情着?实不错。 不仅是琴谱顺利出手,还听到了一个?郜英彦的好消息,说是他大概年前?会?和古家的姑娘定下来。 就是古先生家的大女儿?,这样的话也?就难怪人古先生对她的事上?心,感情也?是因为郜家的原因。 “孟家妹妹真想年前?回权州?”郜英彦身形高?大,宽阔的双肩看着?很有力量,“我姐说得对,年底了很乱,不止州府,洛江上?也?不安定,要不要等明年开春,你坐我们的船一道?” 孟元元半垂眼眸,看着?脚下的路:“年前?罢。” 郜英彦嗯了声:“贺勘这边会?让你走吗?” “我同他已说过。”孟元元道了声,不远处就是贺府的后巷。 她嫁的是秦胥,不是贺勘。如此离开,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正好他不是也?在议亲吗? 郜英彦知道了孟元元的决定,没?再多问什么叮嘱了两声。随后目送着?她走进了后巷,这才离开。 巷子幽长安静,夜色下来,显得没?有尽头一般,有一种诡异的阴冷。 孟元元脚步轻快,手摸了摸袖子,确认里面的交子安在,心里松快许多。 忽然,与静谧中传来一声轻微动静。 孟元元脚步稍稍放缓,亦轻了许多,不由想起郜瓶儿?的话,年底的乱事儿?,心口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 贺家的小门在前?方,可越发清楚的是脚步声的走近,就在她的前?面。 她当?即选择转身,快步往巷子口走,到了大街,总归是有人的,比这无声地巷子安全。 可下一刻,身后的脚步声亦是跟着?快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孟元元迈步开跑,累赘的裙裾此时裹在腿上?,甚是不便。 就在她即将跑出巷口的时候,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旋即,一股力道重重将她扯拉回去。 她的肩膀撞上?身后的人,腰上?箍上?一条手臂。突然间被人如此制住,她下意识双手用力去推。 “元娘。”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很是熟悉,孟元元停止了挣扎,仰起脸。黑暗中,只有男子的脸庞轮廓,再看不见旁的,只是身上?酒气明显。 见她不动,他没?有放开,只问:“你回来了吗?” 第29章 攸然一静, 寒风穿过长巷时,总是冷而?疾。 孟元元神经稍松,方才差点?儿就以为自己碰上?了歹人, 稳了稳声调唤了声:“公子怎的在这儿?” 清凌凌的声音,明明确确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贺勘头颅发沉, 喝酒加上?吹冷风,现在整个人很不好受。 “我在等你。”他声调略轻,手上?的软腰几乎想再用上?几分力,彻底揽紧她。 他没有回府, 从酒楼出来?便一直等在这儿,他知道她回来?总是回走?这条路。可?是这里真的很冷, 只一会儿就将人整个冻透,只有黑暗相伴, 没有一点?儿光线。 孟元元不知道贺勘为何等在这儿, 只是如?此?圈着她, 十分的不自在:“公子何事?” 说着,也就下意?识抽着身子,想从他身前离开。 贺勘感受到孟元元熟悉的疏离,她并不是羞赧抑或什么, 是真真的想保持距离。 不禁,他松了手臂:“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孟元元往后退开, 看?着黑暗中的轮廓, 他这是跟她道歉吗?然后看?着他垂下的手, 方才碰了下,那手冷得像冰。以及他衣衫上?也尽是寒气, 他在这边等了很久吗? 身上?还沾染着酒气,似乎有些重。印象中, 贺勘并不怎么饮酒,无非是推脱不掉,才会小酌些许。 见她不说话,贺勘只觉胸口闷得厉害,他并不想松手,可?怕惹她不快。 “元娘,”他唤着她的名字,两个字自舌尖深刻而?出,“之前,你与我要放妻书,是因为怕秦尤以秦家?妇的缘由将你抵掉,是不是?” 孟元元微怔,想他等在这儿就是问这个?说起?来?,当初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点?了下头,一声轻轻的“嗯”。 贺勘皱眉,舌头发紧,竟发现想利落的说句话如?此?之难:“其实,不用放妻书,事情也可?解决。”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步的距离,他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放妻书?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会给她。 “说起?来?,谢谢公子当日解决此?事。”孟元元回了声,有些摸不清贺勘的意?思?。 秦尤追到贺府的那一天,要债的一起?跟来?。贺勘算是当面说清了这件事,料想那些人后面不会再敢做什么,也算是解决了罢。后面她会回权州,同样?不会再与那些人交集。 贺勘无声一叹,他和她的话并不在一条线上?。每一句的相问,她认真的回他,只是并没有一丝在意?,只是简单的对话。 他看?见她手里提着的包袱,应当又是郜家?人送的东西罢?手下意?识摸去后腰,那里仍旧别着想送她的臂套。 “你,”贺勘话音一顿,嘴唇抿成一条线,眉间更是深皱,“会留在洛州吗?” 会留下吗?留在贺家?,留在他身边,或者他上?京去都可?以带着她。 孟元元微微仰脸,眼睫抖颤两下,嘴角清浅:“我想回权州。” 清晰而?自然的回答,没有点?滴的犹豫,就如?同风擦过树枝那样?简单。 是时候走?了,小姑已经好起?来?,算是做好了当初秦老太的嘱托,并相信贺勘会好好照顾小姑。现在曲谱卖了出去,自己也有了银钱,只剩下等古先生。 “权州。”贺勘念着这处地方名,熟悉又陌生。 所以,他等在这儿,也算是等到了答案罢?哪怕先前总觉得会听错,可?现在明明白白。 孟元元觉得今晚的贺勘着实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酒,总是问些怪异的话:“入夜了,公子不回去吗?” 这里很冷,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总要回去好好盘算一下后面的路。一想到自己现在不用担心银钱,心中很是松快。 这种松快的情绪表现在她的话语中,轻快清灵。 与她相反,贺勘此?刻心中生出一种失落,像十年前那样?的失落。父母家?族放弃了他,他的期待点?点?耗尽…… “嗯。”轻微的声音自他喉咙出来?,极轻。 孟元元见他依旧站着不动,想着他可?能会从正门?进去,便对他欠欠身子,随后从旁边绕过了他。 贺勘的手在人经过的那一瞬,差点?儿就想去拉住,耳中回荡着祁肇在酒楼里说的话:锁住她,她就跑不掉了。 最终,张开的五指渐渐松力,最后重又落回到腰侧,垂在那儿。 风刮着他的后背,带着那片斗篷晃来?晃去。耳边是渐远的脚步声,他一直等的人,就这么从面前走?过、离去,留他自己一个在原地。 她都不知道,他给她准备了臂套的。他想对她说,以前是他的忽视,以后两人好好的。 巷子里太黑,走?出几步就完全是漆黑,两人面对的是相反的方向,他站着不动,她步步远离。然后就是吱呀的开门?声,关门?声,如?此?彻底隔绝开。 。 轻云苑。 “郜家?姐姐真好,米糕也好吃。”秦淑慧坐在榻上?,正从身旁小几上?拿了一个米糕。 一几之隔,孟元元正做着针线,是给小姑的袄子:“不止瓶儿姐,阿伯和伯母都很好。” 想想自己在洛州人生地不熟,是郜家?帮了她许多。要不是想年前回权州,她是想留下来?看?郜英彦与古大姑娘定亲。 秦淑慧捧着米糕,小小咬了一口:“家?里做的饭食,总觉得和贺府伙房做的,味道不一样?。” 孟元元看?人一眼,笑了笑。似乎是这样?,要说家?里的饭有多美味罢,其实更多的是有一种温暖。 “什么味道不一样??”屋门?这时被推开,一个小身影迈进屋来?。 “你,”秦淑慧差点?儿被米糕噎住,看?着进来?的孩子,“你来?做什么?” 贺御眨巴着眼睛,一副理所当然:“这里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 两个人一大一小开始瞪眼,彼此?都不示弱。 秦淑慧不想和贺御争执,但是对于这小子曾经说嫂嫂不好,心中始终记着仇呢,这厢倒好,直接上?门?儿了都。 “小公子自己来?的?”孟元元手里针线一停,布片连着针一起?收到笸箩里,随后从榻上?起?来?。 贺御仍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挠挠头:“我追一只猫,它跳进你们院儿了。” “不可?能,”秦淑慧想也不想就反驳,声音虽然不大,“我们才没看?见什么猫。” 说这话的时候,同样?警惕的看?着贺御,然后伸手想去拉回孟元元。她可?都记得清楚,就是这小子说嫂嫂的不是,还说二哥会娶别人。 “就有。”贺御也是不让步,断定自己就是过来?追猫。 看?着这两人一句句的斗嘴,孟元元愿意?挡去中间,看?着一丁点?儿的贺御:“手好了。” 贺御把别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晃了晃:“本来?也不疼,你非要给我包起?来?。” 孟元元见此?也不拆穿,犹记得人昨日花脸哭的样?子。 “有米糕吃,要不要尝尝?”她指着榻上?的小几。 贺御鼻尖嗅了嗅,正有清甜的米香气:“就尝尝罢,我也不太饿。” 嘴上?硬着,脚下诚实的走?到榻前。 边上?,秦淑慧脸上?明摆着的不乐意?,可?也没办法,又不能赶人出去:“吃多了发涨,肚子难受。” 贺御没管,跳上?软塌坐好,伸手就拿了一个米糕。 秦淑慧别开眼,站去孟元元身旁,故意?提高了声音:“我觉得二哥应该快过来?了。” 她知道贺御怕贺勘,才如?此?说,果然下一瞬贺御眨巴两下眼睛,嘴角正咬着一口米糕。 “不会罢,”贺御嘴里嚼了嚼,小声道,“大哥今天没回府啊。” 闻言,孟元元往贺御看?了眼。贺勘不是回来?了吗?她回来?的时候,还在后巷碰见过他,可?看?贺御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秦淑慧一噎,眼看?刚才的话并吓不走?贺御,又道:“兴安来?说过,二哥头晌就进城了,去了长街布庄。” 贺御摇头,拨浪鼓一样?:“真没回来?,我一直在朝裕院,我娘没说大哥回来?,还要让人去打听来?着。” “就会回来?。”秦淑慧不想输。 贺御不解的道:“你这么想他考你背书?” 秦淑慧没有话说了,她真的讨厌背书,尤其面对严肃的贺勘,原本还记着点?儿东西的脑子,直接空空如?也。 “看?吧,”贺御笑,露出一颗豁牙儿,“你也怕他。” 说起?贺勘来?,这两小的似乎有了话说,没了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改为演讲自己在贺勘手中遭受的委屈。她说二哥罚她抄书,手指都疼了;他说大哥没收了自己的小弯弓,娘知道了以后也将他狠狠的罚了一番。 软塌边两个说得热闹,孟元元却越发不解。 头晌,贺勘去了长街布庄,那时她正好也在,还是布庄对面的雅乐馆。方才,他分明就在府外的后巷,为什么不进府?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总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失落?孟元元仔细一想,与贺勘说话时,语气中是有不易察觉的失落。 。 半夜时分,贺勘才回到府中。 冷夜中,前行?的身影看?着孤寂清冷。 “我的公子爷,你可?别在往那处地方去了,那边龙蛇混杂,特别复杂。”兴安打着灯笼照路,压低声音道。 他也不敢明说贺勘去查黑市的事,毕竟让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于人将来?的仕途没有半点?好处。 贺勘仿若未闻,嘴唇紧闭不言不语。 兴安脸上?一抹苦笑:“家?里没人知道,蓝夫人问起?,我就说你去了同窗处。” 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才半日时间人就跟一尊冰雕一样?,分明头晌回城的时候,心情很是不错,还去了长街等少夫人…… 想到这儿,兴安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儿,偷偷往贺勘看?了眼,再不敢多说。 难不成这位爷心情不好,是因为少夫人? 正好是一处岔道口,贺勘脚步忽的顿下,随后抬眼往右手边的道上?看?去。那条道看?着有些深,一直蜿蜒到假山处,便再看?不见前面。 兴安晓得那条路是往轻云苑的,如?此?心中更加确定自己刚才所想。 “公子要去轻云苑?”他见人站着不动,试探着问了句。 “书房。”贺勘冷冷自唇间送出两个字,而?后快速转身,走?上?了另一条道儿。 兴安被落下,赶紧提着灯笼去追。刚才贺勘的两个字,可?是人从外回来?后,说的唯一的话。 贺勘脚步略快,大半日过去了,胸口的憋闷反而?越来?越厉害,头更是疼得要命,像是有人拿着锥子一点?点?的挑着脑壳。 他的书房比较偏,要绕过府中的清湖,当初选择这儿,也是图安静。 如?今隔着湖水,那处书房完全淹没在黑暗中,无有一丝光亮,竟觉得很是冰冷。 很快进了书房,守在这边的家?仆见到主?子,忙活着点?了灯。贺勘才坐下没多久,一个点?好的炭盆被送了进来?。 兴安小心将烛台放到书案一角,浅浅的光映出了坐在书案后的男人,只静静的坐着。 “公子,”兴安小心过去,将两本书册送上?书案,“傍晚祁小侯爷让人送了两册曲谱,你当时没回府,小的就先收下了。” 太师椅上?,静默的贺勘动了动眼皮,一瞥桌上?的曲谱,也不说话。 他其实回来?了,早在过晌的时候,然后一个人等在后巷中。他等着,一直守到天黑,身上?的每一处冷透,心里越来?越沉。 有一瞬间,他想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当倚在冰冷墙角的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时,托着僵硬的双腿便去迎她,甚至想着强硬的拉她回来?…… 轻声一叹,他缓缓阖眼,整个后背靠去椅子上?,感觉甚是疲惫。 有些事情总是会不受控制,一直查找的火珊瑚,徒劳一场;还有他想要携手的妻子,原是从未想过留下。 这时,书房外传来?动静。 兴安竖耳一听,浑身警铃大震,走?去门?边探了眼,赶紧跑回来?:“公子,老太爷过来?了。” 贺勘好似没听见,仍然坐于太师椅上?,眉间印出一分颓然。 就这一点?儿的功夫,贺泰和已经走?进书房,直接迈步到了内间来?。 “去哪儿了,回来?为何不去博文堂?”一进来?,贺泰和直接发问,瞥了眼书案后的嫡长孙。 贺勘掀开眼皮,这才缓缓起?身,回看?去几步外的祖父,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贺泰和冷哼一声,随后走?到书案前,往桌面上?看?了看?,脸色分明也是阴沉:“不说话?” “祖父有何吩咐?”贺勘真的没回答,而?是反去问对方。 这一句话,可?把站在一旁的兴安差点?儿吓没了魂儿,后颈上?蹭蹭冒着冷汗。他的这位公子爷,不仅对生父贺良弼不给脸色,现在连老太爷都敢顶撞。 也是,当初贺勘并没有多想回来?贺家?,只是贺家?这边强硬,秦家?那边到底势弱。再者牵扯到科考,户籍上?不能出麻烦,贺勘这才回了贺家?。 “何事?”贺泰和笑了声,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有些瘆人,“你且说,是不是私下里在查陆家?当年之事?” 贺勘身形笔直,面色不变:“有些疑惑而?已。” 就这样?直接承认,贺泰和脸上?瞬间阴沉:“不许再查。你能活下来?已属不易,莫要做些多余的。那件事早就盖棺定论,你若折腾,是想拿整个贺家?陪葬不成?” “有疑问,为何不能去查?”贺勘问,俊眉压低,身上?同样?笼罩着一股阴冷。 贺泰和冷哼一声:“我说不准就不准。我瞧着你也应当知道,扯开那件事,与你并无好处,你可?是不想要你的仕途了?” 说完这些转身欲走?,淡淡留下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书房中静下来?。 兴安轻着步子往前一站,小声道:“公子,小的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事儿,不知道老太爷他……” “不是你。”贺勘坐回椅子上?。一张俊脸重又笼去了昏暗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说明,其实贺家?也一直在盯着他。 。 接连两日,贺勘没有再去轻云苑。 秦淑慧都觉得奇怪,自己死记得诗词再不考,她生怕自己忘掉。 倒是贺御整日往这边跑,渐渐与这边也熟悉起?来?。以前和秦淑慧是一对儿斗嘴冤家?,现在也能说进话去。 孟元元从卖了曲谱之后,没再出过轻云苑的院门?。这期间,她仔细想了自己后面的打算。 还有几日进腊月,现在江上?应该还是有船跑的,不过少而?已。打听一下,总能找到去权州的船。 早上?郜居让人捎了信儿来?,说古先生明后日就会回来?,届时让她去郜家?,有些事亲自问清楚。而?且,给秦淑慧的袄子也赶制了出来?,一切正是时候。 所有都朝着预想的方向走?,只是听着外间秦淑慧的说话声,心中略微复杂。小姑心思?敏感,自己要走?的事,怕是要好好与她谈才行?。 一起?了这些日子,她看?到了秦淑慧的成长,相信人会明白。 还有一件事,她既然要离开,总要去跟贺勘说一声。小姑的事跟他交代一下,也顺便说声道别。 想到这儿,孟元元从西间出去。 外间,贺御正跟秦淑慧比划着,说他的小弯弓如?何了得,弓箭能飞过小河。 “小公子,”孟元元走?过去,“大公子可?在府中?” 这两日贺勘没过来?,她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就问问贺御。 贺御放下小手,盯着孟元元看?:“嫂嫂,你这身衣裳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和秦淑慧说话多了,小孩子就这样?自然的喊出一声嫂嫂。秦淑慧在一旁听见,得意?的一笑。 他答非所问,孟元元低头看?了眼,不过就是件略有些颜色,自己倒是没看?出来?。 “大哥在书房,”紧接着,贺御道,“他这两日都在书房,没有回储安院,也不知道怎么了?” 书房? 孟元元只知道储安院的位置,贺勘的书房从未去过,便问了贺御书房的位置。 几日的相处,贺御也乐意?和孟元元说话,于是说了怎么去书房。听他说着,孟元元觉得不难找。 她简单收拾了下,出了轻云苑。 贺府不小,孟元元也住了些日子,可?府中道路是真真的不熟悉。 才走?到东苑这边,怕自己走?错地方,于是问着一个正经过的婆子。 “请问妈妈,公子书房怎么走??”孟元元弯腰一礼,盈盈巧巧。 过路的婆子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一眼,确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娘子。因为人是生得真美,府里若有这么个人儿,她肯定知道。 “往前,府中的清湖,你沿着石径绕去东岸,那两间邻水的屋子便是。”婆子抬手指去方向。 孟元元道了声谢,随后往婆子指的方向走?去。 婆子站在原地,瞧着孟元元离开,多少纳闷儿,因为从未有过女子去大公子的书房。 正想着,银嬷嬷走?过来?,婆子赶紧跑上?去,小声跟人嘀咕了几句。 银嬷嬷往湖边看?去,一眼就认出是孟元元:“她啊,原是大公子在红河县娶的娘子。” 这些日子也看?出来?,孟元元是没有心思?在贺家?争什么。再说有些事也捂不住,压得太厉害,保不准底下就会有人说蓝夫人的不是。 婆子一听,一脸惊讶:“她就是那个村妇?” 根本没有一丝粗鄙,明明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段儿有身段儿。 所有人都以为人被藏在轻云苑,是因为这娘子上?不得台面,毕竟大公子是何等的龙表凤姿? 正往书房去的孟元元,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很快会被传遍整个贺府。大公子在外娶的娘子不是粗鄙村妇,而?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儿。 时值傍晚,湖面铺满橘色霞光,书房恰立在水边,同样?沾染上?暖色。 “少夫人来?了?”兴安惊喜道,赶紧将人带进书房。 书房内间,正在整理文志的贺勘顿下动作?,听着外面清浅的女子声音,心波微动。 他一直注视着房门?处,直到那抹两日不见的身影出现。 “元娘,你来?了?”贺勘已然忘记满桌的纸张,直直看?着房门?进来?的倩影,袅娜轻柔。 他确定自己心中某处是欣喜的,因为她的主?动到来?。 孟元元嘴角印出一个微笑,腮颊的酒窝随之陷了下去:“打搅公子了。” 看?着书房中的狼藉,她料想是贺勘这两日太忙。 “没有打搅,这些是小事儿罢了。”贺勘笑笑,从书案后走?出,就站在离孟元元三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 孟元元双手叠着端在腰间,脸面微低,身上?自带一股恬静的美:“今日是来?感谢公子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改日便会离开。” 话音落,贺勘的笑冻在了脸上?,原本心中那份欣喜渐渐坠落。 第30章 窗纸上映着橘色的?霞光, 浅浅的?影子落在书案中。渐渐地,光线一点点变暗。 贺勘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真要走了吗? 改日离开?是哪一日?心中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淑慧那里,以后公子照顾着些。”孟元元眼睑微垂, 盯着暗色的?地砖,亦能窥见男子灰青色的?袍角,“她之前用?的?药,我全?数写了出来, 放在她屋中。” 顿了顿,她眼睫扇了两下:“竹丫做事稳妥, 公子就让她留在淑慧身边罢。” 书房很静,静得能听清银炭燃尽的?声响。 一件件的?, 她将要说的?讲了出来, 可是并没有得到对?面贺勘的?回应。 孟元元抬眼看过去, 正对?上那双清淡的?深眸,除了惯有的?疏冷,此时?更?多了几分深沉。 贺勘背在身后的?手?收紧,所以她过来, 是想交代秦淑慧的?事,然后离开。 “元娘。”他唤了一声, 薄唇动了动, 却?不知该如何讲。 往事一帧帧在脑海中翻着, 历历过往,他和她不算美好的?开始, 中间一年的?分开,再见时?的?忽略…… 她寻来贺府也就是一个多月, 期间发生了许多。而他与?她算是一点点的?走近,因而认识到真正的?她。他想和这?个妻子一起走下去,可谁知她想的?是离开。 原来自始至终,他就未曾真的?认知她,她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 这?一声轻唤,孟元元一直等着贺勘接下来的?话,安静站着,素净发髻上,斜斜的?两枚黄铜桃花簪子。 “其?实,”贺勘开口,喉咙发涩,声音不若往昔的?清朗,“你可以留下来。” 她没有错,是他的?忽略。 放妻书?他才不会给。大渝朝的?律典,哪一条出来,也不可能同她和离。心中激烈的?叫嚣,以至于眼中闪过希冀。 孟元元听了,轻轻一笑,面上和缓:“已经打搅许多日子了,现在淑慧好了起来,我这?边也去了心事。” 淑慧? 贺勘明?白?了,原是这?个妻子为了小妹才留下来,跑来洛州只是为了交托小妹给他。难怪她从不与?他争要什么,只是安静待在轻云苑,让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实际上根本不是来找他的?。 见他不说话,孟元元抿抿唇角,又道:“至于昔日成婚之事,公子无需困扰。我嫁之人乃秦家二郎,公子是贺家大公子,若再议亲也是正常的?,没有相干。” 简简单单两句话,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算跟那些与?贺勘的?纷杂过往,做了了断。 贺勘眉头深深皱起,这?是连放妻书都不用?与?他要了,直接断开? 是了,婚书上明?明?确确写的?名字是秦胥,而他是贺勘。 “可你我始终拜过堂。”他看进?她的?眼睛,试图找到哪怕一点对?他的?情意。 孟元元微诧,嘴角浅笑渐渐收起:“便就如此罢,我回去了。” 说罢,她款款后退两步,随后转身往外走。 “元娘,”贺勘盯着女子的?背影,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小心翼翼,“我说,你可以留下来。” 孟元元回下头,只当是句简单的?客套,说了句告辞,柔柔的?身影就此离开了书房,干干净净的?步伐。 人走后,贺勘站在那儿许久,直到整间书房弥漫上黑暗。 敞开的?窗缝吹进?风来,卷着桌面上的?纸张吹落,地上到处都是。 兴安进?来时?吓了一跳,因为平时?贺勘很是在意文志的?整理,不会弄成这?样乱。 “公子?”他叫了声,随后蹲下身去,一张张的?把地上的?纸捡起。 贺勘眼皮动了动,回过神来,木木的?回到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只觉额头疼得厉害,于是抬手?揉着。 兴安把捡起的?纸放上桌案,然后点了灯,整间书房明?亮起来。 “公子今日回储安院吗?”兴安问,然后想将那摞纸张顺理清楚,便拿着一张张的?对?照。 不出所料,贺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摞文志,眼睛一瞬不瞬,不知道在想什么。 兴安头疼,这?些文志他根本理不清,哪怕一张张的?铺开对?比,仍然找不出头尾。 “若是她,应当整理得很快。”不期然,贺勘清淡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兴安没听清楚,问了声:“公子你说谁?” 贺勘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一叹。 想起孟元元走的?时?候,他说的?最后那句话,她可以留下来。那么她能听进?去吗?会留下吗? 家仆端着铜盆进?来,放在墙角的?盆架上。盆中盛着热水,热气袅袅。 见状,兴安正好放下纸张,说去外面提水壶,反正这?些文志他是没有办法的?。 他放下手?里活计,快步到了院子,从家仆手?中接过凉水壶,然后自己提着回到书房中。刚到了内间外,只听到里面哐当一声。 兴安赶紧进?了内间,一看地上的?铜盆还在翻滚,撒了满地的?水,地砖上冒着蒸腾的?热气。 而他那位向来矜贵的?公子,此时?呆站在墙角处,衣袍湿了大半…… 兴安脑袋嗡的?一声,用?脚趾头也能想出刚才发生了什么。贺勘去盆架前洗手?,手?伸进?铜盆中还没有兑好的?热水里。 “公子,你没事罢?这?是热水啊。”兴安放下凉水壶,几步到了贺勘身边,随后看见了人端在腰前的?左手?,已经开始发红。 这?洗手?前就没看见水冒气吗?还往里伸?他赶紧吆喝着外面的?家仆,请郎中,拿药膏。 安静的?书房,此时?诡异的?热闹了起来。 贺勘低头看眼火辣辣的?手?,似乎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几日做什么都不顺,丢了魂儿一样。 。 相比于清湖那边书房的?“热闹”,轻云苑就宁静许多。 孟元元将婆子丫鬟打发出去,自己拉着秦淑慧说话。贺勘那边说清了,现在也该同小姑说清楚。 见到她认真的?样子,秦淑慧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话比平时?少了许多。 “我过两日要去一趟郜家,”孟元元先开了口,往秦淑慧脸上看了看,见着人还算平静,就继续道,“上次与?你说的?古先生,他从乡下回来了,我想去见他。等问过他我父亲的?事,后面我就会走。” 说到这?儿,她心口一闷,生出些许不舍。 秦淑慧现在胖了些,脸儿圆润不少,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嫂嫂,可是你找不到爹爹怎么办?会回来吗?” “不会。”孟元元笑着摇头,这?里本就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秦淑慧脸上立时?挂上失落,心中实实在在的?对?嫂嫂舍不得:“没有嫂嫂,淑慧不会有今天。”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很是难过,对?她最好的?人要离开了。 “有机会,我会回来看看我们慧娘的?。”孟元元揽住小姑,将人抱住,腮颊贴上人的?发顶,声音轻柔,“好好照顾自己。” 秦淑慧嗯了声,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翌日,天放晴了些,几片云彩飘在天空,点缀着一片湛蓝。 赵家夫人小姐要启程回河东路隆德府,秦淑慧与?赵小姐交好,过去了人那边送行。 现已经去了一个时?辰,还未回来。 孟元元在院中无事,干脆走去假山那处岔道口,等秦淑慧回来。 到了假山处,她想起头次来贺府的?时?候,那时?候总觉得这?座府邸深重而冰冷。 刚站下没一会儿,耳边就听见一串争吵声,还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往那旁边移了几步,便看见不远处的?贺御与?融氏,两人一大一小斗着嘴。 “你瞎说,”贺御双手?掐腰,仰着一张脸儿全?是生气,“元嫂嫂才不坏,她很好。” 元嫂嫂?孟元元心道,这?是带上了自己? 就听融氏啧啧两声,想亲热的?搭上贺御肩膀,略尖的?声音道:“瞧瞧,给你灌了迷魂汤罢?她不坏,会光天化?日往大公子书房里去,还让整座府的?人都看见?现在所有人都在说,轻云苑的?孟娘子美若天仙。你个小孩子,哪能看懂这?些手?段?” 贺御最讨厌别人叫他小孩子,当即躲开融氏的?手?:“就算去找大哥有什么不对??她是大哥的?娘子。再说,她的?确就是美啊!” 融氏一噎,没想到被一个小孩子堵了话,尴尬收回手?阴阳怪气:“你以为贺家会认她这?个娘子?先瞧瞧她的?身份罢。” “那也比你好,”贺御一副不示弱,眼睛瞪得滴溜圆儿,“你的?身份又好得了哪去?” “你,你要气死我啊!”融氏心眼儿小,一时?间被个孩子气得头顶冒烟儿,又不敢对?人做出什么,只能干瞪眼。 贺御重重哼了声:“是你自己找的?。” 说完,朝着融氏做了个鬼脸儿,一溜烟儿的?跑了。 融氏气得跺脚,结果太用?力,直接踩到尖石子上,下一瞬疼得龇牙咧嘴。 贺御跑得方?向,正是假山这?边,一跑过来就看见了站在那儿的?孟元元,于是欢快的?跑到了人身边。 “嫂嫂。”小孩的?脸上还带着红润,可见刚才吵得多用?力。 “小公子不能这?样叫。”孟元元提醒一声,随后往融氏的?方?向看了眼。 人脚上受了罪,正瘸着腿往游廊上走。她听秀巧说过,这?段日子融氏过得并不好,皆因上回二公子和那婢女的?事儿。说是后面,婢女无缘无故死在柴房,面色发黑,像是被喂了毒,好处是人的?肚子里已经带了肉。二公子岂肯罢休?不顾颜面的?指着融氏骂她恶毒,杀死他的?骨肉。 高门中,这?种事常有,后面自然是不了了之。那婢子只说是自己羞愧,服毒自尽,一件事就这?样草草了结。二公子和融氏,自此行同路人。 今天听了融氏的?话,孟元元才晓得自己昨日去趟贺勘书房,底下竟生出这?样的?留言。 “为何不能叫?”贺御的?小犟脾气上来,让他说是就偏说不是,“慧姑娘都这?样叫你。” 孟元元笑,明?眸柔和:“这?不一样。” 她是没想到贺御会为了她而去跟融氏争吵,原来他当日那句帮她出头的?话,并不作假。这?样小,身上还真是有几分义气。 “我看都一样。”贺御自然的?迈着小短腿,朝着轻云苑走,“你别听二嫂她胡说,大哥没有要娶别人 。” 他想起自己曾经也说过贺勘要娶别人的?话,脸上一红,脚下用?力踢了一块石子。 孟元元看着秦淑慧还未回来,这?边跟上贺御,一起往回走。 贺御转回身来,一脸认真:“我说的?都是真的?,大哥没和别人议亲。好几日前,我娘提及这?事,大哥他拒绝了,我正好听见。” “你整日里不读书,就打听些这?样的?话?”孟元元走上来,手?搭在贺御的?小肩膀上。 说起这?些,赵家母女今日离开,她还以为是两家之间已经将亲事定下。原是贺勘没答应吗? 贺御不反感孟元元的?碰触,顺着人的?步伐一起走着:“我有读书的?,比秦淑慧知道的?多多了。” 眼看秦淑慧和贺御慢慢走近,这?也算好事罢。 又过了一天,天冷的?吓人。 终于,冬月过去,正式进?入腊月。如此,贺府中开始为年节做准备。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让蓝夫人觉得焦头烂额,事情太多,完全?不得空。要管着家里的?事儿,还要顾及到族里,大大小小的?都要经过她手?。 家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贺良弼再过半个多月会回府,他人在江东路一处府地任职,年节会回家待几日。 外头的?忙碌,清净的?轻云苑亦有感受。 每个人说话间,总不自觉就会提到年节,以及家人如何。当然,一年过去,家仆们也会期待从主子处得到些赏赐。 这?些,孟元元觉自己离开之前,帮秦淑慧准备下就好。 过晌的?时?候,一个小厮来了轻云苑,说是有人找孟元元,就在后巷那处小门。 孟元元应下,回房取了斗篷穿上,心下疑惑,在洛州能来找她的?只有郜家人,可明?天自己就会去南城,会是谁来找她? 没有耽搁,天太冷,她怕等候的?人受冻,急匆匆到了小门处。 和守门小厮已经相熟,笑着点了下头,对?方?就给把门打了开。 孟元元从小门走出,踩着下了两级台阶。 长巷中,她看见三四丈外的?地方?,一名男子背着她而站,玄色的?冬袍穿在身上极为利索,衬着他身高腿长。 她愣在当场,不禁用?力挤了挤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随之也就轻迈着步子靠近。 好似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男子回头来,带着上半身微侧着。 “元元。”他唤了声,随后脸上笑开。 孟元元顿住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嘴角蠕动两下:“表哥?” 面前的?人真真切切,俊朗的?眉眼,爽朗的?笑,不是穆课安又是哪个?她没想过会在这?儿见到他,已经一年多,他俩没再见过。 穆课安整个人转过来,大步到了眼前,目光中打量着孟元元,眸中同样有些复杂的?情绪。 “怎么,不请表哥进?去坐坐?”他笑笑,看着贺府高高的?院墙,一侧的?眉尾挑了下。 孟元元同样笑起来,看向巷子口:“去前街罢,我请你喝热茶。” 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喜欢笑着说话,小时?候的?那些趣事儿,齐齐的?在脑海中涌现。 “热茶啊?”穆课安故意拉长声调,像是遗憾般叹了声,“我还有公务要去办,喝不成了,你先欠着。” 轻松地话语,孟元元不禁一笑:“哪有这?样的??喝茶还欠着?” 穆课安颔首,随后正经了脸色:“你的?信家里收到了。你,想通了?” 最后一次相见,是在红河县。闻听孟元元要嫁人,穆课安很是震惊,随之去了红河县卓家,也就知道了她与?贺勘的?那件事。 孟元元颔首:“我想回权州。” “好,”穆课安应下,“那你有什么打算?” “明?日去一趟郜阿伯家,他打听了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我得去问问。”孟元元回答,心中想了想洛州这?边,的?确再没有别的?事牵扯她,可以放心离开。 穆课安哦了声:“听说英彦要定亲了?” “是。”孟元元点头,“表哥呢?我这?趟回权州,能不能见到表嫂……哎哟!” 话还没说完,她的?额头上被人用?手?指弹了一记。她不由瞪大眼睛,看着穆课安。 穆课安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不耐的?一声:“什么表嫂?你哪来那么多心事?自己的?事处理干净了?” 孟元元皱眉,手?指揉了揉额头:“表哥哪里那么多心事?” 她用?他的?话返回去,穆课安笑了起来,声音爽朗,在长巷中回荡。 “你瞧,你还是小时?候那样,”他歪着脸看她,声音陡然轻缓,“着急时?,就会瞪大眼睛,分明?还在发懵。” 孟元元也跟着噗嗤笑出声,酒窝深深:“我回去表姨母那里告你状。” “行了,我怕你行了吧。”穆课安拱手?抱拳连做两揖,先退步致歉告饶。 长巷阴冷,可架不住故人久别重逢。 一通说笑,穆课安认真了脸色:“我还要沿着洛江往上走,市舶司的?事需要去跑一趟。应该用?不了几日,届时?回程,我捎上你。” “不会耽误你吗?”孟元元问。 “不会,”穆课安摆手?,“最近江上船少,也不算太平,你一个女子,容易遇上危险。” 孟元元垂下头,心里算了算,想着这?样也不错。左右乘船走水路,顺流而下也是快的?。 她对?穆课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提议:“那我在郜阿伯家等你,你也该去看看两位长辈。” “行啊,”穆课安爽快应下,“就依表妹的?。” 夕阳惨淡,那缕冷光根本照不到巷子里来。 小门后,贺勘站了许久。而外面的?对?话,他亦听了一些。 原本是想出去一趟,却?是碰到了穆课安,孟元元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在一起商讨回乡。 跟在身后的?兴安一脸震惊,半张着嘴巴久久未有回神。他家少夫人要走,还是跟穆课安。他可是清楚记得,贺勘与?孟元元成婚时?,穆课安曾经反对?过。 偷偷往贺勘面上打量了一下,果然见人面色阴沉。突然也就明?白?,为何这?两日人这?样奇怪,莫不是因为少夫人? 下一瞬,贺勘拂袖而去。 兴安愣了愣,随即快步跟上。 这?厢,孟元元同穆课安道了别,约好后面在郜家碰头,随后一起回权州。 从小门中进?来,依旧是那条走过数次的?小径,蜿蜒幽静。 她脚步轻快,心情很是欣喜。同样,心中又生出些许忐忑,是和明?日与?古先生的?见面。 她不知道古先生知道些什么,还必须亲口与?她说,但是料定是重要的?,若是普通的?信息,只需通过郜居传达便好。 回去轻云苑没多会儿,天黑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在巷子里站的?久了,孟元元有些头疼,遂回了自己的?西间卧房,躺回了床上休息。 外间,秦淑慧正在和竹丫说话,讲着赵小姐邀她以后去隆德府做客。这?几日,贺勘都没有过来,没人考她背书,她整个人很是轻松。 迷迷糊糊的?,孟元元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门缝里钻进?一些外间的?灯火。 头略微发晕,孟元元从床上起来,坐在床边缓了缓。 她起身,点了桌上的?烛台。 整理了一下,这?才推开房门出去。 才到正间,就听见了东间的?说话声,其?中就有秦淑慧没有底气的?嗫嚅,然后是男子严肃的?声音。 是贺勘来了。似乎这?轻云苑没有一点儿声响的?时?候,一般就是他在这?儿。 孟元元往东间看了眼,兑了一盏温水,重新回到西间。 身体?总感觉不适,她擦干净手?脸,从抽屉中拿出一粒药丸儿,就着温水服下。做完这?些,她吹熄了灯躺回床上。 迷蒙间,似乎有人在门外站下,她没有多想,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 孟元元简单收拾了下,便提着包袱离开了贺府,还是从小门出去,走的?府后巷子。 早先跟守门小厮打过招呼,这?里的?门早已开了锁。 她走过去,伸手?抓上门闩拉开。 “元娘。” 寂静的?清晨,身后冷不丁响起淡淡的?声线,伴随着门板的?吱呀轻响。 孟元元回身,见到了几丈之外的?男人。 冬日早晨的?冷雾尤未散去,淡淡的?弥漫笼罩在这?一处,他见她回头,迈着步伐些些走近。 很快,贺勘走了过来,隔着两三步远站下,薄薄的?唇弯了弯:“昨日听淑慧说你要去南城,我刚好也要过去,冬日里不好坐船,一道罢。” 他简单道了声,便伸手?过去拉开了小门。 外头的?风从小门吹进?来,掀了掀贺勘的?斗篷。孟元元抬头,看见了他发顶沾着冷霜。 第31章 进来的冷风同样?扑到孟元元身上, 不由一阵头晕。 今早一觉起?来,身子总觉乏力?,脚下走起?路来也略显虚浮。 “谢公子。”见有船去南城, 倒是省了她在码头等船,因为实在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约好了去郜家, 总不好让人久等。 贺勘未回?头,道了声不用谢,遂先行踏上了长巷。 孟元元后头跟了出来,臂间?挎着一个包袱, 总觉得?右臂臂弯处隐隐发酸,说不出的滋味儿。 走在巷子里?, 正是昨日与穆课安相?见的地方,想着不久后便会与表哥回?乡, 嘴角不由起?了个弯弯的弧度。 贺勘回?头时, 正看见那?抹浅浅的笑, 心中微涩,随后正了脸庞看去前方。 出了巷子,便能看见前面的贺家大门,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南城有些乱子, 你此行小心些。”贺勘轻声道,并不回?头, 迈步直朝马车而去。 孟元元看着男人的背影, 莫名觉得?有些孤寂:“听说了些, 公子也小心。” 一声简单的客气话,贺勘眉间?蹙起?, 淡淡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等坐好后, 车夫扬了一响马鞭,车便缓缓前行。 车厢轻晃,车内的两人坐着上次同车时一样?的位置。 贺勘坐在正中,手里?拿着一张画纸,正在端详。 从孟元元这边位置看着,纸张从后面印出来的样?子,像一棵落光叶子的秃树,张扬着枝丫。 “靠一下罢,还有一顿路要走。”贺勘放下画纸,捞起?一旁的软枕送去了靠在车壁旁的女子。 青色缎子的方形软枕,上头绣着一根根的翎羽。 “我在南城会留两三日,若你要,”他往她眼中看了看,话音顿住,喘了一息又补充道,“你要是想回?来,贺家的船一直在南岸码头,跟船工说一声就?好。” 孟元元颔首接过,把软枕靠在了腰上,并没有发现对面人眼中的期待。 车厢这样?摇摇晃晃着实头晕,便就?干脆闭上眼睛坐着小憩。 对面,贺勘的眼中闪过黯淡,将摆在中间?的小炭炉,轻轻移去了她的旁边。随后只是静静的坐着,继续看着手里?的火珊瑚草图。 据说这是当初见过的人,凭着记忆画出来的。他自己没亲眼见过,但?是很不明白,就?这样?的一件物?什,便搞得?陆家那?样?的大族,瞬间?覆灭。 十年了,这棵火珊瑚再未现世,到底不知流到了哪儿去。 路上走得?顺畅,马车很快到了江边渡头。 江边的风很大,浪头一层叠一层的翻滚。果然这样?的大风天气,是少有船渡江的。 贺家的船停靠在岸边,船体大,所以并不怕这些起?伏的江浪。 伙计们抬着物?什上了船,后面贺勘与孟元元也踩上了跳板。 一上船,贺勘便和几个男人去了甲板上,迎着风往南岸看,不时用手指划着。 “少夫人去船舱罢,外面风大。”兴安缩着脖子,冻得?双手搓了搓。 孟元元说好,两人便一起?往船舱走。 “贺家在南城也有仓库,”兴安开口,伸手拉开船舱的门,“这几日,那?边老?是闹匪。刚才甲板上那?几位,是南城仓库的管事?,工头。” 话说出来,孟元元也就?明白,贺勘是渡江去处理仓库的事?。 之前和郜英彦见面,也曾听人提过两句,说有人的仓库被抢过。南城的仓库为了方便货物?运送,大都修建在江边,可这样?也方便了那?些贼匪。他们在抢了货物?之后,同样?会带回?自己船上,随后从江上逃走。 因为大多是半夜里?,仓库的人不敢去追,只能任由对方逃走。 “官府不管吗?”孟元元问,记得?郜家在那?边也有仓库,年前从南洋回?来的货物?,有近一半未出手,全?部存放在仓库中。 兴安叹了一声:“当然管,只是对方神?出鬼没的,一切都有计划的来,再者很是凶狠,遇到阻拦是真的下死手。” 孟元元点头,没有再问。说到底,这种事?情棘手的很,要完全?根除祸患,只能找到那?群贼匪的老?巢。 船从北岸离开,径直驶向南城。 船的最底层,是十几个划桨手,通过舱壁上的开口,有节奏的摇着船桨。 没多会儿功夫,船就?到了南城。 孟元元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贺勘正从船头回?身,听着身旁人的汇报,面上淡淡。 她仔细从跳板上下来,走上冷清的码头。坐了船后,似乎觉得?头更晕,不由晃了晃肩膀,果不其然有着轻微的酸疼。 这是风寒的前兆,定是昨日与穆课安见面时,吹风受了凉。 继续往前走出了一段,后面传来一声“少夫人稍等”。 孟元元回?头,见着兴安朝自己跑过来。 “少夫人,带上这个罢。”兴安跑到跟前,微微喘息,手往前一送。 孟元元低头一看,人的手心上躺着一个小瓷瓶:“这是什么?” “是风寒药,宫中御医配置的,很管用,少夫人记得?服下两颗。”兴安简单说道,往大船的方向指了指,“是公子让我给?你送来的。” 风寒药? 孟元元微诧,没人知道她有风寒,甚至她自己也是刚刚察觉到这点儿,贺勘是如何知道的?还是一直带在身上的吗? 想着自己的确需要这药,她伸手拿了过来。 同时,她也往大船那?边看去,正见着贺勘下船来,折身往东面走,冷风卷着他青灰色斗篷,总是那?样?倨傲的微抬下颌。后面就?是那?几个管事?工头,彼此间?交谈着,似乎是在想对付贼匪的办法。 “代我谢谢公子。”孟元元收回?视线,对着兴安笑了笑。 兴安点头,可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孟元元见他踌躇,似是有话要说,便问:“还有事??” “少夫人,是……”兴安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可是这两日贺勘明明就?是有些奇怪,不像前些日子,能明显觉得?他心情不错。 最近,这位公子爷眼可见的情绪阴郁。 “少夫人你路上小心。”兴安改为一声叮嘱。 他始终是个小厮,不好去插手主子间?的事?情。再说,有些事?旁观者不一定能说清,还是得?看双方当事?者。 孟元元颔首,朝人摆了摆手:“快回?去罢。” 兴安应声,站在原处,一直看着孟元元转过拐角,这才回?身去找自己的公子。 刚转身,就?看见已经走出好一段的贺勘,也在看着这边。 兴安迈步跑着,顶着大风跟上了往东走的一群人。 “公子,”他气喘吁吁,跟在贺勘身后半步远的距离,“你怎么知道少夫人病了?” 贺勘看着茫茫江水,风刮得?眼睛微微眯起?:“她收下药了?” 并没有回?答兴安的疑问,只是想知道她是否收下药。昨晚,他去了轻云苑,借着考小妹背书,待在那?儿很久,可是西?间?一点儿动静也无。小妹说孟元元回?来后,没有吃东西?就?去了房里?睡下。 又不知等了多久,眼看小妹一个字也背不出来,几欲哭泣。这时,西?间?的门有了动静,他听见了走到正间?的轻微脚步。 当他放下书,走到正间?的时候,人已经重?新回?了西?间?,并将房门关好。 他听见西?间?两声咳嗽,随后很快又熄了灯。不由,他走去了西?间?的房门外,站在门扇前…… “收下了。”兴安给?出肯定的回?答。 贺勘轻轻舒了口气,收下就?好。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南城的最东面。 这里?就?是一些仓库的所在地。不仅是做买卖的商贾在这边有仓库,就?连贺家也有,而且不少。 当初,漕运渐渐发展,南岸还比较荒芜,只是些渔民和贫民在此。贺家早早在这边买了大片的地,接下来短短二三十年,南城已经发展成如此规模,成为货物?集散地。 说起?来,屯买下大片地皮的主意,还是当初贺勘的祖父,陆司使的主意。贺家在这边根基深厚,自然办的容易。是以,后来盖了许多的仓库,租赁给?需要的商贾。 当然,贺家本身也是有自己的贸易交往。 贺勘来到这边,就?是因为最近这边十分不太平。起?先,那?些贼匪也就?是偷偷摸摸搞些货物?,后面越来越猖狂,杀人放火,甚至前日晚上烧了贺家的一间?仓库。 走到这边,能看见偶尔巡查的官差,腰间?别着宽刀。 知道贺勘到来,负责这边巡查的都头迎上来:“贺大公子,你亲自来了。” “陈都头辛苦。” 两人互相?行礼,寒暄两句,而后一起?看着前面烧了一半的仓库,一片狼藉,便就?是贺家被放火的那?一座。 “这些贼匪神?出鬼没,专挑你不在的时候动手,前日死了两人,当真凶狠。”陈都头咬牙切齿,后面嘴里?跟着骂了一声。 快过年了,反倒成了这群贼匪最猖狂的时候,守在这里?受了半个月的冻,他和手下一帮衙差弟兄,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样?下去,怕是过年也不能回?家,可巧的是,今日衙门有事?,又要调回?去几人。 相?对于陈都头,贺勘只是淡淡走去仓库前,围着烧掉的地方转了转,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烧掉的不是他家的东西?。 “贺公子,贺家是洛州府的望族,能不能出手帮一帮兄弟们?”陈都头也是没办法,厚着脸皮求助。 官衙里?的大部分差役已经安排在了这边,衙中还要留人做事?,人手实在是不够用,着实这一片仓库区域太大。你守在北面,贼匪就?去抢南面。 贺勘不回?答,轻轻蹲下身子,细长的手指捡起?一截烧黑的木头:“知州大人没有申请上峰,调遣军队来吗?” “年底了,都拖着呢。”陈都头无奈的摆手。 “这样?吗?”贺勘没再多问,心中也明白一二。 洛州的一大部分财富,就?是看漕运。南城这些仓库就?是财富所在,知州不想上报调兵,无非是怕有人前来分权,万一到时候南城再落到别人手里?。 他虽还未走上仕途,但?是一些东西?早在多年前就?已明白。 正说着话,就?见到江面上缓缓而来一艘货船,看着吃水下沉及其航速,便可猜到船上货物?不少。 “这,”陈都头无奈,双手掐腰,“正是乱的时候,怎么还有船回?来?” 贺勘从地上站起?,掏出一方帕子,擦着自己指尖上的黑灰,眼帘低垂:“是从水湾进来的,说不准是去南洋才回?来的船。” 陈都头苦笑,摇摇头:“在贼匪的眼中,这可是肥羊。” “那?也没办法,总要过活。”贺勘一侧嘴角勾了下,余光中正是大船缓缓经过。 又过了一会儿,那?艘货船果然停靠在南岸的码头。稳好船身,船工们便开始卸货,一箱箱的货物?抬下了船。 陈都头见了,忙带着两个衙差往大船走去。 贺勘同样?看着大船,帕子一点点塞进袖中。 “公子,我方才去问了,”兴安一路小跑回?来,站到贺勘身后,“这船货物?要放的仓库,是最东面的那?座。” 贺勘回?身,往东面看了眼,的确有一座孤零零的仓库,应该是新建起?没多久。 “怎么选那?么个地方?”兴安歪着脑袋不解,“这不明摆着往贼匪手里?送礼?” 贺勘收回?视线,扫了自己的小厮一眼:“你当他不想找个好一点儿的仓库?是找不到。” 兴安点头哦了声,这艘船回?来的太晚,可能留给?他们的就?只有这一间?新仓库了罢。 。 这边,孟元元到了郜家。 郜家父子都没在家,说是去了仓库那?边,是郜夫人接待了她。 “人心惶惶的,”郜夫人摆手,嘴角一撇,“这些天杀的贼匪毫无人性,谁敢去拦,拿刀就?砍。” 孟元元喝下一口温水,口中还残留有药丸的清苦:“听说了,阿伯和兄长也要小心才是。方才过来,也有见着巡查的衙差,想那?些贼人现在也会有所顾忌。” “没有用,”郜夫人嘴皮子博,说话那?叫一个快,“我跟你说,他们前日夜里?还烧了贺家的仓库,嚣张着呢。” “那?咱家的仓库可还安好?”孟元元问,看来南城的混乱,远比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郜夫人叹气,眉头一皱:“可不就?是库房靠得?太往外了,这才叫人担心啊。” 这些货物?,都是男人和儿子辛苦从海外运回?来的,就?指望着出手挣上一笔银钱。真要是遭了劫,是极大的损失。 等着用了午膳,古先生来到了郜家。 孟元元胸口跳得?厉害,见着这位长辈进了正厅,对人弯腰行礼。 “先生好,我是孟元元,孟襄的女儿。”她的声音轻和,对来人介绍着自己。 古先生站在门边,看着厅中的姑娘,微愣了下:“听孟兄弟提及过家里?的小女儿,我现在终于见到了。” 孟元元抬头,眼眶微微发涩。所以,这位古先生认识父亲,并且知道一些事?情吗? “坐下说话,”郜夫人招待着,对着儿子未来老?丈人笑笑道,“元元这孩子,可是一直等着先生你回?来呢。” 边说,边引着人在走去前厅正座上。 古先生客气笑笑:“老?家里?有些事?,一定得?回?去一趟。” 简单说了句,他坐在太师椅上。 郜夫人给?孟元元使了个眼色,随后道:“我去地窖选两坛好久,今晚上相?公回?来,你们俩喝两杯。” 说完,自己先出了正厅,留给?两人单独说话。 孟元元往前两步,给?长辈到了一盏热茶:“郜阿伯说,先生知道些我父亲的事??” 古先生看了眼面前的女娃,接过茶盏:“三年前,在往西?洋去的途中,在注辇碰到过孟兄。我没想到会碰见他,着实一惊。” “注辇?”孟元元念着这处地名,那?里?已经离开了南洋地界,过了那?儿就?是西?洋。 三年前,是父亲没了消息的一年后,既然人活着,那?他为何不回?来?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古先生继续道:“孟兄当时病了,住在当地已有一段时间?。我问他船去了哪儿,他说船没了,至于怎么没的,他就?是不说。” “我大哥呢?”孟元元问,声音中几分急切。 “令兄当时不在孟兄身边,我也问过,但?是孟兄似乎对我有些提防,将话扯去了别处。”古先生顿了顿,眼中几分不忍,“你别担心,既然孟兄不肯说,那?便是孟公子无恙。”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声宽慰,孟元元心中的希望又生了几分:“后来呢?我爹为什么不想办法回?来?” “我也问过,”古先生攥着茶盏,回?想着当年的情景,“并说他船没了不打紧,等我们的船回?程时,可以捎上他,正好期间?养养身子。他当时没有给?我答复,我要赶路,便就?让他等在那?儿,等我回?程。” 孟元元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翼翼问:“他,还等在那?儿吗?” 古先生摇摇头,叹了一声:“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打听过,有人说他离开了。不过给?了留了一封信,上头只有几个字:只愿妻女安好,我回?不去了。” 厅中静默,无有一丝动静。 孟元元眼角湿润,喉咙哽咽。回?不来?为什么回?不来? “丫头啊,”古先生唤了声,看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生出心疼,“孟兄不是不想回?来,是遇到了麻烦,回?来不得?。” 本也不想说出,想将这件事?儿烂进肚子里?,可终究是不忍心看孟元元如此悲伤。 “什么?”孟元元哑着声音问道。 古先生往厅门看了眼,见着外头空荡,并无旁人,小声道:“我后来无意间?得?知一件事?,孟兄的船被毁,是官家所为。” 孟元元一脸震惊,瞪大眼睛全?是不可置信。 就?听古先生继续道:“不算确定,但?听说孟兄手中似乎有一件绝世珍奇,好像还牵扯着什么。他不回?来,可能就?是不想再将你和你母亲牵连进去。” “这,”孟元元久久没有缓上神?,拼命在回?忆中找寻着,“可并没有这样?的事?。” 没有,要说珍奇,定然不是那?把紫檀螺钿阮咸,阮咸顶多就?是挂着一个百年的名号,更甚者千年的古琴都有,那?才算珍贵。 想到这儿,忽然忆起?了一件事?,便是当年族里?欺负她和母亲,曾经一队官兵闯进过家中,说是家中藏有未经市舶司允许,而入大渝境内的舶来物?。 商不与官斗,当时母亲只能让步,并且也坚信是族里?故意造谣。果然,里?外搜过,什么都没找到。 如今想想,却有蹊跷。 古先生也看出孟元元是什么都不知道,劝了声:“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对任何人说。” 孟元元点头,对人深深做了一礼:“谢谢先生。” 晚上,孟元元留在了郜家。 风寒使得?她有些疲惫,也一直思忖着父亲的事?情。想着,父亲和大哥或许真的活着,只是因为什么原因,回?不来大渝。 她服下贺勘给?的药丸,早早睡下。 第二日起?来,身体好了许多,那?药很是管用。 郜夫人忙着半月后儿子的定亲礼,拉着孟元元一起?商讨主意,只是过程中小心的避开了她与贺勘的种种。更说让她再住一日,养养身子。 孟元元答应了,想着也帮郜夫人忙活一下,尽一点儿心意。 到了晚上,郜家父子守在仓库那?边,没有回?来。 郜夫人包了包子,等着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惦记着男人和儿子,就?说要过去送包子。 孟元元决定跟人一块儿过去,想跟郜英彦说说穆课安的事?。 郜家的青帷马车便往南城最东面而去。 正如郜夫人所说,郜家的仓库比较靠外。每家的仓库间?也有一定的距离。 马车停在大院中,郜家三人连同孟元元在仓库边上的屋内,一起?围着桌子用饭,几个伙计也凑来喝酒。 如此,一场酒下来,已是夜深。 江水茫茫,黑夜不见五指。 贺家的船仍停在码头上,贺勘坐在房内看书,烛火映照出冷淡的一张脸,搭在桌边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这时,外头走到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清净。 “公子,”房门被从外面一把推开,兴安面带慌张的跑进来,“西?面,发现有贼匪摸上了岸。” “西?面?”贺勘缓缓抬眸,面上没有多少惊讶,“来得?还挺快啊。” 兴安大声哎了一声,着急道:“是郜家的仓库,少夫人也在那?边!” “你说什么?她怎么会去那?里??”贺勘脸上的疏淡瞬间?破裂开,手里?书册啪得?掉到桌面上。 下一刻,人从桌旁起?身,带着椅子砰的一声掀倒在地。 他一把推开门前的兴安,快步跑了出去。 第32章 郜家仓库不小, 因为最近很乱,每日都会有人守在这边,算上伙计也?有十多人。 仓库这种地方最是忌讳烟火, 是以,在大院儿?的边上建了供人用饭休息的屋子。 郜夫人送了许多包子来, 被这边的男人们吃了精光,喝酒说着话?没?完没?了,但是谁都希望抢掠的贼匪赶紧铲除,世道安定下?来。 眼看?着夜已深, 郜英彦准备送母亲和孟元元回去。 三人刚走到院中,突然, 一把火从墙外扔了进来,正砸落在前?方几步远。 “坏了, ”郜英彦看?去院门, 此时狗开始狂吠, “有人来了。” 后面,郜夫人和孟元元同样一惊,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果然,下?一瞬外头有人攀上了墙头, 大门也?被冲撞着。 说时迟那时快,郜英彦当?即冲过去, 捞起一根长棍, 狠狠抡上去将墙头的人给打了下?去。 外面攸然一静, 接着便是更?为猛烈的撞门声?。哪怕院门又厚又重,可?外面的人显然不想空手而归。 这么大的动静, 屋里喝酒的男人们尽数跑了出?来,各自手里已经?拿上了家伙。 “这, ”郜夫人吓得厉害,牙齿咯咯的响,抖着偎去了自己男人身旁,“相公,是不是那群抢掠的贼匪?” 郜居一脸凝重,死死盯着大门:“他们怎么会来这里?还是这个时候?” 之前?这群贼子都是半夜以后出?没?,因为那时候人少安静,逃走时也?不易留下?痕迹。 而且,虽然郜家的仓库靠在边缘,但是和周边的几家仓库私底下?联合过,若是其中一家遭袭,别家必然前?来帮衬。彼此团结,对谁都好。 他们一群男人,也?不算少,总能拼一拼。奈何,两名女人在这边。 “娘子。”郜居拉过郜夫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带着元元去躲起来,千万千万别出?来。” 郜夫人连忙点头,然后哭着道:“你们可?别有事?啊!” “走罢!”郜居推了人一把,另只手抓紧了草料钢叉。 郜夫人咬咬牙,一把拉上孟元元,回身便朝仓库里跑去。 身后的砸门声?越来越大,狗儿?的叫喊越来越凶。 孟元元被郜夫人拉着跑,回头看?了眼,男人们全部守去了门边,有人往天上打了一颗火焰弹,那是在向?周围的仓库求救,寻求帮助所用。 可?是令人失望,那枚火焰弹并未飞起,可?能是那人太过紧张,只是打到了院中的一处角落,惨淡炸开。 “元元,别怕。”郜夫人声?音发抖,颤巍的手几乎拿不住那把钥匙。 “伯母,我来。”孟元元握上郜夫人的手,拿过那把钥匙,两下?打开了仓库的门。 拉开长锁,两人推开厚重的门,跑进了仓库内,随后从里面反锁了门。 隔着厚重的门板,她?们听见外面的动静。 孟元元扒在门缝往外看?,院门暂时还没?有破开,但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郜家这边的人本就是些普通人,面对凶狠的贼匪哪能占得便宜? 想到这儿?,她?跑回郜夫人身边:“伯母,仓库中可?有烟花弹?” 郜夫人木木点头,然后指了一处地方。现在她?只担心自己的男人和儿?子,完全不知道孟元元想做什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孟元元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小箱子,打开来,里面有几颗烟花弹。不知道是不是像刚才院中那枚一样的,但现在只要发出?去,就会让别人知道这是求救讯号。 烟花弹是有了,接下?来打上空中,而仓库有顶挡住了。 她?仰起脸,看?着仓库的顶,随后有了主意。 孟元元跑回到郜夫人身旁,将人拉起,带着往最里面跑去。她?心中同样惊惧紧张,知道一个女人落在那些歹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元元,你要做什么?”郜夫人颤着声?音问,随之身子被孟元元推进两排木箱中间的缝隙中。 女子身形本就单薄,如此藏着,很难让人发现。 “伯母,你藏好了。”孟元元道了声?,又从旁边扯来一块麻袋搭上,彻底挡住了郜夫人的藏身处。 她?再次抬头看?了看?,然后贝齿一咬,开始扒着木箱货物往上攀爬。有时抓着绳索,有时踩着箱角。没?一会儿?,竟是爬到了库房的一半多高。 只是终归是女子,虽然身子轻,但是力气欠了些,等爬到顶端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 这时,仓库外一声?响,那是院门被贼匪们破开,冲了进来。 立即,喊杀声?响起, 孟元元不敢耽搁,在一堆货物的顶端站起,随后双脚一跳,直接攀上了库房顶的大梁。 她?整个人坐上大梁,缓了口气就颤巍着站起来,扶着一根根屋梁往前?走。 前?方的墙壁上,有一个不大的气孔,只要她?钻出?去,就会到达仓库的房顶。 头一回走在这样高的地方,头晕的厉害,脚下?更?是一点点的前?移,不害怕是假的。也?是这时候,她?想起了贺御的话?,他曾对着秦淑慧夸耀,说走在房顶上如履平地,其中一个诀窍就是不往下?看?。 孟元元深吸一气,平衡者?身体,踩着不到一尺宽的大梁,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走到了气孔处。 气孔不算大,当?初留的时候也?是想到会防贼,所以开得不大。 孟元元双臂穿过气孔,随后上半身也?跟着慢慢穿过。她?的身形纤细,可?毕竟气孔有着近两尺长,要穿出?去并不容易。 幸而她?筋骨柔软,竟真的从气孔中钻出?。两条腿抽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到了仓库顶上。 来不及多想,下?面院子中鏖战正酣,再等下?去吃亏的还是郜家。 孟元元坐在瓦片上,头发已经?散开,在夜风中飞扬着。她?掏出?烟花弹,另只手从腰间拿出?火折子。 挡住风来的地方,把烟花弹放在一方平坦的瓦片上,吹燃了火折子,慢慢靠近引线。 从小到大,她?这样的女儿?家便没?有点过这样的烟花,手里发抖,然而眼中一片坚定。 下?一刻,滋啦一声?,引线被点上,滋滋的冒着火星子。 火折子从手中掉落,顺着瓦片一直掉落下?去。孟元元赶紧双脚蹬着往后退,只是房顶上终究不会太快。 才退出?去一些距离,只听嗖的一声?,那枚烟花弹冲上了夜空,然后金色的亮光炸开,像一道破空而出?的闪电。 突然的变故,让底下?大院儿?的混乱停顿一瞬,不明所以的贼匪纷纷退到自己的一方。 借着烟花还未散去的亮光,众人看?见了缩在房顶上的小小身影。 。 这厢,贺家大船。 贺勘快速穿过走道,出?了船舱走上甲板。他不明白,孟元元怎么就去了郜家的仓库,那边虽说是些老仓库,彼此间也?互相协助。 可?终究,那些地方有风险。 “派去跟着少夫人的人回来说,是郜夫人去仓库送饭,”兴安跟在后面,解释着,“没?想到这些贼匪今日前?半夜就出?动了。” “你要跟贼匪讲道理吗?”贺勘继续往前?走着,一直到了船头。 忽的,西面的夜空炸开一朵烟花,金色的花朵绽开,于冰冷的夜空燃尽。 贺勘知道,这是仓库间的求助讯号,私下?有约定的仓库见了,就会前?去救援。 他不敢再等,匆匆往船下?跑,只着一身单薄的便袍。 刚下?船来,陈都头便跑过来:“贺公子,为什么是西面有讯号?而东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贺勘脚下?不停,齿间冷冷送出?四个字:“声?西击东。” 陈都头大跨步跟着:“你是说贼匪还是会选东面下?手?” “不会错,”贺勘话?音笃定,却又染着焦急,“是东面。” “可?你为何往西走?”陈都头停下?,不解问道。 贺勘望去西面,声?音冰冷:“我娘子在那边。” 说完,他跑进了黑夜中,浓重的夜雾瞬间将最后一点儿?背影吞噬。 陈都头不敢怠慢,于是转身往东面走。 而跑下?船来的兴安也?发觉不对劲儿?,自家公子独自去的,一个士族郎君面对那些凶悍贼匪…… 他打了个激灵,赶紧回身往船上跑,这时候带上人去才行。 离了码头的那块平整处,去西面的那片仓库,是要绕一段弯路的,可?是那样太耽误时间。 贺勘沿着江边跑,为了快些到达,他选择直接淌过前?面的滩涂。 当?脚踩上的时候,鞋履便往泥泞里陷,每一步走着都是艰难。黑夜中根本判断不了深浅,以至于一脚下?去或是踏进水里,或是踩进淤泥…… 平时的冷静,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他甚至都没?想到,这样的滩涂里藏有稀软的淤泥,人若陷进去,便再别想爬出?来。 江水不知疲倦的哗哗流淌着,西面那处有了火光,这证明双方已经?彻底打起来,死伤在所难免。 想到这儿?,贺勘一刻不敢停留,右脚的鞋子陷进泥里,直接就只着罗袜继续前?行。 终于,他走出?了那片滩涂,顾不上满身的泥泞便往前?继续跑,耳边已经?听到了激烈的喊杀声?,狗叫声?,以及冲天而起的火光。 郜家仓库。 那枚烟花弹在空中炸开后,隔着一段距离的那些仓库收到了讯号,其中早就底下?联手的,纷纷准备前?来援救。 而正是这枚烟花弹,也?让人发现了屋顶上孟元元。 这些贼匪来这边,并不是真想抢掠什么,只是想闹出?动静,吸引部署南城的衙差,等到那些人往这边来,他们便及时脱身。 真正想动手的是最东面的新仓库,因为就在前?日,满满的一船货物装进了那座仓库。相比西边这些易守难攻的老仓库,部署还不完全的新仓库更?容易得手,货物也?更?好。 可?就是这枚烟花弹,打乱了贼匪们原本的计划,让他们的行踪提前?曝光。 为首的贼匪头目,当?即高举樱抢,对准屋顶上的身影,用力掷了出?去。 “孟家妹妹小心!”郜英彦大喊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自己手里的长棍也?迅速扔了出?去,想打下?那根飞起的樱抢。 可?是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儿?,那条樱抢寒光一闪,朝着屋顶飞快而去。 正缩在屋顶上的孟元元,眼见那武器朝自己而来,下?意识身子后仰,整个后背贴到了房顶上。只听嗖的一声?,那樱抢几乎擦着身子飞了过去。 可?也?就在这时,她?的脚蹬落了一方瓦片,紧接着身子跟着往下?滑,尽管双手尽力想抓住什么,可?还是止不住的下?去。 一切发生在瞬间,孟元元成屋顶上滑了下?去,就掉在仓库的院墙外。 郜居刚毅的脸上染着血色,大吼一声?:“英彦,快去救元元!” 这时候哪还用父亲提醒,郜英彦早就开始往前?冲,顺手抄起墙边的扁担,用力砸翻了最近的贼子,试图冲过这些人,出?去大门。 然而并没?有那么简单,对方此时也?被激怒,纷纷露出?骇人的凶狠,手中的武器又狠又快。 大渝规定,平民百姓不得持有刀刃武器,所以库房男人们手里的都是些平时的工具,铁锨、铁叉子…… 可?即便这样,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越战越勇。墙外,还有个小女子需要他们去营救,一群大男人就这么拼了。 说起孟元元,她?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摔死,她?要找到父兄,要回原本属于孟家的一切。 又有一个念头,就是当?初贺御从墙上摔下?来,其实真的很疼罢。 她?柔细的身子就这样从屋顶下?掉下?来,带着几片青瓦,整个身子瞬间僵硬。 然而下?一瞬,竟是跌落进一片松散中,接着就是自己整个人被什么埋了起来,只是着实扎得厉害。 是稻草堆。 来不及想太多,孟元元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手指轻轻拨开稻草,望去最近的那间仓库,隐约见着大门处有了灯火。 太好了,对方察觉了,而且在行动,准备过来支援。这种乱时候,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谁敢保证明日这样的灾难,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还没?有高兴,突然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不可?能是郜家人,如果是,他们会唤她?的名字。 想到这儿?,孟元元哪敢怠慢,立马从草堆里出?来,快速往仓库后面跑去。动作像是灵活的玉兔。 如她?所料,来人是守在外面把风的贼匪,并不是郜家人。 眼看?一个纤瘦的身影往前?跑去,贼人面露狠戾,握紧了手中长矛,大跨步追了上去。 可?是追到仓库后面,根本没?见着人影,四下?只有几棵树,地势平坦,更?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很是诡异。 贼人继续往前?走,寻找着。 此时的孟元元就躲藏在一棵树后,单薄的身形,便就靠着树干遮掩。那贼人走到什么位置,她?便跟着移动,总藏着他看?不到的角度。 不知是不是以为自己看?错了,那贼子停在了原地,不打算再往前?寻找。 这时候,仓库大院儿?内一声?惨烈的哀嚎。贼子提着长矛就往回跑,正好经?过孟元元藏身的树后。 孟元元不给那贼子反应,灵巧的身子跳跃起来,早握在手里的簪子对准那贼子的脖颈,狠狠扎了进去。 贼子不设防,就这么被一根铜簪子刺穿了喉咙:“呃……” 当?啷,长矛掉在地上部,贼子不可?思议的摸上脖颈,无法喊叫说话?,只能痛苦的咿呀。 “啊!”孟元元往后退了步,眼中惊恐,似乎能听见铜簪入肉的声?音。 短暂的蒙楞,她?看?到地上的长矛,下?意识就去抢。双手刚摸上把柄,突然手里一重,竟是那贼人一脚踩住了矛尖。 他怒目圆瞪,犹如恶鬼,黑暗中充满煞气。 孟元元也?是反应快,知道力气方面自己占不了便宜,便转身往远处的仓库跑,她?不信这受伤的贼人敢追来。 不想,那贼人竟是扔出?长矛,孟元元见状躲闪,一个不慎被绊倒,整个人摔去地上。 顾不上疼痛,她?蹬着脚后退,后背就在这时碰上了一棵树,再不能退 贼人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拔起长矛大踏步而来,显然是想弄死树下?的女子。他过来,伸手就想往孟元元的脖颈上掐。 千钧一发间,树后蓦的出?现一个人,一脚踹出?,直接将那贼人踹出?一丈远,重重滚去地上。 贼人甩出?长矛,来人抬起自己的手臂去挡,接着竟是顺手握上矛杆,身形一个旋转到了贼人身旁,一掌拍上扎在脖颈上的铜簪,整条簪子没?入颈项。 窝在树下?的孟元元还未反应上来,只见那人身手利索,夺过长矛,想也?没?想,直接刺进了贼人的心口,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贼人口中咕咕冒着污血,双眼几欲鼓出?眼眶,身形点点抽搐到无力,最终躺去冷地上,咽了气。插在身上的长矛,此时更?像是讽刺的墓碑。 “元娘!” 孟元元耳朵嗡的一响,下?一刻被人一把抱入了怀中。 “公,公子?”她?呢喃着这个称呼,声?调发颤,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叫,而实际并未反醒上来。 贺勘紧紧揽住女子细巧的身子,脸颊贴上她?的,感受到淡淡的体温时,一路而来的惊慌,终于稍稍放下?了些。 “元娘,元娘……”他唤着她?的名字,“没?事?了。” 寒冷的冬夜,不远处的火光,交织的喊杀声?,声?嘶力竭的犬吠。还有那些不断往郜家支援的人,赶来的衙差……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仓库后,一株柳树下?,相拥在一起的人。 “咳咳。”孟元元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突然而来的怀抱,不算温暖,却给了她?安抚。 刚才的惊险与惊吓,此时的人仍是抖个不停。她?没?有这样伤过人,可?是为了活命,仍是选择了去拼。 “我,我刚才刺了他……”她?抖着声?音说着,后知后觉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贺勘手掌落上她?的手背,轻抚两下?:“他是贼人,你是在保护自己。别怕,是我杀的他。” 说出?这个“杀”字时,他心中毫无波澜,没?有慌张。有的也?全是对怀里人的心疼。 一个柔弱的女子,谁不会害怕呢?她?的胆气已经?相当?了得。 这种时候,一句理解的劝慰是最管用的。孟元元吸了吸鼻子,想要自己镇静,一滴滑落的泪,沾到了贺勘的肩上。 她?赶紧往后离开,并用手推着:“我没?事?了。” 明明还带着哭音,却仍坚韧的表示自己没?事?。 贺勘只这轻轻一推,便松了手臂,随之坐去地上,靠着孟元元倚在树干上。 “你怎么了?”孟元元问,鼻尖嗅到了血腥气。 她?往腰间摸了一把,手指沾染上粘腻,是血,可?并不是她?的。她?没?有受伤,这点很肯定,那么这血…… 是贺勘的。 孟元元爬起来,低下?头看?着他的腰间,见到他托着右臂横放在腰上,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发生变化,似乎在忍耐着。 “你的手臂被砍到了?”她?猛然记起,方才他挡在她?的面前?,那手臂去挡贼人的长矛。 贺勘稳了稳气息,剧痛在手臂上蔓延,仍轻轻笑了声?:“没?事?儿?,擦破了点儿?皮。” 擦破了点儿?皮? 孟元元不相信,一点儿?皮怎会是如此重的血腥气,以至于渗透了她?腰间的衣裳。 她?急得站起身,想要将人扶起,可?又不敢动他,到处都很乱,她?不知道会不会再碰上别的贼匪。 “我帮你包扎。”孟元元重新蹲下?来,深吸一口气,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帕子,她?也?帮贺御包扎过的。 可?是不一样啊,贺勘有可?能是伤及筋骨,一片薄薄的帕子怎么能行。 “元娘。”贺勘拉上她?的手臂,阻止她?准备撕开自己衣裳的举动,“别担心,有人会来的。” 掌中,她?的手抖得厉害,连呼吸都那样不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一直的她?都是安静恬和的,遇事?不慌有打算,哪怕面对着秦尤,她?亦是冷静对待。 这时,不远处有人大声?喊:“孟元元!” 是郜英彦,他跑到了这边,手里握着早已断成两截的扁担,爽朗的声?音变得嘶哑。 “兄长,我在这儿?!”孟元元站起来,朝着黑暗中的人呼喊着。 闻声?,郜英彦以最快的速度往柳树下?跑,始终提起的心,总算松了松。 他跑到近来,也?就看?到了正扶着树干站起的贺勘:“贺公子?” 孟元元双手扶着贺勘,看?去郜英彦:“兄长,仓库怎么样?阿伯和伯母呢?” “放心,咱们的人都没?事?儿?,”郜英彦气喘吁吁,身上同样沾着血腥,担心的上下?打量孟元元,“亏着有你的烟花弹,别人都赶了过来,那些贼人一个都没?跑掉。” “元娘,”贺勘开了口,声?音略有些弱,“郜兄长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我先回船上罢。” 第33章 正如郜英彦所说, 仓库那?边的喊杀声已经平息,风中送来?的有凌然的呵斥声,以及那?些吃过贼匪苦头人的咒骂声。 “那?, 要?不就过去看看?你也放心。”贺勘见孟元元不说话?,猜到她是?不放心, 牵挂着郜家人,“只是?可能场面会很骇人。” 他是?不想让她过去,毕竟也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铁定有死伤, 一个女儿家的会害怕。 郜英彦赞同贺勘的意思,也跟着劝了声:“别过去了, 没?什么好看的。” “我就去看看阿伯和伯母。”孟元元小声道。 她经历了太多的分离,如今只是?想确认人还安好。 “那?行?罢。”郜英彦应下, 又看了眼贺勘, “贺公子伤到了?” “小伤罢了。”贺勘的手握上右臂, 道了声。 “今晚的事,谢谢贺公子出手相助。如若不嫌弃,一会儿在下安排一辆马车,你同孟家妹妹暂且去我家住一晚。”郜英彦真心表达了感激。 与贼匪抵抗的时候, 贺家的仆从也赶了过来?。那?些可是?有腿脚功夫在身?的护院,自然比他们这些平常人厉害, 更不提后面来?的衙差, 也是?冲着贺勘面子。 贺勘客气颔首:“郜兄长客气, 剿灭这群贼匪,是?你我的责任, 无需感谢。” 他的话?字字在理,完全没?有士族的高高在上, 不由让郜英彦刮目相看,心中起了敬意。 “先去仓库罢,把伤口先包起来?。” 孟元元也跟着点头,仰脸看着身?旁男人:“冬日伤口容易冻伤,别恶化了。” 只一句简单的关心话?,贺勘心中某处一软,竟也觉得贼人这一砍很是?值得:“好。” 低下头,女子两只手扶着他,有些小心谨慎的样子。 三人才刚往前走?了一段,兴安大跨步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公子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想吓死小的啊!” 他抹了一把脸,天知道一路追着过来?,根本没?看见贺勘的影子,他是?把仓库里里外?外?找了两遍,最后还翻了趴在地上的贼匪尸体。 贺勘还没?等说话?,自己的这个小厮就扑了过来?,缠上他的手臂:“你……” 下一瞬,柔软的女子双手松开了他,取而代之的是?兴安没?有轻重的手。 “公子啊,你下回别丢下我,”兴安继续说着,恨不得把自己刚才的担心一股脑儿的全倒出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陪葬的啊!” 贺勘耳边嗡嗡作响,简直不比手臂上的疼痛好受:“兴安……” “是?我说错了,”兴安抽了下自己的嘴,赶紧改口,“公子吉人天相,怎么可能有三长两短?” 眼见着孟元元已经走?去了郜英彦的身?旁,关心询问,贺勘冷冷的瞥了眼还在喋喋不休的兴安。 一股熟悉的冰冷,兴安当即闭紧了嘴,手里不禁也跟着重了些。 “嘶”,贺勘伤口一扯,疼得吸了口气。 没?再耽搁,几?人迅速回到了仓库大院儿。 两扇巨大的门板,此?时就躺在地上,里面已经被?衙差和伙计们控制。除了被?打死的贼人,剩下七八个活着的,皆是?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地上。吃过这些贼人太多的苦头,守仓库的男人们狠狠地往他们身?上踢着。 院中一片哀嚎。衙差见了也不阻止,只嘴上懒散的道:“都够了,别把人打死。” 贺勘甩开兴安的手,走?去了孟元元旁边,给?她挡住了西墙方向:“别往那?边看,没?有好东西。” 西面墙下,是?几?具贼匪的尸体,血肉模糊的很是?骇人。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些。 他轻声提醒,孟元元微扬起脸庞,看到了他脸上的认真:“嗯。” “元元?”正巧,郜夫人从仓库里出来?,一眼看见进来?的侄女儿,当即双手一拍大腿,哭了起来?,“你想吓死伯母?” 孟元元赶紧跑过去,也是?鼻子一酸:“你看,我没?事。” “你这孩子,那?么高的房顶,你爬上去,就不怕一个万一?”郜夫人可不依,刚才她是?亲眼看着孟元元怎样一步步爬上货物,最后从气孔里钻了出去。 她被?挤在箱子后头,眼睁睁看着,大气儿不敢出,生?怕一个动静就分了人的神。 刚走?近的贺勘正好听见,随之往仓库里看了看。屋顶横亘的大梁,细窄的气孔,再结合适才郜英彦的话?,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在船上看到的那?枚烟花弹,是?孟元元放出的。她利用仓库内的货物攀爬,随后上了大梁,再由气孔钻出,到了屋顶…… 孟元元察觉到别人的注视,转头去看,正对上贺勘的一双眼睛。 “公子去屋里坐,我帮你包扎。”她看去他的手臂。 有了光线,她看见他衣袖上的一片血红。还有,他身?上全是?泥泞,向来?端方持重的郎君,此?时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哪怕那?张俊脸,也脏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看到底的时候,孟元元皱了下眉:“你的鞋呢?” 贺勘的左脚上居然没?有鞋,沾满泥水的罗袜松松套在脚踝上。 “嗯,”贺勘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淡淡道,“可能是?踢倒那?贼子的时候,掉了。” 孟元元眼中闪过疑惑,方才柳树那?边可没?有泥浆,更何况沾在贺勘身?上的这些,更像是?河中的淤泥。 “先处理伤口罢,”郜夫人看了眼贺勘的手臂,吓得捂住胸口,“快进屋去。” 说完,就强打着精神往院中走?去,去看自己的男人和儿子。 孟元元去推开了屋门,带着贺勘进了屋子。 跟上来?的兴安刚想往屋里走?,在看到自家公子疏淡的眼神时,却了脚步。 “呃,那?个,”他指了指混乱的院子,咽了口唾沫,“我去帮忙。” “去罢。”贺勘唇边送出两个字,应允。 随后脚步一迈,进了屋内。 屋里的桌上还是?方才饮酒时的一团乱糟,倒下的空酒瓶,吃了一半的包子…… 孟元元拖来?一根凳子,摆在还算干净的角落:“公子先坐下。” 她说着,又转身?回到桌旁,捡起那?把倒了的圆肚酒壶,手里摇了摇,随后提着快步回来?。 回来?时,贺勘已经依她的言,坐去了凳子上,正好也是?伤口最疼的时候。 孟元元在他的腿边弯腰,酒壶随手放在脚旁,眼睛落在了他的右臂上:“我先把袖子绞下来?,你手臂别动啊。” 轻声叮嘱着,她仰脸看他。 “好。”他点头应下。 孟元元拿起剪子,半弯着腰,从贺勘的上臂处,剪开了他的袖子,露出了结实的薄肌。 她的脸近在眼前,细腻的肌肤,明?亮的清眸,因为紧张而抿紧的樱唇,细看还能见到微微现出的酒窝。 贺勘的鼻尖除了自己的血腥气,此?时突兀的闯进清新?的水仙香,随之混杂在一起。 “要?是?疼,你就说话?。”她抬眼看他,眸中仿佛会说话?一样,轻轻浅浅的印着担忧。 孟元元把那?片衣袖扔去一旁,屋内烛火明?亮,真正看清了贺勘手臂上的伤,着实吓了一跳。 伤口很深,正汩汩的往外?渗血,隐约可见翻出来?的肉……她突然有些不敢动手。 “只是?看着骇人,其实并不深。你瞧,根本没?伤到筋骨。”贺勘见着孟元元白了一张脸,就知道她是?吓到了。 像是?给?她证明?一般,他还故意收放了几?下手指。 孟元元回神,后牙咬了咬:“公子,我给?你把伤口缝起来?罢。” 一直这样流血不行?,天寒地冻的,伤口很容易恶化,在这边没?有郎中也没?有药。伤口缝起来?,好得快也止血。 而且,他明?年?春闱,手臂留下伤万一影响握笔书写…… 贺勘低头看眼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看看等着回复的孟元元:“你如何知道用线缝伤口的?” 孟元元不明?白这时候他还问这些,便道:“父亲教的,在船上受伤,用针线缝起伤口最有用。” “对,”贺勘道了声,“只是?要?辛苦元娘了。” 孟元元见人答应,也不耽搁:“公子忍一忍,我也是?头一次帮人这样料理伤口。” 说着,她抓起酒瓶,用里面剩下的酒,清洗着贺勘的伤处。她做得仔细,全神贯注。 她蹲在他的腿边,手里飞快的引上针线,另一只手捏上他的手臂,将翻开的伤处捏合,随后下了第一针。 她的头顶上,男人一声不吭,仿佛她现在缝的只是?一块布料。只是?到了中段,终是?听见他逐渐浓重的呼吸。 一针一针,孟元元每一下都在心里数着。她也紧张,后背已经冒出一层汗,可是?不能分神。其实就是?短短的时候,在她感觉中,像过了一宿那?样漫长。 终于,伤口在她手里缝合,心力也在这时候耗尽,身?子竟是?一晃,往一旁歪倒。 贺勘眼疾手快,忙伸出左臂揽住了孟元元:“元娘,你怎么了?” 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扶着对方的手臂慢慢起身?:“头晕了一下。” 无意间往他眼中看了眼,忽的在里头看见了他对她的担忧。 “你的风寒还没?好,是?不是??”贺勘没?心思去管那?条挂彩的手臂,左手直接往孟元元额头上探,“怎的还有些发热?” 孟元元站好,往后一步,额头也就离开了那?男人的手:“好了。” 是?真的好了,今日过晌之后,已经没?再觉得不舒服。他觉得她额头发热,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的手太凉了。 “药还有罢?你吃上两粒。”贺勘问,抬高的手慢慢收回。 孟元元解着腰间的锦囊,就在方才,她还从里面取过针线:“有是?有,但是?不能吃了。” “不能吃?”贺勘不信,他让兴安送药的时候,可是?满满的一小瓶,二十几?粒呢。 想着,他从孟元元手里拿过锦囊,想着帮她把药拿出来?。右手不方便,干脆往身?旁的窗台上一倒。 紧接着,几?块瓷片从锦囊中滚出来?,还带着几?粒药丸子:“怎么碎了?” 药瓶已经碎掉,而药丸上也沾了细碎的瓷渣,就如孟元元所说,根本不能服用。 “可能刚才从屋顶掉下来?,弄碎了。”孟元元简单道,也未多想。 贺勘眉间深皱几?分:“从屋顶上掉下来??你,今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用想吗?在屋顶上放烟花弹,不掉下来?才怪。 孟元元也想起了适才的凶险,心有余悸:“我只是?想帮忙,不想坐以待毙。” 即便此?刻,她也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时候一味躲藏,不如主动相博求生?机。 闻言,贺勘无言以对,因为这话?的确没?错。他两根手指夹起一粒药丸,清苦的药香钻进鼻子。 忽的,他噗嗤笑出声,向来?冷淡的眉眼弯了弯,瞳仁中落上烛火细碎的光:“元娘的脸,有些像贺御的那?只猫儿。” “猫?”孟元元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落下时就看见指尖上沾着点泥。 稍一思忖便明?白,脸上的泥不就是?拜面前男人所赐?在柳树下,他抱上她不撒手,她的脸正好擦上他的衣衫。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过来?,沾了满身?的泥。 抬头看他,他还在笑,声音竟是?越来?越亮。 “脸上还有?”孟元元再次抬着手背去擦拭脸颊,擦完左边擦右边。 可是?贺勘还在笑,竟能从他的笑声中听出几?分轻松与愉悦。她疑惑看他,伤得这样厉害,他还笑得出来?。 “我笑,是?因为明?白了一件事。”贺勘嘴角仍旧勾着,盯去两步外?的女子,“原来?,她对我很重要?。” 她静静站着,烛光为她打上了一层柔光。散落开的长发,柔顺的沿着她秀巧的双肩泄下。 恍然见,他便记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柔美恬和,脸上的笑让人心中发暖。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失神了,美丽的女子,怎会不被?吸引呢? 谁都不是?圣人。 孟元元倒是?越发奇怪,不止今晚贼匪来?袭的凶险,是?这个一向冷淡如冰的男人,他着实反常。 “公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问。 贺勘摇头,手臂上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就是?今晚的种种,他看清了一件事,眼前的女子是?他在意的,而且不想放手,并不单单因为她是?他娶回的妻子。 原来?所有的纠结,答案是?这样简单。 孟元元哦了声,想起外?面还有别的伤者,便推门出去。 迈出门槛,她不禁回了下头,见到仍旧坐在那?儿的贺勘。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的冷漠疏淡少了些。 孟元元刚走?,兴安轻着脚步走?到屋门外?,往里探了一眼:“公子?” “去帮忙罢,不用管我。”贺勘淡淡一声。 兴安往后一退,随即揉了揉眼睛。明?明?他方才看见公子在笑,怎么自己一问话?,人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大院儿里,那?几?个贼匪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哪还有原来?的嚣张?西墙下,那?几?具尸体已被?撞上拖板车,官衙的人拉了出去。 衙差毫不客气的上去,又给?了贼人狠狠两脚:“别装死,给?老?子站起来?!” 那?几?个贼人陆续被?带出了大院儿,恐怕后面还有事,陈都头留了三四个衙差在这边,自己带着两人走?出了院子。 孟元元仔细看了看,郜家父子和这里的伙计都没?事儿,顶多就是?挂了彩。但是?这些人也没?把这点儿伤放在眼里,刚才抗敌的热血还未退却,一个个的讲着自己如何出手。 郜居则是?跟过来?帮忙的别家管事伙计道谢,并说年?前儿子定亲,让所有人去家里喝酒。 只有郜夫人瘫软的坐在石阶上,泪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这个嘴巴相当厉害的女子,心底其实是?最软的。 “都没?事了,伯母进屋里坐罢。”孟元元上前去,想将人扶起来?。 郜夫人摆手,表示自己就想坐在这儿:“让我缓一缓,我这心口到现在还跳得厉害。” 说着话?,眼睛不离自己的男人和儿子。 “要?我说,伯母现在是?该赶紧回家去,”孟元元怕人在这里坐久了,冻出风寒,又劝道,“今日化险为夷,要?给?菩萨和祖先上柱香才是?。” 郜夫人眼泪一停,拿袖子用力一擦,这才从石阶上站起来?:“元元你说得对,我得回家去上香,感谢菩萨和祖先保佑。” 说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想念叨了两句。 郜英彦走?过来?,正好听到,没?想到孟元元简单一句话?就能劝母亲回去,他可是?说破了嘴,人就是?不回去。 “还是?孟家妹妹有办法?,”他挥挥手,让伙计准备马车,转而又道,“你也随我娘一道回去罢。” 孟元元看着郜夫人上了青帷马车,自己刚想回答,就听到身?后先于她道了声,“不用”。 是?贺勘,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从屋中出来?,受伤的右臂落在斗篷内,只左臂端在腰前。 “元娘,阿伯家里现在很多事处理,”他迈步到了孟元元身?侧,往她脸上看了看,声音轻和的有些商量的意思,“你我还是?回船上去罢。” 闻言,郜英彦道了声:“孟家妹妹不用担心这边,有什么事儿,我回去去信儿的。” 南城这边终究是?乱,这种时候有些地方也顾不上。贺家有权势,那?些贼匪并不敢明?目张胆去惹,是?以,孟元元跟着贺勘,会很安全。 孟元元点头,便又看了看贺勘的右臂。 等回到贺家大船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丑时。南城西面,还能看见几?个火点子,那?是?郜家仓库的位置,人们在收拾着。 寒风在这个时候,终于停歇了,只听见江水哗啦啦的流淌。 孟元元和贺勘一同上的船,他走?在前面,腰背一如既往的笔直,浑身?的泥泞掩盖在斗篷下。脚上,也已经换上新?鞋。 较以往,他的步伐略慢,上到甲板后,先是?往东面看去。那?边一团漆黑,隐隐中,地平线的上方闪耀着一颗启明?星。 “公子,水备好了。”兴安从船舱中出来?,对着甲板上道了声。 进到船舱,贺勘回到自己的房间,才进去半面身?子,便回头看向孟元元:“船上很安全,贼匪不会过来?。” 孟元元点了下头,不明?所以,那?群贼人不是?已经抓到了么? “少夫人,给?你也备了热水,去收拾下罢。”兴安道,左手一抬,示意着走?道的尽头。 孟元元应了声,跟着人往里走?:“公子怎的浑身?是?泥?” “公子啊,”兴安摇摇头,道了声,“可能跑错了路,跑进了滩涂里。” “西面的那?片滩涂?”孟元元问,乘船的时候曾看见过那?片地方,江水下落露出的泥滩。 兴安也是?不解,他家公子向来?精明?,这回怎么就跑进滩涂里了?还弄了满身?的泥泞,他都不好意思说,那?股味道真够难闻的。 最里面的房间,并不大,摆了一张床和小桌子。剩余的地方,被?一只大大的浴桶占着,正往外?冒着蒸汽,放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孟元元走?到浴桶旁,便见水上飘着着药草。她认得,这是?抑制风寒的药浴。 她泡进浴桶中,洗去了满身?的寒气,同样也泡掉了心中的慌乱。不知水中是?不是?还填了别的药材,闻着清淡的药香,神经亦是?舒缓,整个人变得轻松。 洗了干净,她换上一套新?衣。刚系上腰带,房门便从外?面敲响。 “少夫人,公子让人准备了吃食,你过去用一些罢。”兴安在外?头走?道上唤了声。 孟元元回了声好。 吃食什么的,她现在吃不下,倒是?想过去看看贺勘的伤。毕竟也是?为她挡了那?一下,如果当时他不出现…… 发丝未干,她简单用一条发带绑住,遂就走?出了房间。 贺勘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孟元元走?过去,一眼看着圆桌上摆了菜肴。还不待她敲门,贺勘先是?看到了她。 “元娘快进来?。”他迎来?门边,隔着三步远。 孟元元迈进房内,鼻间嗅到了药味儿,再看他床边的老?梨木高脚茶几?,几?面上摆着各式的药瓶。 “郎中来?过了,给?了些伤药。”贺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道,“还说幸亏你及时处理,手臂没?伤到筋骨,养养就好了。” 他一番轻描淡写,就好像擦破了点儿那?样简单。 “坐下罢,”贺勘帮着拖出椅子,看去孟元元,“你一晚上的也累坏了,吃些东西,等天亮咱们就回去。” 孟元元在椅子上坐下,贺勘则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下一瞬给?她摆了一双筷子。 “谢公子,我不饿。”她忙颔首,做礼节上的谢意。 “元娘,”贺勘手里握上汤勺,往碗里盛了百味韵羹,随之放在孟元元手边,“一道回趟红河县罢。” 他想,既然那?里是?他和她错误的开始,便就从那?里,一点点的解开。 第34章 房间中很是温暖, 带着些许湿润,那是还未散干净的水汽。 孟元元稍蜷着的手指,碰触上一点儿温热, 白?瓷汤碗已然送到手边。碗中汤羹软糯丰富,上头撒着青绿色的菜碎, 看?着让人相当有?食欲。 肚中小小的咕噜了一声,她脸上一热,掩饰般的双手捧着瓷碗:“回红河县做什么?” 犹记得?自己?带着秦淑慧逃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深秋。一转眼, 现在已经是腊月。 往事也不禁历历在脑海中映现,不止有?秦家的, 还有?在卓家的。有?些事情,她甚至不愿再去想。 贺勘自己?也盛了一碗汤羹, 白?瓷汤匙搅了两下?:“回去把事情都理清楚, 秦家的产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让人拿去。而且, 还有?你的事。” 他的右臂伤了,身上套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外头一件衫子披在肩上,做什么大都只能用?左手。 “我的?”孟元元往人看?了眼, 眼睫扇了下?。 他指的是秦尤拿她抵债的事?可是当日在贺府后门,那不算已经解决了吗? 贺勘左手松开了汤匙, 身形往椅背一靠:“那些放债的人穷凶极恶, 不回去彻底了结, 保不准后面他们会做出什么。况且,还有?秦尤, 以他的德性,也不会安分。” 这?话是说的有?些道理, 孟元元垂眸,盯着瓷碗内心?思忖。 她是没有?和赌坊那些人打?过交道,但是那些人的恶行却?是听?说不少。他们不止是放债这?么简单,而是后面有?靠山,所以才敢横行霸道。 见她拧眉不语,贺勘道了声:“先用?膳罢,这?件事稍后再说。” 孟元元点头,舀了一匙汤羹送进?嘴中。新鲜细腻的鱼肉在齿间融化,满口留香,竟是和上次贺滁船上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两人用?饭,期间没有?再多谈。 只是偶尔,孟元元面前的盘子里,会有?青菜、肉片、虾仁被?夹过来。她会客气点头道谢,说一句自己?来,然后看?着男人左手笨拙的攥着筷子。 有?那么一次,他筷子没捏准实,其中一根直接掉进?孟元元的盘子里。 “咳咳,”贺勘不自在清了清喉,手指一夹,拾走自己?的筷子,“你多吃些。” 孟元元饭量本也不大,遂放下?了碗筷:“公子写字怎么办?” 贺勘每日都会看?书写字,如今伤了右臂,着实麻烦。 “我可以先用?左手,再说很快就会好起来。”他回答,几分不在意。 孟元元抿抿唇,垂眸看?着桌边:“谢公子相救。” “莫要这?样说,”贺勘瞅着女子的侧脸,能听?出人话语中的不安情绪,“今晚的事,本就是大家伙儿一起对抗贼匪,你无需自责。” 孟元元抬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贺勘唇边微微一弯,声音轻柔:“就是这?样的,你看?别的人不都赶去支援郜家吗?” 是这?样吗?孟元元不语。 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敲响,传来兴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陈都头来了。” 贺勘应了声,随后房门打?开。 陈都头大步跨进?房中,神情严肃:“东面出事了,果然如公子所言,他们的目的是那间新仓库……” 话音未落,见着房中还有?个娇娘子,陈都头顿觉尴尬,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见贺勘有?事要谈,孟元元站起来:“公子有?事,我先下?去了。” 才从椅面上起了一点儿,肩上落上一只手,把她轻摁回椅子上。 “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喝了药再说,”贺勘道声,自己?从桌前起身,“再者,我和陈都头的话,你又不是听?不得?。” 站在门旁的陈都头疑惑琢磨着贺勘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听?不得??之前一起商议的时候,这?位贺公子可是一再叮嘱,让他闭紧了嘴巴,就连知州大人那边都不能说。还说,一旦嘴巴不严实,他们这?群当差的绝对过不好这?年。 怎么如今又不是秘密了? 贺勘不去管陈都头想什么,一垂眸就看?见女子纤柔的后背,半湿的头发松松束起,发尾落在椅面上,低头间露出一节细嫩的脖颈。 “但说无妨,她是我家娘子。”他看?了眼陈都头,淡淡道了声。 “哦,”陈都头恍然大悟,抱拳做了一礼,“原是少夫人,打?搅了。” 孟元元略显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只对人颔首回了一礼。见到两个男人往隔间走去,她重?新端起瓷碗,想着将剩下?的汤羹吃净。 坐在这?儿,其实里间的对话清清楚楚,可见里头的两人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好似贺勘是早料到贼人回去抢掠东面的仓库。 里间,贺勘坐去书桌后,习惯的想用?手去拿书册,手臂上的疼痛立即提醒了他。 “你的人没被?发现罢?”他右臂轻放下?,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 “当然不会,他们几个躲在暗处,”陈都头浓眉皱着,叹了一声,“再说,那么多的人,兄弟们上去不是送死?” 贺勘眼帘微垂,淡淡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足有?三十多号人,公子是没看?见那场面,一箱箱的货物往床上搬,跟一群老鼠似的。”陈都头心?中很气,手不觉攥成拳,“我不懂,公子为何要放走他们?” 贺勘左手手指敲着桌沿,不急不慢的说道:“那些货本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话音落,眸中滑过冷戾。 对面五大三粗的陈都头正好见到他的目光,不觉后颈一凉:“我是粗人,公子请明说。” “很简单,”贺勘瞅人一眼,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人坐下?,“他们抢走了货就一定会出手,而且就是近些日子,要是出不了手,就得?等?到明年正月后。贼子们,也要吃饭花销的。” “是这?个道理没错,”陈都头坐到椅子上,抓抓脑袋还是没想明白?,“那现在怎么去找这?些贼的老巢?我看?船是往东走的。” “不用?找,”贺勘道了声,左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笔尖在砚台上润足了墨汁,“你去黑市上查。” 陈都头见人在纸上写着什么,一副闲情样子,他这?边可急得?要命:“黑市?” 贺勘嗯了声,随后拿起写好的纸张,对着吹干笔迹,再轻一甩就到了陈都头面前。 “这?是什么?”陈都头看?着纸上奇怪的字,上下?调转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 “波斯文?字,”贺勘重?新靠回太师椅,“仓库中只有?两样货物,紫铜矿石和南洋木雕。前者需要提炼,后者是成品,贼匪们肯定只会带走木雕。那些木雕的底部,都被?刻上了这?种波斯文?字。” 陈都头到底在衙门中多年,忽的也就明白?了贺勘的意思,瞪大一双眼:“我明白?了,他们会把木雕拿去黑市上出手,只要找到刻着标记的木雕,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 贺勘点头,的确是这?样。 所以一开始西面前半夜就有?贼人作乱,不过是他们转移视线,真正想下?手的是东面。他料到会如此,便?将计就计,送一批所谓的南洋木雕出去。 他自觉不是什么心?慈的人,这?种事上肯定会有?伤亡,只是没想到是郜家的仓库,偏偏孟元元又在那儿。当时再也不管什么将计就计,只想找到她。 “公子真是好计策。”陈都头由衷赞叹,但是心?中不免发憷,果然这?些读书的惹不得?。被?算计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贺勘开口,语气清冷淡漠,“有?一个暗色的箱子,要是你们找到老巢也不用?硬拼,点了那箱子就行。” 陈都头这?边才理清楚一二,又听?到什么箱子:“点了箱子?” 隔着珠帘,贺勘能看?见外面安静坐着的孟元元,他勾了勾手,待陈都头凑近,小声对人道:“那箱是火.药。” 陈都头一愣,道声明白?。果然,心?最黑的就是读书人,不直接杀人,却?让人尸骨无存。 “贺公子放心?,这?件事只有?我知道,”陈都头一脸认真,双手抱拳作谢,“谢公子,这?样帮兄弟们。”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陈都头这?才急匆匆的离去。 孟元元坐在外间,里面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是故意想听?,却?也明白?,今晚郜家被?贼人袭击,原只是引开注意,实则在东面下?手。 吱呀,房门开了,兴安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搁着一个药碗,正冒着热气,俨然是刚刚熬制出来。 恰巧贺勘从里间出来,顺手捏过药碗:“还有?些烫,凉一会儿罢。” 说着,他坐回桌边,看?了眼孟元元面前吃空的碗。 兴安夹着托盘,轻轻退出房间,手里关上了房门。 “之前是算到那些贼匪会声东击西,”不等?孟元元开口相问,贺勘先一步说出,“只是没想到他们正好选的是郜阿伯家的仓库,更没想到你在那儿。” 这?样一说,孟元元似乎明白?了,其实这?是一出出自贺勘的计谋。 贺勘眉间皱了下?,神情认真:“明日我亲自去郜家一趟,登门致歉。仓库那边,我亦会让人去修缮。” 孟元元听?着,想了想道:“你也是为了除掉贼匪,至于?他们想选哪一家仓库行动,谁也料不到。” “必须去的。” 见他心?意已决,孟元元也不再说什么。于?一些事情上,贺勘有?他自己?的分寸。 倒是贺勘忽的笑了声,侧着脸问:“知道贼匪带走的是什么吗?” 孟元元一愣,在人的眼中看?到柔和:“不是南洋木雕吗?” “不是,”贺勘笑着摇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只是广南东路那边运来的普通木雕,说南洋木雕只是为了引蛇出洞。码头这?处地方,一直藏着贼匪的眼线,做给他们看?的。” “广南东路?陈都头也知道?”孟元元也没想到,他做了这?样完全的准备,好似操纵棋盘的掌控者。 贺勘笑得?更开,看?似心?情不错:“陈都头也不知道。” 孟元元坐着,她很少见他笑,就连牵强的扯扯嘴角都难得?,而他今晚总在笑,明明手臂差点被?贼人砍断。是因为他铺陈的计谋成功而高兴? “是这?样,”贺勘慢慢收敛笑意,注视上女子清亮双眸,“说南洋名贵木雕,陈都头才会重?视,最后也会把这?些东西给我找回来。一般的,怕他们不上心?。” “原来如此。”孟元元道了声。 原来,贺勘不仅是只算计那些贼匪,连这?群衙差也算计在内。名誉会收,钱财也不会破。 贺勘当然没说那箱火.药的事,那个只是给陈都头的定心?丸而已。 “药不烫了,喝下?罢。”他手指捏着瓷盏,往孟元元手边一送。 孟元元顺势接过,鼻间嗅着清苦的药味儿,随后慢慢喝下?。药太苦,让她不禁皱眉捂嘴。 才放下?瓷盏,贺勘的手伸了过来,手心?中躺着两颗饴糖。 他擎着自己?的左手:“吃了糖,嘴里就不苦了。我小时候喝药,我娘……” 话音戛然而止,贺勘没有?再往下?说,而是把两颗糖塞进?了孟元元手中。 孟元元收下?饴糖,随之缓缓起身:“公子先休息罢,明日我来帮你换药。” 她从桌前离开,颔了下?首,便?拉开了房门,走出去。 “元娘,”贺勘跟上两步,站在门边送她,“去红河县的事不必急,你可以想想,最后自己?决定。” 孟元元点了下?头,说好。 。 翌日。 经历了不平静的一夜,昨晚的事情已经传遍南城。码头上空荡荡的,水里除了贺家的船,已经没有?别的船只,大都靠去了北岸,那边相对安定。 平日江边会有?渔民,也有?等?船过江的人,今天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浴的原因,孟元元睡得?还算好,昨夜的凶险并没有?入她的梦。睡了有?三个时辰,她才从床上起来。 等?她收拾好,便?想去贺勘房间。 刚到了人门外,房门虚掩,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桌旁,贺勘左手托着自己?的右臂,兴安正在帮他缠绷带,手里毛毛的没有?轻重?。 “我瞧着贼人没给我砍断手臂,倒会叫你给勒断。”贺勘道了声,看?眼乱糟糟的包扎,甚是嫌弃。 兴安苦笑一声,手里放轻:“公子,我看?是你想让少夫人给你包扎罢?” “别去吵她,”贺勘低着嗓音斥了一声,“她昨晚吓坏了,让她好好睡。” “是,”兴安拉着长音,继而又嘟哝道,“小的我也吓坏了,公子你为了救少夫人,都直接往滩涂里跑。” 门外的孟元元刚好听?到这?些,记起了贺勘昨晚的一身狼狈。 等?到里面说话声停下?,她才抬手敲了下?门,门板哒哒两声轻响。 房中主仆俩同时往门边看?来,见着女子娇细的半边身形站在外面。 “元娘,进?来。”贺勘先一步过来,伸手拉门。 不想他习惯的抬了右手,伤口的疼痛让他皱了眉,但是仍然对着她笑出来。 孟元元没进?去,只是站在走道上,往贺勘右臂看?了看?:“公子的手臂……” “没事儿,”不等?她说完,贺勘道了声,“我让人准备了吃食,一会儿送过来。” 孟元元摇下?头:“我不饿,想去郜家仓库看?看?。” “这?样,”贺勘略一思忖,“一道去罢,正好与阿伯解释下?昨晚的事。” 孟元元不知道贺勘怎会改口叫郜居阿伯的,又道:“你还有?伤。” “伤的又不是腿。”贺勘略有?些无所谓道,回身吩咐兴安,让后者准备。 孟元元自己?先往船舱外走,还未出去,便?看?见外面湛蓝的天,美好的日头。今日似乎没有?昨日的寒冷。 “元娘,稍等?。”后面,贺勘唤了声。 孟元元回身,收回刚想迈出的脚步,眼看?着贺勘快步而来,左手臂弯处搭着一件衣裳。 “披上这?个。”贺勘展开带来的衣裳,是一件女子的斗篷。 翠色的,像春天里初初抽芽的柳叶。 他站在她面前,亲自为她披上,右手没办法?使力,就用?左手帮她整理着系带。可实在是为难,一只手根本没办法?将缎带系起来。 向来喜欢得?心?应手的他,现在深感无奈,他可以设下?一盘局引贼匪出洞,眼下?一个简单的打?结难倒了他。 “我自己?来。”孟元元道,往后一退,手指利索的打?好系带。 贺勘眼看?人又退开,便?低头看?着自己?与她的距离,也就是一步罢。 他嘴角微不可觉得?舒展一下?,随后看?上女子的脸:“是兴安大早上去成衣铺买回来的,料子粗糙,你先将就着穿。” 闻言,孟元元手里摸了下?斗篷料子,柔滑的缎面,暖和的内衬,这?还粗糙? “走罢,去看?看?。”贺勘道了声,遂侧着身子从孟元元身边过去,先一步到了甲板上。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身高腿长,烟青色斗篷随着动作而轻摆。 孟元元跟了出去,拢了拢斗篷,娇细的身躯整个罩在斗篷下?。 “昨晚西面那边很安定,没再有?贼匪过去闹事儿,”贺勘踩上跳板,看?着跟上来的身影,“你放心?。” 孟元元仰脸,刺目的阳光晃得?眼睛半眯:“他们折了这?么些人,会不会回来报复?” “不会,贼子们又不傻,昨晚的事情已经让他们知道,西面的那些仓库,私底下?早就联了手,他们得?不到好处。”贺勘伸出左手,托上孟元元的手肘,稳着她走上跳板,“小心?,跳板上有?冰。” 经此提醒,孟元元才发现脚下?刚好踩着一层薄冰,大概是谁不小心?洒了水冻结成的。 她心?中还有?件事很担心?,就问:“昨晚上死了人,郜家会不会吃官司?” “按理说不会,郜家人是抵抗贼匪。大渝律典中明确记着,强行入户抢掠者,本家抵抗至对方死,当属无罪。”贺勘耐心?解释,干脆也就没收回手,同人一起下?了跳板,“再说,那些贼子本就十恶不赦,是官府通缉之人,死有?余辜。” 两人上了码头,几步外停着一辆马车。 孟元元知道贺勘熟知律典,他说没事是可信的:“仓库后面的那个贼子呢?” 到底那个才是重?要的,那个贼子死在贺勘之手,可他明年要春闱,如此手里有?了人命,会否有?麻烦?科考严苛,总会有?专门的官员调查考生们的过往。 果然,贺勘脚步稍顿,似是在思忖。正当孟元元以为事情很棘手的时候,他笑了笑。 他眼睑微垂一点儿,眸中深沉化开一些,对着她道:“我是为救妻子,天经地义之事,没人能说什么。” 孟元元怔住,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用?想了,”贺勘看?着她认真的脸庞,有?种想捏她脸蛋儿冲动,“不会影响我的春闱。” “哎哟!” 忽的一声惨叫,打?断了两人的说话,看?过去,却?是兴安滑到在跳板上,正急忙慌的爬起来。 他捂着腰到了码头上,站到贺勘身旁:“公子,我方才差点儿掉进?江里。” “我看?掉进?去挺好。”贺勘扫了人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兴安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明明在甲板上的时候,他还看?见贺勘在笑。 “少夫人,公子他怎么了?”兴安叹了声,怎么感觉最近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公子看?他就是不顺眼。 孟元元也不知道,只说人摔到了,不要乱动的好。兴安也听?劝,跟贺勘说了声,自己?回到了船上。 马车一路到了郜家的仓库。 两扇倒下?的大门,正有?木匠在修。院儿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整理着昨晚留下?来的狼藉。 屋内,贺勘和郜居清楚的解释了昨晚的事。后者情绪很平静,毕竟贼匪不选择郜家仓库,也会选择别家,这?一番争斗还是难以避免。 郜居是个讲道理的人,觉得?能根除匪患,什么都值得?。始终长久的安宁,那才是最重?要的。 孟元元在外面和郜英彦说了关于?穆课安的事,后面也进?到屋里来。 对于?她昨晚上的所作所为,郜居是赞不绝口,但是也严肃的告知她,以后不许做这?种事。 “知道了,”孟元元浅笑着应下?,接着说起了另一件事,“阿伯,这?两日我表哥穆课安会过来家里看?你。届时你跟他说一声,让他自己?先回权州。” 屋里一静,郜居和贺勘俱是看?着门边的女子。 只见她不急不慢的解释道:“红河县还有?些事没处理干净,要回去一趟。” 郜居哦了声,不好过多过问,只道声知道了:“我也许久不见他了。” 从屋里出来,贺勘几步追上孟元元:“元娘,适才你说的是真的?” 她说她要会红河县,和他一起。 第35章 大院儿中, 只要孟元元走过的地方,人就会跟她打招呼。不管是年长的叔伯,还是憨厚的大哥。 他们昨晚俱是看到?了这小女子的英勇, 同时发自内心的感激与佩服。没有她爬上屋顶发出烟花弹,附近的仓库不会赶过来。 可以?这么说, 那些贼匪能被抓住,是亏了这位小娘子。 有不知情的爽直叔伯居然问起她是否婚嫁,自己家侄子怎样。 正好走过来的贺勘脸上一黑,直接过去挡在了孟元元身旁, 并且与她并排而行?,看着像是对?这些男人证明着什么。 “公子说得对?, ”孟元元在墙下站住,面上认真, “红河县该回去一趟, 所有事情理清楚。” 不管怎么说, 秦尤拿她抵债这事儿总是隐忧,得彻底了断。当然也?不止这一桩,秦家的田产房屋,秦尤当初的所作所为, 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贺勘已?经离开一年之久, 其中的事不甚清楚, 她回去的话, 若是走官司,至少可以?证明一些事情的真假。 除却这些, 还有卓家。她留在那儿的东西,也?要一并带走。 贺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微颔了下首:“好,那我们后日?便启程。这样,年前就会处理干净。” 闻言,孟元元也?在自己心中盘算,半个月处理好红河县的事,还是能在年节前赶去权州。 过了晌午,贺家的船回到?北岸。 申时前,一行?人回了贺家。 秦淑慧听说孟元元要回红河县,轻轻说了声自己也?想回去,可能她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便叹了口气。 “你?好好养身体,总会有机会回去,”孟元元安慰了几句,拉着小姑坐在自己床边,“这次回去,把秦家的房产和田产都弄清,以?后全归你?。” “能成吗?”秦淑慧话中有些没信心,“叔伯们之前就说我一个丫头片子,不能动秦家的产业。” 孟元元自然也?记得这话,那几人仗着辈分,一句句的全是女人不能掌家,更何况还是要外嫁的女儿。要说他们是真的站在秦尤一边,那也?不一定。 无非,便是一个利字。 “能行?,”她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这不是还有你?二哥吗?” 贺勘应对?这些事情应该得心应手,他有功名,还有身份。原先他还是秦胥的时候,秦家的叔伯便不敢怎样。 “对?,有二哥。”秦淑慧点头,虽然平时背书被罚了不少,但是内心底很为这个哥哥骄傲,“可嫂嫂就不能和你?表哥回权州了。” 孟元元不在意?的一笑:“晚几天?过去没什么。” 眼?看着天?黑下来,想着后日?就要出发,孟元元决定回房去收拾一下。 屋门推开来,吴妈从外面进来,态度较以?前相?比规矩许多:“元娘子,大公子说会来咱这边用晚膳。您看,咱们要准备些什么?” “来这边?”孟元元和秦淑慧相?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吴妈点头,又道:“要不要多备些酒菜?我让竹丫去伙房问问,看大公子喜欢吃什么?” 吴妈对?这事儿很是上心。原本?还以?为分到?这鸟不拉屎的轻云苑,是彻底断了出头之日?。这厢看来是有戏了,八成孟元元很快就会进储安院,自己好好做,说不准一起带过去。 这样想着,就越发觉得自己当日?在清荷观做得对?,让这一对?儿同房。想那大公子房中没有女人,这位元娘子貌美身段儿好,啧啧,进到?帐子里?,水到?渠成的事儿一做,女子家的在床榻上软一软,是个男的都拒绝不了。 孟元元不知道吴妈的心思?,想了想道:“便与平时一样罢。” 贺勘来这边用膳,大概也?是想商谈去红河县的事,这样一来也?正常。 “不,不用再准备些别?的?酒呢?”吴妈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这人怎么就不会花点心思?呢? “他手臂有伤,不宜饮酒。”孟元元简单道,也?没再多问,径直回了自己的西间。 吴妈只能摇摇头,出了正屋。 晚膳时候,贺勘果?真来了轻云苑。 秦淑慧从榻上起来,小跑着迎了上去:“二哥,你?的手还疼吗?” 询问着,也?看到?了贺勘左手提着两个油纸包。 “还好,是你?嫂嫂处理的及时,伤处没有大碍。”贺勘回道,目光不由往西间看去,正看着人从里?面出来,步履轻盈迈出门槛,“元娘。” 他唤了声,不觉唇角变得舒缓柔和,对?着孟元元抬起自己的左手。 “适才同窗来过,带着些权州的点心,就给你?带了过来。”说着,他撇下小妹,走向?孟元元,并将两包点心送去人前。 站在原地的秦淑慧皱了皱脸,歪着脑袋看着走出去的二哥。原来点心不是给她的,是给嫂嫂的? 孟元元也?没想到?,贺勘会直接把东西给自己,于是伸手接下。 “花生糖和七宝包儿。”贺勘又补充了一句。 孟元元嗯了声,接着就把点心往旁边一递:“竹丫,帮着装到?碟子里?,摆上桌。” 眼?看她就把点心给了底下那个小丫鬟,贺勘可不觉得她是没听清那是给她的。 “二哥,”秦淑慧又靠了过来,问道,“那些贼人很凶狠罢?官府能不能抓到??嫂嫂说她没见到?,你?给我说说。” 孟元元没有对?秦淑慧说出自己昨晚的凶险,怕吓到?小姑娘。闻言,赶紧往贺勘看过去。 贺勘对?上偷过来的目光,道了声:“元娘在船上,当然不会看见。我是见到?了,你?不怕的说我就说给你?听。” 听他这样说,孟元元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自从昨晚上经历生死之后,她觉得贺勘变得爱说话许多。声音也?不似以?前那样疏淡,还会笑。 饭菜布置好,三人围在桌前用膳。 桌子中央摆着一个汤盘,孟元元不记得会有这倒三彩汤羹。想可能是吴妈给加的,也?没再多想。 贺勘还是左手用筷,较之前熟练了些。 晚膳才将用完,还未彻底收拾下桌,就听外面院子吆喝了一声:“放烟花咯!” “慧姐姐,嫂嫂……”下一刻,贺御推开屋门跑进来。原本?兴奋地小脸蛋儿,在看见桌后坐的人时,张大的嘴巴吓得忘了闭上。 “大,大哥。”小身板儿垮了下去,站在门边不再动弹。 贺勘看着这个自己最小的弟弟,多少有些诧异。什么时候人和轻云苑有了来往,还叫孟元元嫂嫂? “什么事?”他问了声,随后看眼?人背在身后的手。 “没什么,”贺御小声道,脑袋耷拉着,“我出来走走。” 贺勘也?不明白,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见了他都不敢大声说话。秦淑慧更甚,明明在窗外听见她背过了诗词,自己亲自考,她就全忘了。 “放什么烟花?”他干脆直接问。 贺御小心抬眼?,只好从实招来:“舅父白日?来看我娘,给我带了一箱烟花。” “那一道去看看罢。”贺勘道了声,随后从桌前起身。 贺御眨巴着眼?睛哦了声,小手挠挠脸侧,总以?为自己没听准实:“在院子外的空地上。” 轻云苑外面的空地上,摆了好些的烟花,是刚才贺御费了好一番功夫。别?在身后的火折子,现在也?敢拿出来了。 “大哥,先点哪个?”他仰着脸问贺勘,其实心底里?也?是想亲近这个大哥。 贺勘看去那一排烟花:“都行?。” 吴妈点了两根线香,分别?给了贺家两兄弟。贺御先是欢快的跑了下去,找准一个烟花点燃。 秦淑慧双手堵着耳朵,缩起脖子往孟元元身后躲。 孟元元也?下意?识往后退步,刚一动弹,面前送过来一根线香,她不解看去贺勘。 “你?要不要试试?”贺勘问,不由就想起了昨晚的那枚烟花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孟元元当即摆手。她可不敢再点烟花,看看就好。 见她退缩,贺勘眼?角露出柔和:“那我去,给你?点那个最大的。” 最大的?孟元元看去最远的那个烟花,身旁,贺勘已?经下了石阶,左手捏着线香。 他走去烟花前,半蹲下身子,手里?线香凑上引线,滋啦一声点燃。 垂花门外,孟元元看见火星子染了起来,而贺勘才不紧不慢的起身,闲庭信步,完全不担心烟火随时会炸上天?。 他这厢才走到?阶下,就听见噌的一声,大烟花的一个花弹窜上天?空,随后砰的一声炸开,绽放了漫天?的金色。接着是另一颗,空中炸开了不同的颜色。 贺勘把线香给了跃跃欲试的秦淑慧:“去点那些小的,伤不到?人。” 秦淑慧接过线香,随后提着裙子往阶下迈步:“竹丫,你?跟我一起。” 很快,这片地方成了一片火树银花,总是冷清的轻云苑有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在风中弥散开来的硫磺味儿,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年节。 “这出来一会儿,竟是觉得冷。”贺勘站在孟元元边上,看似随意?的道了声。 孟元元皱下眉,低头去看他的右臂:“公子还是回屋里?去罢,你?的伤口不能受冻。” “再看一会儿,”贺勘往着在烟花中穿梭的三个孩子,嘴角轻轻勾起,“这里?还真是热闹啊,下次回来应该就是年节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夹杂着烟雾。 贺勘抓上孟元元的手腕,带着她从阶上跑开,到?了避风的墙下,也?躲开了呛人的烟尘。 没来得及躲开的吴妈和秀巧,正在那边揉着眼?睛咳嗽。 焰火渐渐熄灭,所有烟花已?经燃放完。 不管是贺御还是秦淑慧,脸上都粘上了黑灰,贺御的衣裳上更是被火星子烧出了不少孔洞。 吴妈和秀巧那还顾得上看烟火,赶紧拉着两人会屋中去清洗。 焰火的短暂绚丽结束,这片空地重新变得黑暗。 “他时常过来?”贺勘问,显然指的是贺御。 刚想迈步回去的孟元元,脚下一顿:“偶尔,小公子和淑慧挺能说得上话儿。” 贺勘看着两步外的人:“他叫你?嫂嫂?” “这个,我跟他说过不能乱叫,”孟元元略有无奈,又解释道,“他许是跟着淑慧学的罢,其实不是真的……” “随他去吧,”贺勘道,似乎只是随意?聊话,“再者,他也?不算叫错。” 孟元元笑笑,小孩子有时候总会随着喜欢的来,心思?简单,并不会知道一些深处的复杂。 夜空一抹月牙儿,浅浅淡淡的悬在那儿。 贺勘往后腰上摸了摸,夜色掩住了复杂的深眸:“元娘,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他把别?在后腰上的一卷布包拿到?眼?前,往孟元元手上一送。 “这是什么?”孟元元手指一捏,试到?的是细柔的软和,拿到?手里?又很轻。因为是用布包着,并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贺勘的手垂下,往不远处看了眼?:“回去看罢,我要去一趟博文堂。” 闻言,孟元元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见那边已?经有人在等着,道了声好。 贺勘直了直腰背,朝着前方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孟元元反正看了看布包,完全猜不到?是什么,只是相?当柔软。 回到?轻云苑,秦淑慧和贺御已?经洗了干净,正坐在榻上吃点心,正是晚上贺勘带过来的花生糖和七宝包儿。边吃,还边说着方才的烟花。 孟元元回了自己的卧房,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而后看着整间房,心中想着一件事。 不若这回离开,干脆带上自己的东西,等红河县的事情解决清楚,就直接去权州,如此倒也?不耽搁。况且自己的要带的也?不多,一把阮咸,两件衣裳。 这时,竹丫进来,说是银嬷嬷来了。 孟元元抬步到?了外间,才出去,就见着银嬷嬷走进正屋。 “娘子可还安好?”银嬷嬷问了声,相?较于第一次见孟元元,她现在已?然变得客气。 孟元元道声好,便请人坐下。 银嬷嬷摆手,走到?贺御旁边:“夫人叫小公子回去。正好清荷观的空清道长给你?捎了东西,我顺道儿给你?送来。” 说着,就给跟进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双手将一个雕花梨木食盒放上圆桌。 “空清道长?”孟元元看着食盒,想起那位说话和蔼,姿态端庄的女道。 她和她不过一面之缘,缘何捎东西给她? 银嬷嬷也?不多说,拉着贺御站起:“那我先带小公子回去了。” 孟元元称是,跟着将人送出了垂花门。 贺御走了后,轻云苑安静下来。 孟元元姑嫂俩站在桌子前,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共摞了三层,每一隔都是好吃的点心。 红豆饼,杏仁酥,枣子糕。便是只闻味道,就觉得十分美味,看着酥软的程度,定是当天?做出来的。 “空清道人?她为何给嫂嫂你?送点心?”秦淑慧不解的问,接着没心没肺的笑道,“嫂嫂今晚收到?了两人的点心,共有五样儿呢。” 孟元元笑了笑,遂看着食盒发呆。 正巧吴妈端着药进来,也?往那食盒看了眼?:“道长这是还惦记着俗世,这么些年也?够苦的。” “妈妈知道她?”孟元元回想起清荷观时,吴妈当时神情有些怪。 吴妈笑笑点头,算是给了肯定的答案,接着将药端着送去了东间。 等到?秦淑慧回了东间喝药,孟元元将食盒重新盖好,推放去桌子中央。 没一会儿,吴妈从东间出来,到?了圆桌旁:“元娘子,在贺府中,一般都不敢议论空清道长。” “谢妈妈提醒。”孟元元清浅一声。 吴妈自来知道孟元元心里?有主意?,又见着今晚的情形,大公子一直相?陪,知道人迟早要入储安院:“对?着大公子也?莫要问。娘子聪慧,定然是看出来了。” 孟元元不语,经此提醒,是彻底做实了心中的猜测。 “空清道长便是咱们府中原来的陆夫人,”吴妈压低声音,故意?往孟元元凑近一些,“大公子的亲娘。” “陆夫人?”孟元元亲耳听到?这些,心中仍觉震惊。因着贺勘与空清完全不像母子,关系冰冷的很。 “对?,”吴妈道,存着些讨好的意?思?,又道,“还不是十年前闹的?陆家倒了,大公子流落在外下落不明,陆夫人她……她就去了清荷观清修。”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吴妈没说。 孟元元从人的身上也?能感觉到?,那段往事大概是禁忌。 “总之娘子心里?知道就好。”吴妈最后说了句,便出了正屋。 贺家的那些过往,孟元元没有打听的心思?。 天?色已?经不早,她回到?自己房间。一踏进去,就看见窗边桌子上的那一卷包布,于是拿到?了手里?。 “嫂嫂,”喝完药的秦淑慧跑到?西间,跳着脚就到?了房中,“你?手里?的是什么?我帮你?打开罢。” “好。”孟元元把布包给了秦淑慧,自己走去窗边铺被子。 看见床尾叠好的衣裳,又想起直接从红河县去权州的打算。相?比于洛州,红河县离着权州近一些…… “咦,这是做什么用的?”身后,秦淑慧一声疑惑。 孟元元回神,转身去看,见着少女手上拿着两截皮毛做成的细细筒子:“我看看。” 她伸手接过,手中顿时觉得细腻又柔软。难怪方才拿在手中又轻又柔,原是上好的兔毛皮子。 “臂套,冬日?里?套在手臂上保暖用的。”孟元元说着,眼?眸半垂,指尖摸着臂套内里?的软毛,无比的暖和。 臂套的做工相?当好,外面看完全找不到?针脚,边上镶了靓丽的锦缎系带。可是看着皮子,她总觉得眼?熟。 是那块皮子,当初从清荷观回来,在长街的那家布庄,贺勘选下的那块,他还曾询问过她的意?见。怎的就做了臂套给她? “嫂嫂带上试试。”秦淑慧道,手里?摸了摸软毛,“好软好暖。” 在小姑的催促下,孟元元套上了臂套。柔软的毛皮裹在手臂上,瞬间就觉得暖和,而且臂套做得轻巧不臃肿,放下袖子后根本?从外面看不出来。 做什么事都不妨碍。 秦淑慧满意?的点头,双臂环抱胸前:“正合适,是不是嫂嫂的右臂还不舒服,才做得这个?” 右臂?孟元元下意?识摸了小臂。 。 博文堂。 “南城的事你?办得不错,”贺泰和坐与主座,从一旁下人手中接过水烟袋,咕噜噜吸了两口,“后面会怎么做?” 相?隔四五步,贺勘站在堂中,神情淡然:“剩下的事我不会插手,全看衙门争不争气。” “嗯,不错。”贺泰和舒服的长叹一声,看似对?贺勘的处理很满意?,“只需让他们知道,在洛州府,凡事还是得贺家来出面。听说你?要去红河县?” 贺勘没想到?,自己的决定这么过就传到?了博文堂这边,面色不变:“明年的春闱,不想到?时候横生枝节,回去处理一下。” 贺泰和惺忪着眼?皮,口中吐出一口薄烟:“也?是,那头总是个麻烦,你?需尽快与他们撇清关系。自然,一些事情上做得好看些。” 高门大户,内里?有多龌.龊肮脏先不说,最擅长的总是做给外人看。 贺勘道声是,也?不多说。 贺泰和满意?的嗯了声,随后微阖上眼?睛:“秦家小门小户,那丁点儿的家业着实没什么用,我倒听说秦家有一片林场?” 堂内攸儿一静。 “林场不止是秦家有份儿,当初是与旁的几家合伙来做。”贺勘眉间一皱,又道,“这一趟我会小年前赶回来。” 贺泰和低低嗯了声,心中几分明白了贺勘的意?思?:“那边也?不安生,届时多带些人。” 。 红河县,位于洛江下游,是一处位于洛州府和权州府中间的一座小镇子,不算大,山清水秀。 贺家的船行?在洛江上,差不多两日?就会到?达红河县,与旱路相?比,快得多。 船舱中,贺勘坐在桌前,面前摆了些瓶瓶罐罐。 旁边,孟元元正在帮他拆换绷带,一层层的解着。到?最后一圈下来,就露出了那处伤口,上头的缝线清晰可见。 她盯着伤口看,不由心中感叹,贺勘的恢复能力是真强。两三天?的伤口,现在已?经消了肿,已?经开始愈合。 “终于松开了,”贺勘轻松道,跟着活动了下手腕,“从昨晚开始,伤口痒得厉害,跟万千只蚂蚁咬一般。” 孟元元听着,眼?睫轻轻扇动:“伤口愈合长肉,是会这样的。你?不要硬抓,会伤到?伤口,可以?试试手指轻挠周围几下。” “如何轻挠周围?” “这里?。”孟元元右手食指中指探出,落上贺勘的手臂,在离着那道伤口一指处,轻轻挠了两下。 手臂上的轻柔,带来了微微麻痒,犹如翎羽轻刮心尖,却是让他觉得更痒,身体便也?就跟着僵硬起来。 第36章 “你看, 还有?这边,”孟元元心?无其他,只是想告知如何止痒, 又不?抓伤伤口,“都是隔着一指的地方?, 虽然不?算是直接止痒,却也有?些?效果。” 说着,她的手指点去伤口的另一边,动作轻柔。 贺勘放在大腿上的左手, 一点点收紧,抓皱了袍面。右臂上女子很轻的抓痒, 使得心?中生出一股燥意,胸前瞬间觉得发?闷。 偏偏就是她似怕力气?大, 故意的轻挠, 痒意越发?沿着手臂蔓延到后背, 脊柱渐渐僵硬。 眼皮微抬,看着面前那两片软软红唇一张一合,说着轻柔的话语。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 见着贺勘盯着自己,便问?, “这方?法不?管用么?” 她以前就是这样做的, 不?小心?磕破皮, 愈合的时候发?痒,就只在伤处周边挠一挠。 “这个?啊, ”贺勘回神,口中发?干, 视线落在手臂上准备收回的柔荑,“元娘所教?这些?,不?就是望梅止渴?” 闻言,孟元元笑了笑,点下头赞同:“是这个?意思罢。” 就是通过别处的挠抓,心?中暗示自己不?痒了。 不?过,瞧着他的伤口好的这样快,她心?里也略略安定,最好不?要留下病根儿,影响他以后握笔写字。说到底,她与他做不?成夫妻,也想着他会有?自己的一番前途。 “元娘,怎么了?”贺勘见她失神,问?了声。 “公?子上药罢。”孟元元抓起桌上的药瓶,手指拔开了瓶塞。 一方?雪白的罗帕接着,瓶里的药液撒上一些?,接着抹去贺勘的伤口上。 贺勘配合的平放着手臂,待药液涂抹上的时候,伤口传来轻微疼痛。女子好看细腻的手,仔细帮他打理着,温柔、细心?。 “这个?时候,红河县的年集已经开始了罢?”他问?,便这样光明?正大去瞅她的眉眼,目光描摹着柔和的下颌。 “是,”孟元元回了声,将罗帕往桌边一放,“冬月二十七便会开始,逢二与七是县里的大集。” 贺勘点头,又道?:“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届时,你我?一起去集上采买点儿东西。” 孟元元动作一顿,遂拿起绷带,手指间一捋而平整开:“公?子要住去秦家?” “不?然住哪儿?”贺勘嘴角挂上柔和的弧度,“腊八节,不?该给咱爹娘摆张供桌吗?” 闻言,孟元元心?中一算,才晓得三日后就是腊八节。如此倒也没错,逢年过节的,应该如此。 她眉眼中一片安静,不?管是谁说话,她总会耐心?的听下,有?道?理的便认同。 “元娘总是这样好说话吗?”贺勘问?,嘴角浮出笑意。 这样的她,谁不?会动心??性情美好,温婉柔和,不?会无理取闹。也就想起了当日在红河县,穆课安找上他,要他退亲,与孟元元断开。 不?过那时的他别无选择,为了以后能顺利科考,只能娶她。 孟元元嘴角莞尔,拿绷带往男人手臂上缠:“公?子说的话,是对的呀。年前,我?也想给两位老人家扫扫墓,以后还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回红河县。” 瞬时,贺勘的笑意僵在嘴角。 她还是每时每刻都想着离开,她是讲道?理好说话,可也真的倔强,认定了什?么一定会去做。要不?,也不?会这次去红河县,也带上她那把五弦阮。 定然是想着,事情办妥便与他分道?扬镳罢。 孟元元帮着包扎的时候,贺勘往她的手臂处观察,大概想知道?自己送的臂套,她有?没有?带上。 这边绷带刚打上结,房门被敲响。 “大公?子。”下一瞬,房门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 贺勘瞅了眼进来的人,脸上哪还找得到半点柔和,疏淡的问?了声:“诸先生?” 门边的男人叫诸庚,是此趟红河县之行?,贺泰和安排给贺勘的跟随先生,说是遇上事情可以商讨之人。 当然,贺勘心?中明?明?白白,不?过是贺家安排的一条眼线罢了。无非是盯上了秦家的那片林场,八成是想找机会弄成贺家的。 诸庚特意往孟元元看了眼,欲言又止。 孟元元也没有?要听别人家话的习惯,当场便收拾了东西,想出房去。 “元娘,”贺勘左手一伸,将人拉住,“这里没什?么话是你听不?得的,不?必躲闪。” 他这话是对她说的,可是眼神分明?冷冷扫去诸庚。从此往后,没人可以轻视她,他也不?许任何人欺辱她。 诸庚读过些?书,前几年跟着贺家的一位叔叔,多少见过世面。当下也就明?了了贺勘的意思,不?再迈步上前。 “是市舶司贺滁大人,”他开了口,“船上给他的东西,要怎么送去权州?” 贺勘听了,想也没想:“诸先生做事向来稳妥,所思虑的正是我?之为难。” 他不?由叹了声,一副看起来没想好打算的样子。 诸庚笑笑,心?道?果然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什?么事都得靠着他们先生来出谋划策:“为大公?子分忧,乃在下分内之事。” “甚好,”贺勘颔首,很满意于人的回答,“如此,待我?在红河县下船,诸先生便随船继续东下权州,将东西去送于市舶司。” “这……”诸庚没想到这是一个?套,贺勘原是早就想好支开他,“可公?子一人去红河县,遇事需要人帮着处理。” 贺勘闻言,往身旁女子看着,慢慢松了她的手腕:“谁说是我?一人,不?是有?我?娘子吗?还是先生的意思,你也要留在红河县,贺滁大人的事可以先搁下?” “我?并非此意,”诸庚连忙摆手,这是哪里扣上来的大帽子,给他条命也不?敢如此想,“那,那就按大公?子的安排罢。” 本还胸有?成竹的进来,这厢就消了气?焰。心?中更加担忧的是,老太爷交代的事做不?成……单一想便打了个?机灵。 说了声告退,诸庚离开了房间。 孟元元往旁边一站,将药瓶、帕子之类,一股脑儿的收拾到托盘上。刚才的话全?数听进耳中,此时手腕上还留着他攥着时,留下的力道?。 心?中不?太明?白,贺勘最近说话总是怪异。比如方?才,他叫她娘子。 “是为了秦家的那片林场,”贺勘开口,垂眸看着孟元元的指尖,上面沾着暗色的药液,“贺家想要。” 孟元元不?可置信的看过去,眼中满是惊诧:“可那是公?公?的。” 为什?么?这些?权贵喜欢什?么,就理所当然的要得到?就像当日贺滁看上她的阮…… 秦家的那片林场,说起来不?大,是秦家祖上留下的。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林子深处有?一片百年老树,是做海船最好的木料。 当初不?少人劝秦父卖掉那些?老树,正是航海漕运的鼎盛时期,很是需要这样的木材。那时候秦父说不?行?,这些?要留着,等后面二儿子入京赶考,以备不?时之需。平日里就是伐一些?外围的榆木,卖去权州,做大船的桅杆之用。 不?止孟元元记得这事,贺勘同样记得。秦父是一个?面冷话少的朴实人,但是心?底真的好。 “不?会交过去的,你放心?。”他道?了声,像是给孟元元一个?肯定的答复。 隔日的清晨,大船拐离洛江,进了一条稍窄的水道?,又往前走了一段,便停在一处渡头。 这里是郊外,冬日中一片萧索,水边一片片枯黄的芦苇。有?那近水的枝叶,还挂上了亮晶晶的冰凌,晨光中煞是好看。 贺勘和孟元元自大船上下来,改由小船继续前行?,交织的河道?,便知此处是水草丰美的水乡。 诸庚没办法跟着贺勘,留在大船上,等待休整之后,启程继续去权州。等再回红河县,也得是六七日之后了。 小船摇摇晃晃的进了镇子,穿过一孔孔熟悉的老石桥,谁家早起的娃儿从桥面上跑过,后头跟着养的黄狗,吠了两声。 孟元元坐在船篷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来。对于这座镇子,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元娘,”贺勘站在船头,河中雾气?萦绕在他周身,他回身看她,“你喜欢吃馄饨还是粥?去苏安巷子如何?” 孟元元回神,反应上来正是用朝食的时候,所以他才问?她:“都行?。” “那就苏安巷子?”贺勘走到船篷边,随后刮着窗沿背着水坐下,举目看去岸上,“那里的馄饨馅儿大,还会加汤。往年念书的时候,总会去那边吃,也能吃得饱。” 河水潺潺,此时是红河县最冷的时候,因为地势低洼,倒不?似洛州那样风大。 孟元元也知道?苏安巷子,县里唯一的书院就在那边。只是听贺勘这样说话,倒觉得新奇,原来他也会算计这些?朝食的多少与质量吗? 她以为他,满眼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权势。 贺勘往里面看,女子的身形罩在阴影中,仍难掩身上沉静:“要说难吃的,就属书院旁边的包子铺,全?是面皮,给你包上的肉,大概就指头肚那么点儿。” 他费尽的抬着右臂,拿自己的食指比着。 见此,孟元元轻轻笑了声,抬起手指挡在嘴边:“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通常是如此,”贺勘清朗的声音,染上了冰凉的晨雾,“可那掌柜是院长的舅子,所以生意照样不?错。” 他利落的坐在船沿边上,身着普通的冬日布衫,简单的束发?,少了在贺家时的清贵高冷,就好似一个?普通人家的郎君。 船尾摇橹的船工听了,笑着回应了句:“现在那间包子铺不?做了,公?子许久没回来了罢?” “一年多了。”贺勘回应道?,初升的冬阳洒下光线,落在他俊朗的脸上。 那船工道?声难怪,便也就说了县里最近的新鲜事儿。地方?本就不?大,丁点儿的事儿,半日内就能传遍。就像当日两人的荒唐,闹得所有?人都知晓。 这样说着,小船很快停在岸边。 贺勘利索的跳船上岸,脚下站好,回身伸出左手,将孟元元接上了岸。 正是腊月初七,逢大集,镇子的主街上摆满了摊位。这么早,采买的人都还未出门,只是商贩们忙碌。 两人穿过主街,到了苏安巷子,巷子口支着个?小铺子,一阵阵的热气?从门窗往外冒。 “真好,还在。”贺勘看着几步外,话中颇有?几分感慨。 这个?时候,铺子里坐了不?少人,大都是商贩,草草过来对付两口,便就赶紧出去,继续忙碌自己的摊子。世上的大多数人皆是如此,打理着自己的营生过活。 孟元元跟着贺勘找了靠里的角落坐下,环境拥挤又杂乱,根本不?像是贵家公?子会来的地方?。 老店家端了两碗馄饨过来,刚往桌上一放,就瞅见了贺勘,试探的唤了声:“秦家二郎?” “是我?。”贺勘想也没想的应下,“店主可还安好?” 老店家说好,又说这里已经交给儿子经营,今日逢集人多,才过来帮忙:“这位娘子是?” 贺勘看去孟元元,她正把两个?调羹分别放进碗中:“店主忘了?我?成过亲的。” “哦对对,”老店家忙道?,哈哈笑着,“原是你家娘子啊。” 闲聊两句,老店家便去了后厨忙活。 不?大的窗口下,孟元元与贺勘分坐旧桌的两侧。 她舀了一颗馄饨,剔透的面皮儿,能透出里面的肉色。她能感觉到不?少眼光往她看,没想到贺勘会当着老店家的面儿,承认她的身份。 “元娘,给。”贺勘唤了声,随后两指从小碟里捏了些?葱碎,撒进她的碗里去。 本来寡淡的汤色,瞬间有?了色彩。 贺勘透过窗棂往街上看了眼,眼睛眯了下:“咱们回来了,相信一些?人很快也就知道?了。” 闻言,孟元元往他看了眼:“公?子有?什?么打算?” “先回去把家收拾一下。”贺勘道?,随后低头用汤匙在碗中搅着,似在找什?么,“在这儿呢。” 孟元元好奇,看去他的碗,见他从碗里捞出一个?圆鼓鼓的馄饨,随后他手一伸,竟是将那颗馄饨倒进她的汤匙里。 “他家馄饨,总会在碗中放进一颗鲜虾的,很是好吃,给你罢。”贺勘解释着,手臂利索的收了回去。 孟元元低头看着,方?才这一幕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做过。碗中最好吃的捡出来,夹到她面前的盘里,是最疼自己的父母…… “公?子吃罢,我?的碗中应当也有?。”她推辞着,犹豫要不?要送回去。贺勘的汤匙是干净的,而她的已经用过。。 贺勘道?不?用,自己舀着碗中剩下的馄饨:“我?忌口。” 孟元元恍然,鲜虾是发?物,对愈合伤口不?利,不?吃是对的。可是他不?吃,留在碗里便是。 吃完东西,两人走回街上,此时朝阳已经升起,照耀着这座镇子。街上人亦多了起来,采买的,溜达的。 孟元元往前走出几步,发?现贺勘并没有?跟上,回头去看,见他正与一个?卖粮食的小贩交谈。 “元娘,过来。”他对她挥手。 她折步回去,见着摊子上的各色谷米。 贺勘指着问?:“买一些?回去,明?日是腊八节。我?不?懂要买什?么,你应该知道?怎么挑罢?” 孟元元点头,遂选了八样粮食,让小贩秤好。 买好这些?,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条路是他俩都熟悉的,却是第?一次一起走着。 秦家在红河县的东头,是一处比较边缘的地方?。越往那边走,相熟的人也越多,看到两人一同回来,每个?人的脸上皆是写着诧异。 孟元元不?由微低下头,不?去管那些?目光,只盯着自己前行?的路。 “元娘,你的头发?乱了。”贺勘拉住孟元元的手臂,使得她停下步子。 他的左手提着粮食,只能抬起受伤的右臂,食指与中指将她掉落下来的碎发?,别回耳后。 这一刻的他,心?中泛着波澜,注视着她恬静的脸。心?知嫁与他,她到底承受了太多。他在时,别人会议论她,他离开时,别人的话更不?会好听。 “不?打紧。”孟元元浅浅一笑,自己的手重新别了别发?丝。 贺勘叹了一声:“走,回家罢。” 转进一条巷子,最里头的便是秦家。一处一进的院子,从前街就能看到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孟元元提前从身上摸出钥匙,快走几步走过去,想打开院门。 下一瞬,她怔住了,站在巷子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院门。 两扇门板破烂不?堪,虽然还挂着锁,但是摇摇欲坠,上面更是残留着斧头劈过的痕迹。 贺勘越过她,直接走到门前,手指一收,那枚铜锁握进手里,面容一冷。看来这事儿,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孟元元走上来,把钥匙交到贺勘手里:“定然是追债的所为。” “无妨,找人修修便好。”贺勘一笑,似乎没有?多少在意。 开了锁,大门敞开,入目是杂乱的天?井,满地的脏乱。几房的屋门窗户也已破烂,显然是遭遇了别人的破坏。 才走一个?多月,如今回来,已是难看出原来模样。果然,一个?家没了支撑,剩下的就只有?风雨飘摇。 “不?碍事,”贺勘站在梧桐树下,手掌拍上树干,“收拾一下就好,兴安过来后,交给他们。” 说起这个?小厮,也不?知道?他在耽搁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孟元元嗯了声,所幸家里重要的房契和田契已经带走,家中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 两人分两路,孟元元去了正屋收拾,贺勘则进了西厢屋。 屋里的家什?都在,就是可能被翻了一遍,需得下些?功夫整理。 孟元元先收拾了正屋的大方?桌,才擦干净,就听见院中的动静。她走到门边往外看,贺勘正搬出西厢房的被子,往晾衣绳上伸展开晾晒。 右手不?方?便,大部分时候就是左手用力,注意到正屋的视线,他往她看过去。 贺勘对她笑笑,手里拍了拍被子,飞起一层轻灰:“咳咳!” 他拿手挥了挥,接着又从檐下拾起笤帚,重新进了西厢屋。 原本的秦家也是热闹的,如今短短一年光阴,已是物是人非。 没一会儿功夫,正间的桌椅摆了整齐,孟元元端着木盆走到天?井,想要打些?水。 正好贺勘提着一把方?凳出来,往地上一搁:“元娘,过来帮下忙。” 他是要修凳子,孟元元过去蹲在地上,双手扶住三条腿儿的凳子。贺勘蹲在对面,将断腿儿对上原来的位置,右手的钉子笔直立在凳面上,左手握着铁锤开始敲击。 两下使力,钉子砸了进去,方?凳重新变得固定。 隔着一张凳子,贺勘看她稳着方?凳,清亮眼中总是那样认真。修这个?方?凳,其实他自己也能行?,可有?时就是想去靠近她。 哪怕一件简单的事。 “好了。”贺勘扔下锤子,手掌拍了拍凳面,“元娘休息下。” 他随后站起来,提着凳子进了西厢。 孟元元往屋里看了眼,见着他把凳子支在地上,后面抬脚踩了上去,右手举着笤帚,去扫顶上墙角的灰尘。 一层层的灰尘往下掉,落在了他的发?上,沾染了一声干净的青袍。可能灰尘太呛,他咳了两声,清冷的双眸亦是眯了起来。 “你先别进来,呛人。”贺勘站在凳子上,对门外的孟元元道?了声。 孟元元叮嘱一声小心?,便转身想去院中的水井打水。 “元娘,接着。”身后男人唤了一声。 孟元元刚转身,就见贺勘手里抛出什?么,正朝着她而来,于是下意识就去接住。 手心?一沉,低头看,却是一个?圆滚滚的橘子。 贺勘手挥着面前的灰尘:“你不?用做什?么,先坐下歇一会儿。兴安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孟元元嗯了声,倒不?想只是坐着。她把橘子先放在井沿上,想着去伙房烧一些?水。 过了一会儿。 贺勘从西厢出来,已是满身的灰尘,头发?眉毛皆变了色。他皱着眉,稍一动弹就噗噗的飞灰。 “公?子洗洗罢。”孟元元从伙房出来,手里提着水壶,随后倒进木盆与凉水一兑。 贺勘没急着去洗,双臂摆了摆衣袖,飞尘更多。 孟元元看到他的样子时,吓了一跳。清明?高洁的郎君,如今就像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灰头土脸的。 “我?很脏?”贺勘从她眼中看出了什?么,再低头看看有?什?么不?明?白?于是蹲去地上,利索洗了干净,“脏就脏罢,我?得出去买些?炭回来。” 他说着,抬起的俊脸上挂着水珠。 头一日回来,总有?忙不?完的事。 贺勘出去后,孟元元又去正屋收拾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听见外面有?动静。 她刚走出屋门,就见着两个?人从大门进来,边交谈边指点着院中的一处。 她秀眉蹙起,搭在屋门沿儿上的手指发?紧。 第37章 看着两人, 孟元元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她和贺勘这?才刚进到秦家院子?。 进来的两人也看见了她,登时脸上严肃一沉:“孟氏, 你还回来这?里做什么?” 声?音中带着严厉的责备,走在?前头的年长男人双手往后一背, 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他便是秦父的一位堂兄,秦升。 后面?跟着的堂叔随着附和一声?:“不声?不响的跑掉,你不知道外面?传得多?难听?” 孟元元抿紧唇角,她这?边还未说出?一句话, 这?两位秦家叔伯先开?始了对她的责难。 “两位叔伯,”她稳稳心神, 从屋中出?来,下来到天井, “我?如何不能回来?” 秦升冷哼一声?, 根本?不把眼前的女子?当回事儿, 端着长辈高高在?上的架子?:“你如此样子?,不敬尊长,秦家可容不得你这?种女子?。快把这?家里的房契田契交出?来,你拿着成何体统!” 孟元元袖下的手攥紧, 知道最后一句才是两人来的目的。那?些个过往,也一点点在?脑中浮现。 秦家父母走后, 秦家那?些人不管远的近的, 一个个的都想把秦父的这?点基业归到族里去。其目的, 不过就是以后分与众家。 加之之前秦尤卖了一些田产,这?些所谓的长辈便更有了借口, 说是收归族里才能保住剩下的家业。开?始也是和颜悦色的谈,后面?逐渐露出?本?性, 更不惜去逼秦淑慧那?个小丫头。 “我?,”她语调稍稍一顿,话中几?分清灵,“自认所有事做的心安理得,对得起过世的公婆。至于大伯父说我?不敬尊长,可全红河县都知道,是我?将两老下葬入土。” “啧啧,牙尖嘴利的,”那?体型很瘦的堂叔插话,高仰着脸拿鼻孔看人一般,“叔伯们也是一片好意。你若交出?来,秦家自然厚待你,不会?让外面?人欺辱你。” 这?话孟元元是不信的,说起欺辱,难道不是这?些所谓的叔伯? 真要听了他们的,把所有东西交出?去,那?才是会?一无所有。而一无所有的人,才真的不会?被?任何人看重?。 “两位叔伯回去罢,房契田契我?不会?交出?来。”她简简单单一句话,不想和这?些顽固又贪婪的人继续纠缠。 秦升作为同辈中最大的一个,那?容得了一个媳妇儿辈儿的如此无礼,脸上当场起了怒色:“你一个外姓的女人,拿着我?们秦家的东西,定?然不安好心。” “是啊,”那?位堂叔紧跟着搭腔,阴阳怪气,“你当初怎么进的秦家门儿,全忘了?如此品性的女子?,用的什么手段……” “她怎么进的秦家门儿?我?来说才行。”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字字咬重?。 天井中的三人循声?看去,见着从院门进来的贺勘。他青色冬袍,身形板正修长,左手中提着一个藤条篓子?,里面?盛着满满的黑炭。 稳当的步子?下到天井,疏淡的眼眸扫过两个长辈,没有温度。 “二,二郎回了来?”秦堂叔僵硬笑笑,脚下不着痕迹的往秦升后面?移着。 这?微小的举动,被?贺勘收入眼中。方?才进门之前,他也多?少听见一些,这?秦家长辈完全没有长辈样子?,对孟元元一再紧逼,完全不顾与养父的同族情谊。 可见,养父母过世的时候,这?些人是如何放肆,而孟元元又过得如何辛苦? 他半边身形挡在?孟元元前面?,手里篓子?往地上一放,不急不慢的开?口:“堂叔适才问元娘怎么进的秦家,自然是我?当日明媒正娶进的门。” 一句话掷地有声?,明媒正娶。 院中攸然一静。 孟元元脸庞微侧,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男人,他的肩上还沾着那?些落灰。 他在?帮她说话。 “那?么现在?该我?问问两位叔伯,”贺勘扫过两人,淡淡问,“你们缘何逼元娘?我?记得早在?十几?年前,秦家便已经分家。平时有事互相出?个主意可以,但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过什么日子?,便不用你们操心了罢。” 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这?样说,秦升脸上难看的要命:“难道让我?们几?个长辈说几?句都不行?还有秦尤,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说句不好听的,他才是秦家的儿子?。” 他是找不出?话来说,拉出?了那?个不争气的大侄儿。 贺勘点头认同这?点,并不反驳:“是了,所以我?与他全是兄弟,还是我?们自己说便好。” 秦升一噎,气得抖了抖胡子?。内心里对贺勘始终是忌惮的,对方?现在?的身份是士族不说,身上还背着功名。 “伯父,堂叔,”贺勘唤了两声?,一字一句,“以后莫要再来为难元娘,有什么事情便找我?。” “你……”秦升想用手指去指上贺勘,但是到底不敢,只是又不甘心那?片林场,里面?的老树那?是很大一笔银钱。 贺勘直视对方?,唇角勾了个没有暖意的弧度:“今日我?与元娘才回红河县,还有旁的事做,没办法招待两位长辈。不过,还是有些事要和长辈们商谈的,如此,明日晚上秦家祠堂罢!” 秦升两人相互对视,一时不知道贺勘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大门处又有了动静。 “公子?,兴安回来了。马车在?半道儿坏了,修了……”兴安背着个包袱跨进院门,什么也不管,先朝着院中喊了一声?。 待看清那?边的几?人,以及冷冷的气氛,瞬间闭了嘴。 紧接着,后面?有人抬着东西进来,是贺勘随行带着的几?个家仆。 见状,两个秦家长辈没了气焰。那?堂叔开?口:“那?便依二郎的意思,明日晚上去秦家祠堂。到时候,大事小事的都说开?。” 说完,手里拽了拽一肚子?气的秦升,好歹拉着出?了院门。 贺勘回身,看着孟元元问:“他们以前总是这?样,对罢?” 孟元元点下头,也没多?说什么,弯腰提起篓子?,往西厢走去。 “元娘,”贺勘跟上,从她手里接过篓子?,“这?一年来,你受苦了。” “我?只是不想这?些东西平白无故落去别人手里。”孟元元轻声?回道,有些人呐,不是自己的东西偏偏就要惦记着搞到手。 就像当年,孟家的那?些长辈,亦是如此,手段可比秦家这?几?个厉害多?了。 听着她简单的说话,贺勘皱了眉:“我?不会?再让这?些乱事儿缠着你。” 孟元元淡淡应了声?,本?来这?趟回来,也是为了理清与秦家的牵连。要说贺勘,大概同样想与秦家族人断开?,毕竟他将来是要走仕途的,这?些秦家人说不准就能闹出?什么。 他选的时机刚好,借着处理家事,也可把这?些多?余的枝枝叉叉给清理完全。明年春闱,便不会?有任何障碍。 “等等,”贺勘叫住她,两步到了她边上,“你忘了这?个。” 孟元元低头,看着他正把井沿上的橘子?拿起,两下剥了皮,随后给她塞来手里。 “你知道兴安嘴馋,让他看见可没有你吃的,”贺勘压低声?音,示意正搬东西的兴安,“这?是给你买的。” 手心里微凉,鼻尖嗅得到淡淡橘子?香,孟元元道了声?谢。 要说人多?了,做事情就快。 秦家院子?半天功夫就收拾了出?来,摇摇欲坠的院门也被?重?新修好。 兴安忙得脚不沾地儿,指挥着家仆做这?个做那?个,半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而门外,时不时就会?有人往里瞅几?眼。 家里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抽空儿,孟元元去了一趟前街刘四婶的家。 刘四婶乍见到进门的孟元元,吃了一惊,忙将人请进屋去。 孟元元捎了些礼物,说是感谢人帮着照看家门。刘四婶觉得受之有愧,因为根本?不知道是谁过去砍的院门。 坐下来后,也就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儿。说秦尤被?扣在?赌坊,那?些放债的让秦家叔伯拿钱去赎人,可想而知,没有人会?去,后面?秦尤被?断了两根指头,有一日他打晕了看守自己的人,逃了出?来,自此再没人见过他。 “你说你公婆那?样好的人,怎就有秦尤这?样的混账儿子??”刘四婶气得拍大腿,“那?些个好田就给抵了出?去,谁看着都心疼。” 孟元元知道刘四婶与秦母交好,是真的对秦尤恨铁不成钢:“那?婶子?知道大伯去了哪儿?” 刘四婶摇头:“不知道,有人说被?赌坊的人给抓住,直接打死扔进洛江了;也有说藏到大船上,去了海外。” “淑慧让我?给婶子?问声?好,她现在?身子?强了不少。”孟元元话去别处,想着秦尤应该没那?么容易死,至于去海外,也不会?有那?个胆量。 他那?人,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吃苦的。 “小慧也是苦命,亏着当日你带她走,否则还不知会?怎样。这?次,是二郎与你一起回来的?”刘四婶对秦家的事情很了解,当初也是看着孟元元嫁给贺勘。 夕阳的光透过窗纸进来,屋中略显昏暗。 孟元元点下头,嘴角总是缓缓的勾着:“公子?说要把这?边的事全理清。” “怎的叫公子??他不是你相公吗?”刘四婶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婆婆知道你们这?样,也该安心了。” 孟元元跟着笑笑也不多?说。 刘四婶瞅着,故意板着脸嗔怪一声?:“别只是笑,婶子?最会?看人,元娘你可是有福的人呢。” 说着,她把一碟柿饼往人前一推。 孟元元也没客气,伸手捻起一块:“婶子?总是这?样照顾元娘。” “那?你就常来跟我?说话,”刘四婶笑,顿了一瞬,试探问到,“卓家,你舅舅那?边要回去看看吗?” 孟元元刚刚咬下一块柿饼,原本?口腔中的甜蜜味儿,竟然越发觉得苦涩更多?:“自然。” 看是要看的,自己的东西,也会?一样不落的带走。 天开?始下黑的时候,她回了秦家,想着将刘四婶这?里说的讲于贺勘听。毕竟,他离开?了一年多?,明日与秦家长辈们相谈,也还有个数。 刚进去院门,就瞅见里面?各处房间点了灯。 兴安见她回来,立时迎了上来:“少夫人回房用膳罢,公子?有事出?门,说晚些时候回来。” 孟元元嗯了声?,便往西厢走去,刘四婶给带上的一包柿饼,顺手塞给了兴安:“你拿去与他们分着吃罢。” “公子?是去找以前的同窗了。”兴安跟在?身后,解释着,乐呵呵的收下了柿饼。 孟元元点了下头,手推开?了西厢的门。 墙边桌上,一碗香粥,两碟菜肴,其中桌角上还摆着一个橘子?。 用过晚膳,孟元元早早上了床睡下。白日里一番忙碌,身子?难免困乏。 熄了灯后,天井中那?株高大的梧桐树落下影子?,映在?窗纸上摇晃。隐约间,能听见东厢房中传来的声?音,那?是兴安在?给同来的仆从们讲红河县的种种传说。 孟元元舒展了下身子?,便睡了过去。终于,院中多?了些人,她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担惊受怕。 曾经,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小姑两人,家中做活的两个婆子?也因受不了秦家那?些人的威逼,无奈辞了工。 每天夜里,姑嫂两人窝在?西厢的这?间床上,神经紧张。 想着想着,她也就迷糊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好似听见了细微的动静。 孟元元眼睛眯开?一条缝,烛火的光线透进幔帐来,正好一个身影从床前经过。 顿时,她睡意全无,蹭的抱着被?子?坐起身:“谁?” 外面?,才将进屋的贺勘顿下脚步,回身看去床幔。薄绿色的幔帐此时轻晃一下,接着一根细细的手指挑开?一条缝,小心翼翼。 “元娘,是我?。”他回了声?,正过身来。 床幔挑开?一些,露出?了半张女子?的娇靥,面?上尤带睡意,可是眼睛明明也是认真。 孟元元看清外面?站的人,心中一松。就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以前在?秦家时,有人偷着潜进她的房中来。 “公子?。”她看着他唤了声?,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夜里出?现在?这?儿。 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神识,仍旧有些发懵。西厢房,本?就是贺勘的卧房,他当然能回来。更确切的说,这?里是他俩的房间。 贺勘洗干净手,拿手巾两下擦干,重?新搭回盆架上:“回来晚了些,吵醒你了?” 说着,他脱下外衫,弯下腰去捡起铁夹子?,往炭盆里喂了两块炭火。本?已奄奄一息的炭灰,重?新复燃,发出?噼啪的轻响。 做完这?些,贺勘走到床边,对上那?双还在?看她的眼睛,居高临下:“兴安说,你有话跟我?说?” 他细长的手撩上床幔,挑开?一些,也就看清了帐内的朦胧。 烛光洒进去一些,映亮她半仰着的脸颊,长长青丝垂下,似跪似坐的叠着双腿,一只手前撑在?被?褥上,身子?略略前倾,显出?一把及软的腰肢。脖下中衣松垮,他这?样站着,竟是无意中窥见那?双半遮半掩的雪团儿…… 孟元元眨眨眼,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听闻问话,朦胧间记起自己是与兴安问过贺勘何时回来。 “有的。”她嗓音略哑,才说出?,就觉身旁位置往下一陷,贺勘已落身坐在?床边。 本?就在?心中想着自己要说的话,这?样人突然的接近,让她一时更是没想上来,同时淡淡的酒气钻进了鼻间。 贺勘坐着,两脚落上脚踏,双手分别搭在?自己的双膝以上,一错不错的看着帐中的人,似乎在?等着她的话。 “我?去过刘四婶家。”孟元元开?了口,想着深吸口气让自己清醒些,结果萦绕周围的只有酒气与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与我?说了些近日发生的事。” “嗯,”贺勘应了声?,很有耐心的听着,“元娘说说看。” 有了他的回应,孟元元下意识拉高了被?子?,挡在?身前,脑中清明几?分:“大伯从赌坊里跑了,我?觉得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会?来家里找麻烦。” 心中理了理清楚,将刘四婶那?儿听来的,简单说了出?来。 听完,贺勘眼睛眯了下,薄唇冷冷一抿:“他当真就是个祸害。” 经过这?么多?事情,他要是还念及那?什么可笑的兄弟情义,而放过秦尤,那?以后只会?有更大的祸端。 孟元元同样心中一叹,要说解决秦家的这?些乱事,秦尤就是最根儿上的原因。包括她自己,也是因为秦尤擅自的一张抵债书,而被?无故牵扯。 “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他。”贺勘语调略冷,“毕竟你的那?张抵债书,始终是个变故。” “公子?,”孟元元眼睫微垂,有些试探的问道,“会?不会?叔伯们知道大伯的下落?” 贺勘眉间一拧,认真思忖起孟元元的这?个想法,他看着她:“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确定?,”孟元元见他问,也就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觉得大伯这?人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也怕死。说他出?逃海外是不可能的,正值腊月,不会?有海船出?去。” 贺勘点头,目光中带着赞赏:“还有呢?” “海上讨生活,很苦很累,还有风险,”孟元元继续道,双眼熠熠生辉,“大伯不会?出?海,若是他还活着,定?然还是会?寻求同族人的帮助。毕竟当日,也是族里叔伯找他回的秦家,我?想他是不是还藏在?红河县?” “元娘是说,秦尤在?叔伯们手里还能利用一二?”贺勘嘴角起了笑意,“你说得很对,我?会?让人底下去查。” 见此,孟元元从被?下抽出?一只手,摆了两下:“我?只是猜想的,不一定?对。” “查一下又没什么损失,”贺勘笑,顺着她摇着的手,看到了露出?的圆润肩头,“以前正是因为没听你的话,错过了许多?。所以以后,我?不想错过。” 岂止是错过了许多??差一点儿,他连她都错过,明明这?样好的妻子?,却从未看清过。 当真是眼瞎罢。 贺勘最后的话,孟元元没明白过来是何意?以前他极少有耐心听她说什么,更不会?问也不会?理,相对无言。可现下,他不但听了,还要根据她所说的去做。 她想是不是他酒喝得有些多??再仔细一看,男人那?双冷淡的眼睛,眼尾晕着不易察觉的红。 贺勘很轻易抓住了孟元元打量自己的眼神,像极了谨慎的小兔子?,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曾经也在?这?方?幔帐间,他与她成了真正的夫妻。 熟悉的地方?,女子?身上的水仙香,逐渐升高的热度,脑中抑制不住的想起那?些曾经榻间的交织。他不是圣人,自然也会?贪恋那?种黏连一起的融合。搭在?膝上的手指开?始发紧,身形抑制不住的想要去靠近她。 偏偏这?时,孟元元打了个哈欠,手指挡在?嘴边,眼见挤出?微微湿润,一个动作坐久了,被?下双腿动了动,一只脚不慎钻出?被?子?来。 贺勘垂眸去看,便见着那?几?颗圆润的脚趾微勾,珍珠一样。 只是很快,那?只小巧的脚缩回到被?子?里,再看不见。 “今晚,我?也要住在?这?间房的。”贺勘开?口,果不其然就看见那?小女子?眼中闪过复杂,但绝对没有惊喜,心中微微一涩,“旁的屋里都有人住,正屋又不能过去。” 他解释着,可笑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 孟元元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能真的赶人走:“淑慧的房间呢?我?过去那?边罢。” 立时,她想起正屋左面?的耳房,那?是小姑的闺房,总不能让跟来的家仆住进去罢? 贺勘疑惑看她一眼,问:“你忘了?淑慧那?间屋子?的窗扇烂了,还没修。” “哦,是啊。”孟元元不自在?的道了声?,更是觉得现下的气氛怪异。 见她如此,贺勘内心一叹,突然身子?一转探向床里,正好从孟元元身旁掠过。 “你,你做什么?”孟元元一惊,下意识抓紧被?子?,双眼瞪大。男人的手臂擦着她的被?子?滑过,而后伸去床头。 “这?样行罢?”贺勘侧过脸看她,随后扯了床里的一条被?子?出?来,“中间隔着它,只给我?床外面?的这?处地方?,不挤你。” 他把被?子?叠成长卷儿,横亘在?两人之间,算作界线。 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把他赶出?去,亦或是睡去地上,左右就是对付一宿。孟元元想着明日修好耳房,自己去那?边住,再者,贺勘一个堂堂举子?,也不至于真的会?做出?那?种荒唐事。 见他合衣而卧,背朝着她,身子?仅仅刮着床沿。她也没再说什么,同样背对着他躺下。 烛火熄灭,房中陷入黑暗,只有炭盆还在?忽明忽暗。 “元娘,”他喉咙发干,已经退散的酒气居然重?新上涌,呼吸开?始不顺畅,“有件事想与你说。 第38章 孟元元面对着里墙, 身子侧卧。身后人的话语响起?,就像是在她耳边询问一样。 “公子有何?事?”她一如既往的客气问道?。 黑暗中,贺勘勾了嘴角, 眼中哪有什么睡意:“我昔日同窗得了一个小?千金,今日正碰见我, 便拉了我去喝酒。” 孟元元嗯了声:“是喜事。” 贺勘嗯了声,这样近的听?着她的回应:“的确是喜事,后日满月酒,你我一道?去罢。” “我?公子自己去就好。”孟元元皱了下眉, 他让她跟着去,就不怕那些人对他说道?吗? 毕竟整个红河县都知?道?她与他的过往, 她污了他的清名,而这件事就是他心头的深刺。 贺勘并不气馁, 等了一会儿才?道?:“可人家进屋里看娃儿的都是女子, 我总不能?提着礼物进去人房中。最起?码, 你帮我把满月礼送进去,也替我看看那娃儿是不是真的冰雪可爱?我那同窗惯会吹牛,一定说他那小?千金像观音座前童女。” 孟元元听?着,前头倒还是理所应当的, 说到后面怎么就有些奇怪了:“父亲喜欢女儿,自然会觉得可爱。” “我就说罢, ”贺勘这句话倒是接得快, “是他自己觉得好, 哪会真像观音的童女?你同我去一趟,把礼物送进去, 说几句祝福话就好。” “好。”孟元元应下,眼皮慢慢合上, 困意不知?不觉袭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似乎往这边换了个身,她顿时警觉起?来,眼睛睁开。 可后面安静下来,好像人真的只?是转了个身。 “元娘。” “嗯。” “早些睡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幔帐中彻底静了下来,只?有清浅的呼吸。 孟元元紧靠墙壁睡了过去,身子勾蜷着缩在被子里。 床中间,隔着一床叠起?的被子,靠在床沿处的男人,此时丝毫没?有睡意。原本一直躁动的内里,在听?见女子安静的呼吸时,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手指一搭,将挡在面前的被子压低,便瞧见了躺在里面的孟元元,昏暗中隐隐的轮廓。她已经睡着,平稳的呼吸,肩头的小?小?起?伏。 莫名,他也跟着平稳安静:“元娘。” 他轻轻唤了声,当然不会得到人的回应。他兀自笑笑,手直接越过阻隔的被子,去拿上那一缕落在枕外的青丝,轻捻在指间,缠绕。 “我那同窗的妻子,与你是一样的年纪。” 。 翌日是腊月初八,早早地就有鞭炮声响起?。也是自这日起?,正式为年节开始做准备,提醒着在外的人该往家赶了。 孟元元起?床的时候,床幔中只?剩下她自己,贺勘早已不在。 先是低头去看隔在中间的被子,已然还是昨晚那样叠着,什么也没?发生。 相?比于第一天来时的混乱,现在的家已经井井有条。 简单用?过早膳,孟元元去了原先小?姑居住的西耳房。正如贺勘所说,前后的窗扇破的厉害。 她用?手推了下,窗扇摇摇欲坠,关键是窗棂子全都破了,得好好花功夫修。 “少夫人,这边的窗扇要换新的才?行,”见状,兴安麻利的跑过来,“我一会儿就出去找木匠,也不知?道?腊八节,人家会不会过来?” 孟元元说行,便讲了两处做木匠活儿的人家,让他去问。 因为木匠大多手里有活,想用?他们得提前来说。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找到人,更何?况今日是腊八节,人家不一定会出来。 兴安点头,指指院门外:“公子在等着呢,少夫人快去吧。” 今日,是回来的第二日。孟元元和贺勘昨日就商讨过,要去给?秦家二老扫墓。 出了巷子,在前街上已经停了一辆雇来的青帷马车,贺勘手里提着两个篮子。 “元娘,该走了。”他见着孟元元从巷子里出来,唤了声。 他的声音清朗,之中又有些许冷冽,引来了街上人的注目。那些也都是以?前的邻里,本来彼此间会走动,可能?因为秦家那些长?辈的原因,这些人看着有些躲避的意思。 已经回来的第二日,却?没?有邻里去家里打过招呼。如此,也能?看出些什么。 孟元元换上一件素衣,挽着简单的发。冬晨的光弱,将她描画的清凌缥缈。 她到了车边,刚要准备上车,旁边过来一条手臂托上她的手肘。 是贺勘,他把篮子交给?了车夫,正要扶着她上车:“踩稳了。” 借着他的托力,孟元元身子轻盈的上了车,掀了帘子进到车厢内。没?一会儿,贺勘也进了车厢,同她挨着一起?坐下。 雇来的马车有些简陋,自然是比不得贺家那样舒适奢华,别说软毯、靠枕、暖炉了,就是车厢也甚是逼仄,仅在中间搭着一张木板,供人坐下。 马车晃动着前行,车轮吱吱呀呀的,拉车的老马也是无精打采。 “一早上,只?雇到这辆车。”贺勘说着,从袖中掏出什么,直接给?去身旁孟元元的手中。 孟元元低头看,是一枚包起?的巾帕,里面包着的东西圆鼓鼓的:“今日过节,出来拉活儿的人本就少。这是什么?” 说话的空当,手心中已经感受到传来的温热。 “炸果子,西街口那边的。”贺勘道?,干脆手指一勾,帮她解了帕子,“那日,你不是还与淑慧说过吗?” 孟元元看着露出的油纸包,鼻尖闻到芝麻油的香味儿:“她想家,就和她说说话。” 贺勘收回手,落去自己的膝上,这样并排靠着,女子身上的淡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钻。便就想起?昨夜的难熬,她那边睡得安稳,他那边毫无睡意,又不敢乱动将她吵醒。整个帐子里都是属于她的水仙香…… “还热着呢,快吃吧。” 孟元元嗯了声,遂打开纸包,便看见了里面热乎酥软的炸果子。她拿起?来,从中间慢慢撕开:“公子去了西街才?雇到车吗?” 秦家在红河县的东面,顾名思义,西街便在县城西面,是要走上一段路程的。 贺勘看着他灵活的手指,连撕一片炸果子都是那么赏心悦目:“算是,炸果子是在卓家书铺对面买的,你以?前定然吃过罢?” “吧嗒”,孟元元手里的半片果子掉去地上,整个人一呆。 “元娘,你怎么了?”贺勘看过去,发现她眼中一瞬的失神。 孟元元弯下腰,捡起?掉落的果子:“用?过朝食,我现在还不饿。” 说着,连着那片好的果子一块包起?,放去了一旁,再没?看一眼。 红河县本就不大,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郊外山下。 两人从车上下来,一起?往山上走着。这处小?山称作芋头山,远远看着就是一处凸起?的土包,不大,也没?什么树。 所以?这里便被当做了墓地。 秦家父母年内双亡,坟头还压着上次祭拜时的黄表纸。 贺勘默默抓了两把土撒去坟上,心内伤感。 孟元元站在人身后几步远,同样也是百感交集。她不像贺勘留在秦家十年,她只?待了一年光景,可这对老人家对她是真好。 想起?当日,贺勘走的时候,她内心是慌的。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只?是迫于无奈娶她,可她那时候却?真的需要一个相?公,哪怕是貌合神离。 可他走了,留下她自己独守着西厢房。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总会飘进耳朵中,说她被抛弃,迟早赶出秦家。是秦老太出去骂退那些人,还对她说秦家不会赶她走…… 鼻尖忍不住发酸,孟元元不知?道?,如果当初这对老人没?留下自己,自己现在会怎么样?回到卓家吗? 她叹了声,跪去地上,对着秦家两老的坟头磕了三个头:“公公,婆婆,淑慧很好,元娘完成你们的嘱托了。” 站起?身来,孟元元看着贺勘还跪在坟前,便自己先往下走出一段。 一阵风吹来,她站的位置能?看见北面的山林,之所以?红河县不如旁的地方寒冷,就是北面的那一片山,而秦家的林子就在里面。 等了一会儿,贺勘从上面下来,手里提着上山时的那两个篮子。 走到孟元元跟前,他把一个篮子给?到她的手里。 孟元元手里一沉,低头去看,见着搭盖的布巾下面,篮子里仍是满满的,不由诧异。 还不等她问,贺勘先开了口:“这一份是给?岳母的。” 话音落,孟元元眼中闪过忧伤,不由往芋头山的山脚看去,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土包,那就是母亲的坟墓。 “谢谢公子。”她喉咙发堵,垂下眼帘掩住内里悲伤。 接着,两人一起?去了卓氏的坟前。 孟元元掀开布巾,把篮子里的供品摆在母亲坟前,点了一对儿白烛,燃了线香。 贺勘跪拜之后,便开始处理坟墓周围的乱草。他拖着一截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树枝,想扔的远一些。 才?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轻柔的女子声音,她说后面会回权州。 祭拜完,两人走出芋头山。 贺勘扶着孟元元上了马车,自己站在下面:“元娘,你先回去,我要去一趟林场。” “此时吗?”孟元元问,便往山林看去,“今晚公子不是还要去祠堂?” “赶得及,”贺勘道?了声,“会回家过腊八节,咱们昨日集市上还买了谷米。” 孟元元嗯了声,知?道?贺勘总有他自己的想法,便也没?多问。如此,她自己先坐着马车回了县里。 车厢里,那方油纸包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孟元元抓起?来,想也没?想扔出了车外。 回到秦家,只?有兴安在,其余人都被贺勘安排了出去做事。 “少夫人,我已经找了木匠,但是他要明日才?能?过来,”兴安指着西耳房,“不过木料我买回来了。” 孟元元听?着,看着西厢,这是今晚还要同一间房? “明日便明日罢,人家也要过腊八节的。”她道?了声,转脸看了看身旁小?厮,“兴安,你也回家看看去,一年多没?见父母了。” 兴安抓抓脑袋,心中着实?感激:“是还没?来得及回家,谢谢少夫人惦记着,我这就回去看看,天黑前一定回来。” 他咧嘴笑着,转身便往院门跑。 “等等,”孟元元将人叫住,遂跟上两步,往兴安手里塞了些银钱,“别空手回去。” 兴安赶忙推辞:“少夫人,我有的。” “拿去罢,”孟元元笑着收回手,酒窝深深,“在洛州,你帮了我许多。” 她都记着呢,谁对她好,谁对她狠。 “那我给?少夫人带我娘做的腊八糕。”兴安笑着收下,开心的眯了双眼。 兴安走后,孟元元想着做腊八粥,昨日买回的谷米不少,加上跟着贺勘一起?来的仆从,也够吃了。 她进了伙房,把豆子泡进冷水里,然后开始洗米。 整个院子安静下来,一只?喜鹊落在梧桐树上,唧唧喳喳叫着。 等到日暮西垂,外出办事的家仆陆续回来,却?还不见贺勘回来。 孟元元知?道?秦家的那片林场有些深,是要翻过两座山头才?到。以?往秦父在那边干活儿,也不是天天回来,就住在林场的木屋里。 今日贺勘过去的时候,已经快晌午,要回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 眼看黑下天来,连回家的兴安也已归来,还是不见贺勘人影。 “公子自己去的林场?他这要去做什么?”兴安开始担心,着实?是当时洛州南城贼匪那事儿吓怕了。 孟元元摇头,如今细想起?来的确奇怪。说是去扫墓祭奠,却?临时起?意去林场。到底是不是真的临时起?意? 兴安抓抓脑袋:“山上一直有官府安排的护林员,应当也不怕。” 山林中的确有官府的护林人,基本就是按山头来分配。平时住在山上,守护林子,他们每年吃的俸禄,便是来自拥有林子的东家交的税银。所以?,很是认真。 也因此,孟元元当初离开红河县时,并不害怕秦家那些人借机吞掉林场。因为护林人知?道?哪片林是谁家的,这些都记录在官府的文书上。 “说的也是。不若你们先去用?饭罢。”她指了指伙房,示意锅里炖着八宝粥。 兴安哪吃得下东西?主子爷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想了想干脆去巷子外等。 他刚走到门边,突然立柱脚步,岔了声调:“公子?” 闻声,孟元元跟着站去院门处,便也见着黑暗中走来的人,稳当的步伐踩着巷子里的石板路。单看姿态,也知?道?是他。 贺勘一边走,鼻音送出一个清淡的“嗯”,算是对兴安的回应。 同时,也看到了兴安身后的一点儿女子身形,靠着门板站立,门檐下的灯笼,正照出她美?好的面庞。 兴安激动的跑着迎上去,不想贺勘一把推开他,他那小?身板一晃,差点撞到墙上去。 “元娘,”贺勘径直走到院门下,注视上女子的脸,“我赶回来过腊八节了。” 他走了好些的路,身上沾染着林中的松香。 孟元元淡淡一笑,往门内一退,让开院门:“公子洗洗罢,腊八粥做好了。” 巷子里,兴安重新稳好身形,走向院门,才?刚到阶下,突然一包东西扔到他身上,是他的主子爷贺勘扔的。 他本能?地双手接住,抬头问道?:“公子,这是什么?” “鞭炮,点上。”贺勘简单的四个字,好似再多说一个都是奢侈。 跟了他这么些年,兴安当即明白意思,笑着应下:“得嘞,放鞭过节咯。” 这厢,孟元元进了伙房,站在灶台前,往碗中舀着八宝粥。一个仆从利索的将粥碗摆上托盘,最先的两碗端进了正屋,摆在正间供桌上。 西厢屋,桌上摆了几样菜,再就是两碗八宝粥。另外,桌角那儿,还放着一壶酒。 贺勘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手脸洗了干净。他拖出椅子,摆好筷子,然后站在那儿,看着粥碗发呆。 孟元元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用?膳罢。”贺勘道?声,随后坐去桌旁,“一会儿去祠堂,元娘也跟着一起?罢。” 孟元元嗯了声,遂也坐去桌前。 两人相?对而坐,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兴安的吆喝声。 贺勘舀了一勺粥送进嘴中,软糯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缓缓咽下肚,一路而来的寒气尽数被驱逐,胃腹暖暖。 “若是春闱顺利,明年此时应该已身在京城。”他放下汤匙,看去对面。 女子眉眼沉静,再简单素净不过的发髻。可若再看,其实?她的容貌着实?娇美?,该以?最华美?的首饰衬托才?好。 因为外面的鞭炮声,孟元元并听?不清方才?贺勘说了什么,见他看自己,疑惑的问了声何?事? 贺勘身形端正,手里斟满一盅酒,抬手送过桌来,到了孟元元的手边。 “元娘,愿意随我一起?去京城吗?”他问,手慢慢沿着桌面回来自己这边。 窗外蹭的一阵火光,接着整面窗纸被映亮,那是兴安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烟花,正点了在院中喷得热闹。 孟元元手里接着酒盅,被那烟花引去目光,着实?未有听?清对面人说的什么,便也只?是回给?他一个浅笑。 正在这时,兴安跑进了西厢:“公子,秦大伯那里来人,请你去桥头祠堂。” 方才?放鞭炮烟花时多闹腾,兴安现在的脸就有多难看,几乎咬牙切齿。 贺勘道?声知?道?,却?并不起?身,而是继续用?饭,直到慢条斯理的喝掉那碗八宝粥。 “元娘的粥,甚好。” 外面没?了鞭炮声,也没?了热闹的烟花,彻底安静了下来。 秦升派过来的人一直站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贺勘从西厢里出来。 “走罢,四哥。”贺勘扫了眼曾经算是堂哥男子,语气中没?有一次熟络。 被叫做四哥男人往后瞅了眼,看着孟元元也要跟去,便没?说什么,自己先走出了院子。 “公子,天黑,小?子们走前面。”兴安说着,挥了下自己的手,后面几个仆从纷纷围过来。 见此,贺勘冷淡一声:“你们跟过去做什么?” “万一他们对公子你不利,小?的们也可以?多少帮衬。”兴安忙道?。 贺勘扫人一眼:“一个都不许去。” 说完,也不管兴安等人一脸疑惑,他带上孟元元一起?出了院子。 两人刚走,院儿里的人面面相?觑。 “安爷,咱真不跟过去?大公子有个丁点儿闪失,咱们回府没?法儿交代啊。”一个仆从道?。 兴安此时更烦,可是也没?办法:“听?公子的罢,谁也不准过去,都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这厢。 从巷子里出来,沿着前街往东走,不用?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河边。走过河上的桥,就到了秦家的祠堂。 此时的祠堂灯火通明,走近去看,里面来的人更是不少,几乎秦家所有男人都来了,瞧着也得有二三十人。 不过祠堂内的,只?有三位长?辈叔伯,分别站在摆放供桌的两侧。其中秦升站的位置比较靠中。 孟元元跟在贺勘身后,隔着一个身位的样子。她半垂着脸看着脚下的路,余光中是站在两侧人,淡淡走着,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冷漠。 若只?是简单的谈事 ,没?必要让这么些人过来,如此的安排,不过就是想让贺勘明白,这里是秦家,多少是有警告的意思。 反观贺勘,依旧步履沉稳,仿佛再多的人也不会影响到他,面色更是不改半分,甚至眸底躺着淡淡的讥讽。 “三位叔伯,侄儿有礼了。”进去祠堂,贺勘先是礼数周到的对三个长?辈弯了下腰。 也不去看对方难看的脸,他又走去供台前抽了两炷香,对着案上烛火点燃,好看的手一挥,灭掉了香头的火苗子。 接着,贺勘转过身来,看去站在门边的孟元元:“元娘,过来上柱香。” 其中一炷香,他分出来递给?孟元元。 孟元元会意,上前接下,跟在他一起?对着供案上的秦家祖宗牌位拜了拜,先后将线香栽进了香炉中。 等着一切做妥,在一旁的秦升早已经不耐烦,道?声:“行了,咱们有话快说。二郎你如今已不在秦家家谱之上,还插手着秦家的事,这不妥罢?” 场面瞬间便静了下来,里外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贺勘身上。改回贺姓,自然是与秦家没?有了瓜葛,就连着祠堂进的都勉强。 面对直接的发难,贺勘瞅人一眼,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养育之恩大过天,家中有事岂能?袖手旁观?” “既然想管,那就先管管你身边的女人。”秦升也不客气,仗着长?辈的架子,一眼瞪去堂中唯一的女子,“让她安分守己。” 孟元元眼帘半垂,心中波澜翻滚。自己当初藏住了房契与田契,到底让这些人恨到了骨子里。 “可知?你离开红河县后,她做了什么?”秦升冷道?一声。 第39章 孟元元呼吸一滞, 眼前粗糙的地砖开始变得模糊。 “元娘做的事?,我信她。”贺勘站去孟元元身前,直面着秦升, “既然来?到这儿,也就干脆明着说?罢, 几位叔伯是想如何打算我爹留下的产业?” 经?过这么些,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品行?要别人来?评头论足! 供案前的三个长辈彼此间看看,还是秦升开口:“话不是这么说?,本来?就是秦家的东西, 我们收回来?是给秦尤留着。像如今这样,被孟氏拿在手里像什么话?” “叔伯对我大哥当真挂心, ”贺勘面上不变,心里更加讥讽, “那他被关在赌坊地窖里出不来?, 怎就没人去救他?” 想分?家产, 还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是否连他们自己都不信?偏偏,在场的这些人,还都以为?他们自己是对的, 应该得到那些好处。 “胡说?,”秦升呵斥一声, 面色严厉, “那些人阴险狡诈, 不知哪句话是真。我们总要商量下办法,怎么可能不管秦尤?” 贺勘不给人狡辩的机会?, 步步紧逼:“那请问大伯,大哥他现在人在哪儿?又是想出何种对策?既然他是我爹娘的儿子, 家产基业的事?,我也是和他商量。” 自然,秦升答不出来?。 “二郎啊,”那位四堂叔站出来?,干巴瘦的脸庞挂着笑,挤没了一双眼,“你走?了一年多,家中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可别只?听孟氏一面之词,秦家是声明清白的人家,做事?向来?良善而有理有据。” “孟氏?”贺勘齿间咬紧这两个字,眯着眼睛看去对方,“四叔所说?的良善,便是秦尤拿她抵债,你们不管不问?” 声明清白,这四个字怎能从如此的人口中说?出? 四堂叔的假笑冻在脸上,哑口无言。包括外?面站着的秦家男人们,后来?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大哥,绝对不能做主把兄弟的女人卖了。 贺勘嘴角一抹冰凉的笑,瞅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大哥卖掉田产的时候,你们也没拦着。怎的现在大哥不知所踪,各位叔伯不急着找人,却想着家产?” 他就是毫不留情?的戳破这些虚伪,与这样的人纠缠着实无趣。 秦升脸色一沉,声音亦不好听:“那你要怎样?将秦家的产业收进贺家里去?” 此话一出,外?头窃窃私语,更有人出声,是秦家的,贺家仗势欺人。 贺勘心觉好笑,当日他留下了许多田产,这些人也没见着嫌少?,甚至还巴结的很:“今日,我在这儿也说?个明白,爹娘的东西,不可能归进族里。既然大哥找不到,我家还有小妹淑慧,会?全?数交给她。”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俱是傻眼,尤其以祠堂中的三个叔伯。 “不成,你已是贺家人,我们可不信。”秦升摆手,当即表示拒绝。 贺勘也不急,视线一移扫过三人,冰冷疏淡:“那便只?有走?官府这一条路了。” 听他之言,四堂叔转了转眼珠子:“二郎,我们知道你明年春闱,这时候闹出官司可不好。况且,还是这种田产的事?儿,到时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这话看似是好言相劝,但实则就是暗示着警告。 贺勘料到他们会?出这一招。自己的春闱那是顶顶的大事?,关系以后的仕途,谁的作风清派,名誉好,仕途便会?顺当。而他们就是抓住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认为?他会?为?了将来?仕途,而放弃秦家爹娘的田产,忍下这口气。 “说?得是啊,”秦升适时开口,灰败的眼中几分?得意?,“叔伯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将来?是要入京为?官的,何必来?掺和这些。说?到底,这一通的乱子,全?部都是孟氏惹出来?的。” 孟元元自进来?,一句话未说?,可是偏偏就把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四堂叔见状,往贺勘脸上试探一眼,接话道:“可不就是这样吗?孟氏心思不安分?,偷走?家里房契田契,身为?秦家长辈怎能坐视不理?” 四面的眼光落上堂中纤弱的女子,冷漠非常,竟无一人站出来?帮之说?话。 “二郎,你也该看清了,”四堂叔往前两步,到了贺勘面前,一副长辈的劝说?模样,“前程要紧,莫让她几句话糊弄了你,不值当。这蛇蝎妇,你当与她和离才好,正巧我们几个长辈都在,也帮你做个证明,并不是你无义,而是她败坏家门风气。” 贺勘皱眉,厌恶的从面前皱巴的脸移开视线,然后一一看着,环顾在场的每一张脸。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目的,算计着那一点点的小利,其实都明白孟元元无辜,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些日子,她是如何面对的?一个看似那样柔弱的女子。 “不必将这些全?部推到元娘的身上,”贺勘开了口,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身旁的妻子身上,“她是我的妻子,做了哪些我都知道。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更没有败坏门风。” 没有做错,自始至终错的从来?都不是她。相反,是她一直挡在哪儿,才保住秦家仅剩的这些。 “这,”四堂叔没料到,话都说?的这样清楚,贺勘仍是不松手,“二郎,你可想清楚了,真要走?官府?” “自然,”贺勘想也没想,清冷的面上完全?看不出情?绪,“也不止这家业一件事?,连着林场也一并算上。” 一阵冷风吹进祠堂,供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夜已深沉,人群未散,远处传来?咣咣两声梆子。 事?情?并未顺利解开,反而越发胶着的纠缠。林场的话一出来?,堂上三个长辈相互间看了眼。 “这是何意??”秦升首先开问,一身暗色灰衣衬得他整个人很是阴沉,“林场乃秦家共同所有,不过当初分?家给了你家,不必一起算上。” 一旁四堂叔捋了捋胡子,道:“我以为?,一同算上也罢。” “不行!”秦升直接一声出来?。 四堂叔吓了一惊,手里直接生生拽下几根胡须,疼得直吸气:“为?何?” “为?何?”不等秦升回答,贺勘接了话来?,“诸位叔伯知道,我离开红河县一年多。今日去芋头山祭拜爹娘,便顺着去了一趟林场。” 话到这里,秦升皱紧的眉头更深。 只?见贺勘往堂中迈了两步,继续道:“到了林场里面的老林,我看见地上留下一个新鲜的木桩。” “那又怎么样?”四堂叔已经?有些不耐烦,瘦瘦的身板在这阴冷的祠堂,站久了着实受不了,冻得要命。 贺勘眯了下眼睛,唇角微压:“不说?我爹走?了以后,林场再没砍伐,就说?那新桩子,可是棵百年老树。咱们都知道,我爹对那片老树的重视,一棵都没动?过。” “有人偷树?”四堂叔来?了一声,紧接着骂了声,“敢动?秦家的东西,那些护林的就没听见动?静?” 祠堂外?,再次响起低声的议论。那整片的山林都是很久之前,秦家老祖宗盘下的,后面分?成小片给了子孙。秦老爹的那处比较偏远,可就是因为?如此,这片老树到了现在反而最?有价值。 当然,最?关键的是,只?有秦家的人知道各自林子间的界线,甚至有多少?棵树。也就是说?,偷树的是秦家自己人。 本还一致的想着秦老爹家的田产,这厢纷纷开始猜测偷树的是谁?并且每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怀疑。 等了些时候,贺勘才缓缓开口:“不是护林的听不见动?静,可能是偷树的人知晓护林人的行踪,亦或是与人本身就很熟路呢?” 他看似是在猜测着,实则意?有所指。 果然,在场的人有不少?便往秦升看去。 秦升大怒,竟是一掌拍在供案上:“看我做什么?我会?去偷一棵树?我家也有林子。” “可是,伯父不是和那片的护林总兄弟相称吗?”外?面一个人开了口,又小声道,“你家的林在最?东面,不靠着那一处。” “胡言乱语,无凭无据的污蔑长辈。”秦升是在场辈分?儿最?高的,直接又是重重拍上供案,以显示着自己的愤怒。 结果太过用力,竟是直接带着摆在案上的供碗掉落地上,啪的一声碎开。碗的碎片四分?五裂,里面盛的八宝粥亦是撒了满地。 众人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的伯父居然摔了给祖宗们摆供的粥碗,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连秦升自己也呆住了,地上的狼藉无法收拾,就像他此刻杂乱的内心。 “这,这如何是好?”四堂叔往后一退,赶紧面对供桌作揖,嘴里念叨着祖宗莫怪。 另一个始终当哑巴不说?话的伯父也皱了眉,祠堂了打碎供品,也不知是不是祖宗的怪罪。想到这儿,本就不愿掺和的他,生出了退却之意?。 “今儿到这里罢,”这位伯父开口,扯了扯嘴角,“等秦尤回来?,人家里自己解决。” 似乎有些人意?识到什么,不但祠堂外?的众人安静了,各怀心思。就连原本咄咄逼人的秦升也是反常的闭了嘴,四堂叔左右的看,内里的小算计多少?猜到了什么。 “说?清罢,”贺勘平静道,走?到这步正是热闹的时候,怎么能说?走?就走?,“本来?四堂叔也说?的,今儿个大事?小事?的全?说?开来?。” 四堂叔张张嘴无话可说?,自己昨日的话竟让贺勘现在拿出来?堵嘴。 “怎么了!”秦升大喝一声,怒目圆瞪,直直看向贺勘,“我砍一棵树做箱子都不行?怎么着,我也是秦家长辈。” 贺勘这厢还没揭露,秦升却是自己说?了出来?。听着口气,还是理直气壮的很。却不想他这一认,在场别的秦家男人心里开始不舒服。 合着自己只?听这个长辈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可背地里人早就开始动?手人家林场。 话已出口,秦升才懊悔不已,这不就是做贼心虚? 只?是他也没想到,贺勘会?跑去林场。他一直让人暗中盯着贺勘行踪,没想到头晌去上坟扫墓只?是幌子,最?后人去了林场。 这般一想,心里竟是越来?越慌,所有人都知道秦家这个养子有多了得。还不知他半天?的功夫到底查到了多少?? “箱子啊?”四堂叔阴阳怪气,又来?了声,“也没见大哥家中请什么木匠啊?再说?了,一口箱子,用那些粗壮老树,真真的大材小用。” 秦升现在是缓上意?思来?,感情?从一开始,贺勘就是想让他们秦家人自己从里面分?裂。 “老四,他这是离间计。”他额上青筋暴起,大声道。 四堂叔现在哪还去听?之前说?着凡事?一起商议,谁知人家背着他做了不少?事?,明着是砍了一棵树,看不见的地方呢?他还傻乎乎的跟着,指不准后面就是他这个傻子来?背黑锅。再者说?,贺勘是士族,真的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大哥也别急,”他往边上一站,直了直瘦弱的腰,“就让二郎说?明白也好。” 见说?了自己的名字,贺勘清雅的颔了下首:“但凡货船出咱们红河县,所运货物皆有记载,这个去县衙中一查便知,我的一位同窗便在县衙当值,告知我上月的一艘货船上便运了一颗百年老杉木。” 说?着,自身上掏出一张纸,往前一送对着所有人展开。 纸上字迹清晰,上头记载着哪月哪日,哪艘货船,什么货物,出自哪家,运往哪去……底下落有官府的红色印章,一点儿假做不得。 四堂叔上前拿过,凑到眼前仔细的看,还有什么不明白?没有什么箱子,树被运去了权州造船。 “五十多两银子,一棵树。”贺勘伸出自己的一根食指,淡淡道,“够一个家里半年的开销了罢。” 秦家比不上贺家那般,日子倒也算温饱不愁,家里一两个佣人,这样的开销的确差不多。 这还没完,贺勘语不惊人誓不休,略略提了提声量:“这棵树只?是送过去让那边看货而已的。” 看好了,后面便就会?定下那一片老树。 外?面炸开了锅,任谁再蠢钝也都明白过来?。什么归到族里?那位最?年长的大伯,已经?给林场定好了去处。 眼看所有人看向自己,有气愤、有失望、有怜悯……秦升彻底慌了。 “我是为?了咱们秦家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同你们商量……” “得了吧,大哥,”四堂叔晃晃手里的官衙文书记录,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上面可还摁着你的手印儿呢。咱们就不知道,二郎家的那片林场,主家怎么就成了你?” 秦升嘴巴张张合合的就是说?不出话,眼看身形开始摇晃,手捂上胸口一副难受的模样,随时栽倒地上似的。 四堂叔双手掐腰:“大哥,咱就好好承认罢,别装了,咱平日里身体?可不弱啊!” 本还有秦家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听闻四堂叔这样说?,全?部消了上去帮忙的心思。 “你,你个混蛋,咳咳……”秦升脸色发青,两个眼珠子气得要突出来?一般。 四堂叔本身被利用就闷着一口气,见秦升骂自己,直接拉高了嗓门儿:“说?我混蛋,自始至终都是你的主意?啊!是你说?孟氏心思不正,是你吓唬不懂事?的小慧,别以为?我不知道,秦尤前几日还找过你,你说?人是不是你给藏起来?了?” 一股脑儿的说?了一堆,众人俱是一脸惊讶。一场戏到了这儿,他们已经?不知道该站去那边了,自家的两个长辈已然闹翻。 还有秦尤,都说?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怎么还和秦升有牵扯? 到此,不管是谁对谁错,反正是没人信秦升了。 “你们,你们……”秦升颤抖的抬手,手指点划着,气得说?不出话,“噗……” 一口血自秦升口中喷出,下一瞬他就像一截枯木桩般,直直的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可巧,还是倒在他拍翻碎在地上的供碗上。 见状,四堂叔差点儿吓得瘫去地上,是一旁总不说?话的二伯扶住了他。 祠堂是庄严肃穆的场所,如今显得就像是一座戏台子,好不热闹。 贺勘嘴角收回冷冽的讥讽,抬手指去供案两侧的柱子:“看看,这是秦家祖宗留下来?的话,咱们当中,有谁真的记住了?” 随着他的话,所有目光看去那两根支撑的黑柱,每条柱上皆刻着一句话,算是一副上下联。 上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下联:言行一致,以和为?贵。① 所有秦家的男人沉默了,逢年过节或是家中大事?的时候,他们都会?来?到祠堂,可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幅对联,更确切的说?是忘了这两句话。 如今让他们记起来?祖宗的这两句话,竟是身为?秦家养子的贺勘。不知不觉间,每个人的心中生出惭愧。本是同根生,理当相互扶持,可他们做的是什么? 趁人病要人命吗?他们真的是为?了整个秦家着想吗?不是,他们只?是被说?动?了,眼中看到了利益。 静默中,贺勘走?到孟元元身旁,轻声道:“元娘,你先回去罢,剩下的我来?处理。” 事?情?发展到这里,后面几乎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孟元元抬眼看他,在这边也站了半天?,看着各式的人物粉墨登场,就因着那一点点的产业。 “二郎,”她唤了面前的男人一声,像当初刚成亲时那般,“有件事?与你说?。” 两人站在一边,供案旁一片混乱,秦升被拉扯着扶起来?,半躺半坐在椅子上。 贺勘左手扶上孟元元的肩头,带着她到了墙边。这里稍显阴暗,斑驳的墙面已经?有些年岁。 “怎么了?”他问。 孟元元微垂下脸颊,卷翘的睫遮住了清亮的瞳仁:“趁此时,你我和离罢。” 那边还在吵闹,叽哩哇啦的没完没了。 贺勘彻底怔住,落在女子肩头的手似乎也被冻住,久久未有动?弹,只?是一对儿长眉渐渐收紧,眼中的柔和点点退却。 “你在说?什么?”他问。 孟元元面色依旧,只?是深藏的眸中仍是生出些许的情?绪:“和离,你我皆可趁此脱离秦家。” 彻底脱离。她可以不用再背着秦家妇的名,而他亦可名正言顺守住那份属于秦淑慧的产业。 “你不用听他们胡言,你没有错,我知道。”贺勘双手把上孟元元的两侧肩头,不觉手指用力,“我也会?让全?红河县知道。” 她这么聪慧,一定能看出来?不是吗?他做的这些,不仅是养父母的家产,还有她。 孟元元眉心微蹙,双肩忍不住缩起:“可我未曾在意?过那些胡言。公子该知道,与我和离,便会?真正与秦家断清。” 而秦家人也再不能指责她。她与他早就说?过的。 “你,”贺勘看不到她的眼睛,只?见着微微颤颤的眼睫,“跟我回红河县,就是为?这个吗?” 趁着他的手松力,孟元元扭了下腰身退了出来?:“我回去了,公子与叔伯们说?出这事?就好。” 说?着,她后退两步,在贺勘复杂的眼神中转身,又在一片混乱中翩然而去,轻柔淡然,无论这边如何的纷杂与混乱,都从未沾染到她一分?。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黑夜里。 孟元元独自走?过石桥,桥底流水哗啦啦流淌,身后仍能听见祠堂中的混乱。 想起方才那些,她心中暗暗吃惊,才回来?一日多罢了,贺勘竟是把所有事?情?里外?摸清,轻而易举的搅乱了秦家。他这个人看似淡漠冷清,其实深知人心。 或许是十年前,亲生父母的放弃,让他养就成如今的性情?。 至于方才她与他提的和离,始终还是两人间最?好的结局。 对面桥头,兴安带着几个人等在那儿,仔细听着祠堂那边的动?静。见着孟元元从桥上过来?,赶紧迎上前问那边情?况。 孟元元与人简单两句后,回了秦家。 既然话都说?出来?,她觉得两人同住一屋檐下实在不妥,想着去小姑房中好歹对付一宿。 如此,便进了西厢,走?去床边,弯腰卷着自己的被子,想先送去西耳房。 这时,耳边听见院门一声响,像是被人大力推开。孟元元以为?是毛躁的兴安,也没在意?,继续卷着被子。 下一瞬,脚步声直接进到西厢来?,还不待她回头,就被一只?手攥上手腕,旋即整个人被从床边扯开,不受控制的随着来?人的力道带了过去。 后背靠在床边的墙上,她被人抵在那儿动?弹不得,也就看清了面前男人生气的脸:“公子?” “适才不是喊我二郎吗?”贺勘伤还没好的右臂箍着女子细腰,控着她在这一处墙角,左手抓着她的手腕压在墙上,有些咬牙切齿道,“孟元元,你给我听着,不会?和离。” 第40章 兴安等?在桥头已经快一个时辰, 几次想着冲过桥去,可记起贺勘的?话,便又消了心思。 以他家公子的?脾气, 万一自己过去的?不是时候,可等?着受罚罢。 隔着远, 并不知道祠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心想秦家人多,自家公子会否吃亏? 就在实?在等?不下去的?时候,他见着孟元元过了桥来, 当即心中稍安。既然少夫人安然无恙,那么公子定然也?是个好?好?的?。 只是仍不放心, 还等?在这边。 只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桥上面便匆匆了又来了一人, 这次是他们?家大公子。 兴安刚想迎上去, 才开口叫了声:“公……” 面前人影飞快过去, 风儿?一样,转眼间就拐进了秦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好?像,人压根儿?就没看见他。 “安爷,是大公子罢?”一个家仆问道, 看着已经空荡的?路,“咱要?不要?去桥那边了?” 兴安摸摸自己的?鼻子, 没好?气道:“还去什?么去?回家。”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 才走几步就又听见后面有动静。回头看, 见着桥上走过来一群人。 “怪了事儿?了,今晚过桥的?人可真多。”兴安道了声, 与几人往后一退,让出路来。 过桥的?这些人, 正是秦家的?男人,此时手忙脚乱的?抬着半死不活的?秦升,正往人家里去送。 兴安认得秦家人,一看这情形便猜出了个□□。秦升这般模样,怕又是他家公子的?所?为,果然是不吃亏的?性子呐。 这厢有热闹看,他也?不急着回去了,给身边仆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人群。 才一会儿?,桥面上第四次过人。 同样是兴安认识的?人,四堂叔与二伯。 “老四你也?管着自己的?嘴,瞧把大哥气的?。” 四堂叔可不认这个罪,当即反驳:“你也?看到了,谁先不仁的??口口声声说族人如何,到头来就想着他自己。你心里没算这个账?五十两?一棵树,他够贪啊!” “那倒是,”二伯人点?头,“大哥不出头说这事儿?,咱们?谁会去惦记二郎家的?东西?那贺家是好?惹的??” 四堂叔长叹一声,瘦小的?身板彻底泄了气。 对面的?二伯跟着摇摇头:“说到底也?是自家的?兄弟,不知道怎就闹成这样?这有半年了罢,整个红河县都在看咱们?家的?笑话。” “我估摸着,祠堂的?碎掉的?供碗有蹊跷,”四堂叔压低声音,凑近人的?耳朵,“莫不是祖宗怪罪?” “我也?觉得,当时就浑身都不自在,冷得厉害。” “你看,还真是,”四堂叔附和道,“我也?是觉得冷啊,八成大哥就是被?……” 两?人站在桥上,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儿?,便一起结伴折回去祠堂,想着跪拜祖宗,请求宽恕。 兴安听得零碎,觉得没意思,和剩下的?几人一起往回走、。 走到院门外,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想起方才孟元元与贺勘一前一后回来。鉴于以前的?经验,他决定暂且先等?等?再进去。 这时的?西厢。 烛火微暗,摇晃间映出了面对墙壁而站的?男子,仔细看,他身前竟还抵着一个女子,两?人相对着贴合在一起。 孟元元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好?像听清了贺勘刚才的?话,好?像又不确定。 他是说不和离吗? 这样被?他挤在这处实?在难受,手腕也?被?攥得发疼,她试着挣了挣。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松了开,随之男人微凉的?手指落上她的?脸颊,指肚描摹着她的?眼角处,继而整片手掌包上她的?右颊。 “元娘,咱们?不要?和离。”贺勘放轻语气,强压下胸中烦闷,带着不易察觉的?商量,眼中深深的?映着她的?眉眼。 耳边钻进他的?每个话音,孟元元眼中复杂更深,周身笼罩在对方身形之下,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她想逃开,偏偏又无法动弹。 “可是公子该明白,他们?总能拿我说任何事。”她尽量用?着冷静的?嗓音。 不管是好?事坏事,秦家的?人可以随意往她身上编造罪名,因为不敢去真的?硬碰贺勘,便就选择她下手。全因一年半前的?荒唐事,他们?总是抓着这一点?不放,说她如何不安分?、心思险恶。 “那就堵了他们?的?嘴!”贺勘声量陡然一高,眉间越发紧皱。 就从今晚,他这不是已经开始做了吗?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妻子是最好?的?女子,她温婉又坚韧,根本?是他们?一直的?偏见。 可她,竟是说出什?么和离? 孟元元叹了声,声音很轻:“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垂下头去,不知说什?么,额头几乎要?碰触上男人的?胸前。 “那就让我来做。”贺勘双手捧上她的?脸,轻轻抬起。 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察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可再去仔细看,明亮的?眸中已经什?么都没有。 “元娘,”贺勘唤着她的?名字,内心叹了一声,“以后我们?一起好?好?地。” 孟元元垂下的?双手攥起,往昔的?种种汹涌而来,将?心口塞得满满当当:“可我想回权州。” 话音刚落,她被?轻轻一带,落进了面前的?怀抱,微微冷冽的?气息冲进鼻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元娘,别多想了,”贺勘拥住妻子单薄的?身形,是他期盼已久的?亲近,“我不会和离,以后跟我去京城。至于权州,你想寻找岳丈和大哥,我也?和你一起。” 孟元元听着这些,莫名鼻尖发酸。就在这时,她的?额头上落下一方温软。 是贺勘吻了她的?额头。她浑身一僵,极力的?想让自己理清些什?么,可是只感觉到额头上的?微微温意,迟迟不离去。 耳边是好?听的?男声,那些冷清全部褪去,柔和如风,他说:“一日拜堂,那便是一辈子的?夫妻。” 是夜,孟元元没有去成西耳房,留在了西厢。 有些事情往她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她不知道贺勘何时生出了不放她走的?想法?想着从过往中找到一点?儿?线索,可是脑中实?在纷杂,乱成一团麻线。 她坐在床上,腿上搭盖着被?子。身旁坐着贺勘,近的?几乎靠在了一起,对她说着他接下来的?打算。 他说了什?么,孟元元听得模模糊糊。有处理秦家这边,有赌坊那边,还有京城那边…… “秦家已经不足为虑,”贺勘的?手落在女子耳边,为她别回掉落的?发,指尖不禁碰触上柔软的?耳垂,“下面就等?秦尤出来,把你那张抵债契书处理干净。还有,秦尤卖出去的?那些田产,能拿回来的?话,也?得试一试。” 孟元元试着别了下脸,心知贺勘若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就一定会去做,而且会做成。 所?以,他说的?不会和离,也?是真的?。 “这样,明日咱们?先去同窗家吃满月酒,相信不出两?日,秦尤就会自己跑出来。”贺勘说着,一副胸有成竹,“今日忙了许多,元娘早些休息。” 他身子移开,下了床去,从架上取了一件外衫出了西厢。 外面静了,零落的?鞭炮声彻底消停,已经夜深。 西厢只剩下孟元元一人,她知道贺勘是去了浴室清洗,这是他在秦家时的?习惯。 她扯过昨晚的?拿条被?子,卷起来隔在床板中间,自己依旧躺在床里。房中安静下来,她也?慢慢开始心中理着这件事。 当初带着秦淑慧去洛州,只是单纯的?将?小姑交托给贺勘,她没有想过别的?,也?知道贺勘同样心中没有她,有的?不过是挂名夫妻的?一点?儿?责任。所?以,她觉得两?人的?分?开只是早一天晚一天,毕竟他后面有大好?的?仕途,而她是一个名誉差的?女子。 所?有人眼中,他俩是不相配的?。 她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突然不想和离? 桌上的?蜡烛在此时燃尽,房中陷入黑暗。 孟元元忍不住叹息,不只是因为贺勘不和离的?打算,还因着另一件事,是关于她与卓家的?。 脑中种种纠缠在一起,额角隐隐作?疼。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她知道是贺勘回来了。于是不再多想,闭上眼睛。 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并没有点?灯,而是摸着黑脱了衣衫。 过了一会儿?,孟元元试着身后的?位置陷下去一些,那是贺勘上了床来,她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往墙边缩。 “元娘还没睡?”贺勘轻声问了句。 孟元元不知道怎么回,就轻轻的?嗯了声,身后的?人没再说话。 本?以为也?会和昨晚那样相安无事,可突然身后一阵响动,紧接着隔在中间的?被?子被?人扯走。 她还未转身反应,一条手臂过来缠在腰间,随后后背贴上来一具躯体。脑中这一瞬间炸开,整个身子木楞楞的?僵硬住。 “元娘。” 身后人唤着她的?名字,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扫着她的?耳廓。孟元元下意识去推腰间的?手,不想一滑反被?对方握住。 他刚刚沐浴过,指尖带着湿润,顺着她的?手背扣进她的?指间,收紧。叠在一起的?手落在她的?腹处,蜷着的?细长手指不经意刮起柔软的?中衣,触上一点?娇细的?肌肤。 感受到她的?僵硬,然而入怀的?柔软着实?是让人欲罢不能,那来自她的?水仙香气,更是一丝丝的?蚕食着理性。 孟元元蓦的?反应到他要?做什?么,他说不和离,那就是继续做夫妻,他是想要?她……忽的?,背后的?人翻身从褥上起来,左臂撑着,右臂已然探伸过去扶上她的?左肩,作?势就要?覆上去。 她大惊失色,身形已经因为他的?力道平展在褥上,慌忙间她摁住那两?根落在锁骨下的?手指。 贺勘指尖正捏着一颗盘扣,一双发抖的?手抓了上来,并使着力推据。那几乎是来自她自然的?反应,真真切切。 外头,高大的?梧桐树耸立在黑夜中,高处的?枝杈上筑着一个喜鹊巢。已经是夜里最安静的?时候,万物静籁。 时隔一年多,如此直接的?亲近,呼吸交互在一起,彼此黑暗中相视。 “我,不行……”她声音发颤,小小的?说着。 贺勘一僵,整个人顿住。 片刻后,他收身回来,手指将?那颗盘扣重新扣上,帮着她拉好?被?子:“知道了,你快睡罢。” 陷在软被?中的?孟元元身上一轻,适才的?压迫已经离开,只是左肩头还残留着方才握紧时的?力道。紧张尤未散去,她看着黑暗中坐在那儿?背影,听得见他不稳的?呼吸, 随后幔帐被?掀开一些,贺勘已经下了床去,开门关门便离开了西厢。 孟元元浑身力气被?卸干净一般,软软的?躺在那儿?,盯着帐顶,再没了睡意。果然是真的?,他不想和离。 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亦有些混乱,而心境自是再不像从前般平静。 后来,孟元元知道贺勘还是回了西厢。只是这回他没再做什?么,躺在那儿?也?不知睡没睡,至于那床横亘中间的?被?子,被?他给踢到了床尾去。 两?人中间,那点?形同虚设的?阻隔没了。 她觉察到他的?手伸过来,抓上她的?被?子,身体瞬间绷紧起来,刚要?开口,只试着他帮她掖紧了被?子而已,随后他的?手收了回去。 腊月里终归是冷。 红河县位置好?,风小,却?因为水多而有些湿冷。 贺勘没用?早膳便出了门,说是去了秦升家探望。有人说,他这一去,莫不是想把人直接给气死? 但是话说回来,本?就是秦升不义在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没有道理的?。还有就是身为晚辈,结伴同族去探望也?是常理。 贺家院子这边,头晌来了两?个秦家的?媳妇儿?,与孟元元说了两?句话,说是有什?么帮忙的?地方,便去家中唤一声。 孟元元只是客气道谢,并不多说。短短一日,风向这么快就变了,先前集在一起的?秦家人,如今分?散开。 这样的?话,那些人基本?不会再来惦记这点?儿?产业,也?是让他们?看清了后果。从这件事的?处理上来看,也?能窥见贺勘的?几分?手段。 “少夫人,”兴安进来院中,“木匠说,他过晌来。” 孟元元才从西厢出来,闻言道:“那便是今日安不上窗扇?” 既然安不上,那就想办法先把旧窗将?就一下,糊上一层窗纸也?行,晚上搬过去。 “少夫人不用?急,”兴安点?头,指着西耳房,“我早上把旧窗全部拆下来了,等?木匠做好?,只管往上安新窗扇就行。” “你,你把窗拆了?”孟元元疾步往天井走去,看去西耳房的?时候,果然原本?还勉强挂着的?窗扇,被?彻底卸了下来。 前后两?扇窗,此时歪斜着躺在地上。 兴安上去一脚踩下,嘎巴一声脆响,脆弱的?窗扇被?直接踩烂:“不能用?了,一会儿?拿去伙房当柴烧。” “当柴?”孟元元没来得及阻止,两?步外只剩一堆碎木。 这?她无奈一叹,现下还能搬去哪里住? 想起了昨晚的?事儿?,贺勘是真的?动了与她行房的?意思,毕竟他要?自己的?妻子是天经地义之事。她的?拒绝,他没有勉强,可是再有第二次呢? 倒是兴安利索的?蹲下,收拾归拢着碎木:“正好?烧水,免得公子总洗冷水澡。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 他兀自叽里咕噜说着,很是不解他那公子爷的?举动。 孟元元是能猜到几分?,昨夜榻上的?接触,她清晰感觉到他的?变化,很是吓人…… 过晌的?时候,孟元元去了前街刘四婶儿?家。 刘四婶是个寡妇,男人几年前去了,剩下她和儿?子相依为命。所?以很是看不惯那些欺负女人的?行径,也?是因此总很照顾孟元元。 好?在现在儿?子刘则已经长大,在茶庄里做伙计,东家见人勤快懂事,很是重用?。 刘四婶泡了茶,端上桌来:“是则儿?的?东家给的?,元娘也?喝喝看。” “婶子莫要?忙活。”孟元元站起身,接过茶壶。 “我看秦升倒不像是装病,八成是真怕了。”刘四婶坐下,手里顺着摆下两?个茶碗,“为老不尊的?,竟做出这等?事,也?是活该。要?我说,就得让二郎早回来,收拾了他们?才会老实?。” 红河县就这么点?儿?大,昨晚秦家祠堂的?事,今儿?一天传了个遍。 孟元元提着茶壶倒水,食指点?在壶盖上:“林场的?那片树是有数目的?,公公以前账本?记得清楚,更别说衙门里了。” 卖掉一棵树,便会上缴相应的?税银。秦升这事儿?,铁定是要?吃官司的?,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能他自己也?没想过贺勘会再回来,还去了林场。 经此一事,恐怕秦家人再不敢打什?么吞家产的?主意。而且贺勘更是没沾染上一点?儿?不是,让人找不出丝毫错处,才仅仅用?了一日功夫。 刘四婶称是,嘴里不解恨的?骂了好?几声:“还有秦尤,别把他忘了。我总觉得他抵你的?那张契书,是个隐患。” “现在就是找不到人。”孟元元回了句。 “这个孽障。”刘四婶叹了两?声,随后抬手捶着自己的?腿。 孟元元抿了口茶,看去桌对面的?妇人:“婶子腿疼,刘则不在家,我搬过来照顾你两?日罢。” 思来想去,不能与贺勘同间房。 “这说什?么呢?”刘四婶笑道,眼角叠起皱纹,“搬我这儿?,你家二郎能让?” 孟元元只能跟着笑笑,贸然搬来刘四婶这儿?,也?的?确不妥。只是如今,根本?不晓得怎么去面对贺勘。 这时,院子里的?狗叫了两?声,有人在外叩响了大门的?门环。 刘四婶从正间出来,走过去开了门,见到立在门外的?青年:“二郎来了?” 院门外,站着的?正是贺勘,他欠腰作?礼:“四婶,我家娘子可在您这儿??” 说完,抬眸往正屋里望,看见了一抹翠色的?裙角,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哦,元娘在呢,进来罢,”刘四婶点?头,将?大门拉开,“我一直拉着她说话,都忘了什?么时候。” 贺勘笑着摆手,谦谦有礼:“不进了,我和娘子要?去周家吃满月酒。” “是好?事啊,该去的?。”刘四婶笑,又道,“适才元娘还说笑,要?搬来和我这老婆子住。” 闻言,贺勘跟着笑笑:“她,是喜欢同你说话。” 刘四婶面上很是欣慰,不由感慨一声:“看你俩现在好?好?地,婶子也?为你们?高兴。元娘,是个好?娘子,别亏待了她。” “自然,”贺勘颔首应下,视线又往里面望去,“我往后会好?好?待她,婶子放心。” 屋里,孟元元攥着茶盏。其实?在院门敲响的?那一刻,她便有感觉是贺勘来了。原想着躲在刘家这边,错过去吃酒的?时辰,就不必与他一同去。 只是终究他还是寻了过来。 “元娘快出来。”外面,刘四婶喊了声。 孟元元手一松,放下茶盏,微叹一声,遂起了身出去。 见她出来,贺勘站在原处等?着,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而来:“元娘,走罢。” 两?人告别刘四婶,走到街上,往西面的?周家走去。 日头将?落下山去,街上开始变得昏暗,稀稀落落的?行人往各自家中赶着。 贺勘左手背在身后,走出一些后就停下,等?着后面的?人:“元娘,走得这样慢,哪里不舒服?” 孟元元摇头,便就快了些脚步,走得离了人三步远的?地方。 “去找四婶说什?么了?”贺勘干脆也?慢了步伐,一直等?她并行,便侧着脸去问。 女子姿容婉约美丽,仅仅是简单的?行走,便如芙蕖摇曳。不知是不是风刮下一缕发丝,正好?垂在她的?脸颊处,为她添上一份妩媚。 “拉些家常罢了。”孟元元轻声细语,总能看到脸颊上时隐时现的?酒窝。 贺勘颔首,身形往她靠近一些,袖下的?手探过去,手指一勾攥上了她的?手,收入到掌心里。 “等?回洛州,你搬进储安院罢。”他感觉到掌心的?柔软无骨,惊叹于她这样漂亮灵巧的?手,“届时,也?给淑慧重新选一间院子,离着咱们?近一些。” “什?么?”孟元元不由顿下脚步,看去身旁之人。 贺勘回看她,嘴角轻缓的?弧度:“自然,妻子是要?跟着丈夫的?。年前,我会把你的?名字去添到贺家族谱上去。” 第41章 贺勘声?音不算大, 但是?每个字清晰无比。 将孟元元的名字记入贺家族谱,那是?自然的。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跟着他, 不会离开;而那些轻视,或者想欺辱她的人, 也不敢再?对她做什么。 正妻,才能够入族谱。将来,也与他一起进祠堂。 天边晕着最?后?的一抹晚霞,对面的铺子准备打烊, 伙计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孟元元看着他嘴边的柔和,心里却感觉空洞的很:“公子, 我真的想回?权州。” “我知道?,”贺勘握紧她的手, 不许她就这样抽回?去, “那里是?你的故乡, 我会陪你一起去,查找岳丈和大哥的线索。” 孟元元摇头:“不是?,不是?这样。” 她回?权州不只?是?父兄的事,还有别的。她想说自己嫁的是?秦胥, 并非贺勘,可心知并没什么用, 这些他早就知道?。 “贺家呢?”她问?, 声?音清清灵灵, 像此?刻穿街而过的轻风,“门第摆在那里, 我并不想去高攀。公子亦有自己的前程,以后?定然会有如花……” “元娘!”贺勘提高了声?调, 嘴角已然放平,他打断了孟元元后?面的话,“这些事我会处理,你无需在意。” 孟元元唇角微张,蠕动两下,无言以对。只?要他想,这些事自然能做到的。就想洛州南城的贼匪,昨晚秦家的祠堂。 他总能将无比棘手的问?题,三两下的翻手,就干净解决。 两人站在这儿,有过路的人往这边看了眼,面上几分好奇。 “行了,”贺勘放轻口气,挡在孟元元的身前,遮住刮来的冷风,“元娘,这样罢。咱们先把秦家的事理顺干净,你我之事后?面再?谈,可好?” 他这是?选了个折中推后?的办法,首先解决眼前秦家的问?题,倒也没错。 孟元元抿着唇不语,眼睫上下扇动。他只?说后?面再?谈,但是?没说他之前的那些话是?否收回?。 “天不早了,咱们可否先去把满月酒吃了?”贺勘说着,抬手指去前面,“铺子里,我定的满月礼还没拿。” 眼看天黑下来,两人也不好就这样站在大街上,孟元元好歹抽回?了自己的手,两人这才一起继续往前。 脚步加快,终于到了贺勘所说的银铺。 掌柜和伙计一直等着,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便都迎了上来。 “公子来了?” 贺勘定的礼物是?一块玉锁,质地相当不错,往灯下一放,便是?莹润的光芒,细腻柔和。他只?看了一眼,便交由?掌柜的装入礼盒内。 这间铺子比不得洛州府那些大的银楼,却是?红河县最?好的,经营的都是?些金银首饰,玉器珍玩。 之前,孟元元也来过这儿,陪着卓家的舅母。卓家家底一般,但是?那位舅母是?十分的喜欢各种首饰,尤爱珊瑚。是?以,铺子里来了新鲜的珊瑚饰品,掌柜便会派伙计去告知卓家。 正想着在卓家时的那些零碎儿事,她看见伙计端的托盘上,便有一只?红珊瑚簪子。 掌柜似乎也认出?了她,点头算是?招呼:“今儿才来的,还没来得及去卓家说。” 孟元元笑笑,没说什么。卓家的事,与她无关。 倒是?贺勘看了过来,伸手从托盘上拿起那根簪子,指间转着:“这是?东海的火珊瑚?” “公子好眼力,”掌柜忙点头,往人走近一些,“的确是?出?自东海的上好火珊瑚,这样大的一块,实属难得。” 掌柜口中的大块,其?实也就簪头那一处,截了一段珊瑚枝镶嵌,红艳无比,下坠着一串水晶珠。簪身由?金子打造,这样完全的看着,很像是?一只?昂首的凤凰。 “元娘,你觉得怎么样?”贺勘将簪子往孟元元面前一送。 孟元元看了看,确定的点头:“是?东海的,没错。” 要说贺勘学什么都很快,记得在贺家时,她只?是?与他说了一次如何分辨珊瑚,想不到如今他只?需看一看便能辨认。 “那,”贺勘语气稍顿了顿,好看的手托着那枚簪子,“你觉得簪子可还好看?” 这时,一旁的掌柜看出?了什么,忙笑着道?:“娘子带上定然好看,公子不若帮着簪上看一看。” 贺勘看着手心的珊瑚簪子,淡淡道?声?:“倒也可以。” 到这里,孟元元明白过来,贺勘并不是?问?她簪头的珊瑚产自哪儿:“不用。” “就试试看下。”贺勘说着,迈了两步走到她的面前。 两人相对而站,之间仅有半步之隔,他抬起左手,落在她的脸侧轻托住,随后?右臂跟着抬高,手指间捏着那根簪子,想去簪进她的发间。 右臂的伤未好,他抬高起来有些费力。 孟元元的脸颊贴在他的半面手掌,左耳清晰的钻进坠珠的轻响,他的靠近,呼吸落在额头,扫着碎发轻轻拂动。感受到他右手的力道?,那枚簪子便进去了发间。 贺勘低头,见着女子娇美的面容,因?为他簪得珊瑚钗而更?甜几分艳丽。 “娘子戴上当真适合。”掌柜的生了一张好嘴皮子,三寸舌一卷,说出?的都是?别人爱听的。更?是?从伙计手里接过铜镜,往贺勘手里一送。 送镜子也是?有讲究的,掌柜惯会看人下菜碟,知道?面前男子是?想讨女子欢心,尽管还有些别扭。但是?经营这么些年?,他自认不会看错。 贺勘手里端上铜镜,对着照上面前的孟元元:“元娘,你看看。” 圆圆的铜镜里,映照出?女子清灵的眉眼,巴掌大的脸儿,正是?最?好的年?华。一头乌黑的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左侧的发中,一枚艳丽的珊瑚簪子,簪头坠下一串坠珠,美轮美奂。 孟元元抿抿唇,盯着镜中自己的映像,抬起左手扶上那簪子,便想将其?取下。 下一刻,贺勘的右手过来,覆在她的手上:“别拆了,好看,戴着罢。” 可能因?为动作太快,他的手臂伤口扯了一下,带着一张俊脸微微扭曲,嘴里轻抽了口气。 “公子说得对,”掌柜适时开口,有眼色的接回?铜镜,“这簪子只?来了这么一只?,两位都明白,这珊瑚是?珍贵物什,一点点的便是?独一无二。” 这话倒是?真的,珊瑚生长缓慢,采集更?是?不易,更?何况颜色如此?红艳的。 贺勘瞅着孟元元的发间,遂道?了声?:“买下罢。” “好嘞。”掌柜欢喜的应下,还不忘在奉承两句,夫妻真是?恩爱。 孟元元看了眼贺勘,手慢慢从他指尖滑出?来,低下头退开一些:“那便,回?去给淑慧罢。” 又是?她的一声?拒绝。 贺勘的视线从那枚簪子落到女子脸上,略有无奈:“你总想着她,她现在才多?大?戴不得簪子的。” 女儿家的,得是?到了十五岁及笄礼,那日才能正式结发戴簪,也是?告知别人,女子已经长成,可以议亲嫁人了。 银铺伙计装好了玉锁,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木盒子。 贺勘收了盒子,出?了铺子。 后?脚,孟元元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走了出?去。 今日去周家,贺勘已经提前让人将礼物送了过去,如今只?带着这枚玉锁前去,倒也显得轻快。 他不时会看去孟元元的发间,总觉得那枚簪子越看越顺眼。 孟元元心中有着复杂,耳边垂下的珠串,压得有些重。 “林场那边,衙门会过去登记,重新做一遍数目,”贺勘开口,说起今日自己做了什么,“周主簿会出?面,调和秦家的事。” 他声?音不紧不慢,余光看着身旁落后?半步的女子。 闻言,孟元元抬头,看到男人半张疏淡的脸庞:“周主簿?” 就是?今日去吃酒的周家家主,贺勘那位同窗的父亲。难怪,他备了一份这样的满月礼。周主簿在衙门当值,红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来出?面作证,秦家人当然无话可说。 贺勘点头:“届时,秦家的一些事情?,需要你跟周主簿说明。” 孟元元应下,这些是?自然的,原本回?来这趟就是?将这些乱事儿处理干净。 “秦升大概会有牢狱之灾,是?他咎由?自取,我不打算放他一马,”贺勘继续道?,平静的看着前方的路,“有时候就得让那些人看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孟元元脚步稍顿,看着男人挺直的后?背。心道?,秦升是?被贺勘拿着开了刀,以此?来警示秦家族里其?他人。 “接下来呢?”她跟上他,轻盈的裙裾扫过鞋面。 既然秦家的事这么快办妥,也就是?说离开红河县也不会太久了。而她自己的事,是?不是?也应该开始打算了? “接下来,”贺勘侧过脸来,“就是?你的那张抵债契书。” 他喜欢事情?一件件有打算的来,而且事情?在自己的控制中,就像下棋一样。 当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像下棋那般,比如眼前的她。 周家在红河县算是?大户,家中长子周尚便是?贺勘的同窗,同时也在县衙当值。关于秦升那张买卖杉木的记录公文,便是?周尚给的线索,是?以贺勘也算是?借着孩子满月酒前来感谢。 两人到了时,天已经黑下来,远远地就看见周家大门顶上高挂的灯笼。 大门前更?是?热闹,来吃酒的人真不少,那管事笑僵了自己的脸,里外忙碌招呼。 知道?两人到来,周家公子周尚亲自到大门处迎接,一脸喜气。 这处人多?杂乱,简单客套两句,周尚先将人请进了内院儿。 “秦二郎,今日就让你见见我家姑娘,看看是?不是?真的粉雕玉琢。”周尚伸手作请,引着两人走过一处月亮门。 贺勘瞧见地上有一处不平整,伸手将孟元元往自己身边一带,轻道?了声?“小心”。 松开手后?,便走去前面与周尚并行,淡淡笑了声?:“那便去看看。” 孟元元落下三步远,瞧了眼自己脚下,刚才被他带开的地方是?一层冰,大概是?白日里浇花的水未渗进土中,结了冻。 进了一方院子,有伺候的婆子迎上来。 周尚朝人摆摆手,示意对方让开,径直领着贺勘与孟元元进了正房。 这处院子是?周尚与妻子的居所,诞下的孩子还太小,是?以这边很是?安静,不让人随意过来,与前面的热闹对比明显。 周尚安排贺勘与孟元元在正间坐下,自己进了卧房中,没一会儿里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他还真把话当真了,”贺勘开口,声?音放轻,“真要抱出?孩子让我看。” 孟元元看他,随后?想起他之前的话,结合刚才周尚的举动,可不就是?人家想证明吗?这倒是?正常,以前她的父亲也是?不许别人说自己的不是?。 父亲眼中,她这个女儿永远是?最?好的。 过了一会儿,里间的门开了,周尚从里面出?来,怀里小心护着一个襁褓,步伐轻稳。 “贺兄,嫂子,来看我家乔儿。”周尚眼中尽是?温柔,声?音更?是?轻,生怕吓到了自己的女儿。 贺勘站过去周尚的旁边,往那襁褓里看了眼,就见着一个粉粉圆圆的娇嫩团子,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吮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儿。 孟元元走过去,也看见了这可爱的小家伙儿,手指去挑开挡在团子额上的包巾,圆乎乎的脸儿露了出?来,看得人心都化了。 “真是?好看的姑娘。”她笑着道?,眼中全是?喜欢。 好似是?听到别人夸奖一般,粉团子对着孟元元咯咯笑着,露出?一口空空的牙槽。 “看看,她笑了诶!”周尚兴奋的抱着孩子给贺勘看,自然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贺勘扯扯嘴角:“我看到了。” 周尚乐得咧着嘴,把孩子往贺勘那边一送:“要不要抱抱?反正你以后?也会当爹,学学哄孩子。” 这只?是?周尚随意打趣的一句话,贺勘却往孟元元看了看,眸中若有所思。 “好,给我。”他说着,双手就伸过去抱孩子。 周尚下意识往回?收手,根本没想到这位一向疏淡的同窗会答应。可是?话都说出?来了,又收不回?,只?能把自己宝贝小千金送过去。 小小的重量落在双臂上,襁褓中的宝儿咿呀两声?,好奇的瞅着。 贺勘在抱上孩子的一瞬间,人便不敢再?动,僵硬的站在那儿。 “相公,你进来帮我瞧瞧。”这时,里间传来周少夫人的呼唤。 周尚应了声?,见女儿被贺勘抱着听话,遂快着步子回?房看自己的妻子。 原地,贺勘皱了眉,两手托着这个孩子一动不敢动,甚至连气息都放轻很多?。可他毕竟从未哄抱过孩子,想着抱紧一些会更?稳妥,就收了收手臂。 襁褓中的团子最?是?娇嫩,立即就感觉到不舒服,开始轻声?哼唧,眼看就是?要哭的样子。 这下,贺勘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回?头找周尚,里间什么动静也无。长眉不禁皱紧,生怕下一瞬娃儿哭闹起来。 “我来罢。”孟元元伸手过去,轻巧的将襁褓接了过去。 她把娃儿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晃着,嘴里是?轻声?的安抚。这个很有效果,团子觉得舒服便没了要哭闹的意思,又开始咯咯的笑。 贺勘双臂终于放松,垂下止腰侧:“她又对你笑,是?不是?认人啊?” “就算认,现在她也只?会认爹娘罢。”孟元元道?,低头看着娃儿笑。 她神情?温柔,双眼软软带笑。 贺勘不禁想,若是?他俩以后?有了孩子,她也会这样哄抱罢。 他站去孟元元身后?,探过头去看孩子:“长得是?可爱,周尚说的不错。” 孟元元感觉到他碰在自己的左肩处,侧着脸看了看他,入目的是?他满脸的柔和。他也喜欢孩子吗? “什么不错?”周尚从里间出?来,手里扶着自家娘子。 周少夫人在屋里收拾妥帖,这厢才出?来见客,笑着与一旁的周尚说:“相公你看,咱们的女儿这样看着,倒像他们才是?一家人。” 桌边,孟元元与贺勘相对一眼,彼此?眼中情?绪大不相同。 “哪里像?怎么说都是?咱们的闺女。”周尚反驳,还朝着贺勘挑了下眉,“想要女儿,得自己去想办法。” 见自家相公这样说话,周夫人赶紧拿手指偷着戳了戳他:“客人来了大半天,你连茶水都没上?” 周尚听了,便叫了守在外面的婆子去备茶。 离着开席还有点儿工夫,四个人坐在桌前说话。周尚体贴的给妻子倒了一杯白水,并解释才出?月子要少喝茶。 周夫人脸上闪过娇羞,嗔了自己男人一眼:“等下回?,该去喝你家孩子的满月酒了罢。” 她看去对面的贺家夫妻俩,不由?心中赞叹一声?,两人的样貌俱是?出?挑的很,这到时候生出?的孩子得有多?漂亮? 周尚轻咳一声?,他的妻子是?外县人,并未知道?当年?贺勘与孟元元的事。当初他们一干同窗听见此?事,俱是?震惊不已,想着八成贺勘的科考之路会毁掉。 着实是?事情?太荒唐,卓家的书铺,贺勘与卓秀才的外甥女儿搂抱纠缠。一向行事作风清明的贺勘,没有人相信他会出?这种事。后?来,他为了能继续考试,竟娶了孟元元。 往事纷杂,内里究竟他们这些外人不好过多?去问?,只?知道?贺勘不喜孟元元,从未曾在他口中提起过。毕竟,一个差点儿害得他前途尽毁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喜欢? 只?是?眼下变得奇怪,来自家吃孩子的满月酒,贺勘竟是?带着孟元元一起来。而且,看起来还很是?爱护。 “来来,快喝茶。”周夫人不知道?周尚意思,憋着做了整个月子,现在就想拉着人说话,“元娘,等会儿咱们就去入席,多?吃些,别客气。” 没一会儿,管事过来这边,说是?前厅准备开席,让周尚和贺勘过去那边。 两个男子从桌前起身,准备去前厅入席。 正好,女宾那边也过来请人,孟元元也六随着一道?出?了屋去。 到了方才的月亮门处,她与贺勘在此?分开。他同周尚往前厅去,她则跟着一个婆子依旧在内院儿里走。 男宾与女宾是?分开的,女宾的宴席设在内院儿的一间偏厅内。 一路跟着,孟元元被领到了一间房,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能听到里头女人们的说话声?一片,很是?热闹。 突然,她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眼。 “孟娘子,怎么了?”领路的婆子从前面折回?来,问?了声?。 孟元元摇摇头,嘴角浅浅一笑:“没事儿。” 她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走着。可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似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等仔细去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走了几步,也就进了偏厅。 一张大大的圆桌,上头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再?看屋里的女宾,也是?个个喜气洋洋,彼此?间拉着话儿。见到孟元元进来,有人跟她笑着颔首招呼。 孟元元和她们并不熟,也只?是?颔首打个招呼。随后?坐上自己的位置,从婢子手里接过茶水,独自饮着。 很快,周少夫人抱着小千金来到偏厅,又是?一阵热闹,人人凑去看孩子。 开始做席,周少夫人坐在了孟元元身旁,把孩子交给乳母抱走,便一直拉着她说话。说到高兴处,劝了两杯酒。 “女人坐月子真是?遭罪,什么都不能做,就关在那间屋子里,真能活活憋死。”周少夫人感慨一声?,又道?,“等轮着你,就会明白。” 说着,就往孟元元手里塞了一盏酒。 孟元元推脱不过,便也饮了下去,看得出?性子开朗的周少夫人是?爱这杯中之物的。只?是?酒下肚,瞬间脸儿就覆上一层薄红。 她本就不善饮酒,在周少夫人劝第三杯的时候,只?接过来饮了半盏,怕对方再?劝,借故去茅厕,这才从席上脱身。 出?来屋外,总算清凉了些。孟元元走到外面的游廊上透气。三杯酒,已让头有些略略的发沉。 直接吹风容易染上风寒,她站在一处避风的地方,想着找人去给贺勘说一声?,自己这边先回?秦家去。 眼看前面似乎有个往前厅去的下人,她便抬脚想去叫住。才走两步,忽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她不觉就慢了脚步,仔细听着身后?。这感觉就跟方才往偏厅走时一样,很是?叫她不安。 “孟元元?”身后?一道?声?音,试探的叫她。 夜风寒冷,径直穿过檐下,窜去远方,留下一串灯笼来回?轻晃,亦带着这处地方忽明忽暗。 这个声?音…… 孟元元站在廊下,身子冻住了一样,双手紧紧攥成拳,眼中滑过冰凉。她咬了咬腮肉,并未回?头理会,而是?继续快步往前。 然而,后?面的人动作更?快,直接大步闪到她的面前,将她的去路挡住。 “还真是?元元啊,”那人不由?笑出?声?来,“怎么见了我就跑?” 第42章 突然有?人?拦到?面前, 使得?孟元元猛后退两步。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令人?厌恶的阴冷气,她不禁皱紧了眉头。并未想到?, 会在周家遇上左宏阔。 时?隔一年再见,心底最深处的那?点儿遮掩, 猛然间?撕扯着?,抽抽的疼。 她不回应他?,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淬上冰碴子一般,死?盯着?他?。 “元元也来吃满月酒?”见孟元元不说话, 左宏阔略显浮肿的脸扯出来一个笑,黑夜中带着?几分诡异, 竟是又往她近了一步,拿了拿腔调, “怎么见着?了面儿, 也不叫一声阿叔?” 他?看起?来三四十岁, 一套锦缎袍子裹着?臃肿的身体,像是一只圆木桶。一双眼睛正打?量着?孟元元。 孟元元讨厌被这样盯着?看,她用余光看着?四下。这处地方无人?,正好被高墙遮住, 让她不得?不想,是不是左宏阔一路尾随而来。 想到?这里, 浑身一个激灵, 体内的那?一点点酒气瞬间?消散, 整个人?觉得?彻骨的冰冷。 左宏阔肥硕的身子挡在那?边,啧啧两声:“瞧你这丫头, 当初秦家出事也不知道来找阿叔,定然吃了不少苦头罢?” “休要胡说, ”孟元元低声呵斥,根根眼睫气得?发颤,“我才没什么阿叔。” 不欲这边与?人?纠缠,她想着?离开这儿,至少到?了有?人?的地方,左宏阔便不会如此放肆。想罢,抬步转身便走。 “哪里胡说了?”左宏阔皮笑肉不笑,快着?两步到?了孟元元身边,竟是与?她同?行的意思,“你卓家的舅母,是我表姐,我自然是你阿叔,你以前也是这样叫我……” “没有?,”孟元元皱着?眉,胸口说不出的憋闷,“你让开!” 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和左宏阔一起?,亦不想听他?恶心的胡说八道。顺手捞起?廊柱外的一把笤帚,对准了还欲靠上来的左宏阔,用力抡了一把。 左宏阔跳后两步,后背躲闪太?急撞在了栏杆上,正好是腰眼那?处,疼得?他?几乎岔气:“好你个孟元元,敢打?我?” 孟元元握紧扫帚,手指一点不敢松开,樱唇抿得?紧紧。 “别以为靠上贺家,老子治不了你,”左宏阔痛苦的捂着?腰,半弓着?身子,抬手指画着?孟元元,凶狠的说着?,“到?时?候拧死?你……哎哟!” 他?话还没完,头上又挨了两扫帚,忙拿手抬起?去挡。等他?放下手来,再看这一处,哪还有?孟元元的影子? 这边,孟元元已经跑开,一手提着?裙子,另只手还握着?那?条已经打?折了的笤帚。 “元元,改日回你舅舅家看看,家里人?都惦记着?你呢!”原地,传来左宏阔咬牙切齿的声音。 孟元元没理会,凌乱的步伐继续往前跑,看着?前面的黑暗,也不知道路在哪里?到?底,她心里是慌乱的。 已经跑出了老远,左宏阔的话语依旧像魔音一样,在耳边挥散不去。她几次回身去看,才确定人?并没有?跟上来。 孟元元停下时?,四下一片安静,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她站在那?儿,那?截弯了的扫帚从手间?脱落,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黑夜里的轻响那?样明显。 深吸几口气,她努力想平复下心绪去试着?找路,或者听着?哪边有?声响寻过去。可突然就有?些走不动,不愿记起?的那?些过往,此时?泛滥而出,像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将她从头到?脚罩住,不得?动弹…… 正好有?人?打?着?灯笼经过,恰是周夫人?身旁的婢子,她看到?了站在黑暗中的孟元元:“孟娘子,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婢子提着?灯笼往人?前一打?,映照出一张失魂落魄的脸,不免有?些担忧。 “喝了酒略有?些晕,不认路,这厢就走岔了。”孟元元扯了扯嘴角,编出一个理由来,随即往前走着?,想掩饰掉那?些情绪。 婢子也没多想,走向前去给孟元元打?灯照路:“孟娘子随我来,前厅的席散了,贺公子在等你。” 孟元元木木应了声,端在腰间?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有?了人?相?伴,她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即便不愿去回忆方才那?幕,可心中还是在想左宏阔为何会在周家?他?虽是舅母的表弟,但并不是红河县人?…… 才走出几步,便听见前面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孟元元刚刚松缓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她盯着?前面,直到?人?影自黑暗中走出,郎君身姿颀长,一派清雅。见到?她,他?的脚步顿下,离在一丈之外。 “元娘,”他?唤她,声音轻和,“回家罢。” 孟元元停下脚步,看着?几步外的人?,心中抑制不住的翻滚着?复杂。从左宏阔,到?贺勘,一年前的那?件事帧帧在脑海中浮现,几欲让她喘不动气。 岂止是贺勘不愿去提那?件事,连她自己也不愿去触碰,想着?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埋葬掉、烂掉…… 她垂下头去,眼角微微发涩。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谁也抹不去。 “元娘?”贺勘几步上去,想去看她的脸,可头垂得?太?低,只能见着?那?片娇细的脸颊,“怎么了?” 一旁的婢子赶紧道:“孟娘子吃了几盏酒,想是有?些醉。” 闻言,贺勘心下稍松,放轻了声音:“如此,慢些走路,注意脚下。” 说着?,他?伸过去攥上她的手腕,指尖沿着?那?处纤细向下,继而勾上她的手心,握紧。除了柔荑的冰凉,他?还试到?了微微的发抖。 “觉得?冷?”他?问。 孟元元轻摇了下头,用力眨眨眼睛去赶走那?层弥漫上来的水雾。借着?一旁灯笼的光,她看见的男子青色的袍摆,若隐若现的松枝纹,正与?她的裙裾碰触在一起?。 手裹着?对方的掌心,属于他?的体温渡了过来,驱走一些阴寒。 “回去罢。”她抬起?脸,没有?去看身边的贺勘,而是看去前面。 身边的婢子也是有?眼色,见人?家夫妻俩如此亲昵,识趣儿的退开两步,遂提着?灯笼走去前面。 贺勘往孟元元面上看了看,黑暗中并看不出什么,便牵着?她一起?往前走。 已入夜,周家的满月酒散了,各家的客人?陆续离开,带上了主家的回礼的喜鸡蛋。 人?逢喜事,周尚于自家大?门处,乐呵呵的拱手送亲戚友人?们离去。待看到?贺勘和孟元元过来的时?候,多少也有?些为他?们高兴。 身为同?窗,他?自是明白一年前的那?段时?日,对贺勘来说是怎样的折磨? 十年寒窗,为的就是一举中第,出人?头地。每个读书人?都是想着?走上仕途,创一番自己的功绩,这之前,他?们爱惜名誉,不想在身上留下污点。而当初,孟元元就是贺勘的污点。 “贺兄慢走,改日我也去扶上拜访。”周尚对人?做了一礼,腰身一欠。 与?人?道了别。 贺勘同?孟元元一起?走出周家大?门,外面早已停着?一辆马车,是周家特?意安排来送两人?回去的。 马车上,两人?相?对而坐。 孟元元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落在腿间?的两只手绞着?一起?,小小的送出一口气。 “元娘?”贺勘察觉到?她的小举动,唤了声。 对面,女子还是低着?头,安安静静,好像完全没听见。 “公子说什么?”良久,孟元元抬起?脸,见着?贺勘瞅着?她看,问了一声。 贺勘自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先前单单唤了她一声而已:“你是不是还觉得?冷,怎么脸色这么白?” 车厢顶上挂着?一盏羊角灯,随着?马车前行而轻晃,浅映出孟元元的脸庞。适才在外面看不清楚,现在借着?灯光,才察觉她脸色并不好。 “没有?。”孟元元下意识拿手贴上脸颊,摇了下头否认。 下一瞬,贺勘身子往前一探,手过去直接攥上她的手,试到?的还是冰凉:“那?手为何依旧这样凉?” 一路上攥着?她的手,都没暖过来吗? 他?皱了眉,双手过去捧上她的,竟是试到?了她先前的颤抖仍未褪去。看进她的眼中,还有?没来得?及藏起?的微慌。 从方才她跟他?走出周家的时?候,就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以往,她对谁都会浅浅带笑,可今晚明明像丢了魂儿一般。哪怕他?与?她说话,她也没听见。 “是酒罢?”孟元元道,声音没有?什么力气,“喝的时?候有?些凉,身子这才觉得?冷。” 她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纷乱的过往,神识认真起?来。 “真的?”贺勘盯着?她,然后见她点了头。随后他?噗嗤笑出声,微侧着?脸,嘴唇弯了弯,“那?你酒量一定很差。” “嗯,”这回,孟元元倒是很快地回了声,“几乎不喝酒。” 贺勘身子一起?,坐去了她的旁边,双手依旧捧捂着?她的,一点点暖着?:“你可以慢慢学着?喝点儿了。” 因为以后,她作为他?的妻子,总也要和别的夫人?打?交道,一些场合里难免饮酒。省得?如今日这般,两盏酒喝下,就在人?家宅子里迷了路。 孟元元没去分辨贺勘话里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喝酒吹了风,还是别的,头有?些晕沉。偏偏,身旁的人?非要挤着?她坐。 “对了,过晌你舅舅让人?去过家里。”贺勘开口,拇指指肚摁上女子的掌心,“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马车前行,车轮碾着?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嗯,我知道了。”孟元元应着?,遂也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卓家,始终是要去的。 回到?秦家。 因为有?些事要处理,贺勘去了正屋,几名仆从等在屋外,随时?听候着?主子的吩咐。 孟元元仍留在西厢,身心很是疲倦,也不再去惦记什么西耳房。简单清洗了自己,她便吹熄灯火,去了床上躺下。照例,她卷了被子隔在床的中间?。 她想回卓家,却也又不想。选择回到?红河县来,自然要面对许多,好的与?不好的。 或许后面去到?权州,这边的一切也会随之一起?断掉罢。心中不由想起?穆课安来,这个时?候是否人?已经离开郜家,回了权州? 尽管有?些糟心的事,但也有?真心在意她的人?。一步步的走,总会越来越好。 这厢的正屋,贺勘看着?满桌的纸张,习惯的皱起?眉头。细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敲击着?桌面。 这些是关于秦尤卖掉的田产信息,卖给了谁,多少银两,中间?的担保人?等等。这些种种,要说没人?故意给秦尤下套,他?才不信。 不过,就算是套,也是秦尤自己选择往里头钻的。 头晌的时?候,贺勘去了一趟秦升那?儿,想着?看看能不能知道些秦尤的事。可是没有?,秦升看样子病得?厉害,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那?副鬼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衙差带走去问话。 “秦尤没找到??”他?点着?一张纸,上面正好是秦尤难签的难看的名字。 兴安双手交握在腰前,闻言嗯了声:“底下去查过,根本?没有?尤大?爷的消息。秦升的那?片林子也去过,没有?人?。” 听着?兴安的回话,贺勘不语。 “公子,找不找得?到?大?爷,这么重要吗?我看秦家这些人?经过昨晚的事儿,现在都老实的很。”兴安问了声。 “你懂什么?”贺勘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扫了一眼小厮,“秦尤现在死?活已与?我无关。” 现在他?已不在意这个秦家的大?哥,他?是欠养父母的情,可没必要理会那?个祸害。不过是因为是秦尤牵扯着?孟元元的那?张抵债契书,他?要找到?处理干净。入京前,所有?的大?小隐患全部理清,他?和她的都是。 想到?这儿,贺勘一张张的将纸收拢整齐,随后放进旁边的一口小箱子里。 兴安弯下腰,帮着?给箱子下了锁:“公子,要是一直找不到?尤大?爷呢?咱就不回洛州了?” 贺勘不语,这一点正是他?所担忧的,抵债书没处理之前,秦尤必须活着?。 正屋这边的事做完,他?走到?天井,看着?自己的西厢房已经熄了灯。 扁圆的月亮落下清冷的光芒,白霜一样洒在地上。今日的夜晚,竟出奇的宁静。 贺勘轻轻推开屋门,先是朝着?安静的床榻看了眼,床幔垂下,压着?脚踏上摆得?整齐的绣鞋。地上炭盆里的炭几乎燃尽,苟延残喘着?最后一点儿火星子。 她睡了,他?知道。若是人?没睡着?,他?是能觉察出来的。 关好门,别了门闩,他?轻步走到?床边,手指挑开了幔帐。果?然,床中间?隔着?那?床被子,而她还是前两晚那?样,蜷着?身子贴在床的最里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贺勘落座床上,看着?那?卷被子眉尾一挑,想了一瞬,跟着?手就过去揪住拿走了这层障碍。 真是怪了,谁家夫妻床上是这样的? 可能是扔被子带出了点儿细微的动静,床里头的人?轻轻动了下,嘴中模糊呓语。 贺勘马上不动了,扔被子的手还抬在半空,甚至下意识屏住气息,然后看着?孟元元朝着?他?这边转过身来,落在枕头上的脸,正对着?他?。 见她只是转身并未醒来,他?才落下自己的手,摁在褥上,随后黑暗中盯着?里头睡着?的人?。 “不,我不去……” 寂静的房中,响起?女子小小的声音,微弱而模糊。她的手亦是跟着?拍了一下,正落在贺勘的手背上。 贺勘的手背被轻抓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没有?拿开,又挨了一记她的抓挠。 “不去哪儿?”他?身形前探,凑近女子耳边,轻声问着?。 可以确定她是在做梦,因为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可还是执着?的扣抓着?他?的手背,呼吸变得?不稳,似乎是着?急亦或是慌张。 就在贺勘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孟元元模糊嗯了一声,继而喉咙中咕噜噜的两声,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她的手也重新缩回进被子里。 没多少时?候,她的呼吸平稳下来,恢复了安静。 贺勘侧身躺下,与?睡梦中的孟元元面对面。手背上还有?些被抓后的感觉,她居然也会伤人?? 好闻的水仙香充斥着?整座帐子,舒缓了身心,升高的温度也让人?极易生出心猿意马的心思。他?把手背去凑近她,放在她的鼻下,轻轻地呼吸便落在,扫着?他?的手背,被她抓过的那?处好像更加的痒起?来。 黑暗中,他?的脸是别人?从未见过的柔和。两片额头几欲碰到?一起?,他?这样看着?黑暗中的沉睡的她, 忽的,孟元元的动了动,脸颊下一刻贴上的他?的手背,跟着?还在上面蹭了两下。 贺勘呼吸一滞,身子僵硬,胸口里涌动着?什么。他?的手贴上她的脖颈,那?儿纤细又脆弱,接着?他?的手臂轻缓的穿过她的颈下,带着?她枕在了他?的臂弯上。 睡梦中的她柔软半缩着?身子,胸脯有?规律的起?伏着?,送出鼻间?浅浅的呼吸。 他?让她这样靠着?自己,一动不动,直到?自己也染上睡意。 孟元元这一觉睡得?,一开始并不安稳。 做了好些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好不疲累,全是以前发生在卓家的事,没有?人?帮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后来想是跑累了,靠在一个温暖的树下才安稳下来。 晨曦自窗纸透进来,屋中仍显昏暗,外头传进来几声喜鹊叫。 冬天的早晨,谁都会留恋温暖的被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冷,整副骨头都变懒了。 孟元元醒来坐起?,先是往身边一看。昨晚她卷好的被子还完完整整隔在那?儿,而贺勘的位置也平平整整,像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想起?他?昨天的话,说先把秦家的事情解决好。这样也行,免得?事情全乱成一团,哪头儿都顾不好。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事要处理。 既然舅父昨日里让人?来找过她,便是很快就会见上面罢。 接下来,她穿衣起?床,洗漱梳头,简单用了些朝食。 院中,兴安找来的木匠正在修理木头,说是要用上个两三天,窗扇就能安好。 孟元元站在院中,看着?西耳房,想着?这窗扇修不修的似乎已经无所谓。两三天,事情顺利的话,她都该离开红河县了。 院墙下,木匠叮叮当当的修理着?木头,偶尔拿起?来看看是否平整。 天空略有?阴沉,云彩遮住了冬阳,一直绵延到?天际。 孟元元往伙房走着?,寻思着?烧些水泡茶,准备好点心,木匠在半晌的时?候会吃茶。 这时?,兴安从院门进来,对着?孟元元喊了声:“少夫人?。” 他?的声音不算小,可孟元元像是没听见一般,走进了伙房。兴安干脆跑过去,又叫了声。 “嗯?”孟元元回身,乍然看见出现的兴安,被吓了一下,“兴安?” 兴安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看,问:“少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从早上开始,他?便发现人?今儿有?些不对劲儿,有?时?候莫名就会走神儿。 孟元元摇头,嘴角温温一笑:“在想一些事儿,怎么了?” “哦,”兴安稍稍放心,手指着?院门的方向,“是卓先生来了。” 话音才落,孟元元便看去院门,一眼见到?了迈进来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色冬袍,双手背后,头颅微昂,端着?一副读书人?的姿态。 正是她的舅舅卓博简。 孟元元秀眉蹙了蹙,面上倒是没显露什么,自然的迈步出伙房,迎了上去,规规矩矩做了一礼:“舅父。” 卓博简高站在门檐下,半耷拉着?眼皮,鼻音淡淡嗯了一声。 来了客人?,自然是要往正屋里请的。兴安赶紧跑去开了正屋的门,吩咐人?去准备茶水。 这边,卓博简往四下看了看,扫了眼两步外的孟元元:“二……贺大?公子没在家?” 孟元元一早起?来便没见着?贺勘,自然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便道了声不知。贺勘不会在红河县留太?久,所以一些事情要很快处理完,几乎每天都在忙碌,连昨晚的满月酒也是好不容易抽了空去的。 听了她的回话,卓博简面上一沉,也没说什么,迈步进了正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孟元元随后也跟了进去,站在门边,看着?卓博简对着?秦家二老的供桌拜了拜,这才走去旁边的桌子坐下。 兴安腿脚利索,将茶水送了进来,为卓博简斟满瓷盏,做妥这些就出了正屋。 屋中只剩下两人?,孟元元走去供桌前,点了一炷香栽进香炉中,随后也对着?拜了拜。 “看来你还记得?一些规矩,”卓博简往供桌旁的外甥女儿看了眼,语气并不热络,“回来两日多,都没想着?回家去看看?还得?是我这个舅父亲自过来找你,是罢?” 孟元元收回栽香的手,一步步走去桌边,视线落在桌上的那?盏热茶:“有?想着?回去的,只是还没得?空。” 她声音平静,淡淡的没有?情绪。 “另外,”孟元元看去卓博简,话音一顿,“我娘的遗物,舅父还给我罢。” 第43章 孟元元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意?思。面对卓博简这个舅舅, 她没什么心思与其诉说亲情。 这番回到红河县,除了作证理清秦家的事,抵债契书, 剩下她这边就是拿回母亲当初留下的东西?。 正屋稍稍昏暗,浅淡的光线顺着屋门洒进来不少, 只是屋中没生炭火,始终觉得清冷。 孟元元是没想到卓博简今日会亲自过?来,想着如此也好,自己?想着的那些事情正好与人说出来。 似是没想到她突然这样说, 卓博简微微一愣,本想出口的长?辈教训, 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 “是这样,过?几日我离开红河县, 想把那些东西?也带走。”孟元元道声, 身子?往墙边一站, 避开从门进来的冷风。 “什么东西??”卓博简捋捋胡子?,这才开口问。 孟元元微微垂眸,软唇轻轻动了几下:“舅父忘了母亲的箱子?吗?舅母一直收着呢。先前我嫁人的时候,她并没有给我。” 嫁给贺勘的时候, 她只带上那把五弦阮,剩下的暂且放在卓家。嫁来秦家后, 也跟舅母木氏提过?, 可对方只是推脱。后来贺勘离开, 秦家事情多,这件事她就暂时放下了。 卓博简认真想了想:“我倒不记得你舅母提过?, 箱子?里有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便是在娘生前, 我爹送她的一些东西?,大都是书和曲谱。”孟元元回道。 她知道,舅父极为惧内,所以舅母向来爱自作主?张,做了什么事也不会全部告知舅父。估计人这一趟来秦家,也是那位舅母的吩咐罢。 至于木氏扣着箱子?不给,无非就是人小心思算计,以为那箱子?里有什么宝贝,毕竟当年孟家的财富可说了得。其实她自己?明白,里面当真没有金银珍奇,倒是不少爹娘留下的亲笔小记。 说起来,卓家只是说得好听是书香之家,其实内里的底子?已经很薄。木氏很是爱花销,平日里也是混迹夫人当中显摆,偏偏卓博简只是一个秀才,平时自命清高的不想找一份值来做,那间书铺几乎没什么进项。 家里就是靠着南郊的那几亩地?的租子?过?活,是以木氏便一直惦记的这口箱子?。 卓博简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道:“那就等?你去?家里的时候,同你舅母商议。记得,带上贺大公子?一起。” 说起贺勘,卓博简眼中难掩欣赏,知道人是士族公子?,明年还要入京春闱。身为长?辈,又有都是读书人这层关系,他这一路过?来,可谓是昂首挺胸。 到了这儿,他脸色稍缓,手里握上茶盏:“秦家的事我也听到了,大公子?处理的不错。你,以后好好跟着他,明年春闱,别拿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搅他。” “舅父,见到你安好,我便不去?家里打搅了,”孟元元嘴角浅浅,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些东西?,我让人去?拿回来便好。” 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可并没有想和卓家攀扯关系的意?思。 “胡闹,”卓博简手掌拍着桌子?,斥了一声,“是不是觉得自己?找了个高门的相公,就看不起卓家了?卓家也是书香门第,你舅父我也是堂堂的秀才。” 他的话里强调着自己?,一辈子?都觉得自己?的秀才身份了得。 孟元元耳朵震得嗡嗡响,明明是自己?的亲舅舅,为何也和外?人那般偏见的对待她?亲人,不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吗? 她抿抿唇角,面上仍旧不显波澜:“我并没有想要进贺家的大门。舅父深知一些道理,应该会想到,我当初嫁进的是秦家。” 卓博简的手还落在桌上,掌心拍得发?疼。他当然想过?这一层,就连大街上随便一个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终究你与大公子?拜了堂,当日多少人看着,”他收回手,悄悄放在腿上搓了搓,“他要是抛弃糟糠妻,那是不要前程了?” 孟元元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发?笑:“那舅父想让我怎么做?” 卓博简以为是孟元元放松了态度,便缓了缓脸色:“你且就跟着他,再怎么样贺家也会给你个名分。总归贺家也是有底蕴的士族,比那些个油嘴滑舌的商贾靠得住。” 他往外?甥女儿脸上扫了眼,不禁就想起自己?的妹妹。 孟元元同样是听出了不对劲儿,终于往桌边看去?卓博简:“舅父何意??” “还要我说得多明白?”卓博简显出些许的没耐心,同时语气中也带着失望,“你娘当初跟了你爹,到头来有什么?你,莫要学她,安安分分跟着大公子?,我们这些读过?书、知道道理的人,终究可靠。” 见着孟元元不说话,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焦哥儿读书,大公子?那边也可以照顾一二。” 外?头梧桐树上,喜鹊喳喳叫了几声。 孟元元站在门后,可仍有冷风往身上吹。听着这些话,她算是明白了卓博简此次来这儿的目的。 不是心中还惦记着她这个外?甥女儿,而?是想着让她继续留在贺家,人的心思在贺勘身上呢。 “舅父,我何时去?家中取东西??”她问,声音轻轻的,好似没什么力气。 不想再听卓博简所谓的长?辈“良言”,孟元元只问自己?最在意?的。 卓博简也没了喝茶的心思,沉着脸站起身:“明日,你回家。” 撂下这句话,他双手往后一背,出了正屋,清高地?昂着头颅。正碰见那做活儿的木匠进来屋中吃茶,对方笑着跟他见礼,卓博简鼻子?里喷气儿似的嗯了声,随后直接越过?人离去?。 木匠见状,略显尴尬。 “阿伯先洗洗手,”孟元元从桌边拖出凳子?,招呼一声,“我去?给你拿点心。” “有劳孟娘子?。”木匠道了声谢。 孟元元出了正屋,看见卓博简走出了院门。 送走了人,兴安回来院中,笑着说道:“卓秀才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孟元元跟着笑笑。卓博简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和一般的百姓说话,身上总端着书香之家的架子?,觉得自己?秀才的身份了得,整日士农工商的划分着。 也因此,她的父亲孟襄,没少受这个秀才舅舅的为难。尤其是后面父亲和大哥出事,自己?跟着娘亲回来红河县,更是被人整日说道…… 刚才卓博简让她明日回去?,这是答应将东西?还给她吗?如此正好离开的时候带上。 兴安往正屋里送了点心,出来时见着孟元元还站在原地?,还是阴冷的墙下,便跑了过?去?:“少夫人,外?面凉,进屋去?罢。” 晌午的时候,贺勘回来了,简单用了些午膳,便带着孟元元一起出了门。 他们到了红河县最大的茶楼,上了二层的包厢。在之前已经订好,两人径直进了厢内。 “舅父去?家里,都说了什么?”贺勘问,一手拉开了门,让着身旁的孟元元先进去?厢内。 厢内宽敞,临窗一张茶桌,墙角花架上摆了一盆新开的水仙,花香馥郁,是一处安静清雅的饮茶之处。 孟元元迈步进了厢内,闻言回道:“只是让我明日回去?看看。” “如此,”贺勘后面跟着进来,手臂一收将拉门合上,“我与你一道去?看看罢。既是亲戚长?辈,便也索性备上年节礼,左右事情办妥后,也不会留这边太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 孟元元站在他身后,窗口窜进来的风从面上拂过?,带来了街上的嘈杂。 包厢窗户正对着的地?方是一间赌坊,才将过?晌午,已经有不少人往里面进。 “我自己?回去?罢,只是看看而?已,公子?先处理家里的事情。”她浅浅一声。 回卓家,她自己?就好,没必要牵扯上贺勘。况且他现在除了要处理秦家的零碎事,还要查找秦尤的下落。她希望这些事情快些办妥,自己?也能尽快离开这儿。 贺勘从窗边回头,看着三步外?的女子?,遂颔了下首:“好,那我做完事情,去?接你回家。” 孟元元想说不用,他有太多事情要做。这趟回红河县,耽搁了他不少功夫,别的仕子?现在正拼命日夜苦读,可贺勘着实是忙碌,似乎并没有功夫坐下来温书。 “公子?,”她双手与腰前捏在一起,眼帘轻轻垂下,看着暗青色的地?砖,“当初的……” 是想说些什么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贺勘走到她的跟前,耐心等?着她下面想说的话。 孟元元抿抿唇角,抬脸往窗外?看去?:“便是这家赌坊吗?” “对,就是秦尤欠下赌债的地?方,”贺勘站去?窗边,左手摁上窗沿,盯着对面不起眼的门面,“听说里面可不小。” 孟元元顺着看过?去?,见着那赌坊门口立着两个彪形大汉,铁塔一般守在那儿:“大伯是不是在里面?” 贺勘摇头,撩袍于桌前坐下:“没有,所以不能只是被动等?他出现,咱们这边也得来试试。” “公子?,”孟元元收回视线,落座于贺勘的对面,“其实那张契书不一定会有用罢?” 她还是原先那样的以为,只要自己?不是秦家妇,那张契书便根本无用。 贺勘看过?来,左手握上茶盏:“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并没有那么容易。这些人缘何会做赌坊这种营生?本就是为了钱财。他们不做亏本买卖,只要欠债就需还钱,变本加厉,没人能翻得了身。你会指望这种人跟你讲道理?” 他语调顿了顿,其实真实的可能比他说的还要严重。 “秦尤若是死了,你觉得他们会去?找谁?”贺勘问,身形坐直,“淑慧和你。而?你的名字写?在抵债书上,上次他们退却?不过?是因为忌惮贺家。” 孟元元不语,贺勘的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所以,归根结底,毁了那契书。”贺勘手里捏着瓷盏,往桌面上一搁,嗒的一声响。 他的手落在桌面上,手背上有两道浅红色的痕迹,像是被谁抓挠过?。 适才在家中用午膳的时候,孟元元就注意?过?。如此光线明亮的窗边,怎么看都似是女子?的指甲抓痕,突然就想起自己?早上起来,贺勘的半边床干净整齐…… 察觉到她的视线,贺勘微攥起左手,手背上的抓痕更明显了一些:“你昨晚做什么梦了?” 他问,然后在她抬起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孟元元端正坐着:“我忘了。” 话音落下,才回味起哪里不对,看着贺勘的手背,又看上他的脸。 “你抓的。”下一刻,贺勘就给了她答案。 孟元元垂眸,自己?的两只手正交叠着放在腿根处。指尖下意?识去?试了试自己?的指甲,果真是长?出了一些。这几日事情多,竟未顾得上修剪指甲。 等?等?,床中间隔着被子?,她怎么会抓到他? “你还说梦话了。”贺勘好似知道她心中的疑问,闲适的往瓷盏中倒满茶汤,“我以为你和我说话,把手落上中间的被卷,刚搭上去?,你的手就抓了上来。” 包厢内,缓缓地?冲茶声,一阵袅袅的水汽自盏中升腾着,慢慢弥散。 孟元元自是不知道昨晚自己?有过?这些举动,至于噩梦倒是真的,她是在梦中挣扎过?。莫不就是因此,而?抓伤了他?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她问,然后看见对面的贺勘缓缓点头,心脏一下就提了起来。 贺勘放下茶壶,看进对面那双清澄的眼睛:“不过?我没听清。” 他没有说出她昨晚说梦话时的紧张,一句话淡淡略过?。 “手没事吗?”孟元元心下一松,看着他手背上的两道抓痕,歉意?的问了声。 “不疼,”贺勘同样瞄了眼手背,道,“就是有些痒。” 她那一点点的力道,倒也不会真的伤到他,反而?心中隐隐觉得有趣。 这时,外?面走道上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有人从外?面敲响了门。 贺勘说了声进来,门被拉开,兴安走了进来:“公子?,人回来了。” 说着,兴安将叠的方正的纸双手交到贺勘手中,随后自己?出了包厢。 贺勘接过?纸来看了两眼,并未打开,随之塞进袖子?里:“秦尤没在里面。” 如此,孟元元也就知道,是贺勘派了人进赌坊里面查看。可他收到的那张纸,又是什么? “元娘,我要去?林场一趟,你先回家。”贺勘站起来,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在空中一展披在身上。 这个时候去?林场? 孟元元往外?面看了眼,天色比头晌时更加阴沉。 从茶楼里出来,两人分开,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着。 “公子?去?林场做什么?”孟元元问。 身后一步远跟着兴安,闻言道:“可能是衙门过?去?人了罢?少夫人知道的,那些树要清点清楚可相当麻烦。” 孟元元应了声,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就会下黑,去?了林场怎么清点?还有贺勘收到的那张纸,又是要做什么用? 蓦然,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那边终归是贺勘的事。还是该想想,明日回卓家的事。 走出两步,兴安说要吃炒栗子?,便跑去?了远处的摊子?。 孟元元左右无事,就站在路旁等?着。才刚站下,就听见一阵喧闹,看过?去?正是不远处的赌坊。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坊门处围满了人,纷纷朝里看热闹,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忽的,有人大吼一声“让开”,是那守门的其中一个大汉,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居然还拖着一个人。 人群赶紧让开,那壮汉才走到门外?,粗大的手臂这么一抡,手里的那人就跟个破布袋一般,飞出去?落在街上。 可巧,孟元元正好站得近,便就看清了那人的惨状。 整个人被打得不成?样子?,脸上糊满了血,身体抽搐着,那手臂看着就是已经被折断…… “少夫人,咱们走罢!”兴安哪还顾得上买栗子??赶紧跑回来,挡着孟元元离开。 两人快走几步,才出去?一段,那赌坊的两个看门壮汉便又过?去?,对着地?上那人继续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敢在这儿闹事,找死…… 终于离开了那处混乱地?方,两人脚步慢下来。 孟元元从刚才的事情中回神,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赌坊的凶狠,看着根本不怕当街闹出人命。不由就想起洛州南城,那群贼匪也是这般嚣张。 不同的是,贼匪是暗中偷摸着,赌坊则是明目张胆。 “那人怕是凶多吉少咯,”兴安走着,拉着长?长?的尾音,“赌坊的人可没有人性。” 当天晚上,贺勘并没有回来。 孟元元独自在西?厢,把昨日的那只珊瑚簪子?,拿帕子?认真的包起来,随后放在床头的枕下。她想着,后面还给贺勘。 外?面静得很,天下黑后便再没了一丝儿的风。 她松开头发?,从墙角的架子?上抱下五弦阮,隔着那层包布,指尖摁在琴弦的位置。 这时,外?面有了动静。 孟元元看去?屋门,等?了一会儿,那声音才重新响起。是东厢里,兴安敲着铜盆给人家讲书。她看了看桌上的烛火,终是放下阮咸,过?去?吹熄了蜡烛。 翌日。 推开屋门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看样子?是将天明时才下的,地?上只薄薄的一层。 孟元元走到院中,习惯的往西?耳房看了眼。自然,那窗口上仍是空荡荡的。 倒是正屋里的地?上,准备了些东西?。大概就是贺勘让人准备的,给卓家带的礼物?。 孟元元只瞅了一眼,压根里就没想带什么东西?过?去?,他们扣着自己?的东西?还未还回来哩。算起来,当年母亲给卓家的银钱也不少。 头晌,用过?朝食,她去?了一趟刘四婶那儿。刘四婶在街坊中人缘儿好,能听到不少消息,孟元元想,万一就能听到点儿关于秦尤的。 到了过?晌,她才动身去?卓家。兴安想跟着,被她拒绝。 有些事,她不想被外?人知道。 此时,雪已经慢慢下大,飘飘扬扬的簌簌落着,没一会儿就会落满肩头。 这样的天气,估计在林场的贺勘,应该是下不了山了罢。 卓家在县城的西?面,与秦家正好是一东一西?。本来一路走着会很冷,可是双臂很是温暖,因为她带上了那副兔毛皮子?臂套,防寒压风。 到了卓家时,面无表情的婆子?开了门,见到外?面站着的女子?,便将门大敞开。 时隔许久,孟元元终于又踏进了这座院子?。 “老爷出去?了,娘子?随我去?见夫人罢。”婆子?走在后面跟着。 卓家是一处两出的院子?,孟元元经过?前院儿,径直穿过?垂花门,进到了内院儿。 院子?的西?南角是一间暖阁,木氏正在这里喝茶。听见门开的声音,倚在榻上的她,懒懒掀了掀眼皮。 “元元回来了?”她扔下手里半小把的瓜子?,慢悠悠坐正身子?,瞧着门边进来的少女。 厚实的门帘放下,孟元元也看清了榻上的木氏:“舅母,是元娘。” 木氏常年不劳作,整个养得白白胖胖,脸上还糊了一层粉,闻言笑了笑:“快坐下,让舅母好好瞧瞧咱们的贺家少夫人。” 说着,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笑容中多少有些讨好的意?思。 现在整个红河县都知道,贺勘回来了,还带着孟元元,对人说是他的娘子?。木氏自然也听说了,所以打发?着自己?男人去?了秦家。 孟元元瞧了眼软塌,并没有过?去?,还是站在进门的地?方,淡淡一声拒绝:“不坐了。” 木氏脸上的假笑一僵,心知肚明孟元元来家里的目的。昨日,卓博简回来,已经一五一十的告知与她,并还问起卓氏当初留下的东西?。 “不坐下来怎么谈话?”她道了声。 见此,孟元元也不想多耽搁,明说道:“舅母可曾将我的箱子?准备好?我今日准备带回去?。” 木氏笑了笑,手指捏上一个瓜子?,惺忪着眼皮:“元元啊,你怎么就当舅母是仇人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往人身上瞅了眼,嘴角的刻薄不再掩饰:“你说,要不是我当日压下来你的丑事,你能嫁给贺家的大公子??人呢,要知恩图报。” 。 与此同时,山里的秦家林场。 秦老爹当初搭建的木屋,屋顶落上一层雪白,整片林子?显得萧索寂静。 “秦尤应该就在这山里的某处,他没有别的地?方可躲。”周尚从林子?里回来,拍着身上的雪。 木屋的檐下,贺勘站在那儿,望着纷扬的雪:“元娘今日回卓家,我说会去?接她。” 这样的天气,莫名让人生出烦躁,就像是当日在清荷观那般,有些心神不宁。 第44章 冬日的山林, 较起别处来,更加冷。 尤其是腊月,林子里不见什么生?机, 有一种别样的萧索。 周尚皱着眉,心里跟着骂了?声鬼天气:“现在不好下山, 咱们先去山腰处的庄子,等明日雪停了?再说。至于?嫂子,家中不是有兴安吗?” 已经是过?晌,下山的路不好走, 即便是赶回县里,怕是已经天黑。 贺勘不语, 眼睛看着深林,仿佛想穿透过?, 看去外面。 不远处, 几个?衙差也略显疲累, 聚在一堆木头前说话。说是来林场清点树木,实则,他们是过?来搜捕秦尤。 就在早上,秦尤刺伤的那个?人, 居然死在家中。本来是一桩赌债的事,如今又加上一桩人命案。 不过?这件事儿?, 贺勘让周尚暂且压了?下来, 并未传扬出去。因为很有可能, 秦尤没?有离开红河县,正躲在某处, 希冀着秦家人会?帮他;况且贺勘回来了?,亦是会?让秦尤生?出想法, 以过?往秦家养育恩情,让贺勘出手相?帮。士族一旦出手,什么事情都会?很好办。 所以,不能让秦尤知道自己背上了?人命,这样他会?彻底藏匿,甚至远走。 “必须快些找到他。”贺勘开口,背在身后的左手来回捻着手指。 周尚望着林子叹气,面上略显疲累:“贺兄,你确定他在山里?” 贺勘点头,眸中渐渐深沉:“多年?前有一次也是这般,他惹祸将人打伤,后面藏匿起来,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大概是半个?月后的晚上,他偷跑着回了?家。” “他是算到家里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出来了?是罢?”周尚嗤笑一声,语气很是无奈,“你们家啊,怎么摊上这么个?东西?” 贺勘脸色清淡,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秦尤是当?年?跟人去了?外地,再回来就变了?另副样子,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上,便就再难挣脱。 也就是那次出事,秦老爹把秦尤赶出了?家,说是不准人再回去。他自己明白,养父是怕秦尤的事连累他,毕竟他得走科考。 “所以,我猜他在山上有一处藏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两步,脚底踩进雪里,接触到底下的落叶层。 无意间,他曾听秦尤酒后吹嘘过?。只是这山林终究太大,还?牵扯着别的秦家族人,很是麻烦。 周尚抬头看看天色,雪花片子落在一张俊脸上:“先去庄子罢,吃些东西,再晚就天黑了?。” 这间木屋太小,统共里外两小间,他们一道来的五六个?大男人,若是住在里头根本挤不开。周尚所说的庄子,是需往北走上一段,再下去一个?坡,是周尚外祖家的产业,去了?也方便,不过?是与红河县相?反的方向。 贺勘颔首,便同周尚等人一起离开了?林场,前往庄子。 几人在林中走着,好在还?能辨认出路来。 贺勘与周尚走在后头,这样无聊的时候,周尚就会?讲他家的小闺女,说到高兴处,自己咧着嘴嘿嘿发笑。 “贺兄,秦家的人之前可一直在说,你们贺家是想吞掉秦老爹的林场。”周尚晃了?晃肩膀,看了?后面的人一眼,“我听了?都觉得好笑,贺家怎会?看得上这一点林场,几棵树?” 贺勘抬下眼皮,看着前面人的后背,只是听着也不说什么。 贺家是想要林场,不过?不是只有养父的这一片,他们想要的是整个?秦家族人掌握的这片。 。 卓家。 暖阁里温暖舒适,炭盆源源不断往外散发着热气,软塌上一方小几,摆着精致的茶壶与瓷盏。 可孟元元并没?有感受到一点儿?的暖意,相?反,却觉得这里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她心中发疼,就像有人拿着针尖一点点的挑开,滴滴的鲜血往外流。怎能想到,这样恶劣的话自一个?称作长辈的人口中说出? 袖下的双手攥起,发抖。女儿?家的矜持与内敛,让她无法说出同木氏一样的话语。 “好歹我们卓家养了?你三年?,你这一回来就想撇干净?”木氏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处,“人呢,要讲良心啊!” 小小的一处暖阁,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两人都说了?什么。 “良心?”孟元元清凌凌的开口,眸中淡淡,“舅母说养了?我三年?,可我吃用?的,都是孟家的银钱。” 当?初母亲临终前,一大笔银子给了?卓博简,将自己托付给卓家照顾,她并没?有白白吃住他们的。除了?这些,她还?会?教卓焦念书,会?去铺子帮忙,家里也帮着做事的。 木氏现在可不听这些,便轻缓了?下口气:“我都不能说你两句了??口口声声的就是银钱。” 当?年?卓氏给的拿笔银钱,木氏早就挥霍一空,要不然也不会?惦记着唯一剩下的那口箱子。可问题是,那箱子钥匙在孟元元手中,除了?她谁也打不开。 越是如此,卓氏便越是断定,那箱子里的定是了?不得的宝贝。曾经也想过?干脆砸开,又怕破坏里面的东西,这厢就一直放着。 “那么,舅母这厢也说过?我了?,可以把箱子还?给我了?吗?”孟元元手攥着,指甲掐进手心里。 木氏自是不想交出来,可一想到孟元元身后有个?贺勘,她便觉得心虚。于?是,她便扯出了?一年?多前那件事,想以此来做要挟,逼着孟元元就范,让她交出钥匙。 毕竟,这个?外甥女儿?现在的相?公可了?不得,士族嫡子,又有功名,鼎鼎的人物呢。 她料想,孟元元会?将那件事深深藏住,不让贺勘知晓。 “元元,”木氏站起来,懒懒的走了?两步,“你的那件事,舅母帮你瞒的辛苦。你瞧这家里,什么地方都得用?银钱,吃的、穿的,焦哥儿?的将来,每件事儿?都得我来。” 那件事!那件事! 孟元元心头又是一刺,表面上安静的站着,可是内里整个?身体翻涌着,沉痛与憋闷混杂着,几欲使她昏厥。 她掐着手心,极力让自己清醒,告诉自己不能退缩,拿回自己的东西。 “舅母想要银钱,”她嘴角渐驱麻木,两眼似是蒙上一层轻灰,“我便实话与你说,那箱子里没?有。” 这话,木氏是不信的。卓氏还?活着的时候,就极其在意那箱子,孟家当?年?何等的财富,会?把一只什么都没?有的箱子当?成?宝贝? “我也没?说要你什么箱子,”卓氏站在炭盆边上,貌似被冤枉的皱着眉,“只是想跟元元你说,你是攀上高枝了?,也别忘了?家里啊?” 屋中温暖,可孟元元实在是憋得喘不动?气:“我不明白,舅母直说便好。” 不想与木氏纠缠,也不想对方总提起那段不愿记起的过?往,她只想快点拿着东西离开。从此与他们撇清关?系。 闻言,木氏在孟元元脸上巡视一番,随后牵着嘴角一笑:“你看,当?初你年?纪小不懂事,闹出了?那么一件事,舅母这儿?一直为你的事挂心,你也不想贺大公子知道罢?” 孟元元皱眉,胃腹中翻腾着,恶心的几欲推门跑出去。始终,木氏想拿着那件事拿捏她。 见她脸色苍白的沉默,木氏心中几分得意,左右也不寄望这个?外甥女儿?以后与卓家多亲近,还?不如就直接从她身上捞好处。好说好笑的供着她,不如直接捏着她的短处就行?。 木氏觉得,手里握着孟元元天大的把柄,她根本不敢反抗。女子家的,终归在意清白,更遑论还?有那样一位前途无量的相?公。人一定会?妥协。 “这样罢,秦家的那些地,你以后也不能回来管,便让舅母帮着打理罢。”明着要银子,传出去毕竟不好听,这样帮着打理秦家田产的借口正好。 明着是帮,底下的进项便入到卓家这边。贺家离得老远,也不会?在乎这一丁半点儿?。 事情也悠着来,免得一口吃太多。木氏心中算计的明明白白,比起那个?只会?端着读书架子的男人,她可是每一处都会?细细打算,这样的要求,以孟元元现在的能力,也可以做到。 再看着孟元元久久不说话,应当?是在思忖,估计是真的怕那件事被贺勘知道。 良久,孟元元稳住身形,看着对面的女人,眼神中露出厌恶:“舅母错了?,秦家的东西我做不得主。” 世上到底是有这样贪心的人,以为当?年?从母亲那里侵吞了?些好处,自己这边也会?忍气吞声?这厢,都是惦记上秦家的东西了?吗? 一口一个?舅母长辈,一口一个?为她好,当?初她在秦家时,卓家可曾露过?一次面?如今还?拿着以前的事要挟她。 她若是这次退缩被拿捏住,有了?第一次,那后面便是无穷无尽,永无宁日。木氏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木氏没?想到孟元元会?直接拒绝,涂着厚粉的脸一阵讶异:“你不怕贺公子知道那件事?” “知道便知道罢,”孟元元心口发疼,眼前景象亦是轻晃着,“正也趁此与他了?清。” “你疯了?罢!”木氏情急之下失了?声调,嗓音变得尖利,“放着高门的少夫人不当??” 孟元元盯着那张憎恶的脸,极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舅母不是一直想知道箱子的钥匙在哪儿?吗?我今日就拿出来,与你一起打开那箱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不回答木氏,而是说去自己的事。 木氏怔住,事态的走向不在她的预想之中,更没?想到孟元元会?直言与贺勘了?清? 接着,就看见孟元元自发髻中抽下一根簪子,黄铜质地,桃花形状的簪头。再平常不过?的簪子,随处可见。 只见她手指间轻轻一扭,那簪尖被拧开,竟是一把钥匙。 木氏怎能不震惊?当?初她惦记着箱子,一直在找箱子钥匙,包括孟元元出嫁那时,她把要带去秦家的东西翻找了?一遍。 “好,我也让你看看,舅母这边一直将箱子放得好好的。”她应下,现在只想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至于?别的事,可以后面慢慢来,左右自己手里还?攥着孟元元的短处。想到这儿?,不禁心中骂声卓博简一无是处,事事都得她来操持。 孟元元见木氏答应,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 木氏的视线从孟元元手上移开,这才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篷,慢条斯理披去身上。如今话都说成?这样,也没?必要装什么长辈关?心。 “走吧,东西在后院儿?的库房。”木氏从小几上取过?手炉,抱在胸前。 门一开,她对着院里的婆子吩咐了?一声。婆子会?意,便带着另一人一起去了?后院儿?。 雪还?下着,不急不慢的。外面的寒冷,也让孟元元冷静了?几分。木氏越是想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自己越不能随她的愿。 木氏缩缩脖子,显然是烦气天气的寒冷,最终不咸不淡的道:“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往后院儿?里走。 刚拐进后院儿?,听见垂花门处有说话声,是卓博简回来了?,好似还?有别人。 这边,孟元元和木氏没?在意,进了?一间后罩房。 房中昏暗,也没?有烧炭,墙边支着一张旧床,桌椅上亦是落满了?灰尘,冷冷清清的。便就是以前孟元元所住的房间,只是现在用?来放了?不少杂物。 木氏瞧着到处的灰尘,厌恶的拿手挥了?挥,当?然也不忘虚伪的客套一声:“想回来住了?,就让人打扫打扫。” 孟元元道声不用?,然后就安静等着。 外面落雪簌簌,过?了?一会?儿?,两个?婆子抬着一只箱子进来,摆在房中地上,随后退了?出去。 时隔这样久,孟元元终于?再次见到母亲的东西,心中百感交集。也是在这间房,病弱的母亲拿着那些书册,与她讲着里面一个?个?的故事。 “打开罢。”木氏也走了?过?来,盯着箱子。 又看眼孟元元手里的簪子,奇怪于?钥匙的形状,看着并不是大渝朝的那种,竟是三面有齿,难怪她找了?许多锁匠,愣是打不开。 孟元元看人一眼,随后缓缓蹲去地上,手里的钥匙塞进了?孔中,接着便是清脆的一声咔嚓,箱盖明显的小弹了?一下。 虽然这箱子一直在木氏手中,不过?她从不担心里面东西被拿走,因为这把箱锁是天竺的一位僧人所制,奇巧无比。 当?着木氏的面,孟元元双手掀开了?箱盖,就这样明晃晃的展现出里面来。 雪光明亮,从敞着的门进来的光线,清晰了?箱里,是一层层摞着的书籍,还?有些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儿?。 没?有什么珍奇宝贝,之所以沉重,全是因为那些书册。 木氏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珍宝?如今也顾不得什么架子颜面,蹲在箱子前就开始往下翻,整个?人差点儿?栽进箱子里。 可即便是翻到底,也没?见到一点儿?金银的影子。是有着几样首饰,那也是多年?前的老款式,早就没?有了?鲜亮的色彩。 “这,怎么会?这样?”木氏嘴里嘀咕着,又去翻着那些书册,希冀着里面会?夹着银票地契之类。 可终究还?是没?有,地上扔满了?书册,连着她那只手炉也已经滚去了?墙边。 孟元元安静站着,看着木氏几乎瘫倒的样子,嘴角略略的讥诮。惦记了?多年?,如今是这样的结果,人一定是气傻了?罢? 怕不是当?年?母亲与自己说这箱子里的都是宝贝,被木氏记住了??宝贝,不是只有金银珠宝。 木氏扒在箱子边,半天未有缓上神来,嘴里一遍遍的嘀咕着。方才在暖阁中她有多自信,如今就有多失望。 “舅母,你也看过?了?,现在我能带走吗?”孟元元清淡的开口,端的就是心平气和。 木氏抬头狠狠瞪了?眼,手里还?抓着一本书,不舍弃的又翻了?翻。什么也没?有,还?是一本看不懂的梵文佛经。 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婆子:“夫人,家里来客,老爷让您过?去。” “我头疼,不过?去了?。”木氏没?好气道,心中无比的失落。 孟元元只是看着,心知这个?舅母如今是彻底死了?心,遂也将桃花簪重新?别进发间。低头见,看见地上的一本册子正摊开来,露出其中的一页。 她蹲下来,拿起册子,看着上面的图片,是一株珊瑚,总觉得十分的眼熟。 忽然,也就想起当?初在洛州,贺勘手里有一张草图,似乎图上也是这样的珊瑚。不过?,她当?时只是模糊的透过?纸后看的。 木氏摁着箱子支撑站起,全身力气抽光了?一样,面如死灰。一堆破书,她要来何用?? 往外走时,恰又被门槛绊了?一下,人直接栽进雪地里,像一截倒下的萝卜。婆子见状赶紧将人扶起来,吆喝着叫人。 外面一通混乱,木氏这一摔,竟是手臂脱了?臼,嗷嗷着被人抬回了?正屋。 后罩房这边终于?安静下来,雪地里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 经过?这么一番,天色也暗了?下了?。 孟元元想着赶紧将箱子收拾好,趁着还?有些时候,去街上雇一辆骡车。从此,不再上卓家的门儿?。 她合上那本书,摆进箱子里。有曲谱、佛经,还?有父亲整理的航海记,这些在木氏眼中当?然不值一文,可在孟元元眼中,当?属无价。 收拾到一半,突然身后一响,是关?门的声音,接着屋中彻底暗了?下来。 孟元元一手搭着箱沿,便回头去看,下一瞬瞪大眼睛,下意识从地上跳起,跟着就是后退了?两步。 “你来做什么?”她呵斥一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左宏阔肥硕的后背抵上门扇,先是看看地上散落的书册,而后盯上几步外的纤细少女:“元元,你相?公是不是待你不好?怎么这么些破烂东西,还?让你回来拿?” 他的脸上还?挂着一道伤,是上次被孟元元用?笤帚打的,看着才结上薄痂。 孟元元皱眉,难掩面上厌恶:“你走开,我舅父……” “现在都忙活着你舅母呢,没?人顾得上你。”左宏阔皮笑肉不笑,背手就别了?门闩,“听说你不想做贺家少夫人了??要不要阿叔……” “你滚开!”孟元元歇斯底里,瞪大的眼眶发红,像一头发怒的小兽。 对方的逼近,让她那死灰一样的记忆重新?燃起,再稳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脚下碰到了?什么,是木氏掉落的那个?手炉。 她想也没?想,迅速弯腰捡起,朝着来人就砸了?过?去。 房中昏暗,手炉砸过?去的时候,左宏阔躲闪慢了?半拍,竟是被砸中了?左肩。 当?即他怒不可遏的冲上去,伸手就想抓住那躲闪的少女,嘴里咒骂着:“老子当?初让你跑了?,现在可不会?。” 他像一头饿狼,手里下了?狠力,一把扯上孟元元的袖子。 孟元元捞起能拿的东西,一件件的往人砸去,嘴里喊着:“滚开……” 一如一年?前那般。 左宏阔岂肯罢休?挥臂扫开打来的东西,脸上露出凶狠的笑:“这回你跑不掉,一年?前是我大意,才便宜了?秦家那小子。早知道,药就该下足了?。” 孟元元退到了?墙角,手里再没?有可以扔的东西。外面风雪飘加,没?人在意到这间昏暗的后罩房。 她用?簪子对着来人,眼中全是恨。就是面前这个?混蛋,将她的人生?彻底打乱。 “行?了?,”左宏阔看出人已经无处可躲,干脆假惺惺的哄人,“别弄伤自己。” 话音未落,他便快速朝人冲过?去,一把抓上少女的手腕。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应声倒地,地上的灰尘飞扬起来,弥漫着散开。 外头风雪正盛,雪光中映出一个?高挑的人影。 他拧眉瞧着屋里,面色比此刻的落雪还?要冷,那双深眸晕染开冷戾的怒气。 “放开她!”冷冷的三个?字自他的齿缝中挤出,看着那只脏手握着她的手腕,若此时手中有把利刃,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将其砍断。 是贺勘。 孟元元看着门处,没?想到他会?出现。 同样愣住的还?有左宏阔,还?不待他反映上来,腰间已是挨上一记重重的脚踹。下一瞬,便像个?球儿?一样滚去地上。 贺勘两步上去,抡起拳头照着那样厌恶的脸狠狠砸下:“敢碰她!” 他的拳头不停,雨点儿?一样落下,草包一样的左宏阔哪还?有本事还?手,嘴里呜呜着求饶。 一切发生?在片刻间,孟元元还?站在原先的墙角,眼看着贺勘将左宏阔打了?个?不省人事。随后见着他站起来,俊美的脸上全是喷溅上的血点子,完全没?有了?往昔的清明。 可他尤不算完,像拖布袋一样拖着左宏阔往外走。 “二郎!”孟元元惊慌唤了?声,随即踉跄的跑出去。 她看见贺勘提着左宏阔扔进了?墙边的鱼池,他的脚踏上人的后背,往水踩进去。 第45章 天似黑非黑, 落雪迷蒙了视线。 尤其?是后院儿的墙角下?,更显昏暗,风卷着雪粒子往这?一处砸着。 这?里修了一座不大的赏鱼池, 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怕冷的鱼儿此时都潜到了水底。 池面上水花飞溅着, 那是被生踩进?水里之人的挣扎。他脸朝下?深埋在?水中,两只手臂扑通着,冷水不住的往嘴里灌,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背上一只脚狠狠的踩牢了他, 使?得他根本逃不掉,更在?脚力的压迫下?, 一点点往水里沉。 贺勘盯着水面,脚上更加用力, 白皙的面皮上染着血迹, 一双眼睛冰凉彻骨。鞋履已经湿透, 冰凉渗了进?去,他仿若未觉,耳边不停萦绕着一句话。 一年前,这?个混蛋给她下?药…… 眼看?着水里的左宏阔慢慢没了动静, 打起的水花越来越小?。 孟元元冲过去,一把拉住贺勘, 想将他从池边带走:“二郎, 二郎!” 惊慌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唤回了贺勘的些许神智,他侧过脸来:“元娘, 你……” 在?林场的时候,他是走到半道?儿才决定回来。那里有一条路下?山, 正好是避风的地?方?,雪少,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她的话,来卓家接她。当时周尚还笑他,说他只惦记着娘子。 幸亏是惦记着,若是他不来,今日会发生什么?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触上她的脸,细长好看?的手现在?全是伤,连着右臂刚长好的伤口,似乎也重新?拉扯开,渗出?血水。 可是手到了一半,他顿住了。手上这?些脏血,会弄脏她的脸。 “他,”贺勘喉咙发堵,艰涩的开口,“对你做了什么?” 孟元元怔怔看?他,缓缓松开自己的手,一年前不堪回想的那一幕清晰映现在?脑海中。面对他的眼神,她节节败退。脚后跟在?雪地?里擦着,点点的后退,沾染了裙裾。 “真的吗?”他又问,胸中被什么撕扯着。 “我……”孟元元嘴角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真的什么也说不出?。要她怎么说出?口? 她看?着他,眼角滑下?一串儿泪珠。 这?边的动静终是被人发现,一个婆子尖叫着,很快卓博简也跑了过来,看?到这?边的一切吓了一大惊。再看?去水池里飘着的左宏阔,更是直接吓瘫在?地?上。 “快快快……”卓博简惊慌的挥着手,让人去捞左宏阔。 可是只有两个婆子,哪里有什么力气?拖着左宏阔实在?吃力,几次拉到一半撑不住,人重新?掉回池子里,有一次头直接撞在?池边的石头上,额头上被直接开了个洞。 贺勘从池边走开,丝毫不去理?会身后的混乱,眼睛直视着孟元元。他想知道?答案,然而看?见了她眼中的闪躲,以及痛苦。 当他再次想开口相问的时候,他见着她转身跑开,纤弱的身形消失在?雪夜中。 “贺公子,你……”卓博简气冲冲的过来,想询问缘由,待触及贺勘冰冷的眼神时,剩下?的话生生卡住。 木氏此时也跑了来,手里捂着自己脱臼的手臂,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这?才离开多大点儿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看?着躺在?雪地?里不知是死是活的左宏阔,她心里猜了个□□。再看?看?后罩房踢碎的门板,更是确定了个十成十。 当下?心虚的不敢去看?贺勘,更不敢吆喝什么公道?,只让人赶紧把左宏阔送进?房去。 贺勘瞅着孟元元留下?的脚印,抬起步子去追,湿透的那只鞋沾上冰雪,更加沉重。 见此,卓博简忙吩咐边上的婆子:“快去报官!” “慢着,”木氏当即出?声阻止,随即到了卓博简身旁,“老爷,此事不可闹大,你忘了对方?是谁?眼下?,先让我表弟醒过来,再从长计议。” 卓博简惧内,想了想便点了头。 天已黑下?,加上落雪,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贺勘从卓家追出?来的时候,街上没有发现孟元元的身影,四下?的飘雪,她就这?样轻易消失了踪迹。 雪地?里是有留下?脚印,但是风一来,便带着雪重新?覆盖掩埋上,再寻不见。 他原地?环顾着,将脚在?雪里画出?奇怪的痕迹。似想到了什么,他便往秦家跑着回去,想着她说不定是回去了。 一路上,从县城的西面,跑到了东面的秦家,贺勘没有追到孟元元。心中越发的不安,脚步更是加快不少。 等回到家后,一把推开院门。 “少夫人回来没有?”贺勘身子撞在?门框上,身形忍不住一个趔趄,右臂刚好撞到,疼得扭曲了一张俊脸。 几个人从东厢里跑出?来,兴安在?最前头:“公子,少夫人没有回来。” 贺勘望去黑漆漆的西厢,狠狠一拳砸在?门板上:“都出?去找,把她找回来!” 他倚在?门板上,仰头望着天空。她会去哪儿?为何要跑? 仆从们个个认真起来,披上厚袄跑了出?去。兴安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叹了一声跟着一起出?了院门。 “兴安,”贺勘站直身形,叫住了准备出?去的小?厮,“你在?家守着,万一她会回来。” 说完,他自己走出?门檐,快步出?了巷子。 四下?黑暗,有那住家中的灯火透出?了些。 贺勘去了前街,敲响了刘四婶家的大门。 很快,刘则跑过来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的贺勘,脸上很是吃惊:“秦二哥?” 贺勘应了声,心中的希望变成失望。从刘则的反应上来看?,就知道?孟元元不在?这?儿。 这?时,正屋里探出?半个身子,问了声:“谁啊?” 是刘四婶,她还没睡。听到是贺勘,她便让儿子将人领进?了正间。 贺勘心中担忧孟元元,不想在?刘家久留。想着刘四婶平日总是照顾孟元元,便想与?人问问孟元元有可能去了哪儿。 红河县就一点儿大的地?方?,孟元元除了卓家再无亲戚,他着实想不出?她还能去哪里? 听了贺勘的来意,刘四婶先是一惊,脸色认真起来。 “二郎,元娘因何跑开?”刘四婶坐在?桌前,灯火耀着她的脸。 她知道?孟元元向来是个稳当性子,不会这?般无缘无故跑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知道?缘由,才能对症下?药。 闻言,贺勘想起了在?卓家后罩房外听到的话,双手再次握起。那些话,他并不想说。 刘四婶看?见他手上的伤,递了条手巾过去:“这?样盲目找不是办法,你先坐下?同我说说。我让则儿出?去找找,看?看?元娘在?没在?常去的那几个地?方?。” 说着,转身与?儿子刘则低声嘱咐着什么,后者点头,披上袄子出?了正屋。 贺勘手指发力,紧攥着手巾:“她从卓家跑出?来,没有回家。” 正送儿子出?去,站在?门边的刘四婶回头:“卓家?元娘今日回去过?发生了什么?” “是,”贺勘低声应着,手指指节泛白,“四婶知道?她会去哪儿?” 刘四婶叹了声,迈步走回来:“元娘这?孩子心里藏了好些事儿,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谁也看?不出?。别?人都说她不是,其?实根本全不知内里,她从来没错。” 贺勘抬眸,薄唇微动:“四婶知道?什么?元娘她以前……” “是你娘临终前与?我说的,希望我照顾一下?她,别?让人欺负她。”刘四婶重新?坐到桌前,手落在?膝上。 “谁要欺负她?”贺勘问。 刘四婶看?眼贺勘,终究对他带着几分怨气:“你抛下?她离开的次月,可知有人找过你娘,说要用一笔银子换走元娘。” 贺勘呼吸一滞,眸中深刻的涌动着什么:“是谁?” “卓家木氏的一个表亲,年纪不小?了。”刘四婶说的咬牙切齿,“后来你娘打听到,那人是有次来红河县,住在?卓家,便盯上了元娘。你知道?的,元娘样貌顶顶好,那人自此惦记上了。” 她的话,和贺勘心中想的完全对上。 “姓左?”他的齿缝中送出?两个字。 “你知道??”刘四婶一脸惊愕,随后一叹,“当初元娘害怕,把一切告知了你娘,你娘留下?了她。可怜的姑娘,要是你爹娘一松手,她会如何就不好说了。后来那姓左的见没门儿,离开了红河县。” 稍微顿了顿,她又道?:“你娘人心善,为了安元娘的心,特意带她一起去了卓夫人坟前,说会好好待元娘。” 一字一句钻进?耳中,贺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若成了一尊石像。所有的过往在?脑海中闪现,像过书一样。 难怪孟元元会为了秦家拼命,难怪她会为了秦淑慧不顾一切,因为当初是秦家护住了她。而他,就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了。 那场书铺里的荒唐,她光着手臂躲在?门后,因为忍受不住痛苦,而拉上他的袍角,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颤抖着对他说,“帮帮我……” 大概是命运使?然,偏偏就是那日说好的时辰,他去还伞。有人进?去书铺的时候,就见到他蹲下?身去扶孟元元。恰恰的好,让他如何不认为这?是一场算计? 然而今日才得知,真相并非如此。那日真正被算计的是孟元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左宏阔那种人的对手? 一切在?心中理?了清楚,那些他自认为的不愿意碰触的污点。 “二郎,”见贺勘沉默不语,刘四婶唤了一声,“元娘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贺勘点头,脸色阴沉的吓人,“那个做错的人是我。” 说出?这?句话,并没有让他好过些许,反而心中更加难受,像蠕虫一寸寸叫嚣着撕扯啃噬。 他明白过来,为何在?卓家他问她时,她一个字说不出?,最后还转身跑掉。因为她不愿意说,那是她心底的痛楚,而他的相问,是在?生生揭她的伤口。 “四婶,我明白了,”贺勘下?颌扬起,眼睛眯了下?,“我现在?去找她。” 他从刘家出?来,跑在?大街上,踩着积雪跑过石桥,经过秦家的那座祠堂,一直出?了县城。 周边越发黑暗,远离了县城的灯火,只能借着白色的雪光,好在?是现在?的雪小?了,风也不算强烈。 贺勘跑了一段,终于在?雪地?里找到了一些痕迹,那是浅浅的脚印。 他手里抓了一把雪,望去前方?,继续跑着。终于,跑出?老远来,他看?见了前面蹒跚而行的身影,黑夜中那样柔弱。 她一步步的朝着芋头山的方?向走着,这?样的风雪夜,是怎么的心情使?得她去那一片坟地?? 贺勘胸口堵满复杂,雪粒子刮擦着他的脸。是从刘四婶的话中,他猜到孟元元可能去往芋头山。 因为,那里有她的母亲。受了委屈的孩子,总会寻找母亲的,不是吗?因为,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元娘,”他在?几丈外,对着模糊的身影唤了声,“咱们回家罢。” 前方?,小?小?的身影一僵,停了一瞬便继续往前走。 孟元元踩着雪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刚才的风声,让她错以为听到了贺勘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她瞅着前方?,辨认着去芋头上的路。不知为何,那里明明是一处坟地?,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大抵,是对她最好的人都葬在?那儿,有母亲,有秦家二老。 所有人用异样眼光看?她的时候,是他们护在?她身边。现在?,她真的很想他们。 死人可怕吗?不。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坏人。 孟元元抬手搓了搓眼睛,不让弥起的泪雾遮住视线。 忽然身后有什么动静,她下?意识转过身去,下?一瞬被人拉住,双臂一带进?了一个怀抱。 猛然的力道?,她的整张脸撞在?来人的胸前,鼻尖碰得微微发酸。 “元娘。”贺勘唤着这?个名字,手臂勒紧,仿佛这?样做,才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人。 同样入怀的还有她止不住的颤抖。 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孟元元不禁轻咳了两声。她的后脑被对方?的掌心托住,就这?样摁在?他的胸前。冷风被隔绝,她的耳边听见了他强健的心跳声。 是真的。抱着她的人是贺勘。 走了这?么长的路,她的力气几乎耗光,脑中同样乱得厉害。她想要找回以前的平静,想着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其?实她是乱了罢? 贺勘得不到孟元元的回应,继续唤着她的名字:“元娘,我们回家。” “我,”孟元元喉间发堵,回忆起在?卓家时,他问她的那些话,“当初是……” “别?说了。”贺勘轻声打断,眉间深皱,眼中几分痛苦。 不用说,他都知道?。一切都是他错了。 他手臂微松,低头看?着她,压下?心中无数的复杂,轻着声音道?:“先找个地?方?歇歇罢?” 手指落上她的发,为她一点点的理?着,她总是利索又干净,不该乱着头发。指肚触上她眼角的时候,明明粘上了温热的湿润,他像烫到一样,指尖发紧。 “我知道?附近有一处地?方?,咱们先过去?”他问着她,指肚帮她抹去了泪珠。 孟元元看?着他,他没有问别?的,甚至不问她为何跑到这?里来。 “是一处小?屋,在?里面,”贺勘抬手指去黑暗中,另只手仍然揽住女子的腰肢,“以前在?那边躲过雨。”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和,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得到一个颔首。 “走不动吗?”他又问,于是蹲下?身去,抬手扫着孟元元斗篷上沾的雪,还有那片拖地?的裙裾,“我背你罢。” 他手里那样仔细与?轻柔,一点点的拍扫干净,而后仰脸看?她,随后在?她前面转身半蹲。 孟元元反应上来,已经被人拉到背上,随后身子一轻,被他背起。 “不,不用,”她踢着双脚,想要从他的背上下?来,“我自己走。” 她颤抖的声音,出?卖了现在?内心的慌与?乱。 贺勘右臂猛的一疼,伤口那处扯着:“别?动,地?上很滑。” 孟元元不动了,双手落在?他的肩上,疲惫的身子僵硬着。趴在?他的背上,带着自己前行,就像小?时候大哥那样。 他一步步的前行,步伐落进?雪中,黑夜里留下?一串脚印,走得稳当而坚定。 所说的小?屋,是路旁不远的一处果园,农家搭建的简易土坯房,小?小?的一间,秋日里用来看?果树用的。 冬天这?里空着,没有门,两人正好可以进?去避风。 雪停了,万籁俱静。屋里可以挡风,但还是冷得很。 贺勘找了块木板,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铺在?上面垫好,然后拉着孟元元坐在?上面。 黑暗中,他蹲下?在?她的面前,心中翻涌着悔恨与?自责:“你坐着,我去生火。” 孟元元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然后他的手落上她的脸颊,轻轻抹着她眼角处,似乎是想确认她是否在?哭。 “别?乱跑,在?这?里等着我。”贺勘叮嘱了一声,收回手来,这?才站起身。 右臂上的伤口,让他不禁拿左手捂了下?,下?一瞬便不着痕迹的背去身后,快步出?了小?屋。 果园的地?上,有些修剪下?来的枝条,粗的细的散落在?树下?。 贺勘弯着腰钻去果树底下?,手扒拉开白雪,去捡着那些枝条。左手去捡,右臂下?夹住,如此反复。 桃树低矮,他探身的时候,积在?枝头上的雪砸落下?来,掉进?他的脖间。他仿若未觉,依旧扒着雪,不时回头往小?屋看?。 “元娘?”每过一会儿,他都会唤上一声,想确定自己的妻子是否还在?。 隔了一会儿,回应着一声轻轻的“嗯”,他便会放下?心来,继续捡树枝。 屋中,孟元元坐在?那儿,低垂着眼帘。 她想过有些事情要面对,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发现最心底里的还是会退缩。是不是面对痛楚,人总会选择去忽视? 就如当日贺勘忽视她,其?实是她让他觉得痛苦? 正想着,贺勘走进?来,身前抱着一卷树枝,哗啦啦的放到地?上。 “幸好身上有火折子,”他侧过脸来,黑暗中对着墙边安静的孟元元笑笑,“咱们还不至于挨冻。” 孟元元见着他蹲在?那儿,将树枝归拢成一堆,随后口气一吹,火折子的光映亮了小?屋。 她看?见他总是带着疏淡的脸,上头擦得并不干净,火光中还能看?出?隐约的血迹。而他手上的伤,根本就没有处理?过。 他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撑着,右手去点火,怕枝条湿冷点不上,他凑近去吹着风。 看?得出?,贺勘并不擅长做这?些,冒出?的烟呛得他咳了两声,眼睛同样不舒服的挤了挤。后面干脆半趴去地?上,仔细着想让那微弱的火苗子燃起来。 这?样的他,估计从没人看?见过罢? 终于,火点着了,整个小?屋瞬间亮堂。 “有火,不会冷了。”贺勘最先往孟元元看?去,这?才从地?上起来。 火光中,他一身狼狈。不仅衣袍脏的不成样子,就连素来整洁的束发,此时亦被树枝弄乱,落了些在?额前。下?一刻,他抬手擦下?额头,直接留下?一道?黑灰。 “饿不饿?”贺勘走去孟元元面前,半蹲下?问她,“明早想吃什么?” 孟元元唇角抿紧,看?着他,眸中没有光亮。 她不说话,贺勘落在?膝上的手,敲了几下?手指,道?:“苏安巷子的馄饨好不好?我去让店家做一碗全部是鲜虾的。” 他说着些轻松的话,讨论着明日两人的朝食。 “至于晚膳,”他同样认真的想了想,嘴角翘起弧度,“就元娘最爱的百味韵羹罢。” “很晚了。”孟元元垂下?头去,这?样晚,哪里还有百味韵羹可以吃? “会有,”贺勘回答,是满满的笃定,“元娘想吃什么,都会有。” 不管是什么,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回头看?了眼燃烧的火焰,细小?的枝条很快被燃尽,贺勘想着出?去找些粗些的木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站起身,右臂的不适感?让他手肘弯不起来,只能僵硬的垂在?身侧。 刚刚转身迈开一步,就试到袍摆被扯了下?。低头看?,就见着孟元元的手攥着他的袍角。 “我不想的,”孟元元垂首,视线中自己抓着袍角的手,指节发紧,“我当初没有办法,不是想要害你。” 她的声音很小?,小?的近乎于轻风,可又很清晰,带着独属于她的清凌。 贺勘胸口发疼,缓缓重新?蹲下?去,双手扶上女子瘦弱的双肩:“别?说了……” “要说的,”孟元元抬起头来,对上面前的深眸,方?才黯淡的眼中重新?生出?微亮,“是左宏阔害我,公子去书铺还伞那时,我正在?想办法躲藏。” 喉中忍不住哽咽一声,那段不堪就此扯开来,真正的摊开在?两人面前。 第46章 火焰跳跃着, 两个人影映在粗糙的土墙上,拉出怪异的形状。 回?想起一年多前,孟元元心内的恶心无以?复加, 至今忘不掉左宏阔那副无耻的模样。 “他要我做妾。”她咽下喉咙中的艰涩,明明白白说?出, “我不想,还将这事儿?告知舅父舅母。” 贺勘唇角抿平,掩藏在眸底的冷戾再次浮现。 孟元元眼中几分讥讽,眼睛看去一旁:“他们不相信我说?的, 还与我说?对方是长辈,说?笑的话罢了, 更让我不要得?罪家里的客人,叫人笑话。我不想呆在卓家, 就说?去书铺帮忙。” 她简单的想着避开就好了罢?便在书铺从大早到?晚上, 等着左宏阔离开红河县。 “元娘, 够了。”贺勘道了声,不想再去听。 他想到?了那时候,卓秀才的书铺有个美丽的外甥女儿?,同?窗们常有议论。说?她以?前不常去, 那几日却天天在,有些?人借口买纸笔, 只是去看一看她。 原来, 那时候她是在躲。 孟元元眼睛眨了眨, 不受控制生出一层泪雾:“我想着,我娘的两周年只有几日, 只要守完孝就可?以?离开红河县。我跟穆家表哥说?好了,会去权州。” 终究, 有些?事情错了一点,后面就会全部乱套。 “书铺对面的粥铺除了炸果子,还有甜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了几颤,“那日舅母买了甜粥放在柜上,我喝完后觉得?不舒服,她说?让我休息一下,并帮着关了铺门。可?她才走,左宏阔走了进来,他,他拽破了我的袖子……” 后面她拿了砚台打到?他,跑去里间躲在一堆箱子后。左宏阔进来时,没发现她,看见敞开的后窗,又看见窗外掉落的鞋,以?为她从后窗逃了出去,便就跳了出去追她。 她确定人离开后,才从箱子后爬出来,可?是浑身无力?,甚至连声音都喊不出。怕那混蛋回?来,她只能?往角落里缩。 也就是那个时候,贺勘进了书铺。 “我知道,”孟元元眼角滑落泪滴,鼻尖染着一抹红,“你是想帮我的……” 被人发现两人那般一起,不管有没有做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贺勘碰上孟元元的脸,一点点帮她擦着眼角:“我知道了,不是你的错。” 是啊,她才十几岁,没人帮她,她能?怎么办?不过?是想保全自己而已。 孟元元用力?想憋回?眼泪,已经很久,她都不会哭的:“那些?事,对不住公子了。” 她明白,那件事差点毁了贺勘的前程,也明白他娶她只是迫不得?已。他不喜欢她,而她借着他逃离卓家。 她也害怕着那件事,怕左宏阔再来纠缠。想着,只要她嫁人了,就可?以?彻底摆脱…… “不要这样说?,”贺勘声音带着微微的哑,,“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你,”孟元元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真?的不怪我?” 贺勘摇头,双臂过?去将人搂住:“没有怪你,元娘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的手?落上她的后背,感受到?她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身子。这就是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与她的靠近。 没有怪她,为什么要怪她?她是一个好好地姑娘家。 孟元元趴在他的肩头,泪渍沾染了他的衣衫。痛苦与挣扎过?后,说?出这些?隐藏的伤痕,心头竟是轻快了好多。 他一句她没有错,积压在心中的委屈尽数迸发,眼泪竟是比方才还要凶。 所以?,他相信她吗?信她不是个心机恶毒的人,信她不是用手?段故意勾上他…… 她哭个不停,贺勘一遍遍的给她顺着背,蹲着奇怪的姿势抱着她。他已不想去追问更多,只知道她好的让人心疼。 同?时眸中冷光一闪,那些?算计她的人有多恶毒?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若不是她聪慧,怎么能?躲过?那一劫? “我,”孟元元想从贺勘肩上起来,开口就是浓浓的鼻音,“你肩膀脏了,嗝……” 她抬手?去给他擦,不想打出了个哭嗝。 贺勘稍稍松开手?,看着少女哭红的眼,柔声道:“元娘说?完了,那轮到?我来说?好不好?” 他问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脸颊。 孟元元眼前泪雾渐消,看清了男人的脸。他的面色轻和?,额头上还挂着那抹黑灰,明明那样持重的郎君,看着竟有几分滑稽。 她对他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选择跟他吐露一切的时候,她就会等着下面的道路。 平坦也好,坎坷也罢,都会走下去。而自此?,木氏也别想再用这件事来要挟她。 她不怕了。 贺勘撩袍坐下,正靠着孟元元的身边,靠得?近,两人的衣袂相碰在一起。 “其实,第一眼见到?元娘的时候,”他看去渐弱的火堆,想起与她的初见,“书铺里光线暗,可?就是觉得?你笑起来好看。” 少年郎的懵懂,总也会被吸引的,确实的记得?那时候有过?片刻失神,对她。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见。 孟元元眨了下眼,眼睫上粘黏着湿润,脸上露出惊讶。 贺勘对她笑了笑,再次点头肯定:“所以?接受你的雨伞时,或许是想着会再次见到?你。” 那日,兴安其实正撑着伞等在不远处。他并不是一定需要她的伞。 因为前面的发生着实美好,才让那次荒唐显得?狰狞可?怖。可?笑的认为自己只看她美丽的外貌,忽略内在的丑陋。对她,对自己都觉得?失望。 想想,这有多可?笑? 听着他的话,孟元元小?小?叹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贺勘满是伤痕的手?伸过?去,抓上她落在膝上的手?:“元娘,你也别怪我好吗?” 他不知道她的处境,离开秦家时她说?不跟着,他竟也不多想。想着她留下来照顾养父母也好,过?后回?到?贺家,他甚至渐渐淡忘自己还有个妻子。 最该请求原谅的,不是他吗? 外面漆黑一片,雪彻底停下,隐隐的天际上闪出一两颗星辰。 “公子莫要如此?说?。”孟元元摇头,手?上是他传递过?来的温暖。 “元娘,”贺勘唤了声,侧着脸过?去看她,“不要叫我公子,你我是夫妻,该唤相公。” 孟元元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纷杂的心中似乎意识到?什么。 见她不说?话,贺勘便将话说?去别处:“你想去拜祭岳母,等天好了再说?,我同?你一道。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去芋头山,孟元元并不是想拜祭,只是当初面对贺勘的相问,她无法?说?出那些?,只能?跑开。无处可?去,想到?的只有母亲。 “回?家罢?”贺勘试探的问,“走不动我就背你,我还没用晚膳。” 孟元元摇头,缓了一缓,吐出一口气:“我自己能?走。” 说?出这一切,并没有内心想的那样狂风骤雨,相反只是大哭一场之后的平静。站在她身旁的是贺勘,这个之前相对无言的夫婿。 他说?这一切不是她的错,他风雪中追着找到?她,他还说?一起回?家。 贺勘熄了小?屋中的火,以?防复燃,还往炭灰上撒了一层雪。做了这些?,才带着孟元元一起离开了果园。 相比于来时的沉重无语,走出来的两人,各自都有了轻松。 贺勘走在前面,左手?挡着斜出的桃枝,右手?牵着孟元元的手?,与她的手?指相扣。 黑夜里,他说?着回?家去吃百味韵羹。 孟元元跟着,脚下踩着雪,轻微的咯吱声:“公子要忌口,百味韵羹里面有蟹和?贝。” 贺勘脚步停下,回?身来面对她:“如此?,不是只能?看着你吃?” 他笑出声,手?里过?去摸了摸孟元元的发顶,若有如无的叹了口气。还是不对他改口吗? 已经是果园的边缘,再往前几步就是官道,雪光映得?黑夜发白,两人相对而站。 孟元元试着自己双颊被贺勘捧起,带着她去面对他,隔着这样近,他的呼吸落下,扫动着她的长睫。 “元娘,”他叫着她,“你真?的很好。” 当那些?遮掩揭开,便会发现她远比他想的还要好。 他的手?探去她的脑后,手?掌托上,另只手?去描摹着她的眉眼,动作中带着珍视。 乍然?的指尖碰触,孟元元一怔,一双眼睛睁着略略的茫然?,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直到?他手?指落在唇角,不经意的勾了下,唇上微微的疼,才慌慌的想出声说?些?什么。 只是并不知该说?什么,腰间的手?臂越发收紧,似乎想着将她勒着提起。这样的紧密贴近,彼此?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远处出现几点火光,接着是渐近的狗叫声。 孟元元终于试到?腰间的手?臂松了下,下一瞬再次被人抱住。 他依然?说?着,元娘很好。 等到?那些?人走进,贺勘才拉着孟元元从果园出来,到?了路上来。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那些?人正是寻找她俩的,打头的是兴安,眼睛尖的发现前方站着的两个人。 这次他学精了,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站在几步外:“公子?” 果然?,一道熟悉又冷淡的声音传来,的确是贺勘无疑。 等到?一众人回?到?秦家时,已经是后半夜,眼看着东方已经开始泛青,约摸着两个时辰左右就会天亮。 贺勘安排人去了刘家报平安,自己站在西厢的门外,里面传出来轻微的水声,那是孟元元在房内泡浴。 他走到?院中,看着天空,眸色深不见底。 今日发生的种种,他的内心远不像他表面上呈现出的轻快。 缠绕在他和?孟元元之间的那段往事,如今算是彻底解开了。除了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儿?,另外就是那些?想害他妻子的人。 兴安从外面进来,轻着脚步走进自己的主子爷:“公子,查到?了。” 贺勘抬起一根手?指挡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后往身后的西厢看了眼,这才迈步往正屋走。 “说?罢。” “姓左的还在卓家,没有报官。”兴安回?道,在触及贺勘的眼神时,不禁缩了下脖子,“他伤得?挺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贺勘站在门外,正对着屋中的供桌,上头香炉中的线香已经燃到?一半:“什么来历?” “别县的,家中有些?买卖,”兴安说?着打听回?来的信息,一字不敢差,“行事张狂,因为和?当地知县有些?交情,很多人惹他不得?。” 剩下的,不论大小?,兴安也说?了个明白。 。 西厢。 孟元元在温水里泡着,身体中的寒凉气尽数泡了个干净。 她洗着头发,指尖无意碰到?嘴唇,试到?微微的疼意。便也就想起在果园中,贺勘的举动。他还说?,他们是夫妻,他会帮她解决事情…… 长长一叹,她枕着桶壁仰望房顶,眸中闪烁。 浴桶中泡了些?舒缓神经的草药,热气带着药香钻进鼻息,淡淡的有些?清苦。 孟元元拿了搭在桶沿上的浴巾,迈腿从浴桶里出来,随后擦拭干净。 这时,屋门从外面敲响。 孟元元匆忙套上衬裙,找了中衣套上,草草打了个结扣。 她走到?门边,伸手?将门拉开:“公子。” “元娘?”贺勘站在外面,听到?这声称呼很是无奈。 孟元元让到?一旁,见着他左手?拿着一只药碗,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应该是已经处理过?。白日里在卓家的情形再次浮现。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他,满眼的狠戾,身上每一处都是暴怒,摁着左宏阔往死里打。那时的他不再是谦谦疏淡的郎君,而像一个索人性命的鬼君。 “看我做什么?脸上没洗干净?”贺勘问,受伤的右臂垂在身侧,左手?的药碗往前一送,“把药喝了。” 孟元元垂眸就看见碗中黑漆漆的药汁,只一眼就知道苦得?要命,下意识皱了眉。 贺勘摇了下头,回?身关了门。这厢转过?身,右手?托上她的后腰,往前带着走:“别站门边,有风。” 两人到?了床边坐下,旁边桌上一盏明灯,照亮这间不大的西厢。 “再苦也要喝,”贺勘手?里药碗送过?去,另只手?抓起孟元元的手?,给她放进手?里,“喝了,你才有百味韵羹吃。” 像是与她讲条件,又像是无奈的轻哄,总之就是让她喝下这一小?碗药。 下面,他就看着她温顺的端着碗送到?唇边,黑乎乎的药汁沾上了她的唇,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脸上全是恬和?的安静,看不出正在喝的是难以?下咽的苦药,若换做是秦淑慧,现在定然?喋喋不休的埋怨。而孟元元不是,不想喝,她也会喝下。 可?越是这样,贺勘心中越是说?不出的苦闷。悔恨于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这种抓心挠肝的折磨并不好受。 孟元元喝完药,正好兴安进来送饭食,推门进来,托盘上一盅软糯的百味韵羹。放下汤盅,人头也不抬的退出房去。 贺勘从孟元元手?中收走空碗,走去桌边放下,再端着汤盅走回?倒床边。 “你瞧,我说?会有的吃。”他嘴角淡淡的笑意,手?里汤匙搅动着瓷盅。 孟元元看去汤羹,长睫微扇,终是接过?来吃了一些?。 吃了几口,她往身旁的人看了眼:“公子不吃吗?” “我适才吃过?了。”贺勘道,左手?伸过?去,指肚抹去了她嘴角沾的一点米渣。 他没有吃,根本什么也吃不下。他的面上挂着柔和?的笑,体内充斥着汹涌的怒气。 闻言,孟元元嗯了声,这样被他盯着吃东西,总是有些?不自在。 “别吃太多,会积食。”贺勘收走了汤盅,里头还剩下一半多,“早些?睡。” 说?着,他站起来,去了桌边,连着刚才的药碗一起收到?托盘上,随后帮着吹了蜡烛,这才走出门去。 孟元元坐在床边,情绪渐渐恢复。 她收腿上了床去,摸着黑拖出那条床里的被子,想要卷起来隔在床中间。跪在褥上,卷到?一半的时候,她手?停在那儿?,看着床里床外两处位置。 嘴角抿了下,其实他真?要做什么,一条被子又怎么能?挡得?住? 想通了这些?,孟元元不再管那被子,自己躺去了里面的位置。 躺下来,脑中依旧不得?闲,一遍遍过?着一日中发生的事。想起母亲留下的东西还没拿回?来,同?时心中不再惧怕过?往的那件事,不再惧怕左宏阔。 房中很是安静,她隐约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是贺勘在吩咐仆从,尽管他压低了声音,可?她觉得?他的声音很好辨别。 药起了效果,她身子暖暖的舒服,同?时精神松缓开。 屋门一声轻响,有人打外面进来,很轻的脚步走到?床前,孟元元知道,是贺勘回?屋了。 贺勘落座床边,本来冰冷的面色,看见蜷在床里的人时,缓缓柔和?下来。然?后就见着那床卷了一半的被子,嘴角不由漾开。 他也躺去床上,但是没去除去外衫。这厢头才将伸手?过?去想给孟元元掖下被子,就见着床里面的人动了动。 “元娘,还没睡?”贺勘轻轻问了声。 孟元元的确还没睡,她翻了个身过?来。被边上,男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伤得?厉害吗?”她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攥上他的手?。 这只手?一直用来读书写字,白皙修长。可?是为了她,前次杀了人,这次打了人。他是要科考的,万一将来被这样的事为难? 贺勘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孟元元会攥上他的手?,细柔的指尖轻抚着指节上擦破的地方,温湿的呼吸轻扫着手?背。 “只是擦破了,不碍事。”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 “嗯。”孟元元轻轻应了声,将他的手?往回?一送,自己的手?重新缩回?被子里。 贺勘嘴角一僵,后知后觉,自己适才就该说?的严重些?,最起码她能?多说?几句。她轻声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好听。 “这个,”他揪起横亘两人间的被子,往她脸上看了眼,喉间不自在的咳了声,“床本就不大,还让这占了些?位置。” 说?着,手?脚并用,那床被子就去了床尾,皱巴在角落中。 孟元元瞪着眼睛,看见床边的人往里这边移了移,带着他的枕头也与她的靠在了一起。随之带来的,还有他身上的淡淡药味儿?,她知道那是涂抹他手?臂药膏的味道。 不由自主,她身子后移,然?后靠上了床里的墙壁。如今,却是真?觉得?这床有些?窄小?。 贺勘落在褥上的手?几番收放,最终探过?去,勾在她的颈上,拇指指肚下是她跳跃的静脉:“你冷不冷?” “不。”孟元元脖子发痒,忍不住缩了下,接着试到?他的指节重了几分力?道。 这样同?躺一张床,彼此?相对,隔着如此?近,她听见了他渐乱的呼吸,想起了上一回?他靠过?来覆上她……被下的手?抓上褥子,点点收紧。 床帐中弥漫着淡淡的香。 贺勘手?背上擦过?女子微湿的发丝,指尖下的肌肤无比细腻,那样的浅浅温度让人无比想要靠近过?去:“元娘。” 声音已然?不若先前的清淡,染上些?许的哑,以?及似是压抑着什么。 孟元元不知道该不该回?应,浑身紧绷着,然?后试到?后颈上的一股力?道,带着她往前移动,而面前亦是覆上一方阴影。 嘴角下一瞬接触上他两片微凉的唇,相碰的一瞬间,短暂的彼此?木楞住,像是被仙术定住了,只是单单的贴上。 亏着帐内暗,看不到?彼此?瞪着的眼。 待孟元元反应上来,当即想着别开脸,稍一动的时候,后颈上的手?控住了她,唇角在这一刻被对方覆住。 力?道是重了些?,相贴处产生湿润,嘴角处不禁一疼,这样使她着实吓了一跳,身子后仰,一只手?臂碰到?了墙壁上,发出了轻微动静。 黑暗中,是男人的一声轻笑,松开抓着她后颈的手?。 孟元元趁机转过?身去,脸朝着墙,心跳如雷。过?了一会儿?,她试到?他靠了过?来,手?臂隔着被子落在她的腰侧,正是塌陷的腰窝处。 好似那里,本来就是给人拿手?来握的地方。 “睡罢。”贺勘道了声,四下的黑暗遮掩,他没贴她太近,也只是虚虚抱着她的姿势。 药效很快上来,孟元元终是撑不住阖上眼睡过?去。没一会儿?,只剩下绵软平稳的呼吸。 “元娘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贺勘没睡,方才柔和?的脸渐渐冷下来。 帮着孟元元盖好被子,他从床上下来,捞起外衫往身上一披,便出了西厢。 正屋灯火明亮,门扇大敞。 一直等着的兴安走到?院中:“公子,准备好了。” “好。”贺勘淡淡一声,随后进去正屋,去了供案前,抽出一炷香对着蜡烛点燃,朝着拜了拜,便栽去了香炉中。 做完这些?,他回?身,看着黑夜,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此?,就去会会他们罢!” 第47章 今日是腊月十二, 逢红河县大集的日子。 年?集,总是比其他时候的集更热闹。人们要准备许多过?年?用的东西,从一进到腊月门?就会开?始忙活。摊贩商家?也都将货品备得足足的, 大清早就开?始支摊子,只等朝食过?后, 大批的采买人流。 昨日的大雪并?没有影响到什?么,街道被摊贩们自?发清扫出来。 只是没想到,日头才出来,大批的人才走出家?门?, 在主街的卓家?书铺先?一步热闹了起来。本来采买的百姓纷纷走过?去,连着着急忙慌在街边吃朝食的摊贩们也停了碗筷, 翘脚抬头着张望。 卓家?书铺。 卓博简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对着主座上的人, 却?也要毕恭毕敬。无他, 主座上的人, 正是苏安书院的朱院长?,一代德高望重的儒士。 左右两边还有两人,分别是衙门?的周主簿,以及贺勘。 小小的一间书铺, 现在来了这些了不得人,让卓博简不由头疼:“院长?, 怎么这么早过?来?” 朱院长?六十高龄, 一头银发, 却?依旧身?姿端正,面带威严:“是贺勘找老朽, 说是过?来帮着做个见证。” “见证?”卓博简往贺勘脸上探了眼,遂笑道, “想必是因为我家?外甥女儿的东西罢,这厢我已经带过?来了。” 他是一大早听见伙计报信儿,才知道这事儿,草草带着箱子赶了过?来。 说着,卓博简指着门?边的箱子,示意那就是。 此时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纷纷好奇地议论?张望,指指点点的说着里面的人是何等人物。 贺勘站在朱院长?的身?旁,往门?旁的箱子看了眼,面色清冷。听着卓博简称呼孟元元是外甥女儿,嘴边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卓博简自?是感受到贺勘的不善,想起昨日自?己?家?发生的事,顿时觉得头大。他还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口口声声自?己?书香门?第?,如今可不想当着外面那些贩夫走卒丢了颜面。 “院长?,周主簿,贺公子,咱们有事不若去家?里谈?” “不必了,”朱院长?抬手一摆,拒绝道,“年?纪大了走路慢,这里离着书院近,事情妥了我就回去。” 周主簿听了,也道:“天冷雪滑,院长?注意身?体?才好。” 如此,卓博简也不好说什?么,便看去贺勘:“行,我这厢就写?下凭证,将元元母亲的遗物归还。这也是全了舍妹的遗愿。” 最后一句好似带着深深的伤痛与遗憾,长?长?一叹。 他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利索的跑去准备纸墨。 很?快,卓博简便写?好了一张纸书,上面明?明?白白的记着,将东西还给孟元元。过?程没有拖泥带水,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想不通,贺勘如何要这样大动干戈,请来朱院长?与周主簿作证。 倒是这口箱子,他想起家?中的木氏,人多年?的期盼落空,竟是差点儿气得病倒。 正当卓博简把?纸书想交去给朱院长?过?目的时候,书铺外传来妇人的一声“不行”! 回头就看着木氏自?人群中挤进来,几步冲进铺子里,人还没站稳,就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纸,连看不看,两三下撕了个稀烂。 “娘子,你这……”卓博简眼见自?己?才写?好的东西就这样撕碎,想生气又不敢。 木氏重重的冷哼一声,双手叉腰,嗓门?子那叫一个大:“你呀你,叫你写?什?么你就写??是不是想把?家?卖了?” 一口的唾沫星子喷在卓博简脸上,他皱着眉往后退:“没有……” “还没有?”木氏自?是不信,抬手就往座上指去,“没有,这么大阵仗是做什?么的?” 屋中一静,乃至铺子外面也都静了。每个人惊讶的看着木氏,她正用手对着朱院长?指指画画的,毫无敬重之意。 椅子上的朱院长?也是面色一沉,他这一生育人无数,临到老居然被一妇人指着鼻子,当下气得拍了椅子扶手,啪的一声。 “卓夫人,请你自?重!”周主簿看不下去,忍不住呵斥一声。 不说红河县,就是整座务州府都对朱院长?很?是尊重,岂容着泼妇来指点? 木氏这才停下话来,气得直喘气,也就往那边看了看,认出是朱院长?和周主簿。但是丝毫没有后悔之意,反而觉得这些人不应该来管她的家?事。 而且,这么两方人物,更加断定了她心中所想,那箱子里定然是藏着了不得的宝贝。不然,贺勘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请来两人坐见证? 贺家?都想要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了得。偏就她这个男人蠢,说两句就往外送。 “这些东西是当初我那苦命的小姑留给我们的,”木氏信口雌黄,睁眼瞎话,“你们贺家?这是仗势欺人。” 闻言,贺勘眼睑微抬,冷冷看出屋中妇人:“我家?娘子说了,昨日你已将东西还她,为何今日又反口?既如此,为何又抬过?来?” “我没给。”木氏咬牙否认,一副奈何不得她的架势,“再说,昨日给她,她为何不带走?” 她料定昨日那事贺勘不敢说,一来是孟元元的名声,二来他还打伤了左宏阔,合该就是她这边有理有把?柄。想到此,眼中不禁几分得意。 士族公子又怎样?他伤了人,照样让他明?年?无法春闱。 听着木氏的话,贺勘眼底浮出狠戾,才知道孟元元当初是怎样面对这些人的。他们根本不会帮她,甚至还…… 压下心中的情绪,他转身?往主座上弯腰作礼:“院长?,拙荆说过?箱中只是些书籍之类,并?无贵重东西。我想卓夫人过?来,应当是担心带走她卓家?的东西。不若,就在此开?箱,明?明?白白一验。” 朱院长?点头,不满的瞅了眼卓博简:“也好,正好周主簿也在,咱们谁也做不得假。” 一听这话,木氏不肯干:“凭什?么你们说得算?” “好了,”卓博简实在忍不住,上来拉了木氏一把?,小声道,“不嫌丢人吗?” 箱子里什?么东西他也看过?,全是妹妹以前的东西,哪有什?么贵重的宝贝?这厢朱院长?已经是生了气,心中责怪木氏就不想想儿子也在苏安书院? 再者,他一张纸书写?完,明?明?白白的,她上来抢过?去就撕,完全不给他留面子。在家?也就罢了,如今这是到处都是人,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 被这么一拉,木氏当即瞪了眼,朝着卓博简就啐了一口:“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这一幕闹腾,朱院长?和周主簿纷纷摇头,如此泼妇,果真不讲道理。 贺勘绕过?卓家?夫妇,径直到了箱子前,手一抬掀了箱盖。原本就没锁,这厢啪嗒一声就被掀了开?。 铺子里外的人俱是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像那只箱子。 正如贺勘所言,不过?是一箱子旧书,另有些小玩意儿,大概是卓氏生前喜欢的。并?没什?么珍宝金银,甚至可说里面东西没什?么贵重之处。 就这样一只箱子,众人不明?白,木氏为何不还给外甥女儿,一直留在自?己?手里?这不是人坏,又是什?么? 可想而知,当初那外甥女儿在卓家?是怎么过?的。 见状,周主簿干脆走过?去,蹲在箱子旁,一册册的书往外摆,明?明?白白的放去地上,正好给里外的人都能看见。 “嗨,这不是小姑娘家?玩儿的泥娃娃吗?”靠在铺门?边的人道了声,回头跟身?后看热闹的道,“估计是当初娘买给女儿的。” 后者听了,啧啧叹了声:“可怜呐,亲娘留下的念想,都不还给人女儿。” 里头,木氏自?然听到了议论?声,脸色气得铁青。 偏偏,周主簿还是不紧不慢的往外一样样摆着,然后抬头问了声:“卓兄,卓夫人,且看看有没有贵府的东西?” 卓博简哑口无言,颜面尽失,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至于这些,”周主簿翻着一本书册,在下面书封内侧有孟襄的落款,“是名为孟襄的人,自?己?撰写?的航海记。” 贺勘往周主簿手中看去,道声:“孟襄,是学生的岳丈。” 便就是孟元元的父亲,众人恍然。 “荒唐!”朱院长?手掌往桌上一拍,眼可见的是生了气,“卓博简,你好歹是一个读书人,人家?父亲留下的亲笔,你占着做什?么?” “我,我……”卓博简张着嘴我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然,也是说不出。 周主簿站起来,拍了拍手,视线往地上一落:“就这些了,咱们要不就确认一下,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这还定什?么定?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卓家?那个外甥女儿的,里头不是还有人家?父亲的亲笔吗?再说,那些个小玩意儿是女孩家?玩的,卓家?的是个男娃。 瞧瞧这家?子人,这是想吃绝户呢?连最后几本书都不给人家?。 “不用不用,”卓博简脸上扯出个难看的笑来,拖着步子往柜上走,“我再写?一份儿。” 这边,朱院长?不客气道:“可要写?明?白了,别到头来又不认。” 卓博简笑比哭还难看,道了声不会。 左右,今日他的颜面算是彻底败光了,以后在红河县怕是再也抬不起头。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全都是来看他的笑话。 他颤巍巍的拿起笔,想去润一润墨,才刚放过?去,突然一只手臂扫过?来。 还没反应上来,柜上的纸墨笔砚哗啦啦的尽数被扫去了地上, 是木氏,她直接过?来,蛮横的将所有扫去地上:“我叫你写?!” 砚台当啷一声,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黑墨更泼开?了一大片,在地砖上晕开?。 正好站着的周主簿遭了殃,一身?青色的官府被墨水沾染了一片,当即冷下脸来,眸中难掩怒气。他好歹是一名朝廷官员,从九品,还没见有人敢往他官服上泼墨。 “大胆刁妇!”当即,周主簿呵斥一声,已然没有一丁点儿的客气。 这厢木氏一看,也傻了眼,瞬间没有了刚才的气焰:“我,我是想说他,昨日恶意伤人,险些将我家?表弟打死!” 她抬手就往贺勘指去,边上卓博简愣是没拦住,悔恨的拍了下大腿,一脸苦相。 “刁妇休要胡说,”周主簿冷冷一眼,斥责道,“你可知诬陷举人是何罪?岂容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木氏愣住,看着对面的贺勘,恍惚间知道自?己?到底指了什?么人,一个有功名的士族嫡长?子。 “不是,不是,”卓博简站出来,慌忙摆手解释,“没有的事,她瞎说。” “不是真的?”这时的贺勘开?了口,盯着卓家?的俩夫妻,“那就是诬告咯,得挨板子的。” 他说得轻轻巧巧,转而就抓到了对方话中的漏处。 一句话重新激到了木氏,她一个从不吃亏的人怎么会白白挨板子,当即梗着脖子道:“你昨日在我家?打的左宏阔,人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卓家?,信不信我报官?” 好似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贺勘往前一步:“怎么?时到今日,你们还想联合着来害我的妻子?” 一语落,所有人顿觉疑惑,不是只想要回箱子吗?怎么又成害人了?包括朱院长?和周主簿也是一脸不解,相互对视一眼。 “呵,”贺勘可不管,冷冷一笑,“既然这样,那我们这边也不用顾忌什?么亲戚长?辈了。就问,元娘一声声的喊你舅母,你怎么就忍心害她?一年?前是,昨日依旧如此?” “你,”木氏心中发虚,脚步不由往后退,“你胡说什?么,我怎会害她?” 贺勘步步紧逼,脚踩着那片墨汁染过?之处:“不是你答应把?元娘许给左宏阔做妾的么?你说说,那时候她才十五岁,什?么人能做出这等事?” “什?么?”卓博简一片愕然,满脸不可置信,“什?么做妾?元元?” 贺勘不去理会卓博简,只死死盯着木氏,一字一句问:“二百两银子吗?你就把?她许给那个混蛋。一年?前,元娘在书铺帮忙,你给她下了药,引那混蛋前来,是不是?” 众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一年?前的那件事,就发生在这间书铺中。当初还是秦胥的贺勘,同卓秀才那个漂亮的外甥女儿,被人看见衣裳不整的抱在一起。 没想到,当日的事竟然另有蹊跷。 “没有!”木氏否认,眼神不由躲闪着,“你莫要污蔑与我,明?明?当日就是你二人不检点,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贺勘嘴角一抹冰冷,眼睛一眯:“妙儿香,你从勾栏里买来的,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往木氏面前一展,上面清清楚楚是柳桃馆那鸨子娘的一张账目,三贯钱,于卓家?木氏妙儿香一副,日期更是清清楚楚,恰在他与孟元元出事的前两日。 不止木氏看了清楚,连一旁的卓博简与周主簿亦是看得明?白。 “你,你,”卓博简手指点着木氏,已然气得语不成调,“居然如此恶毒,元元她再不济也是我的外甥女!” 周主簿更是气愤非常,当初怎么都不信周尚的同窗好友会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毒妇!” 木氏后退着,惨白着一张脸:“一张纸而已,我才不认!你休要胡说,明?明?你和孟元元早有勾搭,且暗中有了首尾。” 她的话直接又难听,朱院长?几欲听不下去这污言秽语。 卓博简拿手狠狠打着自?己?的额头,不知是因为木氏蠢,还是自?己?蠢。 “我与元娘自?始至终清白,”贺勘手一松,那张账目扔去柜台上,“那日不过?是我碰巧进来还伞,她无奈向我求救,有同窗知道我来这儿。若按你所说,我岂不是要偷摸着,何必让他人知道?” 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自?人群中走出来,迈步进了书铺:“本不关我的事,只是赶集刚好经过?,也想说两句。” 这位妇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得,人称赵姑婆,是县里有名的喜娘。哪家?娶妻嫁女,基本都会找她。恰巧,她也是孟元元出嫁时的喜娘。 事情到了这里,是真变得热闹了。 “赵姑婆想说什?么?”周主簿问,没想到这木氏一闹,事情竟铺开?了这么大,直接拉出了一年?前。 赵姑婆对着屋里的人做了一礼:“我总跟着人办喜事,就喜欢见人欢欢喜喜的。所以,我扶着嫁出去的娘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孟娘子也是。” 她见得多了,女子是不是完璧怎会不知道?那木氏胡说八道,岂不是砸她的招牌? 众人是信任赵姑婆的,谁家?都有喜事,自?然知道她的为人。如此,不就是说木氏说谎? 木氏气急败坏,眼看所有人不善的看着她,她开?始歇斯底里:“你胡说,孟元元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木氏脸上,打得她头偏去一边,剩下的话生生断了。 是卓博简,他一巴掌不解恨,又抬起脚来踹:“毒妇,你是要毁了我卓家?!” 他大吼着,哪还有昔日高高端着的架子?他是惧内,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名声想坏掉,自?此抬不起头,甚至被褫夺功名。几番阻止,都不能让这女人醒悟。 木氏瘫在地上,双手抱头很?是狼狈,嘴里吐出两口血水。她不明?白,明?明?是贺勘打了左宏阔,为何后面扯出一年?前的事,她除了嘴硬,没有丝毫办法证明?自?己?,所以没有人信她。 甚至,连这个窝囊男人都敢对她动手了。 “你敢打我?”木氏是个不吃亏的,披头散发的跳起来,一把?抓上卓博简的衣襟就开?始厮打,“要不是你无能,我能去做那些?” 两个人齐齐滚去地上,揪扯在一起,木氏骂的话那叫一个脏。 事情到了这里,人们似乎也确定出来,贺勘方才说的是真的。要说人品,红河县就那么点儿大,谁都知道谁是什?么德行,木氏好逸恶劳,整日尽是享受,卓博简一个秀才能有多少钱财供她花销?正好那个左宏阔有财,就对外甥女儿生出了坏心思。 当日其实是木氏联合姓左的想害孟氏,结果正碰上贺勘过?去,想帮助可怜的姑娘,于是后来被人误会。 再者,若真是那孟氏设计贺勘,那贺勘为何今日出头来为妻子讨公道?定然是爱惜妻子,维护她的名誉。那种真不安分的女子,不就是地上打滚的木氏那般? “够了!”朱院长?实在看不下去,重重拍响桌子,“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卓家?的伙计好容易上去将卓博简从木氏手里拉出来,就见人的脸上被抓了好几道指甲印子,煞是好看。 “休,我这就休了你!”卓博简一把?推开?伙计,捡起地上的纸笔,趴在柜台上三两笔写?出一封休书。 木氏还瘫在地上嚎啕的人要死了,下一刻一张薄纸甩到脸上,赫然就是窝囊废男人给她的休书,上头明?晃晃的落款。 “你敢!”她瞪着卓博简,大吼道。 真要被休,木氏根本无处可去,家?中父母早已过?世。她为人阴险算计,是以母家?的兄弟根本不会接受她,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 “你私德败坏,心肠恶毒,我就是能休!”卓博简一双眼睛似要鼓出来一般,满目猩红。 外头日头高升,正是大集最上人的时候,书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真比那戏台子下还热闹。 贺勘走到朱院长?面前,将之前卓博简写?的纸书递上去:“院长?过?目一下,这里乱,回书院去罢。” “你,”朱院长?叹了声,又像是舒了口气,“事情清楚了,也好。” 周主簿也不想再留下来看这场闹剧,伸手扶住朱院长?:“我送院长?回去罢。” 人群裂开?一个缺口,几个人先?后从书铺里出来。 贺家?的两个仆从抬着箱子走在前面,贺勘后头走出来。 一直在外圈看热的周尚挤到了人旁边,佩服的啧啧两声:“也就你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 出了人圈,走上长?街,贺勘轻轻动了下发僵的右臂:“不如此周章,她自?己?能跳进来?” “说实话,我看木氏是一定会被休了,至于卓博简的功名,八成会被褫夺。”周尚往回看了眼,那书铺仍是热闹,“你选在书铺将这件往事摆出来,是想借机为嫂子恢复名誉清白罢?” 贺勘面色淡淡,轻笑了声,并?不做回答。 下一瞬,他脚步顿住,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 周尚见人停下,顺着看过?去,见到了不远处站在街上的孟元元。 人来人往中,孟元元正站在一个卖发带的摊子前,各色的发带随风飘扬着,萦绕在她的身?侧。 “元娘。” 第48章 孟元元这一觉睡得?安稳, 一直到了天大亮才醒过来。 可?能是去了一直挤压在心里的阴霾,亦或是那碗安神汤实在有效,反正一夜无梦。 院子里落下强烈的日光, 屋顶上的雪白得?耀眼。几只家雀儿落在地上,想着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吃的。 木匠正在西?耳房那边, 手?里拿着刨子修理木板,偶尔抬起来放眼前比量一下。兴安则拿着扫帚,清理着院中的雪。 一切很安静,好像昨日那些狰狞与挣扎从未发生, 只是梦一场。 “少夫人,”兴安撂下笤帚, 走到西?厢门前,“外?面?冷, 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 孟元元四下看了看, 并没有贺勘的影子。记得?昨晚自己睡着的时候, 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公子呢?”她问?。 “大概有事情忙罢,”兴安咧嘴一笑,看去那做活的木匠,“应该快回来了。” 孟元元看去院门,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因为着实安静。想到这儿, 她决定到外?面?看看。 见她往院门走去, 兴安赶紧追上来:“天冷, 少夫人回去罢。” 可?兴安越是如此,孟元元越觉得?奇怪, 以前天更冷的时候她也出去过,兴安会问?要不要准备什么, 今日却总是拦着她。 “是不是卓家?”她停下脚步,正面?对着兴安,心中生出不安的念头?,“姓左的来找麻烦了,是不是?” 昨日,贺勘将左宏阔打得?那样惨,万一对方抓住这个来阻挠贺勘明年的春闱,势必就是个麻烦。 见兴安为难的支吾,孟元元再也不管,抬起步子就出了院门。 “不是,”兴安见拦不住,无奈道了声,“姓左的没来找麻烦。” 长巷上,孟元元疑惑的转身:“没有?” “没有?”兴安摇摇头?,嘟哝着,“是公子去找他们?,替少夫人你出头?。估摸着,现在正在书铺热闹着呢。” 他还真不担心自家公子爷,反而?担心卓家人和?那姓左的,不知道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明明公子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内里狠着呢。 “书铺?”孟元元愣了一瞬,接着步伐更快了些,轻柔的裙裾擦过地上的雪。 兴安叹了声,便也没有在拦阻,只是远远地跟着护送。 今日是腊月十二大集,街上已经很多人,孟元元在人群中穿梭,朝着县城西?面?。 那里她是熟悉的,哪家铺面?做什么的?雇了几个伙计?曾经也喜欢书铺对面?粥铺的甜粥…… 到了时,见到的是乌压压的人围住了那间书铺,完全看不到内里。脑中浮现出一年多前,同样是不少人围在那儿,看着她和?贺勘。 她不知道里面?现在如何,只知道自己根本?进不去,也没想到贺勘竟是昨夜里等她睡下离开?,设计着眼下的这一幕。 既然进不去,她干脆就站在那儿,等着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见着周主簿扶着朱院长出来。后面?是贺勘的两个仆从,抬着一个箱子,仔细看就是她母亲留下的那只。 风来,扬起一旁竹竿架子上的发带,根根飘舞着,孟元元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自人群中出来,面?色一如既往地疏淡。 他与身旁的周尚说着什么,抬头?时也看见了她。 隔着交织的人流,她与他相互对望,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叫着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走过来,步履稳重。 “元娘,”贺勘走近来,站到了她的面?前,略略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他能看出还残存于她脸颊的苍白,见她不说话,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孟元元目光越过他,看去书铺:“里面?似乎吵得?厉害。” 听见她开?口,贺勘心下一松,只怕她仍旧对过往耿耿于怀,不肯放下:“嗯,是很热闹。卓博简适才休了木氏。” 他直接的喊着那两人的名讳,着实那样的人不必对以长辈的尊重。 “休妻?”孟元元眼中闪过微诧,没想到卓博简那样惧内的人,会休掉蛮横的木氏。 说到底,卓博简内心也知道,家中大都是木氏撑着的。有时与其说是惧内,不如说是他没有底气。 贺勘颔首,唇角弯起:“木氏动了卓博简最在意的面?子。” 孟元元似懂非懂,自己没亲眼看见,到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确认贺勘说的是真的。这样一来,卓家几乎可?以肯定是会散掉。 “元娘,你觉得?这条发带如何?”不再去讨论卓家那遭烂事,贺勘抬眼看去旁边。 “什么?”孟元元问?,转过脸去看。 轻柔的丝带扫过脸颊,看到了五彩的竹竿架子,便就是女子们?绑发用的发带。 他的手?臂从她的发边擦过,去解着那系在杆子上的发带,右臂显然抬起时有些费力。 孟元元仰脸,日光耀着她半眯了眼睛,男子的下颌线柔和?,不知是不是光亮的原因,竟看不出丝毫疏淡。 他认真解着一条丝带,是浅浅的柔绿色,像是初春那种柳树的嫩芽儿。 “以前的腊月,娘来赶年集,总会给?淑慧带一条发带回去。”贺勘说着,手?里已然取下那条发带,然后比去孟元元的发间。 女子秀发乌黑,隐隐的能嗅到浅香,发带颜色鲜亮,于她耳边垂下。 “公子为娘子系上看看。”卖发带的妇人笑着道。 孟元元往四下看,全是人,忙道声:“不用了。” 贺勘微笑,道声:“看看罢。” 他更加靠近她,立于她的身侧,指尖捏着发带自她发间穿过,随后轻轻的系了一个结。 孟元元低着头?,试到发间的微微的拉扯,地上是他和?她拼接在一起的影子,那样亲密。 “贺兄好兴致,”周尚懒散散的走过来,面?上难掩调侃,“给?嫂子选发带呢?” 贺勘冷冷憋了一眼过去。 谁知对方像没看见一眼,兀自走过来,啧啧两声:“给?我家娘子也选一条罢。” 这时候,有人看到了摊子前的贺勘与孟元元。人家夫妻俩站在一处,相公正为娘子系发带,分明之间恩爱的很。这可?不像是当初女方算计来的姻缘,怎么看都是男方更加疼爱。 如此就越发觉得?那木氏不是个东西?,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阴险的想把人往火坑里推,好在老天有眼。那左宏阔什么东西?,家里有多少女人,什么德行,真当别?人不知道? 孟元元觉得?奇怪,因为来往的人看向?她时,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复杂,而?是带着善意。 不由,她看向?身旁的贺勘,可?他只是盯着她发上的丝带,似乎觉得?满意。 “这条罢。”周尚选了一条发带,收进袖中放好,给?妇人递了铜板,“贺兄,下次有这样的好戏,必须叫上我。” 他对贺勘笑笑,随后转身离去。 “咱们?也走罢。”贺勘道了声。 孟元元抬手?摸了摸发间的丝带,大约试到了是打的最简单的结:“好。” 两人一起往前走,贺勘走在外?侧,挡着人来人往,不让走在里侧的孟元元被挤到。 “今日好多人,”贺勘开?口,方才在书铺中的运筹帷幄,变为了现在搜肠刮肚的想找句话与她聊,“往年都不曾在意过。” 孟元元嗯了声,半垂着脸看着前路,两只手?端在腰前:“年集罢。” 贺勘步子往她近了些,手?臂靠上了她的:“要不要买些什么回家?” 感受到人的靠近,他的半边身形挡在她的身后,孟元元抿了抿唇:“应当家里都有。” “是吗?”贺勘应了声。 孟元元余光往身侧看了眼,是男人青色的袍摆,以前他都会走在她的前面?,如今这样跟着她,怎么看都有些护着的意思。 想到这儿,双手?不禁捏紧了些。 一段不短的路,两人不知不觉从县西?头?走回到秦家。远离了热闹的集市,便就进了秦家所在的巷子。 才拐过来,就看见那颗高大的梧桐树,上面?筑着坚固的喜鹊巢。 进到院子,那木匠还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兴安则刚从西?厢里出来,说是箱子放在了里面?。 “进去看看,少没少什么?”贺勘示意一眼西?厢,随后过去推开?了屋门。 孟元元心内微微波澜,看着他走进西?厢,然后去掀开?了箱子。其实,从一回红河县,他说是处理秦家的事,可?是分明又件件牵扯着她。 跟着,她进了西?厢。 外?面?正在化?雪,屋里生了炭很是暖和?,她走过去蹲在箱子前:“是以前我娘从权州带过来的。” 东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孟元元心中松口气。 说起权州,贺勘可?一直记得?孟元元说要回去,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他是想带着她回去的,后面?也一起去京城。 她是妻子,自然该跟着他。 他走过去关了屋门,挡住往屋里冲进来的凉气:“可?能元娘小的时候,我见过你。” 孟襄,原与外?祖也算相识罢。 孟元元正扒在箱子沿儿上,闻言疑惑抬头?:“什么?” “那时候你应当还是个小娃娃。”贺勘道,而?他那时候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兜兜转转的,他俩成了夫妻。 孟元元自是什么都记不清,想着贺勘少时在权州,或许也是有可?能,毕竟父亲和?市舶使?要打交道,认识陆司使?也不足为奇。 想起了什么,她走去桌前,从上面?拿了药膏,走回到床边:“上一下药罢,不然手?容易留冻疮。” 贺勘正除下外?衫,偏头?看着她已站在身边:“好。” 他淡淡一笑,遂坐去床边。 孟元元跟着坐下,手?里打开?药盒,手?指肚刮出些药膏来:“不会影响到春闱吗?” 她指的是他殴打左宏阔的事。 “我有分寸,元娘不必担忧。”贺勘道,垂眸间就是女子认真的眉眼。 孟元元笑笑,两颗酒窝浅浅:“没事就好。” 她左手?过去握上他的右手?指尖,看着上面?开?始干涸结痂的擦伤。那样白皙瘦长的手?,谁能看得?出会打架呢? “我从来不打架的,”贺勘看着女子清灵的眼睛,轻声道,“昨日是气疯了。” 知道自己的妻子被欺负,他可?做不到心平气和?,不打死那混蛋算便宜了。 孟元元可?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向?来都是面?色淡淡,不言不语的就把什么都做成了。直接冲上去打人,根本?不像是他。 她不说话,把药膏轻轻摸上他的手?背,然后一点点揉开?。 “元娘,”贺勘身子一起,往她身边坐近了些,“跟我回洛州罢?” 孟元元抬头?,撞进他的眼中,清楚看见了里面?的期待,还有他眼底躺着的倦意。 “你看,淑慧定然也等着你回去。”贺勘继续道,手?臂过去顺着就圈上她的腰。 或许一次两次的,现在就成了熟门熟路,手?里不自觉的就想过去握住那一把盈盈一握。 他顿了顿:“我也不想你离开?。” 可?能很快就会离开?红河县,快则两三日,慢则四五日。贺勘明白,孟元元心中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和?他在红河县这里分开?,自此各不相见。 然而?他不想,这里是他和?她开?始的地方,但并不希望也是结束的地方。 孟元元无法回他,因为之前她从未想过和?他有什么结果,打从一开?始,两人就是一个错误。 “公子你说过,”良久,她开?了口,“先把秦家的事处理好,别?的事后面?再说。” 闻言,贺勘噗嗤笑出声,无奈摇了下头?:“你都拿我的话来堵我了?” 他不管她的僵硬,将她搂过来抱住,整个完全的圈在自己的身前,脸颊贴在她的额前。他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却也惊喜的发现,她的双手?不再想着推开?他。 看她对秦家养父母的态度,就知道她内心和?她的表面?一样,根本?都是很柔的。 这样好的女子,他要是松了手?,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孟元元贴在贺勘的身前,鼻间全是属于他的气息。明明睡得?很好,可?是现在脑中仍然晕乎乎的,一些事情根本?理不清。而?箍在腰间手?又勒紧几分。 “嗯。”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又轻又软。 下一瞬,贺勘呼吸一滞,体?内熟悉的燥意开?始复苏翻腾,好不折磨。大概抱着妻子不能碰的,也只有他了罢? “元娘,别?动。”他轻轻的说一声,手?拍了拍孟元元的后背。 孟元元没再动了,而?贺勘也只是简单的抱着她,尽管手?臂收得?有些紧。 屋里静了下来,外?面?断断续续的是木工敲钉子的声响。 两人这样拥在一起,孟元元渐渐试到贺勘的身体?松缓开?,只是手?臂仍在。她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下,然后腰间的手?瞬时一收。 突然,她瞧见箱子里的一本?书,想起里面?的那张珊瑚图:“公子……” 她仰起脸看时,才发现贺勘已经阖着眼睛睡了过去。 他抱着她,倚在床柱上,下眼睑浮现倦意,呼吸绵长,看得?出是真的睡着。也是,他自从回到红河县,每日都是白天黑夜的忙,好似没有真的停下来休息过。 孟元元眨巴两下眼睛,如今这样,她是不知道该动还是不动。 也是头?一次离着这样近的看他,不同于平日里那副冷淡的样子,睡着的他脸色柔和?许多。五官每一处都是极好的,难怪红河县的姑娘都会心里惦记这个郎君。 后面?孟元元还是从人的身前挣脱出来,不好叫醒他,便给?他身侧垫了枕头?和?软被,让他姿势不至于太不舒服。 到了傍晚,刘四婶来到家里。 白日里书铺的事已经传遍县里,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孟元元同刘四婶在正屋说话,见着贺勘出了门。 “都快天黑了,二郎还要出去?”刘四婶问?了声。 孟元元往天边看了眼,日头?已经西?沉,仅余一片晚霞挂在那儿,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干净:“应当是有事。” 刘四婶点头?:“也是,离着年节近了,处理好不得?赶紧回州府?” 闻言,孟元元想起晌午时,贺勘与她说的话,他说要她跟着回洛州。 “元娘,你现在可?算是不用再担心了,”刘四婶笑,脸上难掩松快,“我听说了,卓博简是真的把木氏休了,一道连着她那些衣裳什么的扔去了大街上,四下邻里都看见了。” 提起卓家,孟元元心内已无波澜,只淡淡应了声。 刘四婶又说起那间书铺过晌的时候,不知道被谁给?放了一把火,里头?烧了个干净。至于左宏阔,也被轰出了卓家。 孟元元听着,知道这是舅父最后的挣扎,通过休妻和?撵走左宏阔,想保住他秀才的功名,书香之门的名声。只是这些显然没有用,那朱院长肯定会写信往上送,告知官家卓博简的所作所为。 那些东西?,卓博简根本?保不住。 “二郎真是了得?,”刘四婶赞叹一声,“通过今日,是彻底洗清了你当日的冤屈,为你正名。” 闻言,孟元元一愣,想到了街上那些人看她时,眼神中的变化?。 他为她洗清了吗? 。 入夜甚冷,白日积雪未尽,残留着的直接冻硬,踩上一脚吱吱嘎嘎。 县郊的一条河,在夜里安静的流淌,一艘船飘飘悠悠而?来,船头?一盏朦胧的羊角灯。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道颀长身影立于古松之下,玄色的斗篷罩住整个身躯。月霜落在他的脸上,映出好看的五官,当真是位出色的郎君。 “公子,来了。”兴安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那艘船,“姓左的果然是想逃。” 贺勘望去那河上唯一的一点儿光亮,冷清的眼中没有情绪。 兴安往前翘着脚,嘀咕着道:“果然心里有鬼,才会想着半夜里往外?跑。嘿嘿,正好让他碰上鬼。” 话刚说完,忽然觉得?不对,赶紧闭了嘴。他怎么就把不住嘴,说自家公子爷是鬼? 说起左宏阔,白日里被卓博简给?撵出了卓家。因为书铺那档子事儿爆出来,连客栈都不愿意接待他,怕影响生意。他伤得?厉害,头?上还破着一个大窟窿,只能先住进一处勾栏儿里。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红河县呆不下,这才趁夜色坐自己的船走。 贺勘没在意兴安的话,双手?背后,犹如石像。 这里离着河着实有一段距离,船上的人是根本?不会注意到山坡上。 等着船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那盏挂在船头?的羊角灯掉落,接着不知道为何,船身着起火来。 天干物燥,那火势借着风力瞬间大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便成了一团火球,火光映亮了河面?。只听船上的人吆喝着,纷纷跑出来,想也不想就跳进了水里。 贺勘站在山头?上,只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倒是兴安还多看了一会儿,心道这样的火,那躺着动弹不了的左宏阔,怕是葬身火海了。这样的混蛋是咎由自取,活着也是祸害别?人。 天上的冷月,此时同样落在秦家院子。 西?厢房里静悄悄的,床幔中,孟元元正面?朝里墙睡着。 轻微的开?门声,男人修长的身形自外?面?进来,他先是往床的方向?看了眼,随后轻着动作除掉斗篷及外?衫。后面?洗干净了手?,蹲在已经燃尽的炭盆旁,半湿的双手?靠上去。 外?面?太冷,他带了一身的寒气回来,想要借着炭盆暖一下。 孟元元半睡半醒之间,试到床板轻轻地一声吱呀,似有一阵轻风进来。朦胧着,她动了动身子,似乎知道了是贺勘回来。 外?头?院中的喜鹊喳喳叫了两声,她知道应该是快天亮了。所以他这是一晚上都在外?面?? 她闭着眼睛没有动,只当是自己还在睡着。身后有着窸窸窣窣的微响,应当是他已经躺下。 没有了中间隔阂的被子卷,总觉得?他人是紧靠着自己,哪怕是呼吸,亦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她都知道,他正侧躺着,面?朝着她的这边。 睡意全无,身体?似乎也下意识开?始慢慢紧绷。 下一瞬,她的腰窝处落上一些重量,是贺勘搭上来的手?,隔着被子,似有似无的握了下。然后后背同样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喷洒而?出的鼻息,扫上了她的后颈。 微微的痒意,混着他微湿的气息。 孟元元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身后的人停止了动弹。等了一会儿,大概是以为她只是睡梦中的轻动,他轻轻地舒了口气。 接着,他的手?探在她的颈下,轻柔的托上她的脑袋,就这样轻轻地,带着她枕上了他的臂弯。 隔着被子,她被他拥住,能试到他的手?在她的腰那处丈量拿握着,好似是想知道那把子腰到底有多细。 忽的,耳边是他的一声很轻的笑,声调中带着别?人从未听到过的愉悦。 他说:“我家元元,真的好软啊。” 第49章 我家元元? 孟元元一度认为贺勘是察觉到她醒了?, 可是很快就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同时感?觉到了?他手臂上的松缓。 如今,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腰间还被他圈住。后知后觉,其实那方被子卷还是有用的。 她不好动弹, 睁开眼睛看着床里的墙壁,男人身上尤带着外头的凉气。要说他这人冷清淡漠,但是做事却极为认真。 外头渐渐明亮,淡淡的光线进到西厢, 同样晕进了?幔帐内,可以朦胧看见被子上的花纹, 以及她脸侧男子微蜷的手指。 昨日在书铺的很多?事,孟元元是从?刘四婶那里听来的。才知道, 贺勘短短的功夫做了?什么。 要让人去?查找证据, 去?请朱院长?和?周主簿, 一位受人尊崇的儒士,一位衙门中的官员,大?清早的俱是去?到书铺。与其说是让这两位做见证,倒不如是说是一开始, 他就是奔着一箭四雕而去?。 拿回她的东西;毁掉卓家;恢复她的名?誉,而她的名?誉连着他是一起的;最后, 没人会再因为这件事, 而在以后的仕途中诋毁他。 而她, 自此也重新拥有了?清清白白的名?声。 孟元元以前和?贺勘相对无言,更不用说走近, 不过就是夜间躺在一张床上。有次秦母暗示说谁家请去?吃满月酒,夜间他会与她行些夫妻房事。 完事分开睡在床的两边, 从?不会如现在这般。 自从?回来红河县,总觉得一些事情变得奇怪…… 想着想着,本来已经消掉了?睡意重新回来,孟元元又合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幔帐内已经很是明亮。 孟元元睁开眼,头下枕着的已经换做了?枕头,身子一翻,后面的床上也是平平整整,甚至一丝褶皱也没有。让她不由怀疑,天亮前贺勘回来床上抱她,只是她的错觉。 收拾好,她从?西厢出来。 日头已经出来,今日依旧是个晴天,相比于昨日化?雪,今天总算是稍暖了?些。 孟元元很少起得这样晚,可是连着两日,从?屋中出来已经过了?用朝食的时辰。 正屋,周尚来了?,正和?贺勘在商量着什么。秦家的事基本已经处理?完,剩下的无非就是秦尤。 秦尤的下落现在还不知,除了?孟元元被抵债这件事。还有秦家族里,毕竟明里不说,暗中都想看看贺勘会怎么对待那个大?哥,一个做不好就是忘恩负义。 到底还是麻烦。 正想着,来做工的木匠从?院门进来,肩上背着个装工具的袋子。见着孟元元在,遂笑着打了?声招呼。 孟元元亦是对人双手一叠做了?一礼,看那西耳房,差不多?今日就能安上窗子了?。 “今日会做完的。”木匠道了?声,把工具袋子往墙边一扔,“孟娘子,我今儿过来的时候,听见一件大?事。” “阿伯听了?什么?”本想去?伙房烧些水,闻言,孟元元脚步一顿。 木匠声音放低了?些,道:“姓左的那混蛋,昨晚被烧死了?。” 姓左的混蛋?左宏阔。 孟元元听到时,微一愣怔。 一看她这样子,木匠便知道孟元元是不知道这个消息,嘴里恨恨道:“他这就是不做人事,被老天收了?。” 左宏阔联合木氏,想霸占卓家外甥女儿的事昨日已经传遍整个县。是小娘子激灵躲过,碰上秦家二郎想帮她,只是当初那副场景让人看到,实在没办法辩说,当然说了?也没人信。 对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有良心的人都看不过去?,木匠亦是。 “昨天夜里,姓左的坐船离开,才出咱们县,那船就着火了?,”木匠说着,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是说起来有声有色,“今早衙差过去?,愣是没找到人的尸首,估计是烧没了?。” 他说着,后面还恨恨的骂了?声活该! 眼看着木匠捡起工具,准备去?修窗,孟元元还在原地站着。 昨晚,左宏阔被烧死了?吗? 她往正屋看去?,正见着贺勘和?周尚一起走出来。 孟元元与周尚彼此见礼,简单客气寒暄两句,对方已还有公务为由,离开了?秦家。 “元娘,”贺勘唤了?声,遂踱步到了?她面前,“回屋吃些东西罢?” 这时兴安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三两步就送进了?西厢屋。 两人起来都还没用过朝食,现在这个时辰早不早晚不晚的,也不知该算朝食还是午食。 到了?屋里,桌上是几?样精致的小包,瓷碟里配了?蘸料。 “午后你会出去?罢,”贺勘拖了?凳子,并排摆在桌前,“赌坊那边有了?点?消息。” 孟元元提着裙子坐下:“大?伯有消息了??可不知那张契书上到底是欠了?多?少银子?” “不管他欠了?多?少,现在早就滚成了?一个无底洞,左右就是一辈子脱不了?身。”贺勘说着,自己也在心中算着什么。 眼看在红河县已经五六天,事情该需尽早解决,因为那个诸先生应该快回来了?。 孟元元嗯了?声,在这些事情上贺勘懂得更多?。 “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贺勘手指勾来小笼屉,里面躺着八个小包子。 “都可以。”孟元元不挑食。 话音才落,她面前的小碟里夹上一个包子,接着是第二个。 “我自己来。”她把碟子一拖,端起在了?手里。 贺勘正持着筷子,上头是想送去?给她的第三个包子。 两人对上目光,孟元元眼睫轻扇,道声:“公子吃罢。” “元娘,”贺勘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滑过无奈,“这是虾肉的,我忌口。” 说完,他还是将包子夹到了?她的小蝶中。 孟元元道了?声谢,放下小碟,顺着拿起筷子就夹起了?一个小包,送到嘴边小口吃了?起来。 余光中,贺勘没有动筷,只是拿汤匙搅着面前的粥碗。 等到孟元元吃下包子,想着喝一口粥。 “这碗罢,不烫了?。”看出她的意思,贺勘把自己手里的粥碗推到了?孟元元手边。 接着,他端走了?原先摆在她面前的那碗。 孟元元指尖碰着粥碗,试到浅浅的温热,果然是不烫的。 “昨日的事,谢谢公子,帮我把箱子带了?回来。”说起来,她都还没跟他道声谢。 贺勘侧着脸来看她,道了?声:“你我夫妻,何必言谢?帮你不就是帮我?” 从?他的话里,孟元元隐隐约约听出点?儿意思来。便就没再说什么,低着头安静喝粥。 手边还剩下一个红豆小包,她拿起来掰开,里面的豆沙馅儿露了?出来,香甜软糯。 刚要往嘴里送,才沾到唇边,她余光看见贺勘往她这边看着,确切的说,是在看着她手里的红豆小包。 “公子要吃一块吗?”孟元元问。 见她问,贺勘先是一愣,随后嘴角笑开:“好啊。” 孟元元嗯了?声,想着有一半小包刚才已经沾了?嘴唇,便把另一块要送过去?。还不待她行动,贺勘的手已经伸过来,就近取走那第一块红豆包。 半个红豆包捏在他的指尖,白皮红馅儿,下一刻咬去?了?齿间。 “那个……”孟元元的阻止甚至没来得及出口,默默闭上嘴巴。 那个她刚才碰过嘴边了?。 不由,她想起在洛州的清荷观,当初空清道人喜欢做红豆饼。而且以前贺勘在秦家时,秦母时常也会做红豆包。 她偷偷往贺勘看了?眼,莫非他喜欢红小豆?做红小豆的食物,不管是粥或是点?心包子,都是要配上糖的。 可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个喜欢甜食的人。 “元娘,”贺勘猛然转过脸来,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嗯,没有。”孟元元忙摇头否认,手中掐的那块红豆包差点?儿掉了?。 她重又低下头,掩饰一样端起了?碗,抿了?两口粥。脸颊不争气的热了?热,干脆拿手去?扫了?下耳边的碎发,做了?遮掩。 好在贺勘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将小笼屉全推到了?孟元元的面前:“慢点?儿吃,还有。” 明明之前两个人也一起用过膳,但是偏偏就是今日,孟元元觉得多?了?些不自在。而且,总也想起凌晨时,他在床间说的那句话。 不是,她才不软。 “这次回去?,咱们给淑慧带些什么好?”贺勘问。 孟元元双手捧着粥碗,嘴边总是挂着浅浅的弧度:“公子照顾她,她应当什么也不缺的。” “我想听你说,”贺勘手肘搭在桌沿上,是商量事情的语气,“她是个小丫头,我知道的终归不如你多?。” 听着他的话,孟元元想起昨日集市上,他为她买的发带。 “话本罢。”她道声,声音浅浅柔柔。 贺勘不禁皱了?下眉:“话本?” 那些个街上摆着卖的粗糙书册?里头尽是些荒诞的事儿,能学到什么? 大?概是猜到他心里想什么,孟元元又道:“看话本也能多?识些字。虽然里头的故事不一定?是真,但是总有让人觉得美好的东西。” 秦淑慧这样的年?纪,已经对一些事情开始懵懂,甚至也有男女之情的好奇。 贺勘颔首,但是锁着眉头,他看着孟元元:“你以前也看过?” 不想他问上自己,孟元元愣了?一瞬,随之点?了?下头。自然是看过的,她也是打秦淑慧这个年?纪过来的。 曾经也朦胧的憧憬着,将来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夫君,他有多?爱护她。只不过,话本中的大?多?结局美好,而现实总是更加复杂艰难。 “行,”贺勘从?桌前站起来,左手往身后一背,“那我去?帮她挑几?本。” 又说了?几?句,贺勘走出了?西厢,他还要跑一趟县衙。 见他匆匆离开,孟元元并不觉得他能真的给秦淑慧买什么话本。他端方持重,定?然还是会买正经的诗文。 出了?秦家。 贺勘沿着巷子往前街走,身旁的兴安说着探回来的事情。 “兴安,”贺勘打算小厮的话,往人扫了?眼,问道,“你看过话本子吗?” 兴安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为何主子爷突然这样问,可还是点?了?下头:“有。” “上头写了?些什么?”贺勘脚步不停,看似随意的问道。 “就是些神仙鬼怪,郎情妾意之类的小故事,”兴安笑笑,顺便拍了?下马屁,“自然是比不上公子的那些高深的书,看个消遣罢了?。” 贺勘身形微顿,眉间习惯的皱了?下。 郎情妾意?秦淑慧这么点?儿大?看这个?还有孟元元,她当初也看过吗? 兴安小跑的跟着:“公子要看吗?昨儿我在集上刚巧买了?一本。” 说着,还真从?腰后面拿出一本书册,双手递了?过去?。 贺勘瞥了?眼兴安手中的书,手一抓取了?过来,指尖随意翻了?几?页:“洛州贺家有什么消息?” 他问着,手里捏着粗糙的纸页,里面的印刷的字也是歪歪扭扭,模糊不清,显然是低劣的不行。心中怀疑这种?书真有人看? 兴安也看到了?主子爷脸上的嫌弃,便就回道:“倒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祁肇小侯爷曾去?过府中,想要贺家帮着寻一个人。” “寻人?”贺勘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只是觉得祁肇这人性情阴郁,不过是表面倜傥潇洒罢了?。 两人之间并无交恶,且明年?一道春闱,走的不算近也不算远。 “是,”兴安接着道,“说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妾跑了?,叫惜玉。” 侍妾? 贺勘想起了?那个双手锁着银链的女子,难道就是跑掉的惜玉? “缘何找到贺家?”他合上话本,里头直白的语句,看得他相当难受。 两人已经走出巷子,外头街上停着一辆马车,是早上租赁来的。 兴安过去?帮着掀开马车门帘:“说来也巧,那女子逃跑的时候,正好咱们离开洛州。公子知道,腊月往外走的船已经很少,州府附近全已找遍,是以祁小侯爷猜测那女子可能上了?咱们的船。” 贺勘抬脚踩上车板,没再说什么,直接攥着书进了?车厢。 车下,兴安眨巴几?下眼睛,心道贺勘是忘了?把话本还给他吗? 车厢内,贺勘端正坐着,又把那本书册打开来看。郎情妾意?他倒要看看这样的杂书,哪来的郎情妾意。 于是,他忍受着粗糙模糊的印刷,时不时出现的错字,开始从?头翻看。看着看着,他起先紧皱的眉展开了?些,再后面,眸中若有所?思。 “真会如此?”他疑惑念叨一声。 。 秦家。 过晌的时候,木匠已将西耳房的窗扇安好。下人将房间里外打扫了?干净,顺便把墙壁也重新刷了?一层粉子。 孟元元糊上窗纸,屋子算是彻底修好。 做好这些,她算了?算时辰,差不多?已经到了?和?贺勘约好的时候,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出了?院门。 还是之前的那家茶楼,同样的那间包厢。 孟元元到的时候,贺勘已经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眼下只剩下一件事要处理?,那就是找出秦尤,做个彻底的了?断。 孟元元坐在桌前,手里捧着茶盏:“西耳房的窗已经修好了?。” 一边说着,她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去?对面,此时已是过晌,往赌坊里进的人不少。有衣着光鲜的,也有那形容落魄的。 难怪人家常说,这些东西一旦沾上,就极难戒掉。 “才刷了?墙,应当还没干透。”对面,贺勘回了?句。 他可记着,他的妻子总是想着去?西耳房住,和?他分房睡。 坐了?一会儿。 贺勘举起茶盏,将里头茶汤饮尽,剩下盏底两片翠色的茶叶子:“你先在这边坐下,我进去?看看。” 说着,他从?桌前站起,顺手收了?窗扇关好,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去?哪儿?”孟元元也跟着站起,心中稍一琢磨,顿时脸上显出讶异,“你要进赌坊?可你明年?春闱。” 一个仕子怎能进那种?地方?这要是出了?事,很容易影响到科考,就算她一个女子,也知道春闱的严苛。 相对于她的紧张,贺勘面上倒显从?容:“我不是去?赌,进去?寻人总算平常罢?” 他低头,指尖扫开衣袍上的褶皱,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孟元元后推开椅子,走到他面前,试图阻止:“别去?了?,可以想别的办法。” 什么进去?寻人?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赌坊里那些人就老老实实让他随意进去?找?她是没进去?过赌坊,但是听别人说过不少,秦尤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不会有事。”贺勘道了?声,因为她简单的担忧话语,而浮出笑意,“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说着,他在她面前转身,拉开了?包厢的门,下一刻走了?出去?。 孟元元站在原处,看着那扇拉门:“其实不必这般麻烦,只需一张和?离书断的干净,不是吗?” 她低低叹了?声,眸中缓缓爬满各种?情绪,纠结着。 “哒哒”,敲门声响起。 孟元元回神,伸手去?拉开了?门,却是刘则站在外面。 “嫂嫂,刚出来的点?心。”刘则说着,端着小碟摆去?厢内的桌上。 孟元元对人笑笑,便坐回桌前。 刘则正是在这间茶楼做伙计,因为踏实肯干,东家很是重用。可能是贺勘吩咐过,他这才过来同孟元元说话。 “前日这里挨打的那个人,后来如何了??”孟元元抿了?口茶,找着话说。 便是那天和?兴安一起,见着被赌坊两个大?汉殴打的那人。只记得最后人被打得满脸是血,再没敢看。 刘则想了?想,笑着回道:“对面天天有人挨打,再平常不过了?。” 茶楼的买卖,有时候也是要靠着对面的赌坊,是以那边什么热闹,这边总能知道。也因为如此,刘则一直帮贺勘打听着赌坊里面的事儿。 那里面最多?的事儿就是输钱,人是越输越想赢回来。没有钱就问放债的借,也不管要收多?少利息。自然,也有那些受不了?的发疯,最后被打的人不像人。 刘则只当是闲聊,却不想孟元元心中起了?忧虑。 “你知道公子进去?做什么?”她问,贺勘是肯定?不会赌钱的,而且秦尤也没在里面。 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便是她的那纸抵债契书。他进去?是因为这个吗? 那里面的可不是良善之人,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她听兴安说过,赌坊中有密室,有时候里面死了?人都没办法查,会被处理?的干干净净。贺勘又不能在那种?地方,道出自己的身份…… 刘则自然不会知道贺勘进去?做什么,摇摇头:“嫂嫂放心,二哥不会有事。” 孟元元扯了?下嘴角,应了?一声。 随后,她将窗扇打开一条缝,顺着看出去?,就见到了?守在赌坊外的那两个高壮的男人。而贺勘,已经进去?了?一段时候。 天色渐渐暗沉,西边的天空晕染出一片晚霞,血一样红。 孟元元手边的半盏茶再没喝过,已经完全凉透,那碟酥软的点?心也是一块没动。 她打发走了?刘则,毕竟对方还有事情要做,不好一直待在这里。但是人走了?,脑海中却一直记着刘则说的话,赌坊里打残个人是家常便饭,几?乎每日里发生。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贺勘说他至多?会用一个时辰。可是孟元元一直盯着赌坊的门,始终不见着人走出来。 天下黑,外面的街道开始昏暗。 忽然,赌坊中有人大?喊了?一声,两个守门的大?汉立刻转身冲了?进去?,紧接着,街上的人便围了?上去?看热闹。 情形就和?前日里一模一样。 孟元元的眼皮猛的跳了?下,当即站起来,朝着包厢门跑去?,因为太急,带倒了?那把座椅。她一刻不停,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沿着过道,下了?楼梯,冲出茶楼的前门。 此时,对面已经围满了?人,孟元元跑过去?的时候,根本进不去?。只听见有人议论?,说是里面有人想摸进账房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当场就被打断了?一条腿。 正说着,那守门的壮汉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直接扔到了?街上。人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他自己已经出不来声,只鼻子间哼哼着,一摊烂肉般。 孟元元拿手扒拉着人群,试图挤进去?,可她一个瘦小的女子,根本没有力气。 还是几?个热闹的人觉得没趣,自行散开,才露出点?位置。 于是,孟元元看见了?躺在街边的男人,体型高瘦,衣裳被血染透,头发散乱的趴在地上。 她跑过去?,步伐凌乱,那不平的石板路,差点?儿崴了?她的脚。 “你……”孟元元只觉得眼前发晃,身子像被抽光了?力气。 她蹲下身,伸手想去?把人扶起来,手臂抖得厉害。 下一刻,一只手自后面攥上了?她的小臂:“元娘。” 孟元元猛然一怔,瞪大?眼睛回头看,见着了?半弯下腰身的男人:“二,二郎?” “是我。”贺勘应着。 他看进她的眼中,现在的她好像丢了?魂儿般。 第50章 趴在地上的?人抽搐一下?, 口里含糊不清着?。 贺勘皱了下?眉,双手过去托上孟元元的?小臂,带着?她站起来, 随之手臂一展揽上她的?肩头,撑开的?斗篷就这样将她身形罩住。 “走罢。”他在她耳边轻声一语, 彻底将她整个裹住在自己?身旁。 原本那?些看热闹的?,目光落到了两人身上。 贺勘将孟元元揽紧,另只手扒拉开挡着?的?人群,带着?她离开了赌坊门?前。 天暗了, 街上行人不多。 孟元元被?贺勘带着?前行,他宽大的?斗篷将她遮住, 只能随着?他的?步伐。 他没事。 她侧仰起脸,看到他疏淡的?脸, 抿平的?唇, 绷紧的?下?颌:“你没事吗?” 问出这句的?时候, 话?音中尤带几分颤抖,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 “没事。”贺勘垂下?脸看她,唇边浮出淡淡的?笑。 他带着?她离开了主街,走上了一旁的?小巷。这里更加阴暗, 巷子一直蔓延往前。 两人的?步伐此时终于慢了下?来,贺勘从斗篷下?“放出”纤柔的?女子, 双手落到她的?肩上:“你适才为何跑过去?” 不但跑过去, 还?挤进了人圈中, 最?后失魂落魄的?蹲在那?个被?打的?人身旁。 孟元元纤翘的?长?睫微扇,看着?面前这张好看的?脸, 面皮白皙完整,没有一点儿的?伤痕, 正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对啊,她为什么跑过去? 她眼睫微垂,瞅着?他身上青灰色的?袍衫。方才被?打那?人的?穿着?,与他并不一样,为什么就以为会是他? “元娘莫不是把那?人当?成我了?”贺勘见她不说话?,干脆自己?问出口,同时心中某处缓缓流淌着?暖意。 “公子你一直不出来。”孟元元良久开了口,垂着?眼眸说道,“上回在赌坊门?口,我看见过他们打人。” 想着?那?日,岂止是打人那?样简单,分明?就是想打残、打死。 贺勘眸中一柔,手落上她略显苍白的?脸:“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担心? 孟元元抬头,脸颊上是男人手掌的?微凉:“公子没事就好。” “嗯,”贺勘颔首,手指顺着?去摸了一把她的?发?顶,“会尽快处理好。” 听着?他的?口气?,孟元元感觉他应该是有所收获的?。不过也明?白他,喜欢把什么事都?放下?心里,不愿说出来。 “可以确定,你的?契书很快就会解决。”贺勘接着?说道,手自然的?去拉上了她的?,“咱们边走边说罢。” 孟元元眨了下?眼,前一瞬还?在心里说他喜欢自己?憋着?所有事,这厢就要和她边走边说。 巷子长?而幽静,从这边往回走其实并不近,甚至还?有些绕。孟元元不明?白,贺勘为何选这条路? “元娘,其实我早出来了,”贺勘拉着?她,踱着?步子走得平稳,“是去买了一样东西。” 他侧着?脸过来看她,随后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纸包,手一伸给到她面前。 孟元元心绪才慢慢缓和下?来,见着?贺勘手里的?纸包,在他的?示意下?拿了过来。双手捧上的?时候,试到的?是纸包里透出来的?温热。 她低下?头,手里打开了纸包,露出了里面的?炒花生。 贺勘从纸包里拿了一颗花生,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捏,一声脆香,果壳被?捏开:“才炒出来的?,应当?很好吃。” 他说着?,指尖一搓,两颗花生仁被?去了外面那?层红衣,露出白酥的?果仁儿。 “你尝尝。”他脚步一顿,捏着?果仁儿送到她的?唇边。 孟元元也跟着?顿下?了脚步,看着?他指尖的?花生仁儿,果真是有刚出锅的?香气?。 “是去给你买的?。”贺勘又道了声,声音低了些,擎在那?儿的?手略略发?僵,干脆又往她唇边送了送,“还?温着?。” 他这样,几乎就要送进她嘴里似的?,孟元元把纸包往身上一抱,腾出一只手去接了花生仁。 拿过来的?时候,还?带着?点点的?热度,她正过身子,轻轻的?把果仁儿送进嘴里。合上唇瓣,两排贝齿对着?一咬,那?颗花生果儿便被?咬碎开。 果儿又酥又香,炒的?火候正好,恰恰就是最?为酥脆的?时候。 她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斑驳的?墙壁下?,是她掠过的?轻巧身影。 所以贺勘方才是去买炒花生,才多了一些时候吗?可分明?没见着?他从正门?出来。 贺勘见着?孟元元走出去,遂抬步跟上:“我来帮你剥罢。” 他追上她,也不待她回答,便从纸包里又抓了几个花生,握在掌心中,随后一颗颗的?捏碎。 孟元元口中弥漫的?花生的?香气?,是很好吃, 贺勘把手里花生剥完,两只手掌上下?对齐,来回搓了两下?。很快,手掌心里果仁儿和红衣脱离开。 他对着?掌心吹了下?,那?些红衣碎屑便被?吹了干净,手里只剩下?小捧的?果儿。 “给。”他过去拿走孟元元手里的?纸包,一小把的?果仁儿送进她的?手心。 孟元元双手接着?,抬头看他:“公子吃罢,我自己?来就好。” “你吃罢。”贺勘笑了笑,“前面住着?一个书贩子,咱们去看看。” “书贩子?”孟元元微微疑惑,随意问了声,“公子要买书吗?” 他的?书向来精良,且贺家有的?是书,何必跑来红河县这种深巷来买? 贺勘抓着?纸包的?手背去身后,望着?前路:“元娘不是说给淑慧带话?本回去吗?” 话?本,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想着?今日从兴安那?儿拿的?那?本,路上的?空当?儿看了几页,上头写着?一对儿情人相约,男子给女子买了零嘴儿,女子有多喜欢…… 这桩事,孟元元自然记得,只是没想到贺勘真的?会做。这样一个清明?端正的?郎君,居然认可了话?本么? 总觉得,这和她所认知的?贺勘并不一样。 到了书贩子的?家,对方正好有一批新进的?话?本。 贺勘选了几本,是一些偏向于史实类的?书籍,至于那?些什么郎情妾意记,他自然不会选。 从书贩子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两人继续沿着?巷子往前走,终于出了巷子口,到了河边来。 河水哗哗流淌着?,水中央是投下?的?月亮影子。 孟元元想起了左宏阔被?烧死的?事儿,便往身旁的?人看了眼。 他正迈步往前走着?,身姿笔直,下?颌微扬,端着?还?是那?副端方持重。 “元娘,”贺勘回看过来,正好对上孟元元探究的?眼睛,“你冲去赌坊门?口的?时候,是不是怕我出事?” 是出于关心和在意吗?到现在还?记得她脸上的?慌张与失神。 不想他这样直接问,孟元元先是一愣,随后嗯了声:“不想公子因为我而出事。” “是我该去做的?。”贺勘翘了唇角,心中涌出些许愉悦,“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他手里攥着?几册书,手臂垂在身侧。 孟元元不语,心中微微一动。 前面,拐出墙角就是秦家外面的?长?街,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回来。 还?差几步走出去,孟元元发?觉贺勘停下?了脚步:“公子怎么了?” 她折回去,到了他身旁。才将站好,就试到他探过来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 “回去就很吵,太多的?事情做。”贺勘说着?,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而且,你也不和我说话?。” 孟元元一诧,有些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那?,”贺勘喉咙动了动,往前上了一小步,“你以后别躲我了。” 这样的?靠近,能感受到她温软的?存在,想要彻底圈住她。他至今记得祁肇说的?话?,锁住她,她就跑不了了。 他也是想锁住她的?,只让她被?自己?拥有,好好地养着?她。 回去家中,里里外外的?全是人,那?个话?痨一样的?兴安,更是一点儿眼色没有,里外跟着?。他想跟她说句话?,只能回到西厢,然而她就会躲。 孟元元心跳失了两拍,原来他是能看出来的?,也知道她想走。因此他做的?这些,是想挽留她吗? 心中重又混沌起来,纠缠着?拉扯。 面前的?阴影放大、落下?,她的?下?颌被?微凉的?手指挑起,随后他的?唇印下?来,与她的?贴合上,轻轻的?辗转着?吮着?。他手掌托上她的?后腰,带着?与自己?更加贴近。 渐渐地,索求的?多了起来,他手上的?力?道明?显变化。她被?勒着?,胸口发?挤,好似一点点的?被?吸干了气?力?。 “咣咣”,外面街上两声梆子响,是打更的?经过。 孟元元慌忙伸手去推,脸往一旁别开,然后对面两片湿润的?唇擦过她的?脸颊。 她的?脸蛋儿滚烫,缩着?脖子想从他的?身前离开。 哗啦啦,贺勘手里的?几册书被?碰掉去地上,凌乱的?被?风掀着?纸页。 孟元元还?不及吸一口气?,就想着?蹲下?去捡书。 “我来罢。”贺勘同样蹲下?。 “咚”,两人的?额头恰巧的?就撞在了一起。 “嗯。”孟元元额头一疼,忍不住疼得哼唧一声。 本来就没喘的?上气?儿来,这厢碰了头更是晕乎乎的?,身子晃了下?。 贺勘手疾眼快,伸手扶上了她的?腰,将她稳住。 他的?手落上她的?额头,轻轻帮着?揉:“让我来罢。” 孟元元往旁边一站,从他手里出来,遂自己?抬手揉着?额头。 见状,贺勘嘴边勾出笑意,便就撩袍蹲下?,去捡那?掉落地上的?话?本。 他双膝一高一低,身体?伏低,一册册的?捡起话?本。视线中,是女子轻柔的?裙裾,被?风带着?轻轻晃动,露出了一点小巧的?鞋尖。 再往前走时,孟元元脚步放慢,落在贺勘身后两三步远。 她低头看着?前路,心口有些鼓胀,嘴角上也依旧残留着?碾磨后的?微烫。 到了街上,贺勘停下?脚步,等着?孟元元跟上来。看着?她慢吞吞的?样子,好像盛满了无比多的?心事。 所以,她心中产生苦恼了吗? 他的?心中有些舒畅,也有些欣喜。他站着?,看着?她到了一步之外,对着?她伸出手:“元娘,走了。” “元元?” 几乎和贺勘同时,街对面传来一声呼喊。 贺勘和孟元元齐齐愣住,往对面看去。 街对面的?巷子口,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自旁边人家窗户透出来的?灯火,隐约可见是个身姿高挑的?男子。 “表哥?”孟元元瞪大眼睛,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下?一瞬,她抬步从贺勘面前跑过,直接穿过街道,去了对面人的?身旁。 贺勘的?手臂还?抬在那?儿,指尖上残留着?方才女子跑过时,轻柔衣袖擦过的?触感。 他皱了眉头,手握成拳,盯着?对面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穆课安,他怎么会来这儿? 这边,见到穆课安的?欣喜冲淡了孟元元心中纷杂的?缠绕,脸上笑得很是开心:“你怎么来了?” 穆课安往街对面的?人扫了眼,而后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靥:“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他爽朗一笑,身上尤带着?长?途而来的?风尘,一身黑色的?修身衣袍,利索干练。 “我没事,你怎么样?”孟元元问,上下?打量着?穆课安,“差事办完了?” “办完了,”穆课安点头,“只是去送一份公文。你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孟元元笑:“表哥久等了,你现在住哪儿?” “我过晌才到的?,”穆课安摆手,又道,“过来问问你事情办妥了没有?咱们一起回权州。” 一起回权州。 贺勘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的?这一句,眸中沉了沉。随后眼睛丈量着?妻子和穆课安之间的?距离,也就隔着?两三步,怎的?这样近? “元娘,”他踱步到孟元元的?身后,靠着?很近,笑着?看对面的?穆课安,“请穆家表兄去家里坐罢。” 一声表兄,穆课安眉尖不禁挑了下?,随之看着?贺勘那?即将碰触上孟元元的?肩膀:“不打搅贺大公子了,我只是找元元问两句话?。” 他的?语调略带懒散,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不成,”贺勘道,“表兄远道而来,我和元娘岂能不招待?你说呢,元娘。” 他问着?身边的?孟元元,目光同样跟着?下?移,落在了她微笑的?脸上。 孟元元抬脸看看贺勘,又看去穆课安,声音清浅:“表哥进去坐坐罢,如今天都?黑了。” “对,”贺勘接过孟元元的?话?,跟着?附和一声,“有什么事坐下?来说,站在这边风太冷。” 穆课安并不想进秦家去,要不然也不会自己?在巷子口这边等半天。想了一瞬,便点头答应。 三人进了秦家,兴安开始忙活。 毕竟,穆课安是孟元元的?表哥,亲戚来了总要招待。这边吩咐着?人去添菜,那?边叮嘱着?人去打酒。 正屋,在靠墙的?方桌上,贺勘与穆课安相对而坐,无甚话?说。上一回的?对话?,对谁来说也不愉快。穆课安劝贺勘退掉与孟元元的?婚事,而贺勘为了后面的?科考路,又必须娶孟元元。 面对一桌子菜,都?很少动筷。 屋门?吱呀一声轻响,孟元元提着?水壶从外面进来,轻盈的?身形一闪,如芙蕖一般摇曳着?进了屋里。 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被?引了过去,然后中途彼此间对视一眼,就这样在空中焦灼在一起。 贺勘心中甚是不悦,极为不喜有人这样去看着?自己?的?妻子;而穆课安同样心中厌烦,明?明?自己?表妹与这世家公子毫无情意,这厮还?偏就紧抓着?不松手。 走来的?孟元元倒是没发?觉两个男人的?不对劲儿,贺勘本就是话?少的?人,要是他突然说了许多话?,那?才是奇怪。 只是,穆课安的?出现,是真真的?让她觉得开心:“表哥多吃些,一会儿还?有菜。” 她提着?水壶,将热水冲进茶壶中,袅袅水汽蒸腾而起,朦胧了漂亮的?眉眼。 穆课安瞅着?自己?这个小表妹,心中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偏偏对面的?贺勘就像是故意的?,坐着?不走。这厢有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贺勘眼中闪过什么,面上不变,淡淡问:“表兄来红河县,不会耽搁公务罢?” 闻言,孟元元也是有些担忧的?看着?穆课安。毕竟他这趟出来是办公务,腊月里江上的?船少,别的?耽误回去交差。 “无碍,我心中有数。”穆课安给了孟元元一个安心的?笑,随之握起酒盏饮了一口。放下?酒盏的?时候,往对面瞄了眼,“贺大公子还?是莫要称呼我表兄,听着?怪不自在的?。” 对于穆课安的?直接,贺勘脸上并没有半分愠怒,嘴角一勾:“便依穆都?吏。” 说罢,他也端起酒盏,饮尽了里头的?酒液。 “元娘。”贺勘。 “元元。”穆课安。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随后相互看着?对方。 “坐下?一起吃罢。”还?是贺勘站起来,为孟元元拖出凳子。 旁边,坐着?的?穆课安伸手摆上一副新筷,在孟元元面前。 一顿饭吃的?有些怪异,虽然偶尔会说上两句,但是孟元元能觉察出,贺勘和穆课安其实没什么话?可说。毕竟过往摆在那?里,两人因她儿争执过。 “表哥今晚住哪里?”她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闷,夹了一只虾子送去穆课安手边的?碟子里。 穆课安嘴角一翘,整张脸俊朗生动:“一会儿出去找间客栈罢。” “这么晚?”孟元元看去外面的?一片漆黑,“这个时辰怕是不好找客栈。” “不若,”贺勘接了话?,筷子往桌上一搁,“穆都?吏不嫌弃的?话?,西耳房刚好空着?,今日才收拾出来。” 孟元元一想,的?确是可以。原先秦淑慧的?东西已经都?撤走,只剩下?一副床板,她也不会回来住,是以穆课安住一宿也没什么不妥。 “表哥,我帮你准备被?褥,”她看向穆课安,眸中明?亮澄澈,“正好还?有些话?跟你说。” 穆课安本想拒绝,但是听到了后一句话?,便点了头答应:“也好。” 他往桌对面看了眼,果然发?现贺勘眉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 一顿晚饭吃完。 孟元元帮着?去收拾了西耳房,兴安搬了新的?被?褥进来,铺在了床板上。 白日里刚刷好的?墙,粉子还?没有干透,屋中有一股微微的?潮湿味儿。幸而,生了炭盆,也并不觉得寒冷。 “表哥将就一宿。”孟元元把一个枕头摆去床中,回头对着?穆课安笑了笑。 西耳房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穆课安也不必在遮掩什么,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走?说的?回权州,可还?作数?” 就算再怎么迟钝,他也能看出贺勘对孟元元的?些许端倪,已经完全不是一年多前的?那?般。 孟元元脸上的?笑淡了些,直起身子站在床边:“还?有一件事没处理完全。” “什么事?”穆课安陡然嗓音一高,心中几分生气?,“他之前怎么对你的??而且,元元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是贺勘,是州府贺家的?嫡长?子,不是秦胥。” 他叹了一声,可笑自己?真的?在她眼中看到彷徨。不再是上次在贺府的?后巷,眼中满是坚定。他竟有些后悔,当?日就该带着?她走,不该惦记什么该死的?公务。 孟元元垂下?眼睫,表哥的?话?她能听明?白几分。时至今日,贺勘的?身份早已不同以往。 看她不语,穆课安有些无奈,便轻缓了口气?:“回权州罢,正好回家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 贺勘独自在西厢,坐在桌前已经有些时候。灯影摇晃着?,桌面上摆着?今晚带回来的?那?几本话?本。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他立刻看了过去。 “公子,茶来了。”是兴安,手里端着?一盏茶送进来。 贺勘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的?捡起一本话?本,随意翻着?:“少夫人呢?” “在西耳房,”兴安回道,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搁,“和穆都?吏还?在说话?罢。” 贺勘嗯了声,伸手去捞茶盏,指尖被?烫了一下?。才泡好的?茶,许是得放一会儿的?。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安静下?来,遂翻开话?本看了起来。说是史实类的?话?本,虽然也荒诞,但是总有个真的?背景来支撑。 兴安见贺勘没什么吩咐,便出了西厢屋。 自己?一人呆在屋里,贺勘翻看了几页书。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能听见西耳房的?有笑声,自己?的?妻子和穆课安聊的?多开心。 眼里是看着?话?本上的?字,可是完全没真的?看进去。 心中莫名烦躁,他把书合上扔回桌面。想要喝口茶,偏偏水还?是烫着?。 他站起来,走过去推开了屋门?。 夜间的?冷风扑面而来,身上顿觉清凉,可是胸中的?热燥却丝毫没有减轻。 干脆,贺勘走出来到了院中,站去梧桐树下?。 西耳房,隐约是有说话?声,并不清晰。新安的?窗户上,此时映出两人人影,一高一低,动着?,隔得那?样近,几乎靠上。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右臂的?伤口又开始发?疼。 于是,他走向西耳房,几步就到了门?前,微蜷的?手指轻扣上门?板。 “哒哒”。 第51章 西耳房。 已经有很久, 孟元元没有和穆课安这样一起坐着说话。 两人一起长大,幼时几?乎天天在一起。后来孟家发生变故,她来到了红河县, 和这个表哥离得远了些,不过之间是有互相书信来往, 穆课安也来过两次。 “权州现在怎么样?”孟元元问,这么些年未曾回?去?,是否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很多? 穆课安见她不回?答他的问题,轻摇了下头:“权州现在比以前?更?加热闹, 出海的船多了,不少人直接去?了南洋定居。” 他简单说着家乡现在的情况, 当然也知道孟元元真正想知道的是孟家现在的状况。便也就想起了当年的事,到底一些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 孟襄没了音讯后, 便逼着卓氏将管家权交出来。 孟元元坐着一张小凳, 在靠窗的位置:“我家的宅子,现在谁住在里面?” 穆课安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眼,便说道:“还是你家的那?两个叔父。” 孟襄有两个弟弟,之前?家中鼎盛的时候, 没少帮衬和拉扯,只?是人出了事儿之后, 真真的才见到人心。 闻言, 孟元元倒不意外。既然宅子里有人住, 那?么最起码是还被好好打理着,没有废弃。 她微微垂眸, 瞳仁儿发亮。占着宅子有什么用?自古谁是房主,看的就是一纸房契。 穆课安走过来, 站到孟元元身前?,低下头看着:“跟我一道回?去?罢。你家里的事,咱们一起想主意。” “谢谢你,表哥。”孟元元抬起脸,冲着对方一笑,“让我想想,行罢?” “你?”穆课安无奈笑笑,“我可不会在这儿太久,顶多一两日。” 他心中也明白,孟元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真的跟他回?权州,也要交代一些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他就是觉得贺勘那?边,万一不放手该如何?? 孟元元点头,说好。 “你肩上是什么?”穆课安视线落上孟元元的肩后,“沾上粉子了罢。” 顺着他看的地方,孟元元往前?侧了侧肩,果然见着后背上一片白。是墙上新刷的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衣裳上。 “我帮你拍干净罢。”穆课安拉上孟元元的手肘,让她站起来,他拿手帮她拍扫着衣裳上的粉子。 恰巧,外面两声敲门响。 穆课安头也不抬,道了声进来。 下一瞬,屋门被从外面推开,贺勘人站在了门边。 房中烛火明亮,正好映照出窗边的孟元元与穆课安。他本就发闷的胸口,瞬间蹿升出火气。 自己妻子的手臂正被穆课安抓着,他的另只?手碰上妻子的后背…… 孟元元见着贺勘进来,与他对上目光:“公子?” “先?别动,”穆课安只?是扫了一眼贺勘,随后在孟元元肩上又拍了两把,才道,“行了,干净了。” 他往后退开两步,双手之间拍了拍,便也看去?贺勘。 贺勘面上不显,抬脚跨进屋内:“元娘,回?房罢,我有件事与你说。” 这话一出,穆课安面上生出惊讶,不禁往孟元元看去?。什么回?房?两人这是同?居一室? 可是只?能心中这样想,自然不可能问出口,毕竟他只?是孟元元的表哥。 “好,”孟元元应下,猜想是关于秦尤的事。 再者现在的确是夜深了,转而对穆课安道了声,早些安歇。这厢便跟着贺勘一道出了西耳房。 两人一起到了院中。 贺勘余光看着身侧跟随的身影,想要与她说些什么,可是又不想开口。胸口依旧闷得厉害。 也就几?步路,便回?到了西厢。 屋中,那?几?本话本还安静的躺在桌上,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公子,有什么事吗?”孟元元问,顺手将桌上的书册归拢好,放去?了里烛台远些的桌角上。 贺勘才将关好门,转头看着灯前?的女子。怎么也忘不了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虽然知道她和穆课安从小一起长大,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他没说话,脸色淡淡,手从门栓上放下,走到了孟元元身侧,往她肩后看着。 孟元元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的袄子,上面的确留有些粉子的印记,也就是说刚才穆课安的确是在帮她拍扫衣裳上的灰。 “怎么了?”孟元元问,眼中闪过疑惑。 “没干净。”贺勘道了声,遂抬起手来,扫着孟元元的袄子。 直到将她衣裳上的那?点儿粉子印儿彻底扫干净,他才放下手。 孟元元往后一站,一直等着贺勘讲那?件要说的事,可他从进屋来到现在都没开口。 “是关于大伯的事?”她于是先?开口问。 贺勘自然只?是找了借口,想带她回?来,哪里有什么事与她商议?当下被她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 “嗯,”顺着她,他也干脆应了声,“有了点儿眉目,明日会出去?看看。大概一两日就能找到他,” 一两日? 孟元元心中琢磨着。适才,穆课安也说在这边顶多逗留一两日,这厢贺勘说一两日会找到秦尤,好像是老天安排好的一样,让她顺利回?去?权州。 只?要她不说话,必然就是心中在想什么。贺勘已经对这个妻子有些了解。 他看着安静的她,不由思忖着,她是不是在想如何?离开?跟着穆课安。 还有,如若不是一年前?书铺中的意外,那?么她是不是会嫁给穆课安……他猛的攥紧手心,带着右臂上的伤口扯得发疼。 什么如若?她已经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 尽管如此,胸口的憋闷仍是越聚越多。好似是他试图去?握紧什么,可就偏偏握不住,像指尖的流沙。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孟元元问。 秦尤的事牵扯着她,真要那?张契书处理掉,其?实?可以说,她真的与秦家没有联系了罢? 贺勘看她,薄唇微启:“你就在家里等着。” 说上不哪里有问题,孟元元总觉得此时的贺勘有些不对。明明从茶楼往回?走的时候,他还是…… 想到这儿,她低下头,面上微微发热。 贺勘取了斗篷与浴巾,随后出了西厢,是去?了浴室。 这厢屋中静下来,孟元元也没多想,自己往盆里兑了水,也开始睡前?的清洗。 回?红河县短短的几?日,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在都是一件件的解决。 孟元元铺好被褥躺进了床里,对面的桌上给贺勘留了灯盏。 没过多久,屋门被人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进来。 透过床幔,孟元元看着贺勘站在桌旁,随后解开斗篷坐下,好似拿起一本话本子在看。 话本子?她微微惊讶。 虽然只?是模糊的人影轮廓,但?是他的确在看,似乎还是认真的在看。 “简直荒谬。”男人清淡的声音轻道一声,随后便是合上书册,扔回?桌上。 下一瞬,他站起了吹熄了灯。 幔帐内,孟元元轻轻转过身去?,和以往一样面对着里墙,身子勾蜷起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很快,身后的位置塌陷下去?,那?是贺勘躺了进来。 孟元元黑暗中睁开眼,双手握着放在胸前?,耳边听着身后的动静。一阵窸窸窣窣,是他调整体位的轻响。 她想着凌晨的时候,他回?来床上,凑过来抱上她。思忖着要不要说句话,当做是提醒? 然而他的手伸过来时,她仍是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身子渐渐僵硬。 可是,贺勘只?是帮她拉了拉被角,掖好,其?余的再没有做什么。甚至,她察觉到他转过身去?朝外,与她背对着背。 黑暗中,耳朵总是特别灵敏,孟元元身子放松开,听见了贺勘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一夜过去?。 孟元元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刚亮。她看了眼身旁,贺勘躺在床靠外的地方。 她轻着动作把自己的被子叠好,随后双膝跪着,伸手去?挑幔帐。指尖碰上柔软的帐布,放了些外面的光线进来。 脸庞一垂,就能看见贺勘的脸,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大概是还在睡着。 他横挡在床边,孟元元必须越过他才能下床。于是,她撑着手臂,从他身上越了过去?。 下来床站上脚踏,她揉了揉脖子。待穿好鞋子的时候,试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下。 低下头看,此时贺勘已经醒了,一双深眸正看着她。 “元娘,”他先?开口唤了声,指尖捏着孟元元的一片轻薄袖角,“你去?哪儿?” 孟元元轻轻抽回?袖子,一头柔顺的发贴着后背垂下,往窗纸看了眼道:“天亮了。” 贺勘同?样往窗子看去?,清晨的曦光已经渗透进来:“嗯。” 他在她身后,跟着起来坐在床边。他看见她下了脚踏,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站着,从床边的隔柜上拾起桃木梳,利索的梳的头发。轻柔的中衣下,时隐时现一副玲珑身段。 孟元元余光见着贺勘一直盯着自己,干脆别过身去?,手里灵活的挽了几?下头发,最后一枚素簪别上去?固定住。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是兴安对穆课安打招呼。 听着,应该是穆课安大早去?了桥边练拳,这厢刚回?来。 孟元元刚好穿戴完,腰间系了根新腰带,浅浅的绿色,衬得那?腰着实?是细。她手上一拔门栓,两扇门不由往后自动开了条缝儿。 眼看着,她拉开门就会走出去?。 “元娘。”贺勘唤了声,跟着从床边站了起来。 孟元元转身,见着他自阴影中走出,一步步过来,转瞬到了跟前?。 “我今日要去?找秦尤。”贺勘开口,看进女子的眼中。 “公子昨日说过。”孟元元点头,心中自是记得这件事,便叮嘱了声,“凡事小心。” 一句温柔的叮嘱,听了本该觉得高兴欣慰,然而贺勘心中总觉沉重:“可能我过晌才回?来,亦或是麻烦些,就要晚上甚至明日。” 孟元元想了想,嗯了声。 贺勘皱了下眉,随后伸开双臂将面前?的人抱住。 乍然而来的举动,让孟元元吓了一跳,关键是门缝敞开了些,但?凡外面的人往这儿看一眼,说不准就能瞧见他俩。而穆课安的就在院中,同?人说笑着。 “公子?”孟元元双手身子动了下,怕被人看见想挣开。 贺勘则将手臂收了几?分力?,然后听见怀里的人被勒得轻轻哼了声。不由想,她这样挣着离开,是不是怕穆课安看到? 至今,他还忘不掉贺府的后巷里,他的妻子跟别的男子一起商议离开。 “咳咳。”孟元元喘不上气,属于男主的气息往口鼻中钻。可能是她的轻咳,他的手臂松了些。 “元娘,”贺勘仍旧将人圈住,不舍得放手一般,轻轻地话语落去?她的耳边,“在家等着,等我回?来。” 孟元元耳边微微的痒意,那?是贺勘说话时落下的气息,扫着她的耳廓。 “嗯。”因?为发痒,她缩了下脖子,简单应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贺勘的一声“好”。 从西厢房里出来,孟元元好容易能喘上几?口气,因?为刚才的憋闷,脸颊上镀上一层薄薄的粉色。 “元元。”院子的水井边,穆课安正在打水,一只?水桶刚从井中提上来。 孟元元应了声,笑着走过去?,步伐轻快:“表哥,你现在还是喜欢冬天用冷水洗脸?” “习惯了,”穆课安笑,晨阳落在他脸上,端的就是一张俊朗的面庞,“习惯很难改变,不是吗?” 正是弱冠之年好时候,他的身姿已经开始褪去?少年的清瘦,逐渐健美结实?。丝毫不惧寒冬腊月,露着一双手臂,薄肌结实?有力?。 “的确。”孟元元点头,抬手从凉绳上拿下干净的手巾,递了过去?。 “你要带什么回?权州?” 孟元元想了想:“我娘的箱子。” 贺勘穿戴好,从西厢里出来,便看见站在井边说笑的男女。男子爽朗,手里比划着,孟元元捂嘴轻笑,眼中是藏匿不住的光芒。 这一副画面好不刺目,甚至让他有些妒忌,而更?多的是烦躁。 他带着孟元元回?红河县,着着实?实?是他想留下她。他自以为做了许多,可是没想到穆课安会突然出现,这无疑让原本就艰难的事情,变得更?加不可确定。 “公子,”兴安走过来,指着院门处,“都在外面等着了。” 贺勘嗯了声,遂收回?视线,迈开大步出了秦家院子。 一路过了河东桥,一行人出了红河县城,在一处官道岔口上,同?周尚几?人会了和。 他们要去?的还是林场,这次是真的有了秦尤的踪迹,一个护林曾经见到过一个魁梧的男人,看身形很像秦尤。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当初贺勘留下的一个陷阱。 “也就你能想到,”周尚骑着马,手里握着缰绳,“在木屋前?留下块吃剩的干粮。” 贺勘同?样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双脚踩着马镫:“只?有是吃剩的,他才会没有警惕,当做是别人掉在地上的。” 寒冬腊月的,一座山林里能有什么吃的?忍个两三天还可以,日子长了呢?总不会就这样活活饿死。 秦尤不敢下山,在山上找食物很难,所以总会想到秦老爹的木屋,过去?碰运气。贺勘就在雪下埋了半块豆饼,果然上去?查探的人,说豆饼没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秦升开了口,知道自己会有牢狱之灾,便亲口跟贺勘承认,当初见过秦尤。 如此一番,就变确定,秦尤藏身在林场。 “他应该已经撑不住了。”贺勘道。 现在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别说秦尤这种游手好闲的,就是那?种强健的人,在山上也受不住。 眼看着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就是进山的道路。贺勘勒马停住,回?头看着红河县的方向。 “怎么了?”周尚回?过头来,笑着打趣,“才出来就想嫂子了?人还能跑掉啊。” 说完,人哈哈笑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贺勘皱眉。 跑掉?她答应在家等他的,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嗯”。 一行人进了林场,选的是一条没有走过的小路。这样也是为了防止被秦尤发现,毕竟去?秦家林场的路,秦尤是知道的,或许也会守在被人看不到的地方观察。 林子寂静,那?名护林指了当初发现秦尤的方向。 十?几?个人便分散开来,慢慢靠近,是一处靠近山顶的石壁。地势不错,能看到大片的林地,更?是能看见几?条进山的路。 原来,秦尤藏身的地方是一处崖壁上的石缝,里面有一处天然的洞穴,因?为过于险峻,要把住石壁才能过去?,基本不会有人注意。便是在这个地方,他已经藏了六七日。 现在是白天,因?为不敢肯定他在不在里面,一行人只?能在附近掩藏好,等待秦尤出现。 贺勘倚在一棵老树背后,坐在凸出的树根上,仰起头,眯着眼看向天空。 横生的枝条将天空分成了许多的小块,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心中不免起了些许急躁。于一些重要的事上,他向来是有耐心的,然而今日只?想着快点回?去?。 “他要是在里面,等天黑了一定会出来。”周尚裹紧斗篷半躺着,手里玩着一把匕首,“找吃的找水喝。就是那?崖壁太险了,硬上去?抓他,一失足就会摔下去?。” 贺勘回?神,往人看了眼。这话是说的没错,可是等到天黑,还要近两个时辰。 忽的,他站了起来,径直往石崖边上走去?。 “喂!”周尚一个没反应上来,人已经走出了两丈远,不敢发出动静,他赶紧爬起来去?追。 快步上去?,一把拉住了贺勘,压低声音:“你要做什么?会打草惊蛇的,咱们不知道那?洞里是不是还有另一条路。” 前?方不远就是崖壁,隐约可见那?处险峻的石缝。 贺勘眯着眼睛看过去?,他不想继续等了。心中总有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快点回?去?,一会儿都不想多待。 他心知肚明,穆课安来红河县,就是想接走孟元元。偏偏这个时候,他上山来找秦尤,那?家里…… “我过去?,能让他出来。”他声音清淡,山风卷着他的斗篷。 周尚不同?意,可是又拉不住,只?能问:“秦尤可并?没有拿你当兄弟。” 一个能把兄弟妻子卖了的人,早就没了人性,想拿一家人那?套说辞,秦尤并?不会相信。 这个道理,贺勘也清楚,自然不会同?秦尤讲什么兄弟情深。他推掉周尚的手,毅然往崖边走去?。 “秦尤,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站在石崖边上,下颌微扬,面色冷淡,“怎么,你拿着抵掉元娘的契书,不就是为了等我吗?” 身后的周尚一惊,没想到那?契书并?不在赌坊,而是在秦尤的手里。 只?听贺勘继续道:“我现在来了,你是憋在里面冻死饿死,还是出来谈谈?” 崖边风大,卷着他的斗篷翻飞。剩下的他也不多说,更?不会主动给秦尤抛什么条件,就等着里面回?应。 许久,就在暗中藏着的人以为石缝中根本没有人的时候,一声诡异的笑,自里面传出来。 “兄弟一场,二郎,放大哥一马。你帮我离开红河县,离开大渝,我把你妻子的契书还给你。”果然,里面的人正是秦尤。 这种话贺勘并?不信,秦尤什么德行他很清楚:“大哥,现在怕是走不了,你那?日跑出来打伤的人,死了。” 石缝中立刻闪出一个人,手把着石头:“不可能,我只?是把他打晕!” 正是秦尤,已经落魄的不成样子,远远看着跟个野人似的。 “我知道,”贺勘声音平静,“那?人想再给你切根手指下来,你才反抗将人打晕,而后抢了元娘的契书跑了出来。可人四天前?的的确确死了。” 石缝后,秦尤露着半个身子,脚下就是无底石崖,闻言呐呐道:“你都知道?” 贺勘当然知道,进一趟赌坊他可不会空手而归:“杀人者偿命,大哥,你让我怎么送你出去??” “二郎,二郎,”秦尤慌了,连着叫了两声,“你放过大哥罢,看在咱爹娘的恩情。” 贺勘立在石崖便,身姿卓直:“既然提到爹娘,那?我只?能保你不死,而且不会落到赌坊那?群人的手里。” 他清楚的知道秦尤怕死,不然也不会缩在这种地方干熬着。 秦尤是坏,但?是并?不傻,自然不会轻易出去?:“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我对着死去?的爹娘起誓,”贺勘冷冷说着,“大哥可以选跟我走,还是继续留在这儿,等着赌坊的人来。其?实?我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身上有伤,根本跑不出林子。” 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废话,他明明白白给了秦尤两条路。想活,听他的,想死,就留在这儿。 他需快些处理了这祸害,然后回?去?红河县。 第52章 秦尤在山上冻了六七日, 身体和精神早已?扛不住。当初他藏在山里十?几日,那是?初秋,不冷不热, 还能找到?吃的,满山的草木也能帮他遮掩。 眼下却是?天气恶劣, 没有吃的,山上灰扑扑的,没什么?可遮掩的东西,极易被?人发现行踪。 他蹲在地上, 饿了许久的身体早已?虚空。眼前根本没有路让他逃,况且他也跑不动了, 更别指望什么?秦升了。 “你说到?做到??”秦尤浑浊的双眼看去对面的崖边,语气阴冷。 贺勘没什么?心情对这个混蛋劝说, 只道:“你自己选, 该说的我已?说了。” 眼看着天色开始发暗, 他的耐心一点?点?消逝。 说完,不再等?秦尤的回复,转身便走,宽大的斗篷随之摆开。 一看贺勘离开, 这边的秦尤先是?慌了神,连忙从石缝中?挤出来:“二郎, 你回来!” 这一声叫得?, 回声在山间回荡着。却并没有换来贺勘的转身, 只见他一步步走远。 不仅是?秦尤没想?到?,就连一直站着大气不敢出的周尚也是?一愣, 眼看贺勘从自己面前经过,一把将人拉住。 “贺兄, 你这是?何意?不管他了?” 贺勘皱着眉,看着山间碗沿的小路:“这里交给你,我得?赶回红河县。” 周尚一脸不解:“县里有什么?事?” “我只想?回去看看。”贺勘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秦尤他怕死,只要你抓住这点?儿游说,定能抓到?他。” 此时此刻的脑中?,全是?早上孟元元和穆课安在井边的画面。她说带上她的箱子,她是?不是?也会跟着走? “那你不管了?”周尚左右为难,一面想?抓到?秦尤,一方面又想?拦住贺勘。 他现在很是?不明白,贺勘一直想?找到?秦尤,这厢找到?了,人却不管了? 可也没办法,毕竟还是?秦尤这边重要。眼看着贺勘头也不回的走远,可并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行事认真,时刻清醒的同窗。 从林场里出来,天已?经下黑。 贺勘知道,即使自己不在,周尚也能拿住秦尤。因为崖边的简单几句话,他就能断定秦尤不想?死,而且是?熬不住了。 自始至终,这个无能的大哥,又能指望他有什么?骨气呢? 利落的翻身上马,贺勘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飞奔而出。 后?面的仆从也赶紧上马,不明白贺勘这是?急着回去做什么?。 路上近一个时辰,终于回到?秦家。 远远看着门口的两?盏灯笼,贺勘快速从马上跳下来,直奔家门口而去。 他进了院门,兴安和一个仆从正在井边打?水,准备晚上的饭食。 西厢是?黑的,没有点?灯,同样,西耳房也没有点?灯。 “穆都吏人呢?”贺勘脚步顿下,扫了眼井边的两?人。 兴安赶紧过来,半弯着腰身:“回公子,穆都吏今晚要回权州,去了渡头。” “渡头?”贺勘看去西厢,又问了声,“少夫人在哪儿?” “少夫人去送穆都吏了。”兴安回道。 话音还未落,贺勘已?经快步走开,一把推开了西厢的门。里面还是?原先的摆置,整洁的床铺,收在铜勾里挂起?的幔帐,半旧的桌椅。 他往墙角看了眼,呼吸一滞。 箱子,孟元元的那只箱子不见了。 下一瞬,贺勘从西厢退出来:“去渡头,把少夫人找回来。” 几个字,几乎是?磨着后?牙说出的。 要查到?穆课安租了谁的船很容易,统共就这么?点?儿地方,甚至是?走了多?久。当然也知道了,孟元元一同在船上。 兴安麻利的找了船,几人跟着贺勘上了船,沿着穆课安走的水路追着。 。 因为天气的阴沉,天幕上看不到?明月,整条河水看着黑黢黢的。 一条篷船在河面上稳稳前行。船工站在船尾,手里摇着船橹。 船舱中?,一张方桌,上头摆了一盏灯。 “什么?,”穆课安俊脸闪过疑惑,“你让我带一个人回权州?” 孟元元往船尾看了眼,船工并没有注意到?他俩这边,随即压低声音:“嗯,表哥帮帮她罢。” 穆课安皱眉,打?量着孟元元:“这人是?谁?你为何要帮她?” 这事儿前面都没说,偏他要走了,她才开口,不由他不多?想?。 “表哥别问了,左右她若被?抓回去,必然是?一死。”孟元元小叹一声。 “贺勘知道这事儿?”穆课安又问。 孟元元摇头:“公子不知。抓她的人,好像已?经到?了红河县。” 穆课安知道自己这个表妹有主意,可是?又实在担心被?人利用,毕竟她心很软:“我需去看看,再做决定。” “行。”孟元元点?头,软唇抿了抿,“就在下个渡头。” 穆课安无奈:“难怪你这丫头会提出来送我,果然不安好心。” 他也是?要赶着回去交差,这才决定今日启程。知道孟元元留下来是?因为抵债契书,觉得?是?应该解决掉,那些放债的人着实不好交道,他自然明白。 听他这样说,孟元元也便知道是?人答应这件事了。穆课安,自来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正说着,船身轻轻晃着,接着靠上了岸边的渡头。 两?人从船上下来,这边是?红河县的西头,靠河的地方零落着几户人家。 孟元元让穆课安等?在渡头,自己沿着栈道往前走,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穆课安等?在原处,双手背在身后?,随意往河上瞅了眼,发现一艘船正也沿着河道往这边来,船速看起?来还不慢。只当是?普通的船,他也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孟元元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 “表哥,上船罢。”几步外,孟元元道了声。 穆课安应声,随后?身子一侧,将过来的两?人先让着上了船,他后?面才跟着跳了上去,动作利索。 船工重新摇橹,篷船慢悠悠重新回到?了河心,继续往前。 三人回到?船舱中?,孟元元关紧了舱门。 “阿惜,这是?我表哥,后?面你跟着他走,就会到?权州。”她往舱门的人看去,小声道。 这时,叫阿惜的人掀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娇柔的面庞:“谢谢娘子相救。” 宽大斗篷下遮掩的竟是?个女子,还是?个美?丽的女子,只是?人瘦得?厉害,下颌尖的让人心疼,那副身板更是?根本撑不起?斗篷。 随之,阿惜又对着穆课安行礼,双手交叠身形欠下:“公子大恩,阿惜无以为报。” 她如此行礼,正好露出两?截极细的手腕,腕上留着一道印痕,像是?被?什么?伤过。 穆课安看看面前的阿惜,最后?视线落回孟元元脸上:“元元?” “表哥只需将她带到?权州就好,别的不用管了。”孟元元道了声,眼中?带着恳切。 她是?不知道阿惜的过往,但是?见到?人的时候,几乎是?奄奄一息。便是?跟着贺勘离开洛州的那日,她去船底的仓库取东西,在木箱的缝隙里发现的阿惜。 当时,阿惜浑身湿透,显然是?从江水里爬上来的,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孟元元至今记得?,阿惜惊恐的目光,以及拼命想?往里躲的样子。只是?人已?经冻僵了,卡在那儿根本动弹不得?。 “只是?带到?权州是?罢?”穆课安开口,能有什么?办法,人都给他领到?船上来了,难道他还会再赶下去? “嗯。”孟元元点?头。 阿惜紧绷的脸抬起?,知道这是?穆课安答应了,道:“权州之后?,阿惜绝不会再打?搅公子。只求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阿惜?”孟元元有些心疼这个苦命的女子。 也明白,阿惜这样做,是?不想?给她和穆课安惹上麻烦。她不好去问人的过往,每次看进阿惜的眼中?,里面的全是?麻木与痛楚。 “停船!” 突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接着,船身猛然撞上什么?,咚的一声,开始剧烈摇晃着。 穆课安忙伸手过去,扶住了孟元元。 而门边的阿惜没稳住,摔在了地上,下一瞬身子控制不住的缩起?来,面色苍白而惊恐。 “阿惜没事罢?”孟元元两?步过去,想?要扶起?阿惜,下一瞬手反而被?对方抓上。 阿惜的手同样瘦得?厉害,用力握着孟元元的手腕,声音发颤:“娘子快走罢,不用管我。” 闻言,孟元元便猜到?是?阿惜以为有人来抓她,而她不想?连累自己,让自己快走。可是?…… 她往舱门看了眼,方才喊的那声好像是?兴安。 穆课安走过去,一把拉开了舱门,正看见自己的船被?另一艘大船拦住,有几个人从大船跳到?自己的船上,再看对面船头上,可不就是?站的贺勘。 “你说他这是?想?做什么??”穆课安回头,对着孟元元笑,颇有些阴阳怪气,“是?还要留我这个‘表兄’多?住两?日?” 孟元元往外看,同样看见了贺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不是?在林场吗? “元娘。”对面船上的人唤了声,声音如夜风般清冷。 此时,阿惜还缩在门后?的角落,惊惧的脸上生出疑惑。 “没事儿,是?找我的。”孟元元软软一笑,便也没有拉阿惜起?来,干脆就让人藏在这儿。 说完,她走出了船舱。 正巧,贺勘也从对面船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就急忙慌的大步走向船舱这边,随后?果真见着孟元元自舱内出来,他的脚下一慢。 她真的在穆课安的船上。 穆课安站出舱门外,双臂环胸:“贺大公子,你拦住我的船,是?想?要做什么??” 贺勘皱眉,上去几步拉住孟元元,用了力道带来自己身边:“做什么??来找我的妻子。” 他攥上她的手腕,手指发紧。 穆课安挑了下眉尖,视线落在对面两?人紧握的手上,看贺勘着架势,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孟元元是?他贺勘的。 孟元元手腕发疼,侧着脸去看贺勘,然后?发现了他眼中?的薄怒。他在生气? 感受到?她的注视,贺勘低下头回看她,唇角紧抿着。看得?出他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公子不是?在林场吗?”孟元元问,除了生气,她竟还看见他眼底有一抹委屈。 “如果我不回来呢?”贺勘淡淡问。 忽的,对面噗嗤一声笑,是?穆课安,他抬抬下颌:“瞧这架势,像是?来抓人的。” 一句话戳中?了贺勘,才发现自己又多?怕孟元元离开,一路往返林场,心里全部惦记的都是?她会不会跟穆课安走。甚至连秦尤,他都丢下不管。 “怎么?,”他看去穆课安,往前一步,“我的妻子,来接她回去不应该?” 穆课安皮笑肉不笑:“那你问过元元,她愿意了吗?” 贺勘心中?陡然一空。他是?一直想?挽回孟元元,可是?她始终未曾答复,原想?着和她已?经走近了些,误会的解开让他欣喜不已?…… “那穆都吏待如何?”他半寸不让,话中?明显带上敌意,“让我夫妻俩当你面说些什么??我与她的事,自会私下处理。” 穆课安无言以对,一句夫妻俩便可以挡退所有。 孟元元在边上看着,也不明白贺勘和穆课安为何一见面总是?不对付,她另只手去拽了拽贺勘的袖子:“表哥要回权州,我只是?来送送他。” 贺勘正与对面的穆课安比瞪眼,闻言侧过脸来:“送他?” “对,等?下个渡头我就会下船,之前我与兴安说过的。”孟元元话音轻柔,突然明白了贺勘为何会追到?这儿。 他一定是?以为她要跟着表哥回权州。这一想?也就通了,为何从昨晚起?他变得?奇怪,一次次的说让她在家等?着。 一旁站着的兴安点?头如捣蒜,孟元元是?说过的,而且他也一五一十?跟贺勘说了,可人不信啊。 对面,穆课安唯恐天下不乱:“既然贺大公子挽留,我便勉为其难再在红河县住两?日。” 贺勘现在完全不想?听别人说什么?,只是?认真看着孟元元:“那你会回家?” “会。”孟元元点?头,嘴角总挂着浅浅的笑。 然后?,她看见面前男人的脸渐渐松缓开,原本的紧绷生气改为嘴角微抿。 “嗯。”贺勘颔首。 眼前场面颇有些乱,刚刚跳上人家船头的仆从,开始往自己船上爬。搞得?人家这边的船工好不诧异,低低骂了两?声。 孟元元往船舱看了眼,随后?跟穆课安道别。 穆课安受了孟元元的嘱托,要把阿惜带到?权州,当然也没再耍嘴皮子,认真道别:“别忘了,事情办好回权州来。” 站在孟元元身旁的贺勘眯了下眼,表示所有权一般,手臂当着人面揽上妻子的腰:“穆家表兄一路顺风。” 一声表兄,让穆课安浑身难受,鼻间送出一声轻哼,挥手让船工开船。 这厢孟元元上了贺勘的船,两?条船在河上错开,朝着不同的方向。 眼看穆课安的船走远,孟元元还是?站在甲板上。 “你的箱子呢?”贺勘问,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孟元元披上。 “让表哥带回权州了。”孟元元如实说,估计贺勘这样着急追来,也是?发现箱子不在罢。 不由,她想?起?方才两?船相撞的时候,他从对面船头上跳下来,差点?儿一个趔趄倒下。一点?儿都不像原本的他。 贺勘手里系着带子,后?背挡着风来的方向。所以,她还是?要回权州? “跟我回洛州好不好?”他问。 孟元元犹豫,回洛州代表什么?,她自然知道。只是?不确定,她和他是?否能真的走到?一起?,就像穆课安所说,面前的人不再是?她当初的夫君秦胥。 他现在是?贺家的嫡长子。 而这些日子,他为她做的一切,她也件件看在眼里。人非草木,总会有各种的情绪触动,她亦然。 他的示好,靠近,关心,忧虑,以及笨拙的亲密…… 只是?有些决定一旦做了,就要承受后?面的各种结果。 她不说话,抬眼往河面上看去,见着另一艘船过来。 难得?,这个冬夜里,这条河上倒是?热闹了。 “不对。”贺勘同样看见了来船,轻轻道了声。 孟元元并没看出什么?,只是?见着船头上站着几个人,四下里张望。 两?船相交的时候,对面船上的人不由分说就跳到?了这边,三个男人身材魁梧,过来之后?毫不客气,先是?往孟元元身上打?量了一番。 “有没有看见一个外乡女子?”其中?一人粗着嗓门道,手里比划着高?度,“这么?高?,很瘦。” 闻言,孟元元心中?咯噔一下,听这人的描述,就想?起?了阿惜。 贺勘的人发现情况,立马全来了船头上,护在自家的主子周围。 “休得?无礼!”对面船上一个先生连忙喊了声,挥舞着手让那三个壮汉退下。随即又抱拳对着贺勘连连作揖,“贺公子恕罪,惊扰了你。” 贺勘看过去对面,这人他认识,是?祁肇身边的一个先生,姓吴。祁肇的人怎么?到?了红河县? 蓦的,他记起?穆课安的船,当时只顾上孟元元,其实船舱中?还有一个人,当时露出半片裙角,是?个女子。 孟元元觉察贺勘看过来,遂与他对上视线。她知道,贺勘是?察觉出什么?。 这个功夫,那边船已?经搭了连接的跳板,姓吴的先生小心走过跳板,到?了这边船上。 “贺公子可还记得?我?”吴先生又做了一礼,笑着攀谈,“出来帮我家小侯爷做事,实在无意冒犯。” 贺勘扫了人一眼:“记得?。” 见此,吴先生挥挥手,让自己这边人全部退开,自己往船舱里看了眼,心中?思?忖着什么?,却也不敢明说想?进到?里面去查。 “我们在寻一个女子,不知贺公子有无看到??便是?我家小侯爷的侍妾,叫惜玉。” 惜玉。 孟元元不由紧了紧手心,是?阿惜吗? 贺勘感受到?孟元元的轻微变化,身形不着痕迹的挡住她,面对吴先生:“先生何意?我与娘子夜里游河,你上来问我别的女子?” “不不,公子误会,”吴先生连忙摆手,解释道,“是?那女子刁滑,我怕她藏在船上,还是?搜一下比较好,要不公子自己的人去看看也好。” “惜玉,是?那个手上戴着银链的女子罢,我见过,”贺勘话语一顿,显然是?不会让人搜船,“她在没在船上,我会认不出?” 吴先生一琢磨,自是?不敢硬来。虽说洛州贺家没有爵位,但是?架不住和京城贺家是?本家,宁周候也得?罪不得?,更何况自家的小主人并不想?这件事闹大。 之所以到?红河县来,也是?因为洛州找遍了,那期间只有贺勘的船出来。如今不仔细找,倒也不好回去交差。 “公子就当可怜咱们几个,让我们进去看看。”吴先生只能开口恳求,“你与我家小侯爷交好,会一起?参加明年春闱,公子行个方便罢。” 孟元元站在贺勘身后?,往对面的船上看了眼。这要是?放在平时,人根本不会这样纠缠,莫不是?对面船上有那个什么?小侯爷? 想?起?当初救下阿惜时,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人是?拼了命才逃出来,她不想?再让那可怜的女子回到?火坑。 而她也清楚的知道,贺勘肯定是?看出来了。只要他一松口,这条船就会前去追上穆课安的船…… 贺勘笑笑,还是?不让,反而问道:“观先生此举,是?料定人在我船上,确定要搜?” 吴先生犹豫,知道贺勘也是?惹不得?的人,他们寻找惜玉这件事不能明着来,捅出去传回侯府可不得?了。 这时,对面船上两?声轻咳。 吴先生会意,拱手作礼:“叨扰公子了,我们这就回去。” 很快,过来的人悉数回到?原来的船上,搭在中?间的跳板也被?撤了回去,只是?船还停在原处,不走也不退。 贺勘往对面瞅了眼,随后?带着孟元元一起?进了船舱:“走罢,没事了。” 两?人进到?里面,终于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孟元元看着贺勘站在桌前倒水,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那个小侯爷就在对面船上,你故意拖着他们对不对?” 方才甲板上的不让步,以及现在急匆匆的让船离开,是?给对面人的障眼法,让吴先生他们盯着这边,为了穆课安的船安全远走。 “喝口水暖一暖,”贺勘走过来,往孟元元手里递了一杯温水,“他偷着来的不会露面,不用担心。” 孟元元捧上水盏,温热传递到?手心上:“你会得?罪他吗?” “得?罪?”贺勘不在意一笑,帮着孟元元解斗篷,“我以后?得?罪的人会更多?,个个都退让吗?” 他没有问她救的谁,为何救,只说不会退让。 孟元元身上一轻,是?他的斗篷被?取走,她抿抿唇:“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什么?都不问,就帮她挡下? 第53章 “我信你。”贺勘开口, 信她?做的事是?对的。 信她?? 孟元元微微垂下眼睫,眸光看着脚下的木板,以及男子转身?时袍摆的飘逸, 一闪而过。 所以只是?简单的信她?,他就帮她?挡下方才祁肇的搜查, 然后极力拖延着时间,让穆课安的船尽量走远。他真的不在意自己会给?他惹上麻烦吗? 方才甲板上,她?能听出对方那?个小侯爷是?何等身?份。贺勘是?士族没错,可是?家中?并?无?爵位, 无?法与对方相比。 “他估计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咱们, ”贺勘站在窗口,往外面看了眼, “不若咱们再多?走一段, 牵着住他。” 孟元元抬头, 心中?越发纠缠着复杂,她?看去窗边,男人的背影着实清淡而孤寂:“他是?何人?” “京城宁周候的独子,当今贵妃的侄儿, 祁肇。”贺勘道?,手指拉着窗扇, 夜风拂着他的发鬓, “这人有些本事, 并?不似一般的世家纨绔子弟。” 单听一个贵妃时,孟元元已经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对方不仅家中?有爵位, 还是?皇亲。 “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她?小声道?。 窗边,贺勘回头, 瞧着灯影下的妻子:“那?你若是?知道?了,还会救那?女子?” “会。”孟元元毫不迟疑的点头,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救阿惜。 这个世道?,做女子太苦,她?深有感触。也许只是?简单的伸一把手,从此就拉人出火坑呢? 贺勘关上窗扇,慢慢踱步走了回来?:“那?我也还是?会这样?做。” 孟元元袖下的手攥了起来?,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是?离开的洛州的那?日,我在船底仓库里发下的阿惜,当时她?全身?湿透,奄奄一息。” 仓库里的那?些箱子,是?贺家准备送去权州给?贺滁的,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市舶司。也就是?因?为有那?些箱子,阿惜才有了藏身?处。 “她?叫惜玉,是?祁肇的侍妾。”贺勘补充一声。 孟元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先前?兴安与我提过这事,我就猜到了。她?当时病得厉害,继续藏在船上去权州根本不可能,便?也留在了红河县。” 她?给?了阿惜一些银钱,让人找了住处养病。自己这边只会偶尔借着出去,去探望两眼。还好,那?姑娘看着瘦弱,但是?相当坚韧,硬是?扛了过来?。 “瞧,”贺勘单手背后,笑了声,“我都没发现。” 孟元元也跟着嘴角莞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他没有怪她?,甚至还能笑得出来?:“谢谢公子,放了阿惜。” “可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贺勘叹了声。 孟元元疑惑:“什么?” 两人相互间看着,目光碰在一起,彼此眸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脚,”贺勘手里抓着袍摆一提,露出自己的左脚,“适才跳下船,崴到了。” “崴了?”孟元元弯下身?,可是?方才根本没见着他走路不便?,甚至还在船头站了很久,与那?吴先生周旋。 转念一想,是?贺勘跳上穆课安船头的时候罢。记得他当时跳得急,身?子明显踉跄了下,莫不是?那?时候崴到的? 下一瞬,贺勘往旁边椅子上一坐,轻抬起左脚:“现在只有你我,倒也不必强忍了。” 所为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面对穆课安时,他强硬的宣示主权,自己的妻子,旁人不得觊觎;后面又来?了祁肇,他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和人周旋。 没人看得出,他的袍摆下,这只左脚已经站不住。 当他那?裤脚提起,孟元元看见他微肿的脚踝,眉间蹙起:“这可如何是?好?需得赶紧停船找郎中?。” 她?蹲下来?,身?子蜷成一小团,靠在他的腿边,脸上起了担忧。 “不碍事,让兴安帮着正一下脚踝就好。”贺勘道?,低头看着蹲在身?边的女子,落在膝上的手,想去摸她?的发顶。 “兴安?”孟元元仰脸,明显带着疑惑,“他会正骨?” 不是?她?不信,实在是?兴安有时候咋咋呼呼的,人是?心地好没错,但是?手里轻重粗糙的很。 贺勘闻言,也是?略略思忖,在对自己那?个小厮的看法上,似乎和孟元元是?相同的。 “还是?找郎中?罢,”孟元元站起来?,“让船靠岸,我去请郎中?来?。” 说着,她?就想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是?贺勘,他将她?拽住:“让兴安来?罢。” “很疼?”孟元元问,想着去岸上还是?要费上一些功夫,保不准人家郎中?也已睡下。 而兴安就在船上,虽然手脚可能重一些。 她?嗯了声,把他给?她?倒的那?盏温水,送回了他手里:“我去叫兴安。” 外头,兴安正坐在船头上,盯着方才的那?艘船,嘴里哼着小曲儿。 听闻孟元元唤他,赶紧爬起来?,利索跑过去:“少夫人,叫我有事儿?” “是?公子,”孟元元指着船舱,声音中?些许焦急,“他脚崴了,你会正骨?” “不会啊。”兴安想也没想,耿直的回道?。 孟元元愣住,兴安不会正骨。 “哦哦,”兴安反应上来?,连忙道?,“不会正骨,但崴了脚我会正。” 说完,赶紧小跑着进了船舱。 孟元元小松一口气,也便?顺着往河面上看去。后面祁肇的船已经掉过头来?,跟着他们的船,并?没有再继续往穆课安走的方向行进。 船速不快也不慢。 如此,阿惜也能顺利的逃脱出去罢。 她?回到船舱,刚把门关好,就听见男人的一声闷哼。 看过去,正是?坐在椅子上的贺勘,咬着牙,脸色很不好看。底下蹲着着兴安大气不敢出,手里正握着贺勘的脚板。 兴安强行扯出一个笑:“小的一时没掌控好力道?,公子忍一下。” 贺勘皱眉,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神就是?两把刀子。 筋骨伤了可不是?小事儿,孟元元站在几步外,同样?心中?紧张:“你手里轻点儿。” 好在下面兴安下手还算仔细,手里抓着脚板转了几下,然后突然一个用力,便?听见一声嘎巴的响声。 “好了。”兴安拍拍手站起来?,一来?二去也吓得脱了力。 他以前?只是?简单跟着秦老爹学过一些,给?那?些贺府下人正正脚踝还好,给?贺勘,自然不同。 贺勘试了试脚踝,只剩下一点点的不适感,别的已经无?碍。 兴安长长松了口气:“我去拿药油,帮着公子揉揉脚踝,今晚就别动了。”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出了船舱,临了还将门关好。 “好些了?”孟元元走过去,看着越发肿红的脚踝,心中?实在有些不确定。 “好了,”贺勘将脚伸进鞋子里,掌控着力道?轻轻踩了下,“没有兴安说得那?么严重,可以站起来?走动。” 他双手摁着椅子扶手,身?子从椅面上起来?。 孟元元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劝道?:“还是?别动了,休息一下总没有坏处。” 她?纤细的手正抱在他的手肘处,那?一点点力道?很容易就会挣脱。 贺勘看她?,随后点下头,半起的身?子重新?落座回椅子上:“好。” “我看后面的船还在跟着咱们。”孟元元道?,往旁边桌上一看,她?给?的那?盏水已经被喝干,“表哥他们应该会顺利离开。” 很少的时候,她?会主动同贺勘说话,甚至之?前?,她?逃避于和他说话、接近。 “嗯,”贺勘应了声,身?子靠着椅背,“祁肇不会追去权州,放心罢。” 孟元元点头:“公子,还要喝水吗?” “元娘,”贺勘侧抬起脸,看进她?的眼中?,“不要叫公子了。” 静默一瞬,显得外面河流的水声那?样?清晰。 孟元元双手叠在腰前?,小声问了句:“不叫公子,该叫什么?” 她?的话音轻轻柔柔的,正如暖阳下的小溪,如水如歌。 贺勘也是?微怔,随后嘴角慢慢展开,越来?越弯,难以掩饰其中?的欣喜:“二郎,像之?前?那?样?,你叫我二郎。” “可,”孟元元低垂着眼眸,不知道?为何,不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耳根更是?微微发烫,“你已不是?秦胥。” 不是?秦胥,如何称二郎? “可以。”贺勘道?声,是?不是?秦胥有什么所谓? 他还是?他,只是?名字换了而已。 孟元元摇头,始终觉得这样?不妥:“不行……” “阿郎,”贺勘开口,眸中?带着期待,“以后叫我阿郎罢。” 阿郎,也算是?妻子对丈夫的一种称呼。 “还叫公子罢。”孟元元嘴角浅浅。 不管是?二郎还是?阿郎,眼下,总归都是?不合适的称呼。 贺勘想了想,似乎也明白了孟元元现在的处境。贺家和他都还没有给?她?名分,知道?的人晓得他们是?夫妻,可更多?的人不知道?。 所以,缺少了名正言顺。 “我知道?了,”贺勘薄唇抿平,伸手过去拉上孟元元的手,“我会去做的。” 对于握上来?的手,孟元元蜷了蜷手指,最终没有抽回来?,被顺着带到他那?儿。 “做什么?”她?问了声,抬眸间也就看见了他眼中?的认真。 贺勘眼色柔和,一点点的与她?扣上手指:“之?前?我说过,不会和离。” 哪怕她?那?所谓的刁钻借口,嫁的人是?秦胥,而不是?贺勘。可是?分明都是?他一个人,是?他用花轿抬回的她?,是?他与她?拜的天地。 他的话语一落,孟元元心中?泛起波澜,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突然就记起来?,上回秦尤带去贺家的那?份婚书,在贺勘的手里。 “还有,”贺勘又道?,“我回来?……” 他语气顿住,好似接下来?的话还不知如何说出,看着嘴舌有些笨拙,分明在船头上和那?吴先生斗的时候,字字句句,丁点儿不让。 孟元元问:“回来?什么?” “咳,”贺勘颇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声,视线别开了些,“我以为你跟着穆课安走了。” 他声音略低,额上尤沾着刚才冒出的微汗。 孟元元愣住,所以方才他跳上穆课安的船时,那?样?的生气。没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带着一帮人像是?要强抢一样?。 对了,他跳下来?的时候还崴了脚,为了不示弱而强撑着。 “噗。”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那?些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人做出来?的?他也会胡思乱想吗? 说出来?谁会信呢? 贺勘另只手抬到嘴边,又是?不自在呃咳了两声:“所以,你真的没想跟他走吗?” 他扣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笑,一瞬的发呆,手心里生出些许的汗,想等着一个确认的答案。 “没有。”孟元元回答,简单的就两个字。 “那?,”贺勘觉得喉咙不知为何总是?发痒,一些简单的话也说得困难,“一起回洛州罢?今儿早上来?信儿,淑慧又不太舒服。” 孟元元觉得这人有些得寸进尺,自己说不走,可没说要回洛州。事情?不会总那?样?简单罢? “找到大伯了?”她?问,话去了别处。 贺勘皱皱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是?心中?已经豁然开朗,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到了,”他颔首,回答着她?,“很快这边的事就全解决完了。” 孟元元心中?一松,赌债契书的事终于要解决掉了么?可是?心中?又隐隐不安,贺勘是?秦家的养子,养父母的恩情?大于天,万一对秦尤的事处理不当,也是?个麻烦。 秦尤杀了人,严重的话得需偿命才是?。 这时,兴安小跑着进来?,直接蹲在贺勘脚边:“公子,药油来?了,小的给?你揉揉脚踝。” 兴安一来?,两人停止了对话。看着屁颠屁颠的蹲在面前?,贺勘恨不得把人揪起来?,丢河里去。 等回到秦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后面,祁肇的船大概是?停在了某处,或者是?等贺勘下了船,他们去船上搜。 路上,孟元元从贺勘那?里得知了些关于阿惜的事,不太多?,毕竟贺勘实在不是?个愿意打听别人家事情?的人。不过还是?把知道?的,全说给?了她?听。 她?越听越难过,一个人的命运被别人抓在手里的时候,该有多?绝望?逃不出,又看不到前?路。 西厢。 孟元元扶着贺勘坐去床边,仍旧担忧他的脚:“明日还是?让郎中?来?看看罢?” “不必。”贺勘摆手,忽而笑了声。 孟元元觉得奇怪,便?看他一眼:“怎么了?” “我在想,”贺勘顿了顿,“若是?郎中?问我,脚怎么伤的,我怎么说?” 闻言,孟元元竟也不觉弯了嘴角,抬手来?挡在唇边:“公子因?为这个而不看郎中??” 见她?笑,贺勘憋了整整一日的闷气终于烟消云散:“我有数,明日就会好起来?。” 孟元元弯下身?,双手探进床里头,拿着枕头摆好,随后铺开了褥子。 “还是?看看的好。”她?过了会儿,又道?了声。 毕竟兴安不是?郎中?,筋骨的事儿不能轻看。 贺勘脸一侧,就看见动作利索的妻子:“行,那?就听元娘的。” 孟元元手里正抓着被子,闻言动作一顿,随之?没再说什么。 两人间静默下来?,她?半跪在床边,铺好了两床被子。才发现,做了这一切已经很是?自然。 贺勘双臂撑着床边,往孟元元靠近了些:“元娘……” “哒哒”,外面适时传来?两声门响。 “公子,周公子来?了。”是?兴安的声音。 贺勘眉间一皱,往那?屋门瞅了眼:“大半夜的,还真是?不挑时候。” 孟元元知晓,周尚一直跟着贺勘查秦尤的这件事,是?以人这样?晚过来?,肯定是?因?为这个。 “你不用出去,我去看看就好,”贺勘站起来?,轻着步子下了脚踏,“先是?伤手,如今是?伤脚。元娘,我是?否该去拜拜寺庙?” 他缓着步子往门边走,左脚显而易见的不能使力。 孟元元从床上下来?,看着男人背影:“公子以前?不信这些的。” 不但不信神佛,身?为仕子连文昌庙都不拜。 “人会改变。”贺勘伸手拉开一扇门,回头看向床边,“先休息罢。” 正屋。 周尚来?回踱步几次,才看着贺勘从西厢出来?,随后慢悠悠的往正屋这边走来?。 他是?急坏了,两步迈出去,到了人身?旁:“贺兄,你可害惨我了。” 贺勘现在的心情?很好,但是?面上仍旧淡淡,往周尚扫了眼:“我可把天大的功劳留给?你,如何能害惨你?” “功劳?我一个小小的文吏,又不是?都头。”周尚摇头,语气中?颇为无?奈,“就你走后,那?秦尤根本不听我的,死活要找你说话。”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屋内。 贺勘伸手示意周尚落座,自己坐去对面的椅子:“总归你把他抓住就行了。” 既然周尚能来?这边,那?代表秦尤已经被控制,不用担心什么。 “呵,”周尚冷笑一声,撩袍坐下,“我现在就怀疑,你是?在算计我。你说,秦尤怎么可能保住一条命?你怎么就答应下来??大渝的律法你该懂的。” 律法,贺勘当然懂,只是?不抛出保命这一筹码,秦尤指不定鱼死网破。 “他在哪儿?”他抓起桌上的茶盏,错开盏盖,刮了下茶沫。 “县衙大牢,”周尚也不瞒着,干脆直接,“我爹说了,不会放出秦尤。” 贺勘点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毕竟周主簿是?要按律法办事,上头还有个知县大人:“这事明日再说罢。” 他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西厢,窗户上映出淡淡的光线,还有一闪而过的身?影。 “贺兄,你居然还能笑得出?”周尚探过脸来?,清楚看见自己冷冰冰的同窗居然在笑,“你不知道?秦尤在牢里怎么喊的吗?他说你,会帮他脱罪,不用偿命。” “他发梦。”贺勘手里玩着盏盖,敛了笑意。 周尚也跟着嗯了声:“你明年春闱,这些话传出去可不好。依我说,你就别理他。” “可你忘了,元娘的契书在他手里。”贺勘了解秦尤,人虽然什么都不行,但是?并?不傻,要不然也不会从赌坊里跑出来?,还带上那?契书。 那?张契书,就是?秦尤手里唯一的活命筹码。大声叫嚷吵闹,不过就是?想逼他现身?罢了。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急。”周尚摇头,亏他大半夜跑过来?,有这功夫,在家陪妻女不好? 贺勘给?对方敬了一盏茶,神色认真:“周尚,这几日辛苦你了。” 周尚一愣,随即正经了脸色,手过去接了茶盏,眼中?微有诧异:“你知道?怎么处理就好。” 接着,两人商量了明日要做的事,一直过了一个时辰,贺勘才回到西厢。 推开屋门的时候,桌上留着那?盏蜡烛,即将燃尽,低落的烛泪簇拥成独特的形状,宛如晶莹的红珊瑚。 垂下的幔帐,隐约可见里面躺下的人,紧贴着床里。 贺勘走过去,吹熄了灯。 屋里陷入黑暗,轻微的动静,让本就没有睡着的孟元元动了下身?子。而后就是?身?后的位置,贺勘躺下。 “你的脚还好吗?”她?面朝里侧躺,问了声。 贺勘才躺下,闻声转过头:“本来?也不重。” 孟元元轻轻的嗯了声。 “元娘,”贺勘盯着帐顶,黑暗中?卸下脸上的疏冷,“当日在贺家,让你受委屈了。是?我没有想过你的处境。” 不止是?在贺家,在秦家也是?。 孟元元眨了下眼,没说什么。那?时候,她?和他之?间横亘着太多?,并?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清。 “这次回去,我会把一切做好,”贺勘道?,语气中?带着坚定,“让你名正言顺的进贺家。” 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不是?随便?悄没声息的领她?回去,让她?尴尬,让别人轻视。 他的话,让孟元元蹙了眉,仍旧没有说什么。 贺勘侧过脸,看着蜷在被子里的人,一字一句:“这样?,你可以先住在郜家,等我做好一切,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回去,可好?” 郜居是?孟元元的长辈阿伯,算是?她?的娘家人。一切处理妥当,让她?看着,之?后带她?光明正大回贺家。 孟元元双手在被下抓在一起,不知如何回应,心里某处微微发酸。 “我们回去罢?”贺勘往里靠了靠,隔着被子,手落上她?腰处的位置。 他只是?简单的靠近,手臂虚虚环着她?,好像在等着她?的回复。 良久,墙边的孟元元动了动,随之?缓缓转过身?来?,在黑暗中?,两人侧躺着面对。 贺勘嘴角缓缓翘了下,手掌帮她?理着落在脸颊上的发,轻柔着,生怕扯疼了她?的发顶。 孟元元缩下脖子,脸边微微的痒意,男子的指肚总是?点点的凉意,此时正滑过眼角。 “嗯。”她?小小的应了声。 下一瞬,眼角上的手指明显顿下僵住。 “你说什么?”黑暗中?,传来?他想确定的询问。 第54章 深夜出奇的静谧, 院中各处的灯火熄灭,只余院门外悬挂的两盏灯笼,在寒风中随之飘荡。 西厢的帐幔中, 同样安静着,也就?显得呼吸声那样明显。 孟元元眼角越发的痒, 想?要将脸别开。然而那只手顺势勾上了她的脖颈,下一瞬被他揽了过去。 “嗯。”可能?力道太急,她的额头撞上了他的下颌,轻哼一声。 “知道了, ”贺勘指尖抠着孟元元的后脑,连着一通被卷抱住, 听着她的哼声,嘴角笑意扩大, “我会办好的。” 孟元元乍然被抱紧, 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 手下意识去推。只是双手在被子里,抓上的也只是绵软。 耳边落下的是他的话语和气息,她在对他说出“嗯”的时候,好像自己都?是木木的。因为那条路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未知的。 或许就?走一步试试?让自己看看,抑或让他看看。 父亲曾经跟她说过, 在海上航行?有许多未知的地方, 他们会去探索, 会有风险,可是往往也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巨大惊喜。 他能?想?到让她去郜家, 这样的安排很?合适。贸然回去贺家,自然还是尴尬的, 他定?然也是知道她不会回贺家,才想?到如此的安置。 孟元元眉间的蹙起舒展开,终于作下决定?,那就?往下走。 外面咣咣的两声梆子响,已经是丑时。 贺勘毫无睡意,带着孟元元枕着他的手臂上,不再像之前,只能?偷摸着趁她睡着,自己被手臂伸过去揽着她。 “明天这边就?会处理好。”他心?中无比开心?,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出。 孟元元依旧面朝里侧躺,所不同的是头下压着他的手臂,闻言嗯了声。到底,这边所有的事都?要处理完了。 原本想?着是与?过去的彻底了断,没想?到是另一个开始。 “我要过去吗?”她问。 贺勘面对着她的后背,指尖偷了她的一缕头发,正?在指尖缠着:“我去处理,那边太乱,不若你去永安寺等我?” “永安寺?”孟元元不解,忽就?想?到之前他说去拜拜寺庙。 “以后恐怕不能?常回红河县了,去给?爹娘祈福,还有岳母。”贺勘道声,语调低沉了些?。 孟元元嗯了声,眼睛微微阖上:“你的脚呢?” “不严重,”贺勘手指继续缠着,试了试自己的脚,“要说兴安手里没个轻重,但是正?的还不错。” 孟元元不由弯了唇角,犹记得在船上,贺勘明明崴了脚,非要强装出没事儿的样子。还有兴安下手重,看得出贺勘当时很?疼,脸都?变了。 睡意不知不觉袭来,她松缓开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正?在朦胧即将入睡的时候,后颈上落上轻轻地碰触,随后是温湿唇瓣贴上,于那娇细之处吮了下去。微微的疼意伴着麻痒,身上犹如流淌过什么,像风中摇曳的柳枝般颤了颤。 接着,是颈侧的另一处,同样的落上,只是这次明显更用了些?力,几乎让她觉得齿间已经咬住…… 她咬紧了牙,手指扣紧了手心?。 好在,后面没有再继续什么,只是像之前那样,手落在腰间的被子外。 孟元元一只手捂住胸口,那里着实跳得厉害。仔细听着身后,贺勘的呼吸由重慢慢变轻,再到平稳,接着腰上的那只手也收了回去。 过了许久,她才松了神经。 她抿紧唇瓣,想?着虽然是会回洛州,但是不能?再这样同住一间房。大概回程就?不用担心?了,因为船上两人的房间,是分开的。 翌日。 贺勘早早起来,准备去县衙处理秦尤的事。 临走前,兴安一定?要为他揉些?药油,表示自己的手法师承秦老爹,虽粗糙但实用。 “你再吵,”贺勘瞪了眼还想?跃跃欲试的小厮,冷冰冰道了声,“我把你的脚打断,你自己试试正?上。” 兴安当即闭了嘴,把药油往身后一藏:“公子,我只是说说。成?,咱们就?去前街郎中家,让他给?看看。” 正?屋里,主仆二人斗着嘴,孟元元在院中听得一清二楚。 能?听出贺勘心?情?不错,居然会有功夫跟兴安磨嘴皮子。要说以前,他定?然就?是冷淡的扫人一眼,让别人自己琢磨然后退却。 兴安垂头丧气从正?屋出来,颠了颠手里的药油,叹了声气。 看见孟元元时,他又笑着跑过去:“少夫人。” 孟元元笑着颔首,算是回应:“收拾好了?” “都?好了,公子在正?屋里上香呢。”兴安回了声,“我看他的脚没事儿了,昨晚真是险,脚崴了可是麻烦事儿。” 对于帮贺勘正?脚踝这事儿,他没办法给?那些?仆从说,可毕竟是一件大大的功劳,总想?着放嘴上炫耀一番。 “兴安会的本事真不少。”孟元元顺着人称赞了一声。 果然,好听的话就?是受用。 兴安抓抓脑袋,咧嘴一笑:“少夫人过奖了,这些?都?是兴安该做的。” 他就?觉得自家公子冷冰冰的不懂人情?,少夫人则好太多了,人温柔,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爱听。 “兴安,我让你出去准备车,”这时,贺勘从正?屋里出来,见着还在废话的小厮,随即皱了眉,“你说了一早上,还不够?” 兴安瞬间蔫儿了,回头看去正?屋:“公子,你也比往常爱训我了。” 说着,垮了肩膀往院门外走去。 屋门外,贺勘单手背后,一步踩下石阶。他今日话有那么多吗? 他走到孟元元身边,伸手帮她拿掉落在肩上的发。 冬阳落下,柔和的为她镀上一层柔光,身形纤巧玲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今日似乎不冷。”贺勘道。 孟元元点头,他的左脚看去:“大概最冷的时候过去,就?会开始慢慢转暖。公子的脚好了?” “嗯,”贺勘应着,像是证明一样,在她面前稳当走了几步,“一会儿会去郎中那里看看。” 院中那棵梧桐树高大,现在仍是光秃秃、干巴巴的。 “我走了,你回屋罢。”贺勘披上斗篷,手里系着带子。 院门处,兴安吆喝了一声,说马车已经来了。 贺勘便转身往院门处走,他一步迈出门槛的时候,回头看向院中,对着树下的女子笑了笑。 孟元元双手叠在腰前,眼看着贺勘从院门处出去,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框。 。 贺勘这边去看了郎中,说是脚踝没有大碍,便给?开了些?草药,用于晚上睡前泡脚。 兴安把药拿好,心?里道声幸亏昨晚自己处理及时,要不公子的脚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地。 接着就?是去衙门。 到了的时候,地牢中已经去了几人。有周家父子,更有红河县的知县大人。 因为提前的准备,牢中腾出一间独立的审讯房,铁门一关,外面的人不会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也是因为贺勘的身份在那儿,知县不敢怠慢,才让周主簿如此安排。 “贺公子打算如何?处理?”知县问,脸上一副为难,“秦尤那厮,昨儿晚上吆喝了一宿,说了你好些?难听的话,不少人听到了。” 贺勘跟在知县身后,进?了审讯房:“大人当知,犯人的话不能?全信。” 知县点头:“是这个道理,就?是别人都?听到,他说你能?保他不死?。这,这就?不好说了罢?” 两人先后进?去,就?见到了绑在墙上的秦尤。 听见动静,本来死?物一样的秦尤睁开眼,看清来人时,便大声叫喊:“二郎,你说救我的,快放我出去。” 知县厌恶的瞅了眼,心?道贺勘现在什么身份,还妄想?称兄道弟:“大胆,不准喧哗!” 一声呵斥,并没有让秦尤消停,反而更加拼力挣扎,用力拽着手脚上的锁链:“你要是做不到,就?别怪我……” “大哥。”贺勘站去人前,面无表情?。 “二郎,”秦尤脸上的凶狠褪去,改为惨兮兮的祈求,“你帮帮我。” 贺勘上下打量着,才明明白白看到秦尤的惨状,远比在山上时更厉害。人的手脚都?已经冻伤,有溃烂的趋势,披头撒发的像个野人。 “你不会死?,仅此而已。”他说着,语气中没有半点温度。 话音一出,秦尤安静了,一双污浊的眼盯着贺勘:“你会把我交给?赌坊那些?人?我要离开红河县。” 贺勘心?中叹息,看到秦尤的右手没了两根指头,脑中些?许的思虑。原本,只要秦尤还有点儿良知,最开始他是想?帮的,毕竟秦家父母待他如己出。 “好。”他道了声。 秦尤笑起来,带着铁链子哗啦啦响着:“好兄弟。” “只是,”贺勘顿了顿,看去一边的灰墙,“以后你会被逐出秦家,族谱上也不会留有你的名字。” 他可以让秦尤活着,但是不会再让秦尤与?自己有一定?点儿的牵扯,完全的断清楚。 不出所料,秦尤愣住。他心?知贺勘心?中主意多,一时猜不出人在想?什么:“什么意思?” 贺勘站在那儿,腰身挺拔:“自此,你不再是秦家人。” 边上,知县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是一头雾水。他这边都?没发话,贺勘就?保下秦尤的命了?依据律典来说,最轻也是个刺青发配边疆。 审讯室内很?静,秦尤低头思考着。 “好,”良久,秦尤咬咬牙做了决定?,而后骂了声,“反正?也没人把我当秦家人看,那帮老乌龟!” 知县这边琢磨不同,将贺勘拉到一旁,小声问道:“贺公子,秦尤杀了人,不是小罪。” 贺勘对人客气颔首,随后轻声于知县耳边耳语一番。 “是这样?”知县松了口气,随即紧皱的眉头亦是展开,“那倒是可以。” 秦尤见着墙边两人嘀嘀咕咕,心?中狐疑:“二郎,你们在说什么?” 贺勘这才转过身来,秦尤近了几步:“赌坊那人死?了,大哥还是要担些?罪责的,知县大人刚才说了一个办法。” “对,”知县咳了两声清嗓,双手往后一背,摆出一副官架势,“可免死?罪,但是你要发配去东明岛,屯守十年。” 东明岛,位于大渝朝东海中,距离陆地相当一段的距离。是为了打击海寇,官家在上面驻扎了屯军。其?中一半的人,是戴罪发配过去的青壮年。 秦尤愣住,可也没有办法,现在看来东明岛是他唯一的活路。 “说罢,”贺勘知道秦尤没得选择,淡淡问了声,“元娘的那张契书在哪儿?” 问话的功夫,知县已经去了桌旁,拿起笔来写着什么。没多久,一张供状就?被他写了出来,并拿到秦尤面前,让他过目。 看见上面赫然的东明岛三个字,秦尤低下了头:“秦家祠堂的横匾下。” 得到答案,贺勘转身离去,几步离开了地牢审讯室。 秦尤急得大喊,几乎哭出来:“二郎,能?不能?让我早点回来?” 贺勘已经到了外头走道上,根本不去理会秦尤。就?在刚才他已经和秦尤再没有一点儿的关系,人是死?是活已与?他无干。 前面,秦家的二伯走来,远远地脸上就?起了笑:“贺公子,你叫我来这儿有何?事?” 贺勘站下:“二伯,秦尤已经不是秦家人,之后你便将他的名字子族谱中除去。” 二伯也不多问,忙称是。秦尤那样的祸害,说实话族里的人也都?躲着,不想?沾染,况且还背上人命,除去正?好。 说完,周尚带着秦二伯进?了审讯室,确认秦尤的事。 这边,贺勘和知县走出地牢,明亮的日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这处阴冷的地方。 “贺公子确认,赌坊那人不是被打死?的?”知县看四下无人,这才再次清楚的询问。 “是,”贺勘确认的点头,解释道,“那人是有内伤,可巧那日喝了酒,服错了药致死?。” 正?好这时周主簿赶过来,交一张公文交给?了知县:“确认了,赌坊的丁有是中毒。” 知县仔细看了公文:“如此就?好。” 不是打死?人,自然不必偿命,那秦尤伤人逃匿,要说发配东明岛是挺重的。不过那也是他咎由自取,送去那种地方也好,省得再在县里惹麻烦。 不管是知县,还是秦家的人,现在都?是想?把秦尤有多远发多远。 。 永安寺,在红河县东面的仙姑岭上,不算大,但是香火很?旺。 离着年节近了,总有不少香客前来拜祭,告别旧岁,祈求来年。 孟元元来之前,去探望了一眼刘四婶,知道她要来永安寺,刘四婶也收拾了一下,两人结伴一起来了寺里。 两人在前面的大殿上完香,便四下的随处走走,聊些?话。 “事情?总算过去了,”刘四婶感慨一声,“以后你再不用担心?,你婆婆九泉下也放心?了。” 孟元元点头,扶着刘四婶走进?一方石亭:“说是人就?关在县衙地牢,既是抓到,便不会跑掉了。” 石亭位于寺院外,修在一处凸出的巨石上,位置与?视野极好,能?看着前方的路。天气好,加之今日是个黄道吉日,陆陆续续有人上山。 孟元元没有去县衙,所以并不知道贺勘现在解没解决完事情?,是否处理的妥当? 刘四婶靠着亭子的木靠坐下,手里揉着膝盖:“你几时走?” “就?这两日罢。”孟元元笑了笑,在四婶的身旁坐下。 昨晚上,贺勘与?她说的那些?话,她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是答应下回洛州,可是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 刘四婶欣慰一笑,眼角和嘴角叠起了褶皱:“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元娘是个命好的娘子。瞧,什么事二郎都?替你办好。” 闻言,孟元元莞尔。刘四婶说的是真的,她这些?日子也不是看不出。 “元娘你是后来到的红河县,可能?并不知道当年二郎的事,”刘四婶笑意一收,认真道,“他被你公公捡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走到今天,他也不容易。” 对于贺勘的过往,孟元元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贺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去年才认回去。隐约觉得,大概是当年和陆家的事有关。 刘四婶叹了声,没有再说,也看出不远处那条大路。 仙姑岭就?是一座岭,地势不高,修着那条通向寺庙的路也算平坦。 山岭下面停放着几台马车,也有那些?富贵人家前来上香,夫人带着小姐,婢子婆子左右里跟着。 “那不是二郎?”刘四婶看着刚停下的一辆马车,正?见着出色的郎君自车上下来,身姿颀长。 孟元元瞧过去,点下头:“是他。” 刘四婶从木靠上站起,道了声:“我去里面听大师讲经,你等着二郎罢。” 贺勘还需要走上来,孟元元便搀着刘四婶进?了寺庙,想?把人送进?经堂,自己再过去找贺勘。之前两人也约定?过,说是在这处石亭中碰面。 如此,她送了刘四婶后,便从寺庙的侧门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孟元元看见贺勘已经上来,正?往那石亭进?去。见他才踩上一级石阶,便停在了那儿。 原是亭中已经有了别人,还是一位妙龄贵家小姐,正?与?自己的丫鬟说笑。见着亭外突然而来的郎君,似乎也是一愣,继而娇羞似的低下头。 孟元元站在侧门下,刚好看得清清楚楚。贺勘并没有进?到亭中,而是后退一步,下了石阶,转身站在亭外等着。 倒是亭中的那女子起了好奇,偷偷拿眼打量着外面的贺勘,仅仅是一张出色的外貌,已经勾了人芳心?暗动。 边上丫鬟看出什么,对着自家小姐耳语一句。后者拿手作势打了下丫鬟,随后轻着点了下头。 这厢,亭中的主仆俩慢慢从亭中出来,走在前面的小姐姿态袅袅,仿若一朵风中的柔花。 贺勘见着亭中无人,遂抬头看了下日头,心?中估摸了下时辰,这才抬步进?了亭中。 而那边侧门下,孟元元总觉得有些?蹊跷之处,便一直看着。果然,那对儿才走出石亭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往石亭中回看一眼。 她手心?攥了攥,往亭中望去,贺勘正?背对而站,看着岭下的景致,可能?觉得无甚可看,便撩袍坐于木靠上。 只是他刚坐下,方才走掉的那女子又折了回来,抬步进?了亭子,一起进?来亭中的还有女子身上刻意的香。 贺勘皱下眉,脸别去一旁,再次望着岭下灰扑扑的树丛。 “小姐,你的脚是不是崴了?”丫鬟提高了声音,故意往贺勘看去。这厢便看了个清楚,当真的人才一表。 那小姐娇娇的嗯了声,面上不禁浮出一层红润,贝齿咬了咬唇,干脆就?往那木靠上一座,离着郎君甚是近便的地方。 下一瞬,贺勘迅速起身,像是被什么蛰到一样,离开到对面,脸色已然阴沉下来。 他的举动,让刚坐下的小姐脸色一变,尴尬的瞪着眼,似是完全没想?到,就?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 丫鬟也是一愣,自己小姐是个美人儿,平常那些?郎君巴不得想?接近:“公子,我家小姐脚崴了,你能?否帮着照顾下,我去叫婆子来。” 丫鬟不死?心?,扯着笑问道,还特意想?引着贺勘的目光过来。 主仆两个俱是看向贺勘,美人有难,哪个郎君会袖手旁观? 谁知,贺勘好像是没听见,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便抬步出了亭子,站在方才等候的地方。 亭中,女子眼圈里蓄满了泪,除了委屈还有不甘。瞧着亭外的郎君,也就?是普通的穿着,她可是刚从京城回来的千金,怎可这样瞧不上她? 丫鬟一看,直接走出亭外,站到贺勘面前:“敢问,你是谁家的公子?” “二郎。” 一声清清脆脆的女声传来,如那山涧的软泉。 贺勘转身,便见着了两丈外翠色的身影,静静俏俏的站立,自内而外的散发着柔美。 “元娘。”他嘴角浮出笑来,脸上的阴霾瞬间弥散。 任谁也能?看得出,两人是相约在这里见面。 亭中的小姐皱起脸庞,面色很?是难堪,指甲几乎掐穿手心?,那丫鬟更是讪讪回来,丢大了脸。 这厢,贺勘走去孟元元身旁,根本没在乎亭中如何?。 “给?你的。”他把手往她面前一送,一个小纸包托在手心?上。 孟元元接过来,手指一勾,就?看见了里面,原是一包盐焗南瓜子。 不由,她脸侧了下看去亭中,正?瞧见那小姐对着丫鬟撒气。 “走罢,去那边。”贺勘的手落上孟元元的肩膀,想?带着她转身。 孟元元双手抱着瓜子包,仰脸看他,落下的光撒进?明亮眸中:“你还没回答人家。” “那,你想?让我怎么回答?”贺勘手握上她的后颈,使了力道推着她转身,半推半带。 第55章 孟元元被推着往前走, 脚下的步子不受自?己控制,偏后?颈上的手还拿捏着她。 她是不信贺勘这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那姑娘的心思?人家分明想和他搭话, 说不准是瞧上了罢? “公子,你松开手。”孟元元小声道, 被他这样捏着,总是有人往他俩看。 贺勘垂眸,便?瞧见她后?颈上的两点红痕,鲜艳如血。是他昨夜留下的, 犹记得她当?时的微颤与紧绷。 他置若罔闻,仍旧这样拿捏着她, 看她平时袅袅的步子变得凌乱,面颊飞上娇俏的红晕。 “你适才还唤我作二郎, 如今又改口?”他笑, 眼?中难掩愉悦。 终于远离了那处石亭, 贺勘这才松了手,就见着手里的人利索后?退两三步,与他隔开距离。 孟元元终于可以站好?,后?颈上还残留着被捏的触感:“脚没事吗?” 刚才看他在?亭中时, 躲避那小姐时动?作太?快,明显左脚慢了下。 贺勘动?了动?左脚, 特意踏了两下:“无碍。” “要去正殿吗?”孟元元问, 她可还记得他说要来拜拜神佛的。 贺勘往看着寺庙中人头攒动?:“等人少些罢。” 孟元元嗯了声, 手里的瓜子包放进腰带上的锦袋。下意识,又往那石亭的方向看了眼?。大概那姑娘的心情, 现在?糟透了罢。 不过贺勘这样冷清的人,是不太?会?去理睬在?意别人的。 “元娘, ”贺勘皱了眉,没错过孟元元小小的举动?,“你方才一直在?看,是不是?” 所以,他以为她没到,一直等在?那儿。而她,就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好?戏? 孟元元不否认的点头,浅浅声音说道:“我在?那处的侧门下。” 说着,她还老实的为他指了位置的方向。 贺勘看过去,那处侧门的位置,可不正好?能?将?石亭完完全全看到。 她当?时应该过去的,他想。毕竟她是他的妻子,看到那种场景,正常来说会?觉得生?气罢。 “大伯的事怎么样了?”孟元元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别开自?己的视线看去一旁。 他这样早过来,那么事情应当?是很顺利。 “在?这儿。”贺勘低头,手指自?腰间夹出一方叠起的纸,之后?往孟元元手边一送。 孟元元呼吸一滞,手指蜷了蜷,终是接了过来。心中已然猜到,他给自?己的是什么。 这方纸叠得方正,从背面隐隐透出字迹来。 她双手一点点展开,直到完全展现开。也便?是第一次看到了秦尤将?自?己抵掉的契书,字字行行的,好?像是浸满了血泪。 不知是风还是手不稳,契书抖着。 孟元元面前的字迹渐渐模糊,只?瞧得见上面的“孟氏元元”……若是当?日没跑出去,她会?在?哪里?淑慧又会?怎么样? “这件事彻底结束了。”贺勘道声,随后?从孟元元收手拿回契书。 两人站在?永安寺的墙外,靠着一处陡坡。墙壁斑驳,百年古刹带着深厚的沉淀。 孟元元手里一空,两只?手还端在?身前,那张曾经控制了她命运的薄纸,已经回到贺勘的手中。她不禁后?脊一僵,看去他的脸,同时想到了阿惜,那个被祁肇掌控命运的女子。 “你……”她嘴角蠕动?着,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她看见他好?看的手往两旁一拉,“嘶啦”,契书被撕成两半。紧接着,他将?两半相叠起,再次一撕,如此?反复,直到契书彻底成为碎片。 贺勘手里一扬,那些纸片子便?在?风中飞散开,被带去各处,石堆中,山谷里,杂草下…… 再无复原的可能?。 正像他自?己所说,彻底结束了。 孟元元回神,没想到贺勘这样轻易的毁了契书。有一刻她在?想,要是他手里握着那张纸,就能?掌控住她。 他没有。内里的他,性情始终是端正的,不屑于那些东西。 “怎么了?”贺勘转头来就看见孟元元发呆,甚至还保持着原先拿纸的姿势。 右手食指探了过去,在?她的手心里戳了下,便?又见她瞪着一双眼?睛看他,里面除了清亮,还有些些的复杂。 让人心疼。 贺勘握上孟元元的两只?手,嘴角弯了个弧度:“解决了,也该离开红河县了。” “嗯。”她对他点头,唇边放松的漾开,明媚了一张脸。 两人一起去了寺中的正殿,在?佛前上了香,为逝去的家人祈福。 因为刘四婶还在?听大师讲经,从正殿出来,孟元元和贺勘便?在?寺外等着她。 寺庙的后?头,是一片竹林,冬天里依旧一片绿色。 林中一条石径,偶尔有游赏的人打此?经过。 两人走在?林中,步伐缓慢,并肩而行,身旁竹枝摇曳,风过留下一片沙沙声。 孟元元掏出一小把?盐焗南瓜子,起先攥在?手心里,而后?往身旁看了眼?,指尖捏起一颗瓜子,咬在?齿间。 “咔”,一声瓜子壳的脆响,在?寂静的竹林里很是明显。 她略略发窘,头垂低了些,悄悄用舌尖卷走了果仁儿,口中瞬时充满香气。 性情里的安静,就连吃一颗瓜子都看上去很乖。 贺勘慢了一步,从后?面跟着,不管怎么看,他的妻子都那样瘦。之前她担起了太?多,其实才是个十六岁的女儿家。明明也喜欢漂亮饰物,爱吃零嘴儿罢? “好?吃?”他问。 前面的人停下,回过身来,然后?那只?漂亮的手边伸了过来。 “你尝尝。”孟元元摊开自?己的手心,上面躺着十几颗瓜子。 贺勘点头,从她手上拿走几颗瓜子。 他不太?吃这些零嘴儿之类,费工夫,不如多看几页书。可是如今吃在?嘴里,却也觉得不错,于是他又去她手里拿瓜子。 “元娘喜欢红河县吗?”贺勘问,手里剩下几颗瓜子,捏在?手指间没有再吃的意思。 孟元元想了想,对于一个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因为她必须留在?这儿。细想起来,这边并没有快乐,甚至好?多的事端。 “我不喜欢,”贺勘看着前方,眸中闪过复杂,“当?初,我差点儿死?在?这儿。” 不愿回首的事并不止一件,十年前的苦痛历历在?目。 孟元元知道他是想起了陆家,往他脸上看了眼?,没有说话。 “不过,”贺勘笑了笑,驱散眸中阴霾,“在?这里遇到元娘,真的很好?。” 他没说关于当?年陆家的事,更没说是怎么流落到红河县的,大概是不想再提,可是话语中又明明伤感。 孟元元有些感同身受,同样是十岁家中逢遇变故,那时候的遭遇会?深刻留在?记忆中,无法抹去。也因为那些变故,本来的性情发生?改变。 “坐下歇歇罢。”贺勘示意,前方几步外有一条简易长石凳子。 孟元元回头望了眼?来路,现在?已经走进竹林一段。想着刘四婶应该没那么快听完经,以前跟着木氏来,她总会?在?外等上好?久。 她点头,去了石凳边,刚要落座,贺勘拉住了她。 “等等。”他解开自?己的斗篷,随后?弯腰,铺上了石凳,而后?拍了拍上面,“好?了。” 孟元元看着,心底里是不太?自?在?的。而后?,慢吞吞座上,手里整理着裙子。 她坐的板正,双膝并在?一起,裙裾下的两只?绣鞋也规矩的靠紧。随后?小心从腰间锦袋中抓出一把?瓜子,低着头拿指尖剥着。 “喜欢吃,我们回去再买一些。”贺勘站着,竹子下端坐的身影让他移不开视线。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与她在?一起,总是主动?找话的那个。并且,得来她一个小小的回应,就会?很舒心。 果然,她嘴角浅浅一翘:“吃多了上火。” 因为是盐焗的,吃多了,不管是舌头还是嘴唇,都不会?好?受。 贺勘嗯了声,便?转过身,手一抬折下一条竹枝。 冬天的石凳很凉,但是铺上斗篷垫着,就并觉不出什么。孟元元剥着瓜子,耳边有寺院那边传来的钟声。 总不自?觉想起在?那石亭里,贺勘当?时的举动?。明明对方只?是个娇弱小娘子,偏把?他吓得跳开好?几步。甚至能?看出他动?作中的厌烦。 脚边落下几片果壳儿,零碎在?裙裾边。 余光中,自?己旁边的位置被人坐上,石青色的袍摆,下面露出黑色的鞋尖。是贺勘。 刚好?,孟元元手里的瓜子吃完,手里扫了下裙子。扫第二下的时候,视线中出现一只?小公鸡。 确切的说,是用竹叶编成的小公鸡,立在?细巧的竹枝尖儿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她侧着脸去看,是贺勘递过来的,他的手里还有另一只?。 “小时候编过,大约是这样。”他说着,端详着自?己手里的公鸡,似乎有些不确定,“你玩儿过吗?” 他的手还放在?这边,显然这一只?是给孟元元的。 “是这样编的。”孟元元从他手里取过,随后?指尖捏着竹枝一转,那公鸡的尾巴便?甩开来,“我哥给我编过,不过我手笨,没学会?,还被竹叶割过手。” 看着这个,便?想起了幼时的时光,哥哥总会?站在?面前护着她。 这话,贺勘并不认同。要说她手笨,那一手好?阮是怎么弹出来的? 想着昨日回来,他只?是看见墙边的箱子不见了,并没有发现墙上的阮还在?。其实她不会?骗人,答应过的就会?等他回来,只?是他自?己心里拿不准,仅此?而已。 “是这样玩儿罢?”孟元元笑着看他,然后?手里的竹叶小公鸡凑过去,拿嘴尖去啄他手里的那只?,“斗鸡。” “是。”贺勘笑,略冷的眼?角彻底融化开,自?己的小竹鸡往前一送,让她手里的那只?“啄”着,爱你节节后?退。 等到刘四婶听完经,日头已经开始西垂,半边天空晕染成了橘红色。 三人一起下了仙姑岭,兴安一直等在?马车旁。 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松快,耗在?红河县这几日,终于把?所有事情都理清了。 旧的去了,新的自?然也随之产生?,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展着。 晚上,几人留在?刘家用的晚膳。 刘四婶煮了红薯粥,做了几道家常小菜,几个人围坐在?桌前,吃的热热乎乎。 期间,老人还是担心秦尤的事,仔细问了好?几遍,确定是人被从秦家族谱上除了名,后?面会?送去东明岛十年。 “十年?”刘四婶啧啧两声,脸上一点儿没有对秦尤的惋惜,“怎么不是十五年,二十年?” 贺勘端坐,手里放下筷子,认真解释着:“一切都是按照律法来判,知县大人也会?将?文书往上递送。” 他没有说出那赌坊的人最终是死?于中毒,左右就是借此?彻底与秦尤断绝关系,免得人以后?真的回来,再去纠缠秦淑慧。 刘四婶哦了声,这些律法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终究不懂:“东明岛,那边海寇闹得厉害,就该让他去吃点儿苦头。” 大渝朝海上经贸昌盛,来往的商船更是数不胜数,这也就滋生?出劫掠商船的海寇,多是东海那边的番族。是以,繁茂的航道上,一些岛屿就被排了驻军,也有屯军,负责保护来往商船安全,打击海寇。 “可据我所知,发配过去的人,很少能?再回来。”刘则扒了口饭,实话说道。 人家正儿八经的军人自?然有军饷拿,遇到海寇之类,也是先让那些身上戴罪的犯人冲到前面。这似乎也是众所周知的。 “快吃罢。”刘四婶瞪了儿子一眼?,心道那秦尤死?就死?了,瞧瞧之前做了多少缺德事儿。 这样一谈论,孟元元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家中的田产和房屋就是淑慧的了?” “自?然。”贺勘应道。 所有的事都过去了,刘四婶将?烫好?的酒给每人斟满:“喝点儿酒罢,今儿高兴。” 是,契书的事解决了,孟元元心中松快许多。便?也就接过了刘四婶递来的酒盏,放在?唇边抿了进嘴里。 酒液没有辛辣感,口感温和,棉柔中带着些许的甜,似乎也没什么酒劲儿。 “好?喝罢,”刘四婶笑,又过去给孟元元斟了一盏,“我自?己酿的红薯酒。二郎应该知道,你娘顶爱喝我的酒。” “对,她自?己就酿不出来,”贺勘笑着应道,转而身子往孟元元一侧,与她近了些,小声道,“别喝太?多。” 孟元元刚端上酒盏,闻言看看他,轻轻嗯了声。 只?是刘四婶也来了兴致,一定要孟元元陪着她喝:“又不醉人,跟喝糖水一样。” 说完,老人脖子一仰,那盏酒便?进了喉咙里,酒盏嗒的一声搁回桌上。 刘则这时抬起头,想起自?己回来路上碰见的事儿:“适才回家经过卓家书铺,瞧见卓夫人坐在?废墟里哭闹。” “什么卓夫人?她不是被休了,是木氏。”刘四婶纠正一声。 “对,木氏,”刘则改口道,放下筷子,“大概是说让卓秀才收回放妻书,不然就闹到他丢了功名。” 闻言,刘四婶冷哼一声:“这俩,后?面没有好?。” 再说起自?己的舅父舅母,孟元元心中已无感觉,只?是有些想念过世的母亲。于是端起酒盏,全数喝了下去。 一顿饭用完,从刘家出来。孟元元和贺勘一起往回走。 夜风一吹,孟元元整个人感觉有些发晕,脚下更是轻飘飘的。 一只?手适时伸过来,掌心托上她的手肘。她侧着脸看他,月光下,他的脸平和淡然。 “我能?自?己走。”她动?着自?己的手臂,嘟哝了一声。 贺勘看着前路:“这酒喝的时候觉不出来,像糖水,实际上后?劲儿很大。” “后?劲儿?”孟元元眨巴着眼?睛,脑中已经有些使不上劲儿。难怪用膳的时候,他凑近她要她少喝,原是提醒吗? 瞧她这样子,贺勘就猜到是醉了几分,那点儿小小的酒量,只?知道酒好?吃,还敢喝下三盏? 他的步子慢了许多,随着她慢慢的走着,明显感觉到那柔细的身形没了以往的稳当?:“娘以前爱喝,也是最多两盏,过后?会?躺着小憩一会?儿。” 这个娘,自?然指的是秦家养母。 孟元元眼?皮发沉,忽而吃吃笑了两声:“我也想我娘了……” 说着,心间莫名生?出酸涩,不禁吸了两下鼻子。冷气乍然吸进去,呛得她咳了两声。 “咳咳,”她的眼?角咳得挤出了泪花,想要压下咳嗽,她抬手挡在?唇边,“一咳嗽,我就会?流泪,好?怪。” 贺勘顿下步子,借着人家门下的灯笼,看见了她渗出眼?眶的湿润,怔了下。就在?两个月前,她从红河县长途寻到州府,在?贺家的大门外,她也是这样,咳着就挤出了泪花。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以为她在?扮柔弱,心中生?出不耐烦…… 明明,她是被冷风呛到了。 “元娘,”他抓上她的手,阻止她去擦拭眼?角,“以前的事,我对不住你。”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手落在?她的眼?角,指肚轻抹,帮她刮去晕出的泪滴。 孟元元正有些晕,没听准切:“公子说什么?” “以前我做的不好?,”贺勘叹了声,双手捧上面前女子的脸庞,“以后?会?好?好?待元娘。” 喝了酒的她有些微懵,微启的唇瓣上是艳丽的红,嘴角似乎还留残有一点儿红薯酒的甜香气。他俯下身去,摄取住她的唇,与之贴合粘连在?一起。 孟元元下意识拿手去推,脚步不禁被前面逼得后?退,才两步就到了墙边,再退不得。而面前的人顺势就将?她抵在?这一方墙角下,手里控上她的腰。 她仰着脸,柔唇上遭受着凌踏磋磨,更试着他试图撬开她的齿关…… “唔。”腰间一痒,她松了贝齿,下一瞬是他软舌的长驱直入,继而挑上她的,勾磨着,缠着不放。 那户人家正在?巷口处,不算高大的院门上,是两盏旧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线,隐约着那边灰墙上叠在?一起的身影。 久久,那灯笼在?风中晃了晃。 孟元元本来就被冷风呛了一口,这厢都还没缓上来,就又被人抵在?这儿,像要把?她体内的空气全都吸走,以至于有更加晕沉。后?面没了气力,干脆就挂在?了人身前。 “咳咳。”当?唇角终被松开的时候,她贪婪的大口喘气,不想又被呛了一口。 这下可好?,眼?角重新沁出泪花,顺着就流上了腮颊。 “那,你……”贺勘见此?就拿自?己的手帮她去擦,指肚试到了她脸上的滚烫,“还好?罢?” 孟元元嘴角发疼,连舌尖也疼,头还很晕,两只?耳朵热得像要烧掉了一般。总之就是哪里都很不对劲儿。 见她不说话,贺勘弯下腰想看她的眼?睛,奈何她直接垂得更低。 “元娘?”他叫她,干脆直接将?她揽来抱住。 温香软玉在?怀,舌尖还沾着她渡过来的酒香,不觉嘴角挂上笑意。 在?他的身前,孟元元终于停止了咳嗽,反正也使不上力,干脆就不动?,脸颊上的泪痕给他沾染在?胸前。 贺勘的手落在?她的身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帮着顺背:“要不咱们回洛州,把?兴安先留在?红河县罢。” 孟元元耳边是他胸腔中强健的心跳,听到他的话,有些不解:“不带他?” 虽然兴安做事粗粗拉拉的,但是也跟了贺勘许多年,算是用的顺手罢。如今将?人留在?这边,莫不是帮着秦淑慧看管产业? “嗯,”贺勘手扣上她柔软的后?脑,指尖忍不住想钻进她的发尖,“让他留下来,跟四婶学酿酒。” “咳咳!”孟元元才压下的咳嗽,在?听到他的话时,重又咳了两声。 贺勘不由笑出了声:“以后?,元娘就可以随时喝到红薯酒了。” 着实,喝酒后?的她变得懵懵的,可爱的紧。 “公子莫要说笑。”孟元元小小道了声,试着从他身前离开。 虽然是夫妻,可说起之间的亲密事,着实没有多少。床榻间不过是最直接的过程,相通的身体,可是精神上始终是分离的,无法契合,大多时候都是她咬着牙想熬过那一段。更不会?有现下这样的,在?昏暗街上的荒唐。 贺勘并不是说笑,而是真真的这样想。其实真正注意的话,她的喜好?根本很容易发现。 比如,喜欢吃甜的和软的。 “去河边走走罢。”贺勘攥上孟元元发凉的手,试到了她手指间的僵硬。 孟元元抬了下眼?,耳根烫得厉害:“天晚了。” 贺勘抬头,天上一轮圆月:“明日该回去了,再看看罢。” 如此?月色不可辜负,更何况是牵着身旁人的手。哪怕是简单的走着,也觉得甚是美?好?。果然,好?看的从来不是风景,而是与谁一起看。 再者,回去家中便?有许多的事做,他更想与她偷闲。 第56章 两人?从墙下走出, 正是站在前街与巷子?口?的地?方。 贺勘拉着孟元元想往石桥的方向去,他?不想这么早回去,想要更多的与她单独一起,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简单走路。 而?孟元元想走的方向是巷子?, 实在是酒劲儿大。 两人?的手牵着,中?间手臂拉开?,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回去罢。”孟元元轻着声音,心底里总有些小小的虚意?。方才在墙壁下发生的那?些, 别的让人?家房子?主人?看到才好。 不然,这小小的县城, 她和他?又要出名一次。 “行。”贺勘靠了过来,一口?答应, 随后拉着孟元元走进巷子?里。 巷子?悠长, 尤其?黑夜里, 总觉得没有尽头一般。两边的墙壁回响着脚步声,嚓嚓。 只是没走几步,他?往她看了看,然后道:“这回听?元娘的, 下回听?我的。” 孟元元只当是他?简单的说话,也?没有多想, 安静的跟着。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 见?着一个人?从院门里出来, 朝着巷子?里看了眼。 “大公?子?。”下一瞬,那?人?便喊了声, 随之快步走到巷子?中?。 贺勘脚下一顿,脸上的柔和尽数褪尽, 眸中?渐渐冷却:“他?倒是回来的快。” 是当初离开?洛州时,贺泰和安排在贺勘身边的诸先生。先前人?跟着大船去了一趟权州,把给贺滁的东西送了过去。 这厢一定是办完了差事,急忙慌的赶回红河县。 见?着人?来,孟元元从贺勘掌中?抽回自己的手,不着痕迹的退开?两步。 她轻微的举动被贺勘看在眼中?,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 “先回去罢,记得喝点儿热水醒酒。”贺勘叮嘱了声,声音中?掺杂上一抹笑意?。 孟元元轻一点头,遂越过贺勘,自己先回家去。 经过诸先生时,她顿了下,与人?颔下首算是招呼。对方似乎也?是扯了扯嘴角,道声孟娘子?。 秦家院子?里,明亮一片。 甫一进院门,孟元元就看见?院中?放着几只箱子?,一旁,兴安双手掐腰站着,似乎在为难什么? “怎么了?”她走过去,问了声。 在秦家住了一年多,明日就会离去,而?且往后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孟元元看去正屋,想着摆了几日的供台,也?会很快撤掉罢? 兴安转过身来,叫了声少夫人?,然后双手一摊:“我这一过晌全在收拾东西,到现在都没吃上晚膳,现在跟我说,重新摆回去。”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抱怨。 孟元元知道兴安自来性子?好,腿脚也?勤快,很少会这样抱怨,于是往院门的方向看了眼。八成是因?为那?个诸先生罢。 不出所料,接着兴安就开?始倒起苦水:“少夫人?,我就不明白,公?子?吩咐的事情,我都会认真?去办,因?为他?是兴安的主子?爷,可为什么旁人?也?要对我指手画脚?” 他?的声音明显大了些,听?着便知道是说给外面的诸先生听?。 “好了,”孟元元劝了声,“诸先生跟着公?子?往外走了,听?不见?。” “听?不见?我也?要说,”兴安哼了一声,语气愤愤,“他?一个随行的先生,管不到我,唯一能管我的就是公?子?。哦,还有少夫人?你。” 见?他?如此生气,孟元元便知刚才诸先生肯定是说了重话:“怎么回事?” 这一询问,兴安脸上几分委屈:“他?说不让回洛州,还说是老太爷的意?思。少夫人?,贺家大概还惦记着秦家的林场。” 如此知道缘由,孟元元心中?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与其?说是兴安生气诸先生对他?的呵斥,不如说是兴安心中?为贺勘鸣不平。 将秦家的林场弄到贺家?那?这几日,贺勘所做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将秦尤划出族谱,是为了侵占秦家产业。 这样一来,名誉肯定受损。贺老太爷就没想过,此举会联系到明年的春闱,不怕过后某一日,被人?扯出这件事情? 贺家,是否真?有为贺勘想过? “别担心,公?子?肯定有自己的主意?。”孟元元安慰一声,遂把身上剩下的半包南瓜子?塞给了兴安,“东西先放这儿,等公?子?的意?思。” 兴安点点头,叹了一声:“总觉得秦家二老对公?子?更好。” 孟元元笑笑没说什么。在贺家也?算是住过几日,明明白白的,这种士族高门更看重的是权势与利益,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就把贺勘丢在外面。 这厢。 贺勘继续往巷子?深处走着,身后两步远跟着诸先生。 诸先生捋捋胡子?,说着自己去权州这趟都做了什么,以及贺滁如何将那?些东西收下。 “办得不错。”贺勘淡淡一声,对那?些并没什么兴趣。至于给贺滁送了什么,他?亦不想知道。 诸先生笑笑,半弓着腰身:“如此,我就尽快赶回来,帮着公?子?处理这边的事情。” “不劳先生,”贺勘微扬下颌,视线中?是空中?的圆月,“这边的事已经处理干净。” 他?回来红河县,只是两件事,如今都已妥帖。 果然,诸先生略一沉吟,快走一步:“大公?子?,不若再多留两日,老太爷曾交代过小的一件事。” “何事?”贺勘抿平唇角,话音已然变冷。 诸先生只寻思着自己的差事,没在意?贺勘的口?气,便道:“秦家的那?片林产,合该是公?子?拥有。” 他?是没想到贺勘仅仅几日,便将这边的乱子?处理了清楚,自己也?打听?过,完全没有留下什么话柄。要是贺勘肯做,吞下林场,也?不是难事。 “哦?”贺勘停步,站在巷子?的尽头,“先生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是,”诸先生连忙应道,“这也?是对贺家有利的事。” 他?是想在贺泰和那?里站稳脚跟,以后获得更好的差事,是以很是重视红河县这件差事,匆匆从权州回来。再者?,自己可以趁机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学,万一得了身边这位大公?子?的重用,以后的前途可是很不错的。 这样想着,干脆就将自己的一番盘算说出来:“公?子?从小见?识广,晓得大渝朝重视海运对外贸易,每年大宗的税银,都是来自这儿。秦家的那?片林场,有不少上好的老木,可用来作船。” 贺勘微侧回身来,也?不说话,就听?着诸先生讲着。 诸先生以为是得到了赞同?,于是说得更加细致:“不只是商船……” “还有官船,战船,”贺勘接了话过来,“是不是?” 贺家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还真?不至于让一个半懂不懂的先生来讲给自己。因?为贺滁会在市舶司任职起码三年,所以贺泰和看好了这个机会,也?就注意?到这片林场。 从小跟在祖父身边,贺勘知道不少关于市舶司和航运的事。曾经京城的官家有过打算,打造并派一支官家船队出海。 “是。”诸先生应了声,腹内编好的话再也?说不出。 贺勘不想多说,只道:“明日启程回洛州。” 说完,转身往回走。 “公?子?,”诸先生忙跟上,着急道,“可这是老太爷的交代。” 贺勘步子?不停:“无需多言,就这么定了。” 诸先生不敢忤逆,称是,随后拿出带回的信,是贺滁给贺勘的。 贺勘拿了信,便再没理会诸先生,自己回了秦家院子?。贺泰和真?的以为,派一个先生跟着,就能够拿捏他?? 西厢屋。 孟元元喝了盏热水,终于舒服了些。 她坐在床边,酒劲儿让她觉得发困,好容易撑着想清洗一下入睡。 拖出枕头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记起那?是上回贺勘给她买的珊瑚簪子?。 “珊瑚?”孟元元拿出簪子?,指尖捏着那?枚红艳的簪头。 后面,她听?见?院子?的脚步声,知道是贺勘回来了,好像是去了正屋。 明日就要启程回洛州,想来他?有不少事要处理。于是又想起在永安寺时,他?在石亭里等她,想想居然有些好笑。 放下簪子?,孟元元从腰间锦袋中?拿出了白日里贺勘编的那?两只小公?鸡,一手一个。虽然被挤得有些变了形,却还是拖着长长的尾巴。 “斗鸡。”她咧着软软的唇角,双颊上的酒窝深深陷入。 两只手接近时,小公?鸡们开?始互啄,离开?时又各自安静。这样的简单,可她当真?是觉得好玩儿。 其?中?一只小鸡的脑袋耷拉下来,就像是斗败了一样,另一只则还是高昂着脑袋,不可一世的样子?。 孟元元盯着那?只昂着脑袋的,噗嗤笑出声:“傲慢的样子?,还真?是像他?。” 不知是不是刘四婶那?酒的原因?,她现在的身心很是松缓,而?且不自觉的想说话,哪怕是对着一直竹叶编成的小公?鸡。 坐着缓了一会儿,孟元元起身清洗完,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贺勘回来了。 没想到他?这样早回来,预料会和那?诸先生说些事情的。 她正站在脚踏上,一身轻柔的衬裙,手中?握着一把幔帐,一点点从指尖滑下,铺落开?来。 “我来罢。”贺勘关好门,几步到了床边,从孟元元手里抽出幔帐。 其?实放幔帐而?已,手一松就好了,并不需多麻烦。 “嗯,”孟元元小挪了一步,软软的裙裾下,藏着一双赤足,“公?子?还要在这边留几日吗?” 想着方才在人?家墙下,他?抵着她不放,至今嘴角还有些疼,不免就想离着远一些。 “不会,咱们回去。”贺勘松开?手,转身来正面而?对着她,“明日上船。” 孟元元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他?并不会去拿下秦家的林场。 “进去罢。”贺勘拉开?幔帐,示意?她进去。 孟元元心中?跳得厉害,耳后蔓延开?薄薄的红,呼呼的火烧一样。 “红薯酒这样厉害吗?”贺勘手抚上她的脸颊,笑了声,“脸儿红得跟果子?似的。” 闻言,孟元元垂下眼:“以后不会再喝了。” 珠色的丝质衬裙,轻柔细腻的包裹了少女的身子?,颈前敞开?的地?方是大片柔细的肌肤,雪玉一样,随着呼吸时起时伏。她是成过亲的,身上除了少女的清凌,还多生出一份妩媚,身姿更是日趋的成熟展开?。 贺勘喉咙发干,不觉滚动两下:“元娘……” 他?见?她后退,手伸过去握上她的手肘,自己接着上前一步。 孟元元对上他?深沉的眼睛,在那?双瞳仁中?看到了蔓延开?的热度,以至于听?着他?的呼吸是那?样的不稳。 她的脚还想往后退,本还沾着湿润的脚底,在脚踏上留下了两个足印子?。 贺勘低头,正看见?她把小巧的脚缩进裙下,圆润的小脚趾一闪就不见?。脑中?抑制不住的想着一年多前,他?与她成婚的时候,这里就是他?俩的婚房。 透过单薄的衣袖,孟元元感受到他?掌心透进的热度,以及指尖上收紧的力道。 忽的,他?的手臂圈上她的腰,身子?前倾,另只手从她的腿弯下穿过。 孟元元身子?一轻,已经被他?给打横抱起,陡然的上升,让她不禁瞪大双眼,小声惊呼。转脸就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心脏抑制不住的砰砰跳动。 两人?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她蜷着身子?,不知所措的手无处安放。 “咳,”贺勘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喉间只是咕噜一声,变为一声轻咳,“你,你好轻。” 不止轻,还很软。曾经仗着她睡着,他?说过。 孟元元身子?僵硬,脚趾勾紧:“放我……哎!” 没出口?的话改为一声惊呼,下一瞬后背陷进松软的被褥中?,随后而?来的是覆上的重量。他?一手摁上她的肩头,另只手握上他?的腰,他?的后面,飞扬的幔帐缓缓落下、合拢。 就此,外面的光线隔绝一些,帐内朦胧着。 被褥中?有着木棉的香气,红色的被面上,女儿家的手臂白皙得刺目。 “我,”贺勘声音变得低沉,混杂上说不出的微哑,“元元,想叫你元元。” 孟元元懵住,先前的酒劲儿还未散去,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做:“我……” 轻轻的一声嘤咛,她试到他?抓上了自己的脚踝,指尖沿着腿肚推着衬裙往上,微凉的手指使人?战栗。 哒哒。 两声敲门响,让整个西厢陷入沉寂。 “公?子?,”屋外,兴安扯着嗓子?喊了声,“泡脚的药汤好了。” 是早上经过前街时,那?郎中?开?得泡脚草药。 贺勘蹙了下眉,懊悔着就应该把桌上的灯熄掉。再看看被控在身下的女子?,正紧张的别开?脸,咬着唇满面娇色,她的手摁上他?的手,是试图的推据。 衣袂与衣袂叠在一起,他?的每一处都在激烈的澎湃,想着去彻底拥有她。 哒哒哒,又是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就像一盆冷水浇下。 贺勘咬咬后牙,手从那?一片堆叠的裙下抽回,无奈离开?了她的软腻,撑身起来。 指尖的离开?,她当即灵活的缩回了腿,一个翻身躲到了床里去。 贺勘大手一挥,那?片幔帐重新破开?,人?从里面出来。 “进来!”贺勘瞪着屋门,两眼眯起,胸口?积闷着,每一处都极为不好受。 很快,身旁的幔帐就被里面的孟元元给整理好,然后遮挡的严严实实。 屋门推开?。 兴安端着木盆进来,里面是煮好的药汤,正冒着水汽:“公?子?,赶紧泡泡脚。” 他?全部心思都在手里端的木盆上,走得相当仔细,也?就没看见?贺勘难看的脸。但是知道孟元元在屋里,他?没再往里走,而?是就近把盆子?放在靠门的地?方,还十分贴心的摆好了凳子?。 见?此,贺勘是有火发不出。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他?想和孟元元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兴安就会冒出来。 他?沉着脸走过去,撩袍坐在凳子?上,目光往床榻瞧了眼,那?边没有一点儿动静。然后还没看完,就见?兴安拉开?四叠折屏,将床和门这边彻底隔开?。 “少夫人?睡了,咱们动静小点儿。”兴安轻着脚步,走到了贺勘身旁。 贺勘眸中?冷光朝着兴安一扫,鼻间一声轻哼:“你也?知道天晚了吗?” “嗯?”兴安抓抓脑袋,小心往贺勘脸上看,“适才柴火不旺,才送来的晚了些。” 说着,手脚利索的帮着拿来巾帕,搭在盆沿儿上。 四扇拉开?的折屏,遮挡住里面的床榻。贺勘脱了罗袜,脚泡进木盆的药汤中?。 盆里蒸腾的水汽挥洒着,带着药草的味道。他?想泡泡了事,谁知兴安说郎中?交代泡满半刻钟。 “公?子?,你看你的脚,”兴安蹲下来,指着贺勘的左脚踝,“还有些没消肿,铁定是你今日在仙姑岭走路太多。” 贺勘抿紧唇,最终齿缝中?送出两个字:“闭嘴!” 兴安赶紧禁声,安静的站起来守着。 “下去罢。”贺勘道声,已经对这个小厮的耐心消失殆尽。 “等等罢,”兴安小声道,手指着木盆,“不然我一会儿还得过来跑一趟。” 贺勘扶额,垂首呼出一口?闷气。 “公?子?头疼?”见?状,兴安问了声,猜想公?子?如此,定然也?是因?为诸先生那?厮。 着实太可恶,一口?一个老太爷交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贺家的主子?。 “是头疼,”细长的指缝中?,贺勘眸光盯上兴安,语调清淡,“头疼回去洛州,红河县家里这边如何打理。” 兴安认真?的嗯了声,也?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贺勘嘴角动了动,手慢慢落下放于膝上:“不如,兴安你以后留在红河县罢。” “留下?”兴安完全未反应上来,随即扯着嘴角嘿嘿一笑,“公?子?又说笑。” “我不爱说笑。”贺勘看去前面,四折的屏风上,每扇分别画着梅兰竹菊。 兴安不说话了,后知后觉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半刻钟后,贺勘泡完药汤,双脚从盆里抬起,落上早已铺在地?上的巾帕。柔软的巾帕瞬间吸走了脚底的水。 兴安蹲下,端走了木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贺勘从凳子?上站起,脚下踩上鞋子?。西厢本也?不大,他?两步就到了屏风边,手指把上屏风的边框,往一旁推着想收起来。 然后看见?墙边安静的床榻,幔帐静静垂着,看不到里面的人?。手指节不禁收紧,半刻钟,她应当还没睡下…… “公?子?。” 兴安轻轻地?推开?屋门,探进头来,小心翼翼。 贺勘眉头深皱,心中?重新燃起的旖.旎,被这一声“公?子?”敲击的粉碎。 “是这样,”兴安轻着步子?进来,举起手中?的东西,“郎中?给的膏药,公?子?贴上罢,你小心这两日脚别再扭到。” 贺勘回头来,目光真?真?就成了两把刀子?。 兴安缩缩脖子?,硬着头皮走到桌边,把那?膏药放在烛火上烤着:“公?子?先坐下,一会儿就好。” 四叠屏风前,贺勘一动不动站着,也?不说话。 人?越是这样,兴安心中?越不安,他?死活不明白公?子?是怎么了?平常再怎么生气,都不会这样瘆人?。想着人?刚才的那?句话,说把他?留在红河县,惊得差点儿把膏药丢掉。 “好了。”他?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见?自己那?疏冷的主子?爷站着不动,他?干脆蹲去地?上,将膏药贴在了人?的脚踝上。 贺勘垂眸,膏药的热度瞬间传到了脚踝上,有些烫,但也?的确舒服:“以后注意?规矩。” 兴安蹲着,闻言赶紧应声点头,不管自己是错在哪里,马上认错准是对的。下一瞬也?就利索的出了西厢,将屋门给关得严严实实。 一番折腾下来,贺勘提起自己的袍摆,左脚踝上贴着一片难看而?累赘的膏药,药味儿甚大。 这厢他?过去闩紧了门,收起四叠屏风,朝着床榻走去。 踩上脚踏,手指撩开?幔帐的时候,见?着床里头侧躺的身影,纤巧玲珑的身姿掩在软被之下,紧贴着里墙。 他?坐下,两条长腿搭落在床沿处,手里解着束在腰间的大带,窸窸窣窣间,外衫整个也?除了去。 烛火熄灭,屋中?陷入黑暗,隐约的,从窗纸能透进来一些外面的月光。 屋外也?没了一点儿声响,仿佛整个直接已经陷入沉睡。 贺勘双腿上了床榻,垂下的两片幔帐便自动合拢,将这处松软之地?与外头隔绝。 他?抓上自己的枕头,往里摆了摆,紧靠上妻子?的枕头并排。 “元元,睡了?”贺勘测躺下,脸颊才沾上枕头面儿,小声问着。 孟元元当然没睡,怎么可能睡着?脸上至今呼呼热的厉害,适才贺勘与兴安的对话也?是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 她没有回应,就装作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不动弹。 身后的人?将手隔着被子?落在她腰窝那?处,停了一瞬,而?后又收了回去。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觉身后被子?一掀,紧接着一方结实的胸膛从后贴了上来。 第57章 兴安回到东厢房, 同来?的两个?仆从已经收拾完,躺去了铺上休息,另有两人是过晌去了大船上, 留在那边。 他坐在床铺边上,一口气吹了蜡烛, 屋里顿时全是黑暗。他掀开?了窗扇一点儿缝隙,朝着对?面的西?厢看去,那边也已熄了灯。 “安爷还在生那姓诸的气?”靠着近的仆从问了声,在铺上翻了个?身, “他不过是仗着老?太爷。” 兴安摇头说不是,双腿往铺上一盘:“公子说要把我留在红河县, 我都不知道哪儿做错了。” “留下?”仆从也是一懵,随即翻身坐起, “公子怎么说的?” 兴安愁眉苦脸, 左右烦得很, 干脆一五一十将适才西?厢的事情说了一遍。 话还没说完,那仆从噗嗤笑出声,抬手指着兴安,差点儿没喘上来?气儿:“你呀, 这不是活该么?” “何意?”兴安抓上那人的手臂,颇为?真挚的请教, “快跟我说说。” 仆从拍了下兴安的脑袋瓜儿, 笑道:“愣头小子, 赶紧娶个?媳妇儿你就知道了。” 你说,挑了个?人家夫妻准备就寝的时候进去送泡脚水, 这事儿谁能?乐意? 兴安恍然大悟,难怪公子看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原是他跑过去,耽误了人的好事儿。再?这么仔细一想,好像有好几回,公子和?少夫人一起说话,本来?聊得挺好,他一出现,公子就冷了脸。 “哎。”他长叹一声,耷拉下头来?。 看来?以后,真要注意规矩了。难怪公子会跟他这样说。 仆从是个?娶了娘子的,说起这话来?,立马觉得被子里冷嗖嗖的,床板更是硬的硌人,不由叹了声:“赶紧回家咯,抱抱俺家的娘子。” 男人们聚在一起,也会说些荤话,旁边的另一个?人凑过来?嘿嘿笑了两声:“安爷什么都不懂,不如现在去柳桃馆试试?” “去去去,我可不会做出这种有损公子名誉的事。”兴安不耐烦的摆手,一张带着少年气的脸,镀上一层红晕。可是心中又不免嘀咕,男女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有这些人说的美妙? 仆从伸手拍了拍兴安的肩膀:“你惦记大公子做什么?大公子现在快活着呢。” 说完,和?旁边的那人一起挤了挤眼睛。 隔院儿相对?的西?厢。 幔帐因为?软被带起的轻风,而微微鼓起拂动两下,慢慢又恢复原样。 孟元元整个?人僵硬着,突然而至的靠近让她无处躲闪,又生出异样的不安。不再?是隔着被子,这次他直接掀开?贴了进来?。腰窝处真真实?实?落上那只?手掌,包裹上细巧的盈盈一握,带着属于他的温度。 “元元,我想……”贺勘将人拥住,下颌抵着女子的头心,声音低而哑。 她没睡,他知道,睡着了不会这样僵硬。手下隔着的轻薄丝绸,指尖略略擦过,便会试到底下柔软的肌肤。 孟元元黑暗中睁开?眼,嘴巴不由张着,腰间?的痒意让她喉咙中溢出一声轻哼,随即咬上齿关,生生咽了下去。腰间?的手,似乎试着微凉的指尖紧了些,不禁生出微微战栗。 她犹如脱了水的鱼,无力而慌张。手去攥上他的手腕,这样的突然亲近,就像将她架在火上烤,好生的难受。同时过往的那些疼痛也出现在脑海中,真的疼。 “元元,我想要,”贺勘低声着,手反而顺势握上她的,“你。” 他低头,嘴唇覆上她的耳边,轻轻地带着虔诚的细吻着,点点落下。 孟元元缩蜷着,手被他攥紧,箍在腰下,一床被子别别扭扭的搭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凌乱而纷杂。 “那,”她喉咙中终于挤出一个?声调,手指抠紧软褥,“你的脚有伤,不要这样。” 起到一半的贺勘顿住,自己的左脚踝上正贴着膏药。幔帐中弥漫的除了升高?的热度,再?就是满满的药膏味儿,这个?着实?不太好闻。 “元元,你,”他没有上去,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不愿意?” 孟元元不语,脸边的轻痒是他手指的轻刮。其实?她自己不清楚一些事情,总觉得才决定跟他回去,一切就汹涌而来?,她喜欢一切清晰自然,而眼下她是真的很混沌。 “好。”贺勘应了声,没有再?问,身子落下躺回原处。 身侧的压力消失,孟元元转过脸偷偷瞧人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两人这样一间?房,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遭罪。 “你在看我?”贺勘笑了笑,语气中一丝落寞。 他拿手指轻落在她的眼睫上,指尖帮她往上卷着,她的眼睫果然又长又卷。 “没,没有。”孟元元垂下眼眸,小声道。 “看罢,”贺勘接了话,继而将人搂紧几分,极力平稳着呼吸,“我是你相公嘛。” 虽然没再?做什么,但他也没有离开?她的被子,仍旧抱着她挤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红薯酒的酒劲儿过去,孟元元心里亦是安静下来?,睁眼看着上面的帐顶。心底深处缓缓流淌着什么,细细的,还有些模糊与琢磨不透。 大概,贺勘这个?人对?她是在意的罢?明明他也是在忍,可并没有强迫着来?。 孟元元转了下身,试着腰间?横着的手臂随之?一紧,耳边落下他的呼吸。她叠上他的手,再?也没动。 一夜过去,清晨来?临。 院中的喜鹊才叫了两声,贺勘便起了床。他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早上从来?不贪睡,时辰到了一定醒来?。 只?是这次,他在床上坐了些时候,只?因为?身旁躺着他的妻子。 她安静的睡着,一张脸庞那样恬和?。即便睡梦中,她的嘴角也是翘着的,让人觉得她在笑。 他不觉对?着犹在睡着的她,也笑开?了唇角,眸中漾开?着满满的喜爱。 视线一移,贺勘瞧见了自己左脚,脚踝上还贴着那枚难看的膏药。他长腿一蜷,伸手就去撕了那膏药下来?。 膏药的味道钻进鼻子,着实?不好闻,他皱了眉。下回脚好了,她就没有借口了罢? 也只?是稍坐了一会儿,贺勘就起了床。 今日启程回洛州,有些事情还需跟秦家人商议一下,也算是告个?别。至于林场的事儿,他会提点两句,只?看秦家人能?不能?听进去,那诸先生是自以为?聪明,觉得拿下林场易如反掌。 人想的真简单,以为?靠着贺家就什么都能?做成?后面还有大靠山京城贺家? 哪有这样的好事?要说洛州贺家出事,想必第一个?撇清关系的就是京城贺家,反之?亦然。 这个?道理,他在十年前?就懂了。 从西?厢出来?,贺勘一眼看见了等在院中的兴安。 “公子。”兴安走过来?,仔细查看着贺勘的脸色。 “嗯,”贺勘手里系着斗篷,往院角看了眼,那里摞着不少东西?,是这次回洛州要带的,“送去船上罢。” 兴安嗯了声,闭好自己的嘴巴,多做事不说话。 贺勘去是了秦二伯家,四堂叔也在。简单与人说了几句,便说今日离开?,临了不忘提醒,守好各自的林场,莫要轻易卖掉。 “二郎,”秦二伯性情中庸,倒没明着得罪过贺勘,便问了句,“你能?否明说些?” 贺勘看看两人,这才开?口:“将来?建造船舶会需要大量木材,价格水涨船高?,两位叔伯记得守住产业。” “你看,我就说,”四堂叔来?了气儿,指着秦升家的方向,“秦升他早就知道,所以就糊弄咱们跟他一起,这不亏着有二郎,要不咱们的也给他算计了进去。” 秦二伯笑笑,劝了声:“他也吃了亏不是,蹲牢狱是免不了了。” 分明两人之?前?是跟着秦升,这厢又反过来?认为?贺勘很对?。大多时候都是如此,人性使然。 贺勘自然不想闹得太难看,他是与秦家再?没有干系,但是毕竟这边还留着一些秦淑慧的产业。对?养父母的恩情,就放在这个?小妹身上罢。 比起刚回来?红河县的时候,这两位叔伯现在可谓是非常客气,大清早的就让人准备茶水,并让贺勘留下来?用早膳。 。 秦家,西?厢。 孟元元比平时起来?的晚了些,她猜测是红薯酒的缘故。 起床后,先是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了下。看着皱巴巴的床铺,脑海中便想起了昨晚幔帐中的种种,一层薄粉悄悄染满了她的脖颈。 幸好,上了船有她自己的房间?,倒不必像这样同住一间?房。 等收拾好,孟元元走出了西?厢。 冬晨的阳光照耀着这处院子,高?大的梧桐树依旧光秃着吱呀。 这时,兴安从院门走进来?,后头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一身灰衣。 “少夫人,这是裘叔。”兴安快走几步,到了孟元元面前?,指着后面跟着的老?者,“往后,他会帮着照看咱家的院子。” 叫裘叔的老?者上前?,对?着孟元元弯腰行礼:“少夫人好,你和?公子请放心,我会把这里照看的好好地。” 孟元元明白过来?,这是贺勘找来?看管这院子的管事。因为?都不在这边住,不能?荒废了屋宅,必须有个?人打理才行。 “那有劳裘叔了。”她微微颔首,嘴角送出一个?浅笑。 “应该的。”裘叔道声。 兴安在孟元元面前?话就多了,指着东厢屋:“裘叔以后住那边罢,你去看看。” 裘叔称是,肩上搭着个?灰青色包袱,后退两步转身,朝西?厢屋走去。 “听口音也是红河县人。”孟元元道声。 “嗯,”兴安点头,开?始从头说起,“裘叔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早些年也读过书,正好公子知道,就让他过来?咱家里。往后田产收租,也是裘叔记账。” 被秦尤卖出去的那些田产,自然很难要回来?,贺勘没有太多功夫耗在这边,马上年关,他要回去准备明年三月的春闱。 “林场呢?”孟元元问,这些以后会是秦淑慧的,到底小姑手里有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底气。 “林场那边,也安排好了,昨儿人已经见过公子。”兴安回道,如今总算找到个?可以说话的人,把憋了一早上的话尽数说出来?,“那人少夫人认识,是之?前?在林场的赵叔。” 赵叔,孟元元记得,一直跟着秦老?爹干活儿,人很实?诚踏实?。不过后来?秦家出事,林场再?没有上过工,人就回了隔壁县老?家。 原来?,短短的功夫,贺勘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 “以后这边的账目,裘叔会整理好,每隔三个?月给慧姑娘送过去。”兴安又道,“估计这回回去,公子会让慧姑娘学习看账目。” 孟元元微微一笑:“那也是该学的。” 不管是背书也好,学账目也好,这些早晚是要上手的。也不知道秦淑慧学习账目的时候,会不会气得贺勘头疼。 说的差不多了,兴安指着东厢:“少夫人,我去带着裘叔四下看看。” 孟元元颔首,道声快去忙罢。 马上就要离开?,她走进正屋,想最后给秦家二老?上柱香。 才站在供桌旁,抽出一炷香,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孟元元回了下头,见着诸先生跨国门槛进到正屋。 “孟娘子。”诸先生一弯腰身,算是见礼。 孟元元回了一礼:“先生回来?了。” 转过身来?,她没想与对?方多说什么,点了线香,随后对?着供桌拜了拜,最后插在香炉中。 见状,诸先生也过来?,上了一炷香。 孟元元扫扫衣袖,准备出正屋,想回西?厢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秦家二老?应当很喜欢孟娘子罢?” 孟元元才将要迈过门槛,便听见身后诸先生道了声。不禁身子一顿,回头看去。 诸先生笑笑,带着嘴边的胡子抖了抖:“现在大公子认下孟娘子,二老?也会欣慰的。” 这话乍听觉不出什么,仔细品的话倒有几分别的意思。 孟元元也不多说,只?简单道了声:“这是我和?他的事。” “此话差异,”诸先生摆手表示不赞同,一脸讲道理的模样,“公子是贺家嫡长子,每一件事都是重要的,尤其是婚姻之?事。” 正屋中弥漫着线香的气味儿,有些呛人。 孟元元袖下手心一攥,面上仍旧带着淡笑:“诸先生也管这些吗?” 女子轻柔的声音,如同绵软的温泉,偏偏就堵得诸先生说不来?话。 他一个?埋没在贺家众多的先生之?一,自然管不了贺勘的事,只?是面前?这女子,他觉得自己说得,因为?贺家并未承认她。再?者,在权州见过贺滁,对?方可是提起过贺勘的婚事。 “元娘。”这时,院中传来?一道声音,听着略觉清冷。 看过去,正是刚走进院门的贺勘,他在秦家交代完回了这边来?。长长的披风罩在身上,每一步走着,带出稳当的步伐。 晨光落在他的脸上,清晰了他眉间?的蹙起。 只?一瞬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正屋,身子一挡面对?诸先生,将孟元元护在身后。 “先生还不回船上去,这么早过来?是有事?”贺勘问,薄唇间?送出自己的疑问。 诸先生弯下腰,称了声是,随后便出了正屋。 等人走出院子,贺勘才转过身来?面对?孟元元:“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孟元元嘴角一牵,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关切。 贺勘嗯了声,帮着她理了理发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处理。” 孟元元说好。 “出去吃朝食罢。”贺勘看看日头,手托上孟元元的手肘,带着她从正屋走出来?,“吃完了,咱们就上船。” 所有的事都已经安排好,秦家这边兴安会负责,只?剩下些东西?往船上搬运而已。 两人一起在街上走着,沿着主街一直往西?,不知不觉到了苏安巷子。 巷口的馄饨铺子,正是他俩第一天回来?红河县,用朝食的地方,支在外面的大锅,正冒着气。 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孟元元先进了铺子里,外面贺勘正与店家点要馄饨。 她找了上次的位置坐下,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还有别的位置,偏就会选择上一回坐过的地方。 “时候还早,一会等等点心铺子头一炉的点心,给你卖了船上吃。”贺勘走过来?坐下,一双筷子摆去孟元元面前?。 孟元元同样送了一盏热水给他。 没一会儿,店家端着两碗馄饨送上来?,分别给两人摆放在手边,随后道声慢用,便收起托盘离开?。 孟元元喜欢吃这里的馄饨,曾经有一次,她甚至带了一碗去给阿惜。可巧,阿惜也说那鲜虾馄饨好吃。 她手里捏着调羹,舀起一颗馄饨,皮薄而透,可是她并分不清哪颗是鲜虾的。 这时,视线中出现一个?同样的调羹,上面装着一颗馄饨。抬脸,就见是贺勘送过来?的。 “鲜虾的,”他说,并把手抬高?了些,没有给她倒进碗中或是勺中的意思,“给你。” 孟元元扇下长睫,似乎这么些天,他不必忌口了,还特意挑出来?给她。 然而,那调羹就这样隔着桌子,送到了她的唇边,她几乎感受到馄饨的温热。 他,这是要喂她? 孟元元唇角一抿,余光往四下看看,生怕有人往这边看,赶紧张嘴含了他的调羹,舌尖一吸,将馄饨卷到了嘴里来?。 随后迅速低下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同时听见了对?面,他轻轻地笑。 用完朝食,便是去了点心铺,开?早的第一炉点心,贺勘买了下来?。 渡头边,停着上次的蓬船,是两人回红河县的那艘。船工正坐在船尾,手里打着船橹。 贺勘先一步跳上船,回身对?着岸上的人伸出手,指节分明。 “元元,走罢。” 第58章 还是如同来时的那样, 两人坐着这条篷船离开了红河县。 冬日的河水尤为清澈,浅些的地方能看见水底的砂石。 孟元元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在船头?,清闲的看着前路。往前走了一段, 到了郊外,两岸上?的枯黄芦苇多了起来。还有, 那些躺在岸边不远处的小村落。 身后的船篷中,贺勘正抽空看着各样的信笺。回头?透过小窗,就能看见他拧眉深思。 孟元元记起,贺勘说他不喜欢红河县, 而刘四婶也曾说他被秦老?爹捡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好容易才救了回来。 那么?当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贺家当真这样无情,不管他的生死? 如此想想, 他对空清道?长冷言冷语, 对贺良弼强硬顶撞, 也就能说通了。毕竟当初将他放弃,换做别人,也不会?轻易放下心中芥蒂。 这时,贺勘转头?, 从小窗看出来,与船头?的孟元元交汇上?眼神。嘴角起了淡淡的笑意。 孟元元别开眼, 垂下头?去看着河面的水波。 没一会?儿, 水面上?多映出一个人影, 正站在她的身后,波纹将两人的倒影晃成许多的虚线。 “给。”贺勘屈膝坐下, 手往孟元元面前一送。 孟元元侧过身来,见着他手心里的饴糖, 两小颗,晶莹亮的如琥珀般。她看他一眼,随后垂下眼帘,手指过去捏了一颗糖怡,而后小小的张嘴,送上?舌尖。 剩下一颗,贺勘探手过去,给她装进?腰间的锦袋中。细长白皙的手指勾上?她腰带下的丝绦系带,轻巧的塞进?袋中。 孟元元腰间一痒,齿间咔的一声,那饴糖被直接咬碎,差点儿咬上?舌尖。不自觉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她细细的手指抠上?船沿儿的木头?。 后面他虽然放弃了想和她行房的意思,但是手里仍是试探过,从腰窝到腹下…… “坐这儿不冷吗?”贺勘问,手过去捏上?她的双颊,那张小小的巴掌脸儿稍稍变形,嫣红的唇嘟起,像一条小金鱼儿。 孟元元摇头?,被他这样捏着动作不大。 今天晴朗无风,船头?晒着太阳并?不觉得冷,甚至有些久违的安静。虽是冬日颓废的景致,但是心中觉得安宁。 贺勘往她靠近了些,故意拿膝盖去抵她的,果然,她双膝往旁边一让。 他笑,眼中甚是愉悦:“元元,我的脚踝好了。” “那便好。”孟元元开口,说了他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她看着他嘴角的笑,总觉得略有深意。突然就想到,昨晚上?她用这个蹩脚的借口拒了他的亲近,所以眼下他是故意这样说? 搭在船沿儿上?的手指,不小心抠了下指甲,心中带着跳了下,更是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感觉。 贺勘拉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对,是很好。” 他没有再回船篷中处理那些信笺,而是陪在坐在船头?。大多时候,都是他在与她讲着各种事,天象地理,世间奇观,她话少,那就换他来多说,都是一样。 这样在河流中走了一段,晌午前,两人上?了大船。 兴安和其他人走旱路,已经将东西带回到船上?。贺家的大船停在距离洛江最近的一处大渡头?上?,与周遭的小船相比,真可?谓是庞然大物。 上?了大船,就缺少了那份安静,到处是人忙碌的身影。 孟元元往船舱走的时候,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诸先生,对方对她颔了下首,感觉像是在打招呼。她点了下头?,遂进?到船舱,没再停留。 午膳已经备好,是在贺勘的房间。两道?炒菜,一份汤羹。 两人靠着坐在桌前,孟元元手边还摆了一个白瓷盏,里面盛着清透的酒液,酒香很是熟悉。 “是四婶给咱们捎上?的,”贺勘似乎看出孟元元的疑惑,先开了口,“她大概是看你喜欢喝红薯酒,便让刘则送了一坛。” 孟元元也不好追问,到底是不是刘四婶人主动送的,只是轻轻嗯了声。 “吃罢,”贺勘伸筷子?夹菜,给孟元元布满了小碟,“吃完了,咱们看看那副新海图。” 话音才落,孟元元看着他,软唇动了动:“海图?” 贺勘点头?,筷子?往桌面上?一搁,确认的回复着她:“出自兵部职方司的那张大渝海图。” 孟元元拿筷子?的手一紧。她自然记得那副图,当初刚到贺家,她见到贺勘手里攥着那副海图,心里十分想着看上?一眼,想知道?那些新添置上?的国度和地方,希冀着父亲是否在其中的某处。毕竟那是官家最新绘制出的,并?不是外面能买到的普通海图。 不过,当时贺勘明白的拒绝了她。 “上?头?不是还标有海域的布防吗?”她问。 “你还记仇的?”贺勘笑,她这是第二次拿着他的话,回怼给他。 不过却有些觉得可?爱,至少除了平淡的与他说话,她现在也多了些别的情绪。 孟元元垂下眼眸,那调羹搅着瓷碗,里面软糯的汤羹便随着转动。 见她不说话,贺勘嗯了声:“可?以看,左右我觉得元元也看不懂那些海域布防。” 那些海域布防,别说她一个娇娇女?儿家,就是一般的男子?同样看不懂。图上?并?不会?明确标注何处驻有海防军,而是用一种特殊的色彩代表,不是军中人,是看不出的。 孟元元瞅他一眼,不否认自己看不懂,当然也不感兴趣那些布防,只是单纯想看看那些新增的地方。 午膳用过,下人进?来,利索的收拾了桌子?。 贺勘起身,走进?内间。隔着一道?珠帘,看见他在书案下拿出什么?。再走出来时,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卷图,“大渝海图”四个字,明明白白表在图卷外侧。 孟元元从椅子?上?起身,素色的裙裾扫着地板,小巧的绣鞋往旁边挪了一挪。她没想到,贺勘这次出来,会?带着这张图。 下一瞬,贺勘走到桌旁,手指一勾解开海图的系绳,双臂一展,一整张图便铺开在桌面上?。 “就是这个了,”他手摁上?图的边缘,防止图再次卷起来,另只手拿了镇纸压住另一侧的边缘,“新添置的地方,多在西洋。” 他细长好看的手指点着西洋的方向,那边有大片的陆地,也有点缀海洋中的岛屿。 孟元元腰身往前一弯,随着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很多地方是她第一次听说的,也有那种听说过,但是今日才知道?确切地点的异国。 “你这样看不别扭?”贺勘见她站在图的侧面,还得歪着脖子?来看图,遂用手掌一扣,轻门熟路的握上?她的软腰,往自己身前一带,“这样看罢。” 腰间忍不住一痒,孟元元鼻尖弄出一声软哼,人已站在贺勘身前,前腰卡在桌沿边儿上?,左侧的半边身子?靠在他的右身前。他左手摁图,右手握着她的腰,整个将她拥住的姿势。 她往左面偷偷瞄了眼,他的脸颊几乎靠上?她的发顶。 “这里,元元知道?吗?”贺勘垂眸,正好抓上?她瞄过来的眼睛,遂笑着问了声,便也手里更收了几分力,箍紧了腰。 孟元元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专心看着桌上?的海图。男人手指点着地方,是西洋的绿衣大食与黑衣大食之间的海峡。遂点了下头?,这些在外面那些普通海图上?有标注,但是这幅海图上?,两处地方分明画出了具体的国度。 于是简单说了这两处地方,都是早些年孟襄说给她听的,过去了那么?久,她已然记得清楚。 “你知道?的真不少,说得都没错。”贺勘忍不住赞叹一声,眸中浮出欣赏之色。 很多的女?子?,俱是困于闺房之内,所见所闻也是四面墙内的事儿。而她不同,她会?看眼前,也会?看更远的地方。他说什么?、问什么?,她也都会?懂。 这样靠在一起,孟元元觉得有些热,耳边也是湿湿的、痒痒的,他的每句话,每个呼吸,都会?扫着她的耳边,掐了几次的手心,愣是静不下心,也没办法好好思考事情。 着实,这样的自己很不正常。偏偏,他的手掌若是加一些力气,她就会?觉得身子?发软。 不禁也就想着自己的决定?,跟他回洛州,便是答应他的靠近。可?是她未有想过,这样的靠近是如此的磨人,想找出招架之力,却没有办法。 耳后,愣是不争气的红了一层, 不期然,耳后贴上?两片微凉,轻轻一啄,是身后人的唇,继而舌尖一卷吮走了她的耳垂。 孟元元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卡在桌旁的身子?发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试到他的齿在耳垂上?轻咬一下,攸尔一疼。 随即,腰间的手松了松,耳边传来他略哑的声音:“咳,那你先看罢,我去内间看书。”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她旁边,没办法让她安心看图,贺勘往后离开半步。 孟元元掐紧的双手一松,只觉脑中晕沉,依旧不明白是不是那一盏红薯酒的问题。余光中,男人的袍摆离开了些,身侧的重量也消失了。 “嗯。”她声若蚊呐,只觉耳后更热,整个人如今怕是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好。”贺勘应声,手指擦着她的腰带离开,最后落在自己腰侧。又?站了一瞬,他才转身,往内间走去。 听着身后离开的脚步声,孟元元浑身脱了力,深吸一气,偷偷往离开的人看了眼。 他依旧身子?挺拔,步履沉稳,只是耳尖上?似乎红了。 孟元元以为自己没看准实,再看的时候,贺勘已经进?了内间,珠帘自他身后落下,琉璃珠相碰,带着脆响与光芒。 她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绪,这才认真看起面前的海图。 站在桌边,前腰不用紧卡在桌沿边,她可?以放松的弯下腰,手指点在权州的位置。那是自己的家乡,也是当年父亲出海航行扬帆的地方。曾经,她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娃儿,便也会?像父亲和大哥那样,乘风破浪去往海外。 图上?标着航线,孟元元手指画着,是孟襄当然走的航线。权州出发,途径麻逸、苏禄、渤泥,然后经过三?佛齐与登流眉之间的海峡,离开了南洋。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注辇,那里是古先生提过见到父亲的地方。三?年了,父亲和大哥是否还好? 内间,贺勘坐在书案后,拿起信笺来看。在篷船上?并?未看完,这厢想着赶紧处理好,写好回信,等?在下个渡头?将信寄出去。 有送去权州的,有送去京城的,还有昔日请教过的老?师…… 可?是才展开信看了两行,便忍不住抬眼,透过珠帘看去外间。桌边,自己的妻子?正全神贯注看着海图,腰身柔柔,气质恬静。 怎的看起来,她比起他来更加镇静,都不会?心乱吗? 往洛州回去,水路上?是逆流而上?,因此船速比来时要慢上?不少。来时用两日足矣,回去便是要用上?三?日,因此船底摇橹的船工要费些力气。 如此,回到洛州,应当已是腊月十九,年关近在眼前。 孟元元坐在桌前,已经有些发困。看着海图,终究还是只知道?注辇周边的小国或者地方,可?父亲去了哪儿,并?不知道?。 这时,耳边是珠帘相碰的脆响,转过脸去,就见着贺勘从内间出来,手里捏着两本册子?。 “这些是关于南洋诸国的书。”他站在她身旁,书册放到她手边。 孟元元嗯了声,拿起书来翻了两页:“那我看看。” 贺勘另只手那些几封书信,自己推门出了房间。 孟元元见人出去,便打开书册来看,碰到了陌生的地名,时不时对照着海图。 这厢,船停靠在一座渡头?做短暂的休整,摇橹的船工也趁此机会?走上?岸活动。 贺勘的书信,交由兴安送去了这边的一处驿站,后面会?有专人送去给收信人。大渝朝的邮政,驿站邮寄的信笺,只能是给官员或者有功名的人服务,甚是便利。至于普通百姓,多是通过民?间的捎信。 等?着兴安回来,船也开始准备出发。 贺勘办完自己的事回到房间,见着孟元元还在那儿看书,似乎连动都没动。 “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你就问我。”他走了过去,手拿起海图,卷了起来,“你看很久了,眼睛不累?去甲板上?走走罢。” 孟元元回神,面前的海图已经被抽走,下一瞬,自己手里的书也被贺勘拿了去。 她往窗扇看了眼,见着窗纸印上?了橘色,似乎已是黄昏。 还不等?她说什么?,贺勘已经拉起她的手,揽着她椅子?上?起来:“走罢。” 开了房门,两人走在过道?上?,他走在前面,手里牵着她。 舱门推开,徐徐江风扑面而来。 贺勘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转而为孟元元披在身上?。他仔细帮她把头?发取出来,然后系好斗篷。 透过他的肩膀,她看去外面,西面的天空整个染成橘色,日头?光芒不再耀眼,晕开着光芒。 “很好看罢?”贺勘看着她的脸,在她的身旁侧过身,一起看去西面的天空。 冬日里的黄昏,美得让人无法形容。 他带着她走出船舱,一起走上?甲板,直到了船头?处。 宽阔的江面上?,行船还在继续向西,天空中层层的云彩,叠出漂亮的色彩。岸边,漂浮着几只野鸭,枯黄的芦苇随风摇荡。 霞光同样铺满了整个江面,包括他们的船,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静谧下来,前路无尽。 孟元元微扬着脸,身上?包裹着暖色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很久很久了,她没有这样感受过安宁。 她手扶上?船栏,额上?的碎发轻轻抖着,属于男人的长斗篷,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甚至她纤细的身形根本无法撑起,拖在地上?一截。 身旁的人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京城的观阳山,听说也是一处看日落的好地方,”贺勘望去前方,眼角柔和,“明年,带元元去那边赏晚霞。” 孟元元脸颊微侧,看上?男人,他的脸沐浴在黄昏的光芒中,嘴角挂着笑,下颌总那样倨傲的微扬。 京城?他要带她一起去京城吗? 对于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好像并?不像别的事情那样,只要细细琢磨就能控制住。可?是感情的事,似乎不好控制。 “元元去过京城吗?”贺勘转过来,对上?她的双眸。 他的手落上?她的发,指尖摩挲着,渐渐地去捏上?她的耳垂。 “没有。”孟元元低下头?,想起房中时,他还咬过她的耳朵。这样的轻柔捏着,一股酥意油然而生,自己都觉得陌生。 幸好,霞光漫天,即使自己的面上?红了,对面的人也看不出。 贺勘嗯了声:“我幼年时待过些时日,在陆家。也是那段时候,自己知道?了很多。” 孟元元看他,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会?偶尔对她讲起以前的事,包括陆家的。其实她能感觉出,对于陆家,似乎是他心中的痛。 “晚上?要继续赶路吗?”她手指扫了下耳边,借此把他的手给赶走。 视线更是移开来,看去两岸。 “不走了,”贺勘垂下手,指尖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前方暗流多,船会?找地方停靠一晚。” 夕阳最终在江水尽头?落下,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吞没干净。 天黑下来,风亦冷硬。 两人往船舱中走,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后面兴安跟着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布包。 正是孟元元的紫檀螺钿阮咸,被从仓库中取了出来。 “公子?,少夫人。”兴安对两人弯了下腰,这回他学聪明了,不多说话,也不乱看。 他打开舱门先走了进?去,动了动自己灵活的脑袋瓜儿,径直往自己主子?爷的房间走去。 而后面,孟元元刚好进?来,看见这一幕赶紧唤了声:“兴安,给我罢。” 说着,她快走两步过去,从兴安手里接过阮咸。 眼见阮咸被接走,兴安手里一轻,不由看去自家的主子?爷。果然站在舱门边,正拉着门的贺勘皱了下眉。 兴安赶紧低头?,往走道?旁一让。阮咸是少夫人自己拿走的,这可?不关他的事。 孟元元倒是没多想,抱着阮朝走道?最里面走去,那里最后一间,是她来时的房间。 “元娘。”贺勘唤了声,自然知道?孟元元是要做什么?,“你不看书了么??” 孟元元回了下头?,嘴角浅浅:“明日罢。” 说罢,她走到最里头?,拉开了房门。 里面昏暗又?阴冷,显然提前没有收拾。 她没在意,进?来先点了灯,把阮咸仔细放在床上?,然后转身找炭盆。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勘走了进?来。 “元娘,咱们,别分房罢。” 第59章 一盏烛火映照着不大的房间, 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隔着窗扇, 能听见外面江水的哗哗声。 贺勘站在门边,一只手犹抓着门边, 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女子。 闻言,孟元元微微错愕,手里才要碰上炭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来?罢。”贺勘手松开门板, 两三步到了炭盆前。 他蹲下,从孟元元手里拿过火折子, 轻轻吹了一下,一团小?小?的火焰跳跃而出。随后, 他将火苗对准盆中?的引火粗纸, 点着。 生火要花些功夫, 粗纸燃起,慢慢烧上银炭。 隔着炭盆,孟元元盯上花苗,声音不大:“我在这边房中?就好。” 贺勘收了火折子, 往边上桌子一放:“行。” 说着他站起来?,环顾着这间不大的房间, 其实只比他那间房的内间大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当?初为何就选这间房?是想隔着他远点儿, 还?是喜欢这里清静? 孟元元后一步站起,觉得贺勘是挺好说的, 只要与他说清楚,他也会答应。 “不过这间房有?些阴冷, ”贺勘的手摸了下冷硬的桌面,蹙下眉头,“我让兴安过来?整理一下,住着也舒服。” 房间是不如?他所住的那间舒适,不过生了炭火也还?可以,况且还?有?两日就能回到洛州,孟元元认为不需要再麻烦。 “不用?了,没有?太冷。”她道了声。 贺勘看她,她性?格很好,有?些事总不喜欢去麻烦别人。可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心生疼惜。 这时,外面走道上传来?明?显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兴安的声音:“公子,诸先生找你?有?事商议。” “知道了。”贺勘应了声,走过去将窗扇开了一条缝,透了些气儿进来?,屋里的炭气淡了些。 做完这些,他出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孟元元,见贺勘离开,便?想着整理一下床铺。脑中?总是回响着他那句,不要分房。 炭火烧旺,房中?暖和了起来?。 许久不曾弹琴,她把阮咸取出来?,抱在怀里,手里试了几个音。调整了下坐姿,腰身直起,干脆弹起了古松吟。 正是刚黑天的时候,船上的人开始用?饭,突然起来?的阮琴声,缓解了一些寒冷。亦是被江风,带着琴音飘出去好远。 一曲古松吟,琴音清脆娴熟,一听便?是打小?炼成的功底,其中?更是掺杂了欲语还?休的情?绪,使人动容。 孟元元是想着今日的那副海图,有?感?而发,思念父亲和大哥。母亲已经离世,她真的很希望另外两位亲人无恙。 这份希冀藏在最心底里,也是她一步步往前走的支撑。 晚膳,是孟元元自己在房中?用?的。 待用?完膳,婆子进来?收拾了干净。 没多久,兴安来?了房间,后面还?跟着两个仆从,将一卷子厚毯抬近房中?。 “这是什么?”孟元元问,眼看两名仆从就把厚毯放在地上,不明?所以。 “少夫人先到外面一站,让他俩来?收拾。”兴安指了指房外的走道。 孟元元嗯了声,便?从屋里出来?,与兴安一起到了走道上。 “是给房中?铺一层地毯,”兴安解释着,朝屋里看了眼,“波斯来?的长绒毯,很是保暖舒适,赤着脚在上面走,都不会受凉。” 屋里,厚毯铺开一些,露出了鲜艳的纹路,很有?异国的韵味。 孟元元识得长绒毯,曾经她的房中?也铺着这样的毯子,很是贵重。 兴安笑笑,又道:“是公子安排的,这间房靠着北,又在船边,比较冷,如?今这样会暖一些。” 提起贺勘,孟元元不禁看去他的房间,此时房门紧闭。适才他说要整理,没想到送来?一卷长绒毯。 兴安站在门边,翘着脚往房里看,手里指划着哪里偏了,哪里不平整。 回来?站好,他继续道:“公子在和诸先生谈事儿,到现在晚膳都没用?。咱也不知道这位先生要做什么,该管的不该管的,他总要插上一手。” 孟元元笑了笑:“那他要是什么也不做,贺家养着他做什么?” 像诸先生这种读书人,大多寒门出身,是有?些才学,但科举屡试不中?无法入仕途,就只能寄靠在贺家这样的士族,等待出头之日。 眼看着还?有?两日就会回到洛州,诸先生只做了一件送东西去权州的事儿,秦家林场并没有?拿下来?,想必心中?也是焦急的。故而,是想在别的事情?上挽回一些,才去找的贺勘罢。 她的话,兴安恍然大悟的点了头,眼中?几分幸灾乐祸:“也就是说,他人现在很慌?” 孟元元心中?认为是这样。主?家的事交代了,他却没做成,以后恐怕就不会再安排别的差事给他了。 房中?的地毯很快铺好,边边角角的全部妥妥帖帖,兴安脸上全是满意。 孟元元觉得有?些劳师动众,只两天的功夫整了这样麻烦,这间屋里太靠里,估计贺家那位主?子就算用?船,到时候也不会住这间。 等回到屋中?,兴安又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进来?,吃的、用?的,将不大的房间摆得满满当?当?。 孟元元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墙上已经挂上画幅,床边的小?矮几上,更是摆了一只环耳刻花瓷瓶…… 一通下来?,终于布置完全。 环顾房间,孟元元已经找不出房间原来?的样子,更别提方?才还?残留些许的阴冷。 最后,一只浴桶送了进来?,用?来?给她睡前沐浴。 当?整个身体泡进温水中?的时候,孟元元舒服的喟叹一声,身子倚着桶壁,往水中?滑了进去,只剩下小?小?的脑袋在水面上。 水中?撒了些干花,此时被水汽蒸出了浓郁的香味儿,滋养着女子娇细的肌肤,更舒缓了她的神?经。 泡了些功夫,她从水里出来?,两条光滑的腿自浴桶内迈出,两只小?巧足儿踩在长绒地毯上。脚心软软,试不到一点儿的凉意,水滴沿着腿下滑,经过脚腕,最后落上了厚毯。 走到床边,孟元元拿起浴巾,擦着发丝与身上的水滴。自己一间房,终究觉得自在,不像在秦家的西厢中?,哪怕擦洗个身子,也是急忙慌的。 如?今,她甚至不用?急着往身上套衣裳。余光一扫,便?瞧见了摆在床边的菱花镜,正映照出她现在的模样。 少女晶莹,肢体宛如?美?玉,恰似盛放的花儿。 伸手过去,一把将镜子摁下,孟元元套上了衬裙。干脆,也就没有?穿鞋子,这样赤着脚,一下下的踩着长绒毯,长长的裙裾垂下扫着。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每天晚上睡前也会这样,赤着脚在自己房里跑,母亲和乳娘看着她咯咯笑,嘴上说她姑娘家家的没有?规矩,实则没有?半分嫌弃。 那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她担忧。所以,她还?是要回权州,拿回属于孟家的东西。 哒哒,轻轻地敲门声响起。 孟元元回神?,想着应该是婆子进来?收浴桶,便?走过去敞了门。 刚拉开一点儿,门外站着的是身材修长的男子,昏暗的走道,让他看起来?更为高大。 “元元。”贺勘看着门敞开的地方?,有?屋里温暖的灯光,还?有?女子玲珑的半边身子,以及嗅到的淡淡的水仙香。 背在身后的手攥了下,随后另只手一抬,正是白日里孟元元曾看过的那本书。 孟元元犹豫,手把着门边不知要不要开门,她以为是婆子,所以披件外衫之类就跑过来?开门。再往贺勘手里看,便?明?白他的来?意。 “走道有?些冷,”贺勘道了声,仍站在那儿,“那诸先生太多话说,让我借你?这儿躲一下罢。” 孟元元这才发现他身着单袍,如?今这样晚了,诸先生还?没商议完吗?她当?然知道,贺勘是不会接受诸先生的意见,毕竟那其实是贺泰和的意思。 她手指稍稍一送,下一瞬门板就被对方?给推了开,还?没说一句话,人就自己走进了屋来?。 “关门啊,”贺勘握上孟元元的手肘,将她往里面一带,自己随手就关紧了门,“穿这么薄,不怕冻着?” 手从门上收回,他转身看到了墙边的浴桶,整个房间内全是芬芳馥郁。而他的妻子正站在桌旁,烛火中?身姿窈窕,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肩头滑下,在那柔软的丝衣上,晕开着湿润。有?一缕发垂在胸前,半遮半掩的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有?隐约的圆润形状。 孟元元感?受到对面的注视,掩饰般的抬起手臂挡住前面。丝衣衬裙单薄,根本难掩凸显的玲珑。 接着转身往窗边走,想着找一件外衫披上。才调了步子,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攥住,环上的手指力度略大,甚至有?些发烫。 “元元,”贺勘拽着人的手,一步侧身过来?,到了她的面前,“书。” 这样的近,之间连半步远都没有?,一本书隔在两人之间,略旧的封皮。 “嗯。”孟元元抬手去接,想从他指间抽走书册。 可是他没有?松手,仍旧捏着那册书。她疑惑,抬头看他,然后对上了一双深眸,沉如?古井。 他抿着唇,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她,清晰看着他喉间滚动了下。 “公子?”她唤了声,声音小?小?的柔柔的。 贺勘胸口抑制不住的鼓动,生出最原始的征服欲。明?明?眼前的就是她的妻子,为何分房睡?她不过去,那他过来?也成。 见他不松手,孟元元手指放开。恰在同时,贺勘的手也松了开。 “哗啦”,书从两人中?间掉下,落去了地毯上。 两人相视一眼,孟元元见贺勘笑了一声。 接着,他先一步蹲下,去捡那掉落的书册,同时,也就看到了她裙裾下的一双赤脚,此时正陷进在软软的毯中?。 “给。”贺勘捡起书册,举高些往孟元元手边送。 孟元元去接,然后被他顺势攥住了手腕,接着一股力道拉着她带向?蹲在地上的他。 她惊呼一声,下一瞬被他抱了个满怀,一头黑发铺散开,双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腰,想稳住自己。 他单膝跪于地毯上,纤巧的她正好落于身前,在自己的双膝间,她跪着的姿势,一把腰身恰到好处的搂住,如?此契合。 孟元元惊魂未定,脸埋在他的胸前,瞪大眼睛,鼻尖猛然吸进属于他的气息,有?些清冷。此时的双手正抓在他的瘦腰上,试到了紧绷有?力的腰肌。她想收回手,可一离开,必定是直接和他更紧贴紧。 “不要分房了,”他在她耳边轻语,薄唇有?意无意扫着她的耳廓,“我们是夫妻,要不换我来?你?这边罢。” 说着,他的手掌托上她的后背,指尖透过丝绸,试到了她的后脊。 这种话,孟元元觉得荒唐,这并不是谁去谁哪儿的问题,是…… 是什么?她现在也没办法理清楚。 他抱着她,腾出一条手臂,过去攥上了她的脚腕。很细,包裹上足儿的时候,那般软柔。指尖不由捏了她的脚心一下,听到了她的小?声嘤咛,痒得扭了下身子。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最后的余热耀着这不大的房间,也映照出蹲于地上的男子,他将怀中?女子轻轻放躺在长绒毯上,躺下,抵开双膝。 烛心晃了两下,终是灭了,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窸窸窣窣着,黑暗中?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有?微哑的男声在轻声安抚,有?女子不安的嗫嚅。许久,没有?人来?换蜡烛并点燃,只是那只浴桶咚咚几声不规则的轻响,应该是那女子的赤足,无助中?蹬了几下。 夜里行船有?风险,恰巧这一段江水还?有?暗流,是以,船停在一处岸边。 风有?些大,呼呼着,像是人粗重的气息。它带着船身晃着,似要带离岸边一样,然那条粗重的绳索始终牢靠的拴着,一次一次的反复拉扯。 走道上,兴安看着婆子空手回来?,并没有?进去少夫人房中?取浴桶,遂生出诧异。 便?往前走了几步:“怎么……” “嘘。”婆子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上前来?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离开。 兴安一愣,便?又往走道里头看了眼,耳边似乎是听见些奇怪的声响,感?觉是女子压抑的哭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 他还?想问什么,被婆子连拉带拽的带走:“安小?爷,你?去准备热水就好。” 房中?,孟元元躺在长绒毯上,手指一次次的抠着,奈何毯子软根本抠不住,也就无处借力,只能生生的承受。只是后来?,没有?了开始的煎熬,渐渐地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黑暗中?,那只细长的手从腰上松开,落上她的嘴角。 “元元……”他唤着她的名字,不稳的气息满是欢喜,“我好喜欢。” 第60章 这种事, 一旦碰触上便是一发不可收,不是单单的时隔一年多,而是两人之间解开了误会。在生出误会的地方, 最终一丝丝的理清。 当彼此的认识加深更?多,尤其是贺勘, 越往自己的妻子走近,也就越无法自发的陷入。后?悔于当初的傲慢固执,又?庆幸于拉住了即将远离的她。 所以这种情感?最直接的表现,便在两人此时的交接之道上, 鸳鸯交颈,鱼水之欢。 原本火红的炭块, 此时在炭盆中奄奄一息,随时会被灰烬吞没, 最后?的一点火光, 映出了长绒毯上一大一小?两只扣紧的手。 “这样, ”贺勘道了声,压低的声音伏在她的耳边,缓慢磨着?,“觉得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她的几声轻咽呜呜…… 东方的天空现了鱼肚白, 启明星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掉进江水里。 甲板上, 有仆从来回走着?, 巡查周围的情形。 年底了, 总不知道会不会有水匪随时出现,作乱, 要时刻警惕。更?何况船上的人,是他?们未来的家主, 不能?有任何闪失。 兴安披了件袄子,从船舱里出来,一阵冷风刮来,冻得他?立即缩了脖子。 “安爷,这么早起?来?可不像你啊。”那巡视的仆从站在甲板上,挥手打了声招呼。 这个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兴安也觉得自己奇怪,大冷的天谁这个时候不是赖在被窝里,跑到甲板上来挨冻? “有什么异常吗?”他?总不好说,自己等着?伺候主子爷,可主子爷一夜都没回房,留在了少夫人那儿。 仆从不疑有他?,只当是贺勘让兴安出来问话,便认真?回道:“没有异常,昨夜风大,估计就算有水匪,他?们也不敢出来。” “那就好,”兴安勾着?身子,鼻尖儿瞬间被冻红,“我算是见识过那些水匪,当真?凶残。” 还是洛州南城的那次,要不是郜家死守仓库,拼命抵抗,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贼子,还不知做出什么。 两人靠在避风的船板后?坐下,仆从搓搓手:“话说回来,咱们出来的时候,南城匪乱的事儿还没弄完罢。” 兴安嗯了声,揉揉鼻子:“来信儿了,说是陈都头已经找到那群贼子的老巢。后?面的,便就不知道了,毕竟是官府的事了。” “那倒是,”仆从点头,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佩服之意,“咱们大公?子可谓功不可没,现在洛州府,看看还有谁家不服贺家?” “为了一方百姓,公?子这样做也是应该的。”兴安道了声。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件匪患平息之后?,贺勘的名字必然?会传到京城,甚至会在朝堂上提及。无疑,对明年的春闱大有助益。 他?自以为灵活的脑瓜转了转,莫不是公?子一开始想插手这事儿,就是为了这个?想了想便放弃了,着?实是太绕脑子,多想一点儿就混沌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又?说到了贺勘进京春闱的事儿。 兴安是知道一点儿,前?日?诸先生捎回来贺滁的信,上面说,想让贺勘早早进京,最好是一过上元节就出发,说是早些进京,帮他?安排了些什么。 如此算算,是挺忙活人的,接下来就是年节,大大小?小?的事儿等着?,还要安排少夫人的事。 想到这儿,兴安便记起?昨晚走道上那轻声的吟泣,若有如无。 天更?亮了些,两个站起?来,一起?结伴往船舱中走。 才推开舱门,兴安就见着?婆子端着?铜盆往最里面的房间去,盆里的水微微冒着?热气,显然?是兑得刚刚好的温度。 婆子走到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良久,里面传来男人的一声“进来”,她这才轻轻推开门,进到屋里。 甫一进去,房中便是充斥着?浓郁的靡靡气,几声女子娇嘤钻进耳中,不禁拿眼去偷看那床帐,正晃动着?,床边探出来一只手儿,紧紧抠着?床沿。 赶紧低下头,婆子把铜盆放在地上,继而收起?前?次送来的那盆水,如今已经凉透。 贵重的长绒毯上,此时一片狼藉,那件躺在浴桶旁的女子衬裙,分分明的被撕裂了开。 婆子收了盆子,便从房中退出来,关上门后?,才舒了口气。脑中久久挥之不去里面情形,实实的叫人脸红。 “妈妈,公?子起?了?”兴安走过来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差点儿给婆子吓掉了魂儿,好容易才稳住手里的盆子:“安小?爷,你想吓死我?” 本还想着?屋中那一对儿的缠绵,这厢就碰到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小?子。 “还没。”婆子没好气的一声。 瞧着?里面的那架势,怎么可能?起??不过细想,又?觉得娘子委实瘦弱了些,这一宿没消停,得吃多少苦头? 天明以后?,船离了岸,继续往西航行。 相比于昨日?的晴朗,今儿的天略显阴冷,日?头被蒙在薄云之后?,惨淡的光芒晕染开。 临近年关,整条江上只有他?们这一条船还在走着?。 船底摇橹的船工们使上力气,想着?早一些时候回家,搂搂妻子,抱抱孩子。 房中,孟元元缩在被子里,瘫软的趴在那儿,鬓边的发丝粘着?香汗,贴在那儿。微微肿着?的软唇喘息着?,后?背起?伏。 身边的人帮她掖好被角,随后?指尖来勾了下她的唇,这才起?了身。 她神经瞬时一松,嘴角舒出一口气,眼皮抑制不住的粘合上,一寸寸的任由倦意吞没。朦朦胧胧的,她听见他?在床下说着?什么,什么回去,什么今日?事…… 断断续续,孟元元着?实没听进去一点儿。 后?面,听见房门开关的声响,她确定他?离开了。这才动了动身子,想翻个身。而残留身上的不适,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消散,她就像要被拆散了一眼,浑身无力。 刚想好好休息,房门再次被打开,她放松的神经攸尔紧绷起?来。 透过幔帐,隐约看着?进来的是两个婆子,在收拾昨晚的那只浴桶。一个人在换水,另一人走到床前?。 “娘子起?身罢。”婆子顺手收起?了幔帐,手里卷了卷收进黄铜挂钩中。 孟元元没想到被这样直接的掀了帐子,就差整个脑袋缩进被子里,闻言小?声应了下。 高门中的婆子什么没见过?当然?是知道女儿家脸皮子薄,也就解释了声:“收拾一下再睡,娘子才舒坦。” 这话是没错的,孟元元即便现在窝在被子里,也是每一处都不舒服,尤其不好言说那处仍有些火辣感?。 很快,浴桶里换了新水,水汽散开来。炭盆也被重新点起?,开了窗扇透风,原先的那些靡靡的春情气儿散了个干净。 房中重新变得温暖而清新,只是昨晚翻滚的那处长绒毯上,终是留下了痕迹,乱糟糟的,连原先的纹路都沾了一些旁的…… 孟元元被婆子扶着?,跨进了浴桶中,随即身上的披衫被对方收走,露出了身上遍布的红色点痕。 泡进水中,整个人被温热包裹,不禁头一晕,肚子更?是早就空空如也。 水中填了安神舒缓的药粉,有些香,又?有些淡淡的清爽药味儿,浸在里面一会儿,孟元元觉得自己才缓上来一些。 两个婆子正在帮着?收拾床铺,皱巴巴的被褥被一并卷起?拿走,在尽数换上新的,并拿熏香炉将床帐内仔细熏了一遍。 孟元元单知道士族的规矩讲究多,如今才稍稍的窥探到一点儿。这出门在外的船上已是如此,那真?正的储安院会是什么样?像她,虽然?家中也算富贵,但是这些上面却并没有如此繁琐,父亲说,不必那些,只要舒心就好。 泡了个舒服,那边床榻也已收拾干净,就连那处毯子,亦被重新打理过,变得平整如初。 婆子拿了新衣来,帮着?孟元元穿上。是一套烟紫色的裙装,比她以往的衣裳鲜亮许多,细看每一处的针脚都是细致无比,却不显累赘,恰好的勾勒出轻盈的腰身。 这个空荡,另个婆子已经摆了朝食。 得知贺勘在他?自己的房内,正和?诸先生商议什么。孟元元心中从未像如今这样,感?谢有诸先生的存在。 吃了些东西,她拖着?疲乏的身子躺去床上,头才沾上枕头面儿,睡意便汹涌而来,昨晚被他?痴缠着?,根本不可能?睡着?。以至于后?来她开了口祈求,他?才哄她说好,结果只是变为慢慢的磨抵。殊不知,那样更?叫人折磨。 想着?那些画面,身体上似乎还残留的感?觉,僵了下。这时的她才知晓,那种事并不只是会感?觉到疼,还有别的许多。她脸上发热,往枕头中深埋一下。那些他?给的温情脉脉的依偎,柔情蜜意的触摸,逐步试探的取悦,有一瞬她也感?受到快活的。 与此同时。 贺勘坐在书案后?,手里随意的翻着?一本书,耳边是人聒噪的声音。 是诸先生,他?站在书案前?,正绘声绘色的讲着?:“公?子,依我之见,你可以年前?就进京城。以表示对贺滁大人指点的重视,早早过去也可提前?准备。” 正如昨日?孟元元所说,如今的诸先生心中急躁,眼看着?就要回到洛州,可他?这一趟的差事并没有做好。所以回去后?,贺泰和?那边自然?不好交代?,只能?选择靠上贺勘这边。 贺勘现在虽然?在贺家没什么权杖,但是后?面必然?会掌握整个洛州贺家。而且,这位公?子以后?铁定会入仕途。 对于诸先生想什么,贺勘心中明明白白,可自始至终并未表态,也不想趁机收了为己所用。这种一遇事情,便另择他?主的人,他?不会用。 当然?,他?不会明确说出来拒绝,而是选择吊着?。人猜不出他?的用意,就会老实很多。 “先生说的不无道理,”贺勘貌似赞同的点了下头,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只是,我这边并不太明白伯父的意思,况且家中还有诸多事务。” 诸先生眼睛一亮,认为是贺勘听进了他?的话,便往前?一步:“公?子,前?途重要,不过就是一个年节。你若需要,我可先去京中帮你打点。” “这样啊?”贺勘手指落在案沿上,食指敲了两下,“容我想想。” “事不宜迟,”诸先生自认应该趁热打铁,弯下腰压低声音道,“就我在权州听了贺滁大人的话,琢磨着?意思,觉得京城贺家应当想为公?子寻一门婚事。” 不然?无缘无故,提及贺勘的婚事是为哪般? 闻言,贺勘手指一顿,眼睛一眯,声音陡然?高了几分:“诸先生,我已娶妻。” 他?的妻子是孟元元,秦家父母为他?三?媒六聘定下的,他?很是喜爱她。昨晚两人翻滚的云雨,此时在脑海中映现 好不容易换来她的一点回头,他?可不想有些乱七八糟的搅扰进来。京城他?会去,自然?是自己做决定,用不着?一个无用的先生提醒。此次回洛州,最重要的就是让孟元元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诸先生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忙道声失礼。 自此,贺勘也不愿听这人胡说八道,从书案后?起?身,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一出来到走道上,他?不自觉的就抬步往里面走,看上最尽头的那扇房门,目光不禁柔和?了许多。 推门进去,就见着?软床之上美人横卧,正小?睡休憩。 他?放轻动作,反手关上房门,脚步放慢往前?走。到了昨晚他?摁住她的那处地毯上,脚下一停,随即想起?当时她浑身的发颤,以及一声声的妩媚。 如今心中倒也确定一些,那些个他?从看不上眼的杂书话本,亦有些可取之处。最起?码这男女交而之事,果真?美妙。 只是如此,心中便又?蠢蠢欲动,总也想着?上去缠上她。 待坐在床边的时候,他?去勾了她的头发于指尖玩耍着?,捻着?极为柔润干爽,夜里的时候可全被汗浸湿了呢。 孟元元睡得朦朦胧胧,忽然?觉得胸口发闷,睁眼就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你……”她张了张嘴巴,尚未完全清醒,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瞬,两根细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下唇,人凑过来吻上她的上唇,深浅的啄了两下。 “睡罢。”贺勘对她笑,带着?她枕上自己的手臂,随之抱紧。 孟元元被他?圈在身前?,耳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几时了?” “还早。”贺勘道,身形一侧,为她挡住了窗口那边过来的光线。 怀中的人软软嗯了声,手好像犹豫了下,最后?轻落在他?的腰间。 一个小?小?的举动,让贺勘弯了嘴角,轻轻松了些力,不让她觉得憋闷:“不太想回去了。” 他?是个喜欢直接面对各种的人,而现下这样的温软在抱,让他?贪婪的想就如此一直下去,只和?她一起?。 “嗯?”孟元元喉咙中一声轻轻的疑问。 “没事儿。”贺勘揉揉她的后?脑,道了声。 船在江上又?走了一日?,算着?明日?过晌就会到达洛州。停船修整的间隙,贺勘会带着?孟元元下船,去岸上走走。 离着?天黑还有一段时候,两人去了江南岸的一处小?镇,地方看着?不大,但是因为来往船只的停靠,也算富庶。街两旁的店铺,有不少经营着?南洋与西洋的器物。 孟元元睡了整整一个白日?,如今仍觉得有些乏力,尤其是腰和?腿,走了一段后?开始发酸。她自认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子,可实在有些吃不住。 还是身为罪魁祸首的贺勘,半揽半抱的带她进了一间茶肆。 她本身长得美貌,如今有鲜亮的衣裳相衬,一进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贺勘对此很不悦,故意喊了声娘子,并牵着?她到了靠火炉的座上坐下。 “晚上船就停在这儿吗?”孟元元问,坐上凳子,也是规矩的撑直了腰,姿态端正。 “嗯,”贺勘点头,从茶盘上取了两只粗瓷茶碗,分别摆在两人面前?,“这样,可以和?元元多待些时候,明日?可不就要送去郜家了吗?” 他?笑了笑,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孟元元落在双腿上的手攥紧了些,微微垂下眼去。不知不觉的,他?改了口叫她元元,话也多了,有时候说得叫人脸发热。而她总也不争气的,拿不出话去回她。 相比,女儿家的脸皮儿太薄。 茶博士将茶水送上桌来,顺着?摆上两碟点心,道了声两位慢用。 “这次回去,应当可以看到郜家兄长定亲。”孟元元手指捏着?茶盏,另只手带袖子一遮,小?抿了一口茶汤。 也算不错,给郜英彦和?古家大姑娘备上一份厚礼,感?谢两家对她事情的帮助。 贺勘从碟里捡了一块儿点心,隔着?桌子送了过去:“别担心,我已经写信去了权州市舶司,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关于岳丈的记载。” 那点心根本就是往她嘴边来送,孟元元只好拿衣袖一挡,张口咬住。却不想,他?的手指趁机勾了下她的舌尖。 她一惊,差点儿被呛到,赶紧抿紧了唇瓣。 想了想,他?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孟元元明白,要想看到当年的一些文书,必然?是要贺滁的首肯。所以,贺勘是恳请了贺滁。 贺勘看妻子鼓着?腮帮子,面颊泛红,忍不住一笑。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邻桌的说话声传过来。 孟元元看到他?脸上的笑渐渐敛去,眉间轻轻一皱。邻桌的男人嗓门有些大,所以她也听清了。 “真?的,像树一样的珊瑚,完完整整的,没有一点儿的残破。”男人手里比划着?,对着?同伴炫耀,“红得跟火一样。” 同伴惊讶,问道:“真?有这样的珍宝?” “当然?,”男人放下手,声音压低几分,“不然?,你以为十年前?市舶司的陆司使,是因为什么而全家发配?” “什么?”同伴并不知道。 男人一脸果然?你不知道的表情,便就详细说着?:“当年东海捞出一棵火珊瑚树,送到了权州市舶司。如此珍宝现世,恰逢太后?寿辰将至,皇上下旨将宝贝送进京城,给太后?做贺礼,这件事很少的人知道。可惜啊!” 同伴忙催他?快说,男人道,那珊瑚刚出权州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便是当年陆家败落的真?正原因,而并不是表面上陆司使渎职。全家流放,不过是他?们弄丢了给太后?的献礼。 “公?子?”孟元元见着?贺勘垂下眼帘,面上表情清冷疏淡,像极之前?的他?。 贺勘坐直身子,从桌后?起?身:“元元,你在这里稍等,我出去一趟。” 孟元元点头答应,眼底几分担忧。大概,他?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听到当年的事,心中定然?不好受罢。 而她,也是第一次听见关于陆家当年的事,心中仍有震惊。难怪,贺勘会问她关于珊瑚树的事,还有他?一直收着?的粗糙的珊瑚草图。那珊瑚树的消失,真?的和?陆家有关吗? 眼看外面黑下天来,茶博士在店里点着?灯,说外面下雪了。 孟元元往门口看去,没有贺勘的影子,却是见着?飞舞的雪絮。 她从茶肆中走出,等在外面,看着?街道的两头。天黑下雪,街上行人寥寥,俱是快着?脚步,想尽早回家。 还是没见贺勘回来,孟元元干脆走到街上,问了茶博士贺勘方才去的方向。得到指引,她拢了拢斗篷,顺着?街往前?走。 才走出几步,就见着?对面的昏暗中走出颀长的身影,步伐稳妥有力,是贺勘。 他?见着?她,也是一愣,随后?快步走过来。 “怎么跑出来了?”贺勘手抬起?,扫去她发顶的雪絮,“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孟元元的目光从男人脸上下落,停在他?的胸前?,竟是抱着?一大束梅花,红梅、粉梅、黄梅,簇在一起?煞是好看。 第61章 风雪飞着?, 萦绕在两人的?身?旁,清雅的?梅香钻进鼻间,沁人心脾。 孟元元自斗篷下探出双手, 从贺勘手里接过那一大束的?梅花,抱来身?前?。抬头?看上他的?脸, 昏暗中并分辨不出他此刻的?神情,也不知道方才茶肆中的?那些话,是否还让他不快。 “真好看。”她软软的?唇角勾起,双颊上酒窝深深。 贺勘垂眸, 手指去点了下她右颊的?那颗酒窝:“我?家元元才是真颜色。” 正好边上有人经?过,他的?声调那样明显, 行人不由往他俩看了眼。 孟元元无奈生?出一份羞赧,抱着?花束转身?, 斗篷随之飘动, 露出里面遮掩的?细腰。无人时?说这些也就?罢了, 如今他都在大街上乱说,让旁人听去好生?难堪。 见她转身?走开,贺勘留在原处,轻叹了一声, 随后笑笑,抬步去撵她。 “回船上罢。”他走到她身?侧, 伸手从那花束上折下一截小枝。 孟元元看着?前?路, 眼睛微微眯着?, 眼睫上落下轻盈的?雪絮,感受到一丝冰凉。耳边已经?能听见水流声, 洛江就?在不远的?前?方。 街上已经?无人,两人并排而行, 有几分清闲。 “他们说的?是真的?,”安静中,贺勘开了口,脸色清淡,“确实?是因为火珊瑚树。” “嗯?”孟元元脚下一慢,侧过脸去看他, 贺勘同样驻足,站在渡头?的?边缘,望去雪中茫茫的?江水:“那件事几乎没人知道,火珊瑚是皇上为太?后准备的?寿礼,祖父负责将珊瑚送去京城。是封在一个箱子里的?,我?没见过,只是看过画师的?画,一幅画已让我?惊叹不已。” 这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说起陆家的?事,虽然口气平淡,但?是孟元元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平静。不然,他这样稳当的?性情,怎会突然离开茶肆? “那这些年,公子一直在寻找珊瑚树?” “算是罢,”贺勘扯了扯唇角,转过身?来面对孟元元,“只是不知为何,东西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这么多年,一直打听寻找,到头?来一无所获,他甚至以为根本没有这棵火珊瑚树,不过是有人想借此除掉陆家。 可他还是寻找着?,无法忘却当年陆家坍塌的?一幕…… 孟元元低头?,心中想着?什?么:“我?娘留给我?的?箱子里,有一本书上记着?关于珊瑚的?事,瞧着?也是一棵珊瑚树。” 她当时?看了几眼,后面便来了左宏阔,再没看下去。 “嗯,”贺勘点了下头?,手扶上她的?鬓间,“以后关于珊瑚的?事,还要多多请教娘子才是。” 本还说着?严肃的?事儿,这厢他就?开始逗她,孟元元抿了下唇。要说见识,和他比起来,她还是有些自知的?。 她试着?头?发被轻扯了一下,抬眸就?见他正将手中那截粉色梅花往她的?发间簪,好似怕弄疼她,手里动作很轻。 “红梅,”他垂眸与她对上视线,嘴角微扬,“与元元你很是相配。” 孟元元低头?,耳根一热。 后来,贺勘没有再说关于陆家的?事,一路牵着?孟元元回到船上。 孟元元知道,他可能并不想提及,也隐约觉得当年之事并不简单。按理说贺勘是贺家公子,并不会直接跟着?陆家受牵连,那他被秦父救回去的?时?候,只剩半条命,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没有问,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出来。 回到船上没多久,船便开始开动,沿着?洛江继续往西。这一段水势平缓,并无暗流之类,是以黑夜里多走一些也无妨。 用过晚膳,贺勘去了内间看书,而孟元元则把?那束梅花摆于桌上,手里一把?剪子,修理着?花枝。 桌上两只瓷瓶,她修剪好的?便插去瓶中,接着?修理下一枝。没一会儿,一只瓶儿已经?插好,很是雅致。 坐于书案后的?贺勘,看了几眼书,总不自觉隔着?珠帘去看外面的?妻子。她安静恬然的?坐着?,偶尔咔嚓一下,剪掉花枝多余的?部分,后面摆弄着?花瓶。 他微微一笑,所谓的?红袖添香,果然很妙。只不过,心思全在人那儿,能看的?下书的?又有几人? 孟元元修理完梅枝,又看了一会儿书,对照着?那张海图。 贺勘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可能是看得太?深入,她没有觉察。 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目光落在她手指点着?的?地方,权州。贺勘唇角抿平,眸中闪过什?么,她是还想着?回去吗? 雪不算大,不急不慢的?,落尽江水中便消失不见。 船终于到达要停靠的?地方,船身?在浅水中晃了晃。如此的?晃动,让全船的?人都感受到了,包括房间内的?书案后。 强烈的?不稳,让孟元元扶紧了贺勘的?双肩,可他似乎并未察觉,一心一意的?碾磨,托着?她抛起落下。 隔着?一层琉璃珠帘,光芒氤氲了内间,只隐约瞧着?女子长发披下,半截身?形遮藏在书案之后,后背时?因力?道而撞着?案沿。 船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外头?的?船工吆喝着?,指挥着?往哪边停靠。 这才入夜,两个婆子已经?守在公子房外,等着?伺候里面的?人。而兴安似乎明白,贺勘应该不会需要他,干脆躲得远远地。 船停稳了,那条粗长的?绳索被固定去岸边,拴紧了船身?。船停稳了,可屋内的?似乎还没有结束,甚至比先前?还强烈,门缝中透出里面的?一缕光,一起的?还有女子娇媚的?轻吟。 直到婆子们进去收拾的?时?候,就?见着?那位总是端方持重的?大公子,拿一方斗篷将孟娘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横抱在怀里,自珠帘下穿过,到了外间来。 两人赶紧低头?,规矩的?避开眼神。然后就?见他抱着?人从面前?走过,冷不丁的?斗篷滑下一角,露出女子的?一只白玉足儿。婆子不禁瞅了眼,当即吸了口气,明白的?看着?那纤细的?脚腕上,留下一圈红印子。 心中不免啧啧,这明显是被手掌攥出来的?,得是用了多大的?狠力?哦? 很快,贺勘抱着?孟元元离开了房间,去了走道上,听脚步声便知是送人回去了最里头?小房间。 “既然书案太?硬,那咱们还选地毯,”他吻了下她汗涔涔的?额头?,抬脚踢开了小房间的?屋门,“可好?” “嘭”,他反脚将屋门关死,至于孟元元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两个婆子开始整理内间的?书案。 掀开珠帘进来,才吃惊于里面的?混乱。整张案面上空荡荡的?,不管是书还是笔,全部散落去了地上…… “瞧瞧这闹腾的?,”其中一个婆子蹲去地上,眼神中全是深意,“跟要拆了这儿似的?。” 另一人赶忙嘘了声,也跟着?笑笑,小声道:“这是主子们的?事儿。” 说着?,捡起地上的?烟紫色衣装,可惜的?叹了声,瞧着?又给撕破了不是?到了这种时?候,这些个男人总是没了耐性,又撕又扯的?,恨不得把?那娇人儿一口给吞食掉。 瞧这书案和太?师椅,留下的?这些可得好好擦洗一遍。 那案沿儿边上留有几道轻痕,一看便是指甲抠着?留下的?。婆子叹了声可怜见的?,这被摁住了还能跑得掉么? 船选在江北岸停了一宿,一开始雪肆虐着?,翻卷着?无穷无尽,到了后半夜好像舒缓下来,细细密密的?落着?,很快将岸边染白,覆盖。 因为今日就?会回到洛州,所以大清早的?船就?离了岸,众人都想着?早些回去。 想念家人是有,也惦记着?年底了,赶紧回去忙活一下年节的?事儿,帮着?家人分担一些,也把?这次出来得到的?赏钱带回家。 孟元元拿了巾帕给自己擦洗干净,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床边,贺勘双脚落在脚踏上,借着?窗扇进来的?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从屏风后,两只小脚踩着?松软的?地毯,衫子松垮的?套着?,腰身?若隐若现。 “元元。”他唤她,伸手过去。 孟元元在脚踏下站着?,看着?面前?的?手掌,心中犹豫要不要搭手上去。大概她自己都没想到,答应跟他回来,如今是演变成这样。更没想到,于交合事上他如此纠缠,若说一开始嫁他,寥寥的?房事忍下来便好,可现在…… 见她不动,贺勘身?形往前?一探,自己握上她的?手,适力?一带拉她过来,随后一起带进床帐中。 帐中还是慢慢充斥方才的?热气,枕上,那截梅枝早就?散落,连着?上面的?花儿也被碾碎,零落在被褥各处。 她偎在他身?旁,阖上了眼睛:“我?睡了。” 轻轻软软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算是告知,可贺勘听来,这样更像是她的?撒娇。 “睡罢。”他勾着?嘴角,眼睛盯着?帐顶。 在江上走了半日的?功夫,船终于回到了洛州,并停靠在南岸。 而这一切孟元元并不知晓,她一直睡着?,连朝食都没有用。还是外面船工的?吆喝声,才让她模糊觉得船又在靠岸。 撑着?从床上坐起,旁边的?位置已经?没了人,但?是留下了一件东西。 孟元元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贺勘的?位置上,此时?躺着?一枚簪子,墨玉红梅。她好奇捡起来看,确实?精致, 像极了昨晚,他给她簪在发间的?那截梅枝。 手挑开幔帐来看,外面已经?大亮,她从被子里出来,双脚踩上脚踏。 听见屋里的?动静,婆子推门进来,道声:“娘子起了?” 孟元元嗯了声,下意识低头?看,手里拢了下大敞的?衣襟。 婆子倒是见怪不怪,神情自然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帮孟元元更衣,收拾床铺,开窗换气儿……一通下来,房中又变得整洁如初。 再次站在船头?看这边渡头?的?时?候,明明才十日的?光景,却好像过了好久。 孟元元手里扶着?船栏,心中不无感慨,上回离开的?时?候,她本抱着?去权州的?想法。要不说世事难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洛州这边雪小,薄薄的?一层,看着?今日里就?会融化干净。 正想着?,就?见到一辆青帷马车停在渡头?上,马车外的?前?板上跳下一个魁梧的?身?影,才将站下,就?抬头?往船头?甲板上看,是郜英彦。 “孟家妹妹。”郜英彦爽朗一笑,对着?船头?女子挥挥手。 “兄长。”孟元元唤了声,嘴角不知不觉翘起。心中同样微微酸涩,有了见到亲人的?欣慰。 一旁站着?的?贺勘揽紧她的?腰,道了一声:“现在你会笑了。” 腰间冷不丁发痒,她在他手里扭了下身?子:“公子这话好生?没道理,为何不能笑?” 贺勘单手控住她的?腰,就?势压住在船栏上,便听见她小小的?嘤了声。似乎这样的?娇媚温软会上瘾一般,总也忍不住随时?随地想要上手拿捏。 他的?斗篷宽大,这样将她遮的?严严实?实?,做了什?么,那边的?人完全窥不见。 孟元元身?子后仰,眼见面前?的?脸放大,最后咬上她的?唇,几番碾磨。心中不解,只是因为自己对着?郜英彦笑了吗?好像自从生?了交合那事,她就?只是他一个的?了。 那边,郜英彦已经?上了船来。 贺勘手指抹了下孟元元的?唇瓣,指肚上沾了属于两人的?水渍:“走罢,该去阿伯家看看了。” 说着?,手里松开她,转身?朝着?郜英彦走去,客气抱拳作礼:“郜家兄长。” 郜英彦才踏上甲板,见着?贺勘踏步而来,也是回了一礼:“贺大公子。” 对于士族,他们这样的?商贾也是有接触的?,对方大都高昂着?一副姿态,心底里瞧不上商贾。不过上次南城匪乱这件事,倒让他对贺勘有些改观,并不似别的?士族子弟那样,只受蒙祖宗庇荫之流。 船栏边,孟元元整了整衣裳,抬手抹了下仍发烫的?嘴唇,这才盈盈走过去,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 三人在甲板上寒暄几句,郜英彦先接了孟元元上马车,贺勘说自己这边的?事情忙完,再去郜家叨扰。 一下船,郜英彦便打量起孟元元:“这一趟,事情可都妥了?” “嗯,”孟元元点头?,嘴角浅笑,“回来喝一盏兄长的?定亲酒。” “好,哈哈哈。”郜英彦笑出声,有些愉悦,不太?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到了马车边,孟元元利索的?提起裙裾,可踩上车前?板的?时?候,腿根儿还是因为不适而顿下缓了缓。 好容易咬了牙钻进车厢,车帘放下,她才偷偷拿手揉了下。 外面,郜英彦跳坐上车前?板,回头?对着?车里道了声:“今天?阿姐也回家,知道孟家妹妹回来,一定高兴的?很。” 孟元元是喜欢郜家的?,那家人总是热热闹闹的?,并不像贺家那样的?大族,规矩多不说,人和人之间也冷冰冰的?。 很快,从码头?离开,马车一路往郜家而去。路上,孟元元掀开车帘往外看,街道上甚是热闹,看得出比之前?好太?多。 “仓库修好了吗?那些贼匪还有没有再来?”她对着?帘子问道。 一帘之隔,郜英彦声音清亮:“贼匪再没来过,不过听说老巢找到了,在洛州上游的?巨阙山。知州大人已经?让人前?去围剿,官家也去了军队,这次他们跑不了了。” 孟元元嗯了声:“这样便好了。” “对。” 等到了郜家的?时?候,郜夫人和郜瓶儿都在,郜居外出办事未归。 “我?瞧着?元元怎么又俊了?”郜夫人拉着?孟元元上下打量,眼中全是喜欢,“当初就?该给你俩再添个妹妹,像元元这样讨喜。” 她的?夸奖,让一旁的?郜瓶儿撇撇嘴:“哎,摊上一个偏心的?娘。” 倒是郜英彦插上一句:“元元不就?是娘的?女儿吗?” 郜夫人闻言一喜,忙道:“对啊,元元就?是咱家的?女儿。” 同时?眼睛一酸,想起孟元元在贼匪来的?那晚,瘦弱的?身?板爬上屋顶,点了烟花弹。不是救了他们全家,又是什?么? 一起嘻嘻哈哈说了好一阵儿,郜英彦出去张罗事,郜瓶儿去伙房准备晚上膳食。 前?厅里,就?剩下孟元元与郜夫人。 “伯母,我?想在家里住几日。”孟元元坐在椅上,双手握着?一盏清茶。 “好啊,”郜夫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你瓶儿姐的?房以后就?是你的?了。” 孟元元心中一暖,甚至都不一声缘由,便留下她住着?。如此,也就?简单说了,贺勘对她的?打算。 郜夫人听完,点头?赞同:“这么做是对的?,你是他的?元配妻子。不用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娘家。” “谢谢伯母。”孟元元对人做了一礼。 “瞧你这丫头?,就?是规矩,”郜夫人一笑,转而想到了什?么,又问,“那权州你就?不回去了?” 这个问题,正好也是孟元元现在苦恼的?。她自是还想回去权州,毕竟有些事要处理,也想再打听一下父亲和大哥的?事。可看贺勘的?意思,是想带着?她一起去京城。 如此一来,权州的?事必然会再次放下。 “我?想,”她轻声开口,小抿一嘴茶水,“他明年去京城春闱,我?正好抽空回权州一趟。” 这是方才路上她想到的?办法,想着?后面和他商讨一下。要说她跟着?一起去京城,不如他自己前?去,还能真正静心下来读书。 听说孟元元回来,郜居早早回来家中。 待到快天?黑的?时?候,郜家外面停下一辆马车,有人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直接摆放在院子里。 后面,是跟进来的?贺勘。因为郜家的?管事认得他,也就?直接请了人进来。 经?过上次仓库匪乱那件事儿,郜居对贺勘多了几分刮目相看,亲自迎到院子里。 贺勘作为一个晚辈,也是谦和有礼。 看着?两口箱子,孟元元才明白,他之所以晚过来,是去给郜英彦准备了这份定亲礼,以他和她的?夫妻名义赠上。 一起在郜家用过晚膳,贺勘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留下来跟郜居请教一些事。 郜居越发欣赏这位后辈的?谦逊,便与他讲起许多海上的?事。 三个男人在前?厅说话,后面又讲着?近日最重要的?事,巨阙山剿匪。好似这样商量着?,能聊到天?亮一样。 三个女人则在西厢房里说话,这儿原先是郜瓶儿的?闺房,也是接下来孟元元住的?地方。 聊得大都是关于郜英彦定亲的?事宜,郜夫人总觉得还有许多没有准备,拉着?孟元元让给出主意。 郜家母女俩为孟元元高兴,同时?也隐隐希望事情能顺利,毕竟贺家那样的?士族,规矩甚多。 到了戌时?,贺勘从郜家告别,准备乘船回北城。 马车等在外面的?长街,孟元元出来相送。 趁众人不在意时?,贺勘于她耳边轻道:“不会太?久,等我?来接你。” 温热的?气息扫着?耳边,话音中带着?难掩的?笑意。 第62章 马车走?出南城, 径直到了渡头。大船停靠在那儿,船身挂满了照亮的灯笼。 贺勘上了船,脚下踩上甲板的时候, 还是那些一?路相?随的伙计与船工,正热闹的商议回到北岸, 聚在一?起喝酒。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许冷寂,是因为现在身边没?有她了么? “公子,”兴安见贺勘回来, 快步跑过来,“时候不早了, 你快些回去罢。” 贺勘脸上没?有表情?,踏步进了船舱:“有什?么事?吗?” “老爷今日白天回府了。”兴安小心看着贺勘的脸色, 又道, “大概会知道你在南城这边。” 一?回洛州, 并不是赶着回家,而?是留在南城,府里的长辈肯定会心生?不满,认为欠缺规矩, 目无尊长,这是一?定的。 “嗯。”贺勘淡淡应了声, 过道上走?了几步, 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兴安后脚跟着进去, 帮着接下贺勘脱掉的斗篷:“公子你今日刚下船去贺家,诸先生?就?动身回了北城。我瞧着, 他定然是去了老太爷那儿。” 这些在贺勘的意料之中,是以并不在意。诸先生?即使跟贺泰和说了什?么, 也改变不了人一?路上的一?事?无成。 黑暗的江面上,大船从南安出发,没?用?多少时候就?靠上了北岸。 贺家宽大的马车早已停在那儿等候,车前挂的两盏灯,被江风吹得轻晃。 兴安先一?步下船,给贺勘打着灯笼照路。 “咦,这么晚还有船回来?”兴安疑惑一?声。 闻言,贺勘往江面上看了眼,见着一?艘大船飘摇而?来,看样子也是想要往北岸上靠。 “是祁小侯爷。”他收回视线。 与他回来的时候正好隔了半日多,所?以祁肇并没?有抓到惜玉。那女子现在应该已身在权州,亦或离开?大渝去了海外。 等船上的东西卸下来,贺勘已经坐上马车,门帘放下,自身上摸出一?张纸,展开?来看。 纸有些旧,上头是他凭着对那副火珊瑚图的记忆,自己画出来的。年岁久了,他甚至不敢肯定这草图,和原本的画是否相?像。 而?原画,当年是先一?步送进了京城,如今如果还存在的话?,应当在皇宫中。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转着,碾压着冰冷的地面。 才走?出一?段的距离,马车突然停住,贺勘手一?收,那张草图捏进掌心。 随之,一?道声音穿进车厢:“贺兄,可否同车?” 是宁周侯府的小侯爷,祁肇。 不等贺勘回应,面前的车帘已是被人掀开?,一?名高瘦的男子弯腰进入车内。 “祁小侯爷。”贺勘面上不变,客气作礼,指着车中软座,“请坐。” 祁肇往正中坐着的贺勘看了眼,随后落在一?侧:“打搅贺兄了。” “客气。”贺勘嘴边微微一?勾,别的并不多问,无非就?是把人送回去,多走?些路罢了。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的两个男子几乎没?怎么说话?。 眼看已经进入主街,离着祁肇姑丈家府邸越来越近,一?直端坐的小侯爷终于抬了抬眸。 “她是算准时候跑的,”祁肇唇角勾出冷笑,一?双桃花眼着实阴沉,“知道我这些时日必须回京,没?有功夫留下来抓她。瞧,我以为她的傲骨早就?被拆没?了。” 他兀自说着,落在膝上的手攥紧。 贺勘不语,但是时至今日仍记得祁肇当初嚣张的话?语,说只?要把人锁住了,就?跑不掉。 可真实的是,应当没?有人愿意被那样锁住。 “贺兄是否知道她在哪儿?”祁肇问,声音中染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不知。”贺勘简单回了两个字。 “好。”祁肇笑了声,没?有再问。 接着,他迅速起身,一?把撩开?马车门帘,就?这样直接跳了下去。 外头的车夫吓得赶紧勒马停车,并看见那位贵公子摔落地上,滚了好几滚,然后很快爬起,走?向一?旁的黑暗中。 “公子,这……”车夫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想请教贺勘。 贺勘眸色清淡,道了声:“回府罢。” 他自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再说那宁周侯府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何必沾惹。 等回去贺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博文堂那边,贺泰和说是已经睡下,贺勘便去了朝裕院。 正屋中,蓝夫人还在撑着眼皮等这位贺家长子,一?旁还陪着贺御。 “老爷出了府,有公事?要办。”蓝夫人道了声,手搭在小几上,瞅了眼坐与边上木椅上的贺勘,“一?路回来可还顺遂?” 她不好问旁的,只?捡些家常来问。 “还好。”贺勘颔首。 蓝夫人一?笑,又往自己儿子看了眼:“瞧,还让你大哥惦记着,给你带回这么些有趣的玩意儿。” 贺御站在蓝夫人身后,手里玩着一?把鲁班锁,不亦乐乎,闻言便道谢:“谢谢大哥,” “是元娘给御哥儿带回来的。”贺勘道。 蓝夫人一?愣,随即敛去眼中微诧:“孟娘子怎的没?一?起回家来?” “是嫂嫂,她在哪儿?”贺御来了精神,已经好多日没?见孟元元,有些想吃她做的甜粥。 见状,银嬷嬷上前来,扶上贺御的肩膀:“小公子,拿去房里摆罢,夫人和大公子有话?要说。” 贺御似懂非懂,但也听话?,抱着鲁班锁遂离开?了正屋。 屋里只?剩两人,蓝夫人往贺勘看了眼:“大公子有事?要说?” 毕竟在后宅浸淫多年,有些事?情?她是能发觉的。就?像当初去红河县,贺勘说要带上孟元元,她就?隐约觉察出什?么。 “是,”贺勘也不否认,直接开?口,“夫人知道,元娘是我结发妻子,这一?年多她留在红河县秦家,替我给秦家二老尽孝。” “的确,她是辛苦的。”蓝夫人颔首,等着人下面的话?。 贺勘身形端正,一?派矜贵气质:“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让她进到家里。” 蓝夫人的手落回腰前,笑着问:“不知,大公子想如何安排她?” “妻,自然为我正室,”贺勘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打算,“她的名字该入族谱,年前便想办妥,接她回来,入住储安院。” 话?音落,屋中一?静。 蓝夫人手里摸着腕子上的玉镯,随后笑笑:“本来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是我这儿是做不了主的。倒是事?情?若能定下来,我会帮着操持。” 她可以打理后宅的杂乱事?儿,可是让一?女子入族谱,成为家中嫡长子的正妻,她还真做不了主。 这个道理,贺勘自然知道:“我明白,只?是想让夫人帮着准备一?些到时候需要的东西。” 蓝夫人略略一?怔,似乎看出贺勘是打定主意要让孟元元做正妻,不禁心中有些复杂:“好,大公子若将事?情?定下,我会安排剩下的。” 贺勘欠了下身算是感?谢,随后起来,道声安好便想离去。 “大公子,”蓝夫人眼看人就?要掀开?门帘,唤了声,“抽空去清荷观看看罢。” “好。”贺勘留下一?声,身形已经离开?了正屋。 人走?了,蓝夫人抬手捶了捶肩膀,突然嗤的笑了声:“哪那么容易?” “夫人说什?么?”银嬷嬷进来,指指院门的方向,“大公子已经回去了。” 蓝夫人嗯了声,没?有旁人在,也就?懒散了身子:“银嬷嬷,你白日里打听的可是真的?京城贺家,真想为大公子定一?门亲事??” “是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漏了嘴,”银嬷嬷压低声音,往蓝夫人耳边凑了凑,“应该不似假的,谁会拿这种事?乱说?” “瞧,”蓝夫人忍不住讥讽一?笑,“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即便喜欢又怎么样?凡事?都是要有割舍。若真是京城贺家的意思,那就?难办了。 。 腊月二十一?,郜家专门查黄历选的吉日,也就?是郜英彦与古家大姑娘定亲的日子。 早早的,郜夫人就?开?始试穿衣裳,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只?等吉时到,便和郜居,郜英彦一?起登门去古家提亲。 郜英彦今日也是一?副精神模样,逢人乐呵呵的。 整个郜家喜气洋洋。 孟元元同样开?心,和郜瓶儿一?起,里里面面操持着。等会儿,她还要作为婆家人去古家坐席。其实对照着眼下,却也想起一?年多前,自己与贺勘定亲的时候。 秦家父母很是重视,也如现在郜居夫妇一?样,将所?有东西准备的妥妥帖帖,踏着吉时去了卓家。不过那时应当没?有几个人心中是真的欢喜罢。 若不是这趟回红河县,她并不知道,竟是木氏算计她,暗中把她卖给了左宏阔。 “元娘,你的簪子真好看,活像一?只?真梅花,”郜瓶儿忙活完,抽了空拉着孟元元休息,“昨天那枝珊瑚簪子也好看,特别雅致,都是你相?公给的罢?” 孟元元点头,抬手摸了下发间,指尖试到温润的玉簪。 “我就?说,还是你那相?公会来事?儿,”郜瓶儿直言直语,“换做你姐夫,准给我提一?块银疙瘩回来,戴都没?法儿戴。” 女人们凑在一?起,免不了谈论的就?是孩子和自家男人。 孟元元温温一?笑,双眸弯了下:“什?么都好,只?要他有心会给你买。” “那倒是。”郜瓶儿笑笑表示认同,随后伸手帮着孟元元提了提领子,眼神揶揄。 孟元元知晓是脖间的痕迹露了出来,羞赧的别开?脸。 “走?了走?了。”郜夫人从正屋里出来,对着站在回廊下的两女子唤了声,“你俩去跟着……” “娘子,”郜夫人话?没?说完,就?被郜居给一?把拉住,“不用?管她们,今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你呀,就?是个操心的。” 郜夫人嗔了男人一?眼,故意提高嗓子:“我都知道。” 眼看郜家的人有坐马车的,有结伴走?路的,俱是往古家而?去。两家都在南城,说起来离着也不算远。 孟元元往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贺勘的身影。之前,他说过会过来。 “走?罢,”郜瓶儿拉了一?把孟元元,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交给了相?公,“咱俩一?道走?。” “好。”孟元元回神,应了声。 郜瓶儿爱说话?,即便是两个人走?路,也有一?种热闹的感?觉:“英彦和阿妱从小相?识,后来阿妱回了老家,跟着祖父母。上回古家阿伯回老家,就?是带阿妱回来。” 这样美好而?温馨的事?情?,孟元元很喜欢听。 “你知道,两人其实是娃娃亲。”郜瓶儿偷偷笑,便看去已经走?远的高头大马,上面可不就?是她家精神奕奕的兄弟,“一?开?始,爹娘提起这事?儿,他还梗着脖子犟,说那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阿妱长成什?么模样了,不想定亲。” 孟元元跟着笑,着实没?想到爽朗的郜英彦还会这样:“阿妱姑娘定然是个贤惠姑娘。” 这一?点,从古先生?身上就?能看出。 “可不是?”郜瓶儿话?语中几分得意,人逢喜事?满面红光,“便宜这小子了。” 不知不觉说着话?已经到了古家,这边同样里外都是人,孩子们更是高兴,聚在一?起跑来跑去。 郜家父母,古家父母,正坐在前厅里说话?,每人脸上喜气洋洋。郜英彦站在自己父母这边,不时往照壁后看一?眼,等待着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古家大姑娘。 孟元元找了处人较少的地方,抬头看眼日头,已经接近巳时。贺勘今日是不来了吗? 。 贺家,贺良弼的书房。 “听夫人说,”贺良弼一?身便服,此时坐于书案之后,“你想让孟氏进门?” 一?张书案相?隔,站着身姿挺拔的贺勘。 “是。”他想也没?想的点头。 贺良弼出去了两日,今日一?回来就?从蓝氏那里听见这回事?,便叫人把贺勘叫了来。虽然面前站着的是他亲生?儿子,可就?是觉得陌生?。 “也行?,”他道了声,似乎对这事?儿也不怎么在意,“你如今,身边该有个女人伺候也好。” 贺勘面容清淡,眼中无有情?绪:“是正妻,孟氏是我的正妻。” 看着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如此轻描淡写,他不信,蓝夫人没?有将他的原话?告知。 书房中攸然一?静,桌案一?角的紫铜祥云香炉,正袅袅冒着香气,蔓延至每一?处。 贺良弼脸色一?沉,但好歹做出一?副有耐心的样子:“她做不得正妻,妾侍便可。说起来,你肯认她,已是她天大的造化。” 这样的话?,贺勘觉得很是刺耳。突然知道当初孟元元初来贺家,面对着恐怕就?是这样的话?语与目光。 “她是我当日明媒正娶的妻,交换过庚帖。”他疏冷的语调自唇间送出。 妾侍?妾侍何需要庚帖?何需要三媒六聘?何需携手拜天地?这一?切的尊荣,都是给正妻的。 “什?么明媒正娶?她不就?是个乡野女子?”贺良弼渐渐没?了耐性,“你真正的父母在洛州,我们开?口承认的,才是你的正妻。” 贺勘料想到事?情?不会简单,可是没?想到贺良弼身为官员,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不说孟元元根本不是乡野女子,即便是,又怎样?他喜欢她,品性、举止,每一?处。 “秦家二老亦是父母,养育之恩大过天。”他毫不退缩,据理力争,谁也不能让他放弃她,“我若只?拿他们给我定下的妻子当妾,那我便是不仁不义!” “啪”,案面上重重一?声响,是贺良弼扔了手里的书册。 更不用?说脸色现下是如何的难看,家中没?有哪个子女敢如此忤逆他,当下便消耗掉唯一?的耐心:“你当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给我装糊涂!” 贺勘不语,眸底几分讥讽。 “你的婚事?,京城的伯母有意帮你操办。”贺良弼也就?干脆直说出来。 他认为说到这儿,贺勘自己心里会明白。和京城贺家有了联系,必然后面仕途一?片坦荡,那些并不是一?个乡野女子能给与他的。 “是说让我像父亲你一?样,”贺勘对上贺良弼,凉凉道,“抛弃发妻。” 贺良弼怔住,一?双浑浊的眼中竟是怒气:“逆子,你你……” 他气得嘴唇发抖,手指着贺勘,竟是说不出话?来。突然,脑中也就?出现那个一?身青灰道袍的身影。 在外面等着的蓝夫人,一?听动静儿不对,赶紧进了书房。 “父子俩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她站去书案前,劝了声,“老爷这才回来,总想着把孩子们都骂一?遍。年节了,知道的说你是严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整天就?吵吵。” 蓝夫人笑笑,试探看了贺良弼的脸色。她深知这个男人极好面子,很是在意自己的名声。 果然,贺良弼强压下怒火,可还是扔出一?声,“回去闭门思过,不准再出去。” 兴安一?直等在外面,看着贺勘出来之后,跑了过去。 “公子,还要去南城吗?”兴安问。 现在已经是巳时,为了等贺良弼,贺勘浪费了些功夫。南城那边,郜家说不定已经去了古家,已经开?始定亲仪式。 “去。”贺勘往储安院的方向走?去,“你去准备,一?会儿让车在后门等着。” 他与她约好的,不能食言。想着尽快回去换一?件衣裳,就?赶去南城。 兴安称是,飞快的跑开?去准备。 这厢,贺勘收拾好,就?往平日走?的小门出去。才走?到一?半,就?见兴安慌张的跑过来。 “公子,府中马车都要用?,腾不出来给咱们,”兴安气喘吁吁,试探着看向贺勘,“还有船,也不能用?。” 贺勘皱了下眉,怎么能猜不到缘由?。是贺良弼,用?这种方式敲打他罢? “牵马,”他脚步不停,径直推开?墙下小门走?了出去,“正也比马车快。” 兴安犹豫:“可是骑马太冷,渡头也不一?定有船。” “快去。” 。 南城,古家。 定亲仪式已经妥帖,正厅里,郜英彦与古妱娘相?互交换了信物。 下面就?是古家安排的定亲宴。男宾留在正厅坐席,女宾则请去内院,用?完这顿晚膳,可说古妱娘从此便成了古家的媳妇儿。 孟元元从大门处收回视线,面前一?个婆子,正热情?的引着她往内院去。 “今日家里忙,希望没?有怠慢娘子。”婆子客气道。 孟元元笑着回道:“妈妈客气,都很好。” 正要拐过回廊的时候,听到大门处管事?的一?声“有客到”。 孟元元看过去,就?见着熟悉的身影跨步进来。而?他也是第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 贺勘对主家客套几句,随后绕过回廊,走?到拐角那儿。 “我应该赶上开?席了,是罢?”他对她笑,细长的眼睛变得柔和。 孟元元看着他,注意到他额角沁出的汗:“要过江来,想必比较麻烦罢。” “不会,我有车有船,何来麻烦?”贺勘手过去,为她整了下斗篷缎带,“这种场合,我自然是要陪你一?道的。” 第63章 “你的头发。”孟元元手?指指着自己左额头, 示意着。 她看他不但额头有些汗,甚至发丝还散下了?一缕。这可不像平日里?的他,一向他都把自己收拾的利索清爽。 “哪里??”贺勘手?指落上额头, 结果那缕发丝直接拨乱。 孟元元抿抿唇,拽了?下他的袖子, 往旁边指了?指。贺勘会意,与她一起下了?回廊,到了?一处没人的墙下。 这里?避风,晌午的日头照着, 身上竟觉得温暖而舒坦。 “公子把头低一些,我给你整理。”孟元元仰着脸, 因为他是在高出她太多,脚尖不由就垫高起来。 她细细的手?指抹上他的发丝, 抿着给他收上去?。这样近的看, 才觉得他的发根本就很?乱。 贺勘手?掌过去?握上女子细腰, 如今哪怕她仅仅一个平常的动?作,都觉得赏心悦目,喜欢不已。 “元元,叫相公罢。”他微微一笑?, 手?指扣上她的后腰,忍不往自己带近一些。 孟元元手?心一抖, 差点儿将他的头发扯乱, 眉心一皱:“别?这样。” 被?别?人看去?, 可就闹大笑?话了?。 贺勘嗯了?声,不再去?捏她, 身子半蹲下,与她平视:“这样好罢?” 一张俊脸陡然凑到眼前, 孟元元不由抿唇一笑?,不再与他言语,手?里?利索的帮他收好了?头发,并重新束了?冠。 “江上风大,可能下船的时候吹乱了?。”贺勘站直身子,与她说着。 孟元元未有多想,往后退开一些:“该入席了?。” 两人在墙下分开,一人前往前厅,一人前往后院。 古家安排的酒席很?是讲究,因为和郜家都在海上讨生活,所以?桌上不少南洋菜,还有西洋的酒。没见过这些宾客,大呼惊奇。 女宾席上,孟元元隔着古妱娘比较近,如此就看清了?人的模样。正?如郜瓶儿所说,人姑娘真的是清新秀丽。 “元娘,喝一杯罢,”郜瓶儿往孟元元手?里?塞一个酒盏,自己脸上红扑扑的,“大喜的日子,沾个喜气儿。” 孟元元道声好,喜酒自然该喝的。她端起酒盏,隔着几?人对古妱娘一敬,当是祝福。后者羞涩一笑?,亦是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阿妱姑娘真好看。”孟元元道了?声,便也就喝干了?杯中酒。 郜瓶儿脸上得意,又帮孟元元添了?一盏酒:“那当然。” 晌午的定?亲酒席下来,郜家便会带着古妱娘回一趟郜家,给郜家这边的亲戚认一下,这是郜英彦将来的娘子。 是以?,晚上还有一场郜家的酒席。 往郜家走的时候,孟元元是和贺勘一起的。 她总以?为他这样的郎君,是高高在上的,对任何人都很?是疏淡。却不想他会来这种?场合,还说要吃晚上郜家的酒席。 终于,两人能捞着单独说话。 “兴安没一起跟着过来?”孟元元问。 “我让他去?做事了?,”贺勘走在街道外侧,身上是宽大的斗篷,“来人家做席,总不好多带一张嘴,你知道他有多能吃的。” 闻言,孟元元抿唇一下,兴安大概不会知道,他那位总是严肃的主子爷,会私下里?这样说他。 “元元,”贺勘脚步稍慢,转脸看着妻子,“等我几?日,我一定?能办好。” 孟元元看他,其实心中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会简单。 见她不说话,贺勘伸手?去?攥上她的手?:“我想好了?,年节后我们离开洛州,去?京城。” 他不会让她留在洛州贺府,只不过现?在是必须过这一关?。他要春闱,户籍上不能出问题,也就是说,做回贺勘的那一日,便一辈子会是这个身份。 所以?,他必须让孟元元的名字写进族谱中,做他名正?言顺的妻。以?后,她随他去?哪儿,做什么,那都是理所应当。 “春闱在即,公子该静下心来温书了?。”孟元元劝了?声。 仔细想想,自从南城水匪这事儿开始,他几?乎没动?过书本。春闱何其重要,这显然是不行?的,如今还在为她这件事操心…… “知道了?。”贺勘眸中一软,指尖抠了?下她软软的手?心,“全听娘子的。” 明明前一刻还在认真谈事情,这厢就开始不正?经。孟元元转回身来,低着头迈步往前走。 才走出两步,面前探过来贺勘的手?,手?心一摊。 “我从酒席上给你带回来的,斑斓糕,”他道了?声,“你尝尝看。” 孟元元盯着他的掌心,正?好包裹的粽叶散开,露出里?面一枚方方正?正?的绿色糕点:“斑斓糕?” 很?少见绿色的糕点,像漂亮的翡翠。她拿来自己手?中,指尖一捏,糯糯软软的,能闻到一股清新的叶子一样的香气。 贺勘手?一空,手?臂收回落下到自己腰侧:“南洋那边的糕点,只有我们那桌席上有。你爱吃甜,我就给你抢了?一块。” “抢?”孟元元噗嗤一笑?,笑?弯了?一双明眸。很?难想象,他能做出这种?事。 “自然是抢的,因为盘里?统共没几?块,”贺勘确认道,随后笑?笑?,“郜英彦坐我边上,下手?就慢了?,结果没抢到。” 好像自己也觉得此举荒唐,他摇了?下头,可嘴角就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孟元元看着手?里?糕点,突然想到,郜英彦或许也是想要给古妱娘抢的。 她轻轻的咬了?一口,应该是糯米做的,但是有一种?独特的叶香,很?是好吃:“淑慧还好吗?” 还以?为,他这次过来会领着秦淑慧,结果只有他自己。好多日子不见,心中对那个体弱的小姑有些惦记。 “她挺好,吵着要来看你,”贺勘道,“你也知道她那身子骨,我便没让她出来。” 孟元元想想也是,点了?下头:“是该注意些。” 总想着,有一个方子能彻底给秦淑慧治好,从小到大就是在药罐子泡着,着实叫人心疼。至少养好了?身子,以?后到了?年纪,议亲也顺当。 相比古家,郜家这边更是热闹,前厅足足摆了?三大桌,后院儿也有两桌。 郜夫人牵着古妱娘的手?,给她把家中亲戚介绍了?个遍。商贾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定?了?亲的娘子可以?大大方方见客人。若是世家,那姑娘总得放在闺阁中到最后出嫁那日。 酒席散时,天早已黑透。 郜英彦把自己的未婚妻送回了?古家,平常那样爽朗直接的男子,如今对着娇小的古妱娘,略显笨拙的护着。 后面贺勘也准备回去?,从郜家出来,租赁的马车等在街对面。 “风有些大,路上小心。”孟元元叮嘱一声。 所幸贺家的船够大,江上浪头大些也没关?系,若是小船应当会不太稳当,更别?说是夜里?。 “嗯,”贺勘点头,“天冷,你也早些睡。” 两人相对而站,在那处无人的墙下,彼此道别?。他执起她的双手?,唇边吻上她的指尖。 “我回去?了?。”他晃晃她的手?,笑?着道。 孟元元嗯了?声,慢慢抽回自己的双手?。随后,看着他转身,走过街去?,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南城街道,拐上了?渡头。此时的渡头一片漆黑,只有江边一盏小小的火光,是一叶篷舟。 贺勘下了?马车,径直走向篷舟,撑船的船夫随即站起来。 “公子,起风了?,江上浪大,要不等明日渡江罢?”船夫道。 这船是白日里?贺勘租下的渔船,已与船夫讲好,晚上将他送回江北。他往江里?看了?眼,船夫的话倒是不假,眼看着江水开始起浪。 “过江。”他给船夫加了?些报酬。 船夫既然多年在江上讨生活,必然是各种?天气都遇到过,凭着经验,应该渡江问题不大。 “成,公子上船坐好。我把船往前滑一段儿,那里?水流还算平缓,费些功夫罢了?。”船夫应下,脚下一迈便跳上了?船去?。 等贺勘回到贺府时,已然很?晚。 看轻云苑还亮着灯,便进去?瞧了?眼。秦淑慧正?在灯下看话本,一副兴致勃勃。 这和他让她背书时,完全两个样子。都是书,这些个杂谈看得津津有味,正?经诗书典籍,让她看一眼,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在小妹那儿没呆太久,贺勘去?了?自己的书房。 孟元元说得对,他是该看一看书本了?,苦读多年,便就是为了?三个月后的春闱。 兴安生了?炭盆,又泡了?茶,将油灯挑的明亮。 “兴安,帮我去?办一件事。”贺勘从书后抬头。 兴安忙道:“公子你吩咐。” “祁肇还未离开洛州是罢,”贺勘的目光在书本上扫了?两眼,“京城的事,我有一些想问问他。” 兴安嗯了?声,但是心底里?不希望自家公子与那祁小侯爷走得太近,那人看着玉树临风,实则总让他觉得阴冷。 。 郜家这边,忙活热闹了?一整天,现?在也安静下来。 郜夫人那性子,根本不知道累一样,一直拉着孟元元说话,说是北城的各式店铺,年底货色什么的最全,要去?北城买一些郜英彦成亲用的东西。 一旁,郜居笑?了?声:“娘子,英彦要明年夏末才成亲,有的是功夫。” “那不成,”郜夫人把手?一摆,“多多少少要开始准备了?,不然就跟这次定?亲似的,急忙慌的,多少东西没备好?” “好,那就去?看看。”郜居退了?一步,左右也知道自己娘子的性格,都是为了?家里?好。 郜夫人站起来,说是要找一张纸记下来,等去?北城好好瞧瞧,给将来儿媳的东西可要好的。 前厅里?,只剩下孟元元和郜居。 她想到了?关?于当年陆家那件事,便问了?声:“阿伯,东海十年前真的捞出一棵火珊瑚树吗?” 正?在喝茶的郜居看过来,瓷盏还贴在嘴边:“元元你,你知道了??” 孟元元原只是随意问问,可看郜居的神情,似乎事情并不简单:“是真的有?” “有,”郜居放下茶盏,脸庞因为喝过酒而略显得发红,“还是孟兄将那宝物带回的权州。” “我爹?”孟元元没想到,这件事情的最开始,居然是和她的父亲有关?。突然想起那本箱子中的书册,上面记载的珊瑚树,莫不就是那棵? 郜居微扬起脸,回忆着当年:“我是没见过,只知道有半人多高,通体红如火。那样的宝贝,见到的也只有几?个人罢。” “后来呢?”孟元元问。 “后来,我也不清楚了?,”郜居笑?笑?,喝了?口茶,“我那时候正?跟船下南洋,应该是将宝物交给了?官家罢。按理说,那珊瑚虽在东海里?捞出,但并不在大渝境内,是可以?算作孟兄的私有物。” 孟元元垂下眼帘,整件事情在心中理着。 是说珊瑚树最初是父亲的,那后面怎么到了?市舶司手?中?还成了?皇帝送给太后的寿辰礼?珊瑚出了?权州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到底去?了?哪儿? 无数的疑问越来越多,所以?母亲一直死守着那只箱子,里?面是锁了?当年的秘密吗? 陆家和孟家呢? 郜居不知孟元元心中想什么,接着感叹一声:“能在海里?长成那样大的一棵树,那珊瑚也有万年的岁月了?罢。” 等回到西厢房中,孟元元还是一直想着这些问题,然而并找不到答案。那么其实真正?见过珊瑚树的,有她的父亲孟襄,以?及贺勘的外祖陆司使。 她决定?给穆课安写一封信,让他打听一下当年的事。心中总萦绕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不安。 。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 一大早,郜夫人找了?船,从南城一直到了?北城,又沿着一条河道继续前行?,到了?石门山附近,说是要去?清荷观还愿。 即将过去?的一年,郜家风调雨顺,事事顺意。就算那晚贼匪来袭,也是人人平安,年底家里?还操办了?一场喜事。郜夫人信神,一定?挑着小年这样的重要日子,更是准备了?不少供品,以?及丰厚的香火钱。 “这些银钱都是该花的。”一边踩着石阶往山上走,郜夫人一边说着,“你可不准不信。” 相处久了?,孟元元是觉得这个伯母很?好说话,看起来嘴巴厉害,实则性子最为善良:“知道了?。” “瞧,我就说你乖嘛,”郜夫人眼中全是满意,还不忘数落自己的女儿,“换做瓶儿,她可听不进去?。” 孟元元只笑?不语,其实郜夫人如今这样活的简单开心,是郜居的爱护。这对夫妻真是恩爱,就像爹娘一样。 郜夫人看看前头无尽的石阶,叹了?一声:“可要累断我的腰咯。” “这些是神灵给的考验。”孟元元顺着人说道,手?过去?扶上郜夫人的手?肘。 “元元,你说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郜夫人点点头,身上也来了?力气,“等我去?观里?,也帮你许个愿。许愿我们家元元,顺顺遂遂。” 孟元元笑?:“谢谢伯母。” 有人惦记与关?心自己,心中就会觉得温暖。还好,她身边有这么多好人。 “还有件事,二郎他也在清荷观,”孟元元道了?声,声音略略低下去?,“说与我有事情要说。” 闻言,郜夫人直接笑?出了?声,引得前面的香客好奇回首来看。 “咳咳,”郜夫人放低了?声音,往孟元元凑近一些,“瞧,这是你走到哪儿他都要跟着,挂心成什么样了??” “是有事要说。”孟元元只是说过今日会陪郜夫人来清荷观,今儿大早就收到了?贺勘给她送的信,说是在清荷观等她。 郜夫人摇头,一脸不信:“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相公也是借着有事商议来见我。” 两人走了?一段儿,站下来休息。 这边已经能够看见清荷观的大门,朱红色,在冷寂的冬日中,那样明显。 道观后,竹林西。 紫娘将泡好的茶送进去?,偷偷拿眼看了?下屋里?坐着的两人,眼中既担忧,又有些欣喜。 这么多年了?,这对母子总算是坐在了?一起。 想着,只觉得眼角酸涩,自家夫人这十年怎么熬过来的,她比谁都清楚。本来尘世无所眷恋,不过就是挂记着唯一的亲骨肉。 她轻着步子退了?出去?,小心把门关?上,留给两人说话。 “喝口茶试试,是紫娘亲自炒的。”空清一身灰青色道袍,头顶挽着简单的道髻,眼神中几?分期待。 贺勘往桌上瞅了?眼,瓷盏中盛着清透的茶汤,茶香扑鼻。 “今日元娘也会过来,”他别?开目光,看去?紧闭的屋门,“我要她做我正?妻。” 语气淡淡,甚至是疏离。一句话几?个字,说明了?他的来意。 空清这厢也就明白,他肯过来见她,原是为了?孟元元。 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倒还是那样的温婉美丽:“好,我也喜欢那姑娘。要说,秦家二老眼光真不错,给你挑了?这么好的娘子……” 声音忍不住哽了?一下,继而笑?笑?,“真好。” “你肯认她?”贺勘问,终有一丝目光飘向那青灰色身影。 空清颔首:“自然。” 第64章 恰逢小?年, 来清荷观祭拜的人不少,尽管上山的路难走,可依旧挡不住对神明?的信仰。 孟元元与郜夫人进?了观中, 在正殿里参拜完,便先独自出来。 兴安等在外面, 见孟元元出来,快步跑上去:“少夫人,公子在后面。” 两人绕过前殿,往清荷观后面走去。 这里孟元元有些熟悉, 上次和秦淑慧因为大雪而困在山上,走过这些道路。走到竹林边的时候, 她看?见兴安踏上了往西面走的那条小?径。 不由心中微微诧异,贺勘是在空清道人那里吗?上次的时候, 她明?显能察觉出那对母子之间的芥蒂。 正想着, 就?见竹林中走出一个?人, 芝兰玉树,风姿卓然,不是贺勘又是哪个?? 兴安越来越识趣儿?,转身麻利的走开。 冬日的山风摇晃着整片竹林, 枝叶之间的拍打声甚是明?显。他走来的步伐坚定而稳重?,疏淡的神情总让人觉得有些清冷。 “元元。”几步外, 他唤了一声, 同时嘴角漾出笑意。 孟元元手里提了下裙裾, 踩上这条竹林小?径,到了他的面前:“公子不在家读书??” “走走罢。”贺勘站去她的身侧, 抬手挡着垂下的竹枝,为她扫清障碍。 孟元元应了声, 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可是分明?,这就?是往空清道人住处的路。 见她不做声,贺勘看?去前面,依稀能见着一角房檐:“元元肯定猜到了罢,空清她就?是我亲娘。” 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咬重?一些,眸中更是滑过不明?的情绪。他的妻子那样聪慧,肯定是猜到了。不过她又很善解人意,不该问的从来不多说一个?字。 这大概就?是觉得和她一起,很舒服的感?觉。 “是有想过,”孟元元坦诚的点头,浅浅问了声,“道长身体好?吗?” 虽然贺勘与空清是亲母子,但是他从来的都没有提及。就?算是在贺家的那段日子,府中人也?都不会提这位陆夫人,按理说她才是贺府的正夫人。 空清的身体如何,好?不好?的,贺勘并不清楚,当孟元元问出来时,他竟不知如何回她:“我带你去见她罢。” 孟元元脚步一顿,一身素色衣装立于竹林中,整个?人亭亭玉立。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管经历过什?么,眼底映出的总是清澈。 “怎么了?”贺勘见她站着不动?,笑着问。 孟元元摇摇头,继续与他往前走。 贺勘走着:“小?年节,我会过来看?她。” 说是看?她,他去年来的时候不过是站在院中,并未进?屋门,只是淡淡问声,接陆夫人回贺家过年。旁的话一句没有,更遑论进?去坐一坐。 空清当然是不会回贺家,只是想拉着他说说话,他冷冷的抽回袖子。至今,他还记得人当初眼底的悲伤…… 孟元元嗯了声,作为子女,过节探望长辈也?是应该。 “你很奇怪是不是?”贺勘问,手过来握上他的,“其实她还算是贺家的夫人,当初是自愿入观修行,我爹并未休妻,但实际上也?差不多。蓝夫人是后来进?门的夫人,是我爹在别?处任职时娶的妻子,算是平妻。” 这些话单听起来,便让孟元元觉得复杂。 与此同时。 竹林西的院中,空清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出神好?久。 紫娘进?来,欢喜地笑着:“我瞧见公子去接孟娘子了,今儿?小?年,是他领着娘子来看?望夫人你,真是有心。” “小?年?”空清念叨了声,似乎对于外头尘世中的日子,早已忘记,“又是一年,要过去了罢?” “夫人,”紫娘看?着空清眼眶泛红,不由也?心生酸涩,“公子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空清摇摇头,眼中蔓延开悲哀:“但当年我把他丢在外面,也?是真的,才十岁的孩子……” 虽说当年很多的不得已,但是的的确确,她丢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他埋怨她,没什?么不对。 “也?罢,我终归亏欠他许多,如今他心仪孟氏女,一定认她是正妻,我便助他一把,”空清揩揩眼角的湿润,嘴角浮出清淡的笑意,“那姑娘,我看?着也?怪喜欢的。” 闻言,紫娘问了声:“这个?,贺家那边能许吗?” 提到贺家两个?字,空清眼中的悲伤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自然,”她冷笑一声,“他们?那种地方铁定是不许有什?么真情实意的。” 透过敞开的院门,遥遥看?着那边竹林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好?似在说着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这种寒冬的荒僻处,因为一双玉人的出现,而让这边变得鲜活生机。 “快看?,”紫娘抬手指着,方才的伤感?已不在,改为替空清高兴,“公子领着娘子来了。” 空清顺着看?过去,眼神柔和开来:“他们?一定要过得好?啊,别?像我这样。” 这边,孟元元跟着贺勘才出了竹林,就?看?见紫娘快步迎了出来,远远的瞧见了人脸上的笑。 而前面的贺勘只是停了停,随后默默松开了她的手。 三人前后走进?院中,就?见到空清已经等在屋门外,身形略显孱弱。 “见过道人。”孟元元上前做了一礼,落落大方。 空清伸手一托,笑着道:“元娘来了?进?屋罢,咱们?喝茶。” 孟元元嗯了声,往一旁的贺勘看?去,见他微笑颔首。 这时,本该在别?处等着的兴安,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对着院中所有人弯了下腰身,接着跑到贺勘身旁:“公子,老爷他上山来了。” 院中一静,贺勘不禁与空清对视了一眼。 “那你去看?看?罢,让元娘和我在这儿?说说话。”空清先开口?道。 贺勘微一颔首,便带着兴安出了院子,袍摆一翻,人已经消失在院门处。 这厢孟元元跟着空清进?到屋里,甫一进?门,就?闻到舒缓的檀香味儿?,让人心生安定。 她来过一回,也?受过空清的帮助。只是一想这人的命运,倒是有些坎坷,相公无?情,与儿?子又有隔阂。明?明?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大概也?是过来走一趟,问一声回去过年的话。”空清坐上椅子,双手一叠放在腿上,“不管内里多龌.龊,他在人前总表现出一副情意模样。” 装模作样的,每年小?年这日过来一趟,说是接她回去过年。可是她的娘家族人全部在受苦,她能过得下年吗? 这些人啊,心都是石头做的么? 孟元元明?白过来,人这是在说贺良弼。 空清见她乖静,不免也?是心生喜欢,这样懂事的女子,难怪得了儿?子的心:“喝茶罢。” “好?,道人也?请。”孟元元应了声,端起桌上的茶盏。 房中摆设简单,没有什?么奢华的摆置,看?上去有些清苦。所以,陆夫人是真的在清修,而不是像旁的夫人小?姐那般,只是来这边做个?过场。 十年,得是怎么熬过来的? “勘儿?说了与你的事,”空清对这个?儿?媳越看?越满意,话也?就?多了起来,“你放心,娘会帮你的。” 娘? 孟元元差点儿?被嘴中的茶水呛到,忙抬手遮掩住嘴巴,眼眶已经弥漫开氤氲。 “今晚留在这儿?过节罢?”空清又道,眼中有着期待,“你想吃什?么,我和紫娘给你做。” 孟元元没想到空清会开口?留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是与郜家伯母一道来的。” “这样啊?”空清摆摆手,道声无?碍。 正好?紫娘端着点心进?来,听见对话便接了句:“娘子留下罢,跟你伯母说一声就?好?,咱这边有房间的。待明?日一早,我亲自把你送回去。” 孟元元手里转着茶盏,从紫娘的脸看?去空清的脸。那个?温婉的女人正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回应。 “好?。”她笑笑应下。 十年没过节的空清,让她留下来过个?小?年夜,她怎么好?再次拒绝。 “好?,”空清笑了,眉眼间的悲伤尽数褪去,换为欢喜,“元娘想吃什?么?” “都好?的。” 屋里因为孟元元的留下,而起了笑声。只是这笑声极为短暂,在看?见从竹林里走出的贺良弼时,三人脸上的笑,同时敛了回去。 尤其,本还和颜悦色的空清,眼可见的沉了脸,别?开眼不想去看?那来人。 贺良弼进?了院门,径直到了正屋,视线环顾一扫,最后落在空清的身上。 “夫人,随我回去过年罢。”他往空清走近几步,道了声。 “说错了,这里没有夫人,只有空清道人。”空清毫不留情的纠正着。 贺良弼叹了声,劝着道:“十年了,该放下了罢?咱们?又不是小?孩子,闹腾这些有何意义?” “回去?”空清冷冷扫他一眼,“让所有人知道贺府里有两个?夫人?” 她就?是顶瞧不上这人一副虚伪嘴脸。 眼见贺良弼脸色登时沉下来,奈何这么些人在场,不好?发火:“你不是我,怎知我的为难?” 这么多年了,空清才不想去听这人讲什?么为难,如果她还存有一丝幻想,不会心如死灰到这道观里来。 她神情平静,说着自己想说的是:“既然贺大人来了,倒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议。” “什?么?”贺良弼问。 “紫娘,”空清唤了声,随后看?去孟元元,“你带元娘先去外面走走。” 这样的场面,让孟元元在场会显得尴尬。这姑娘如此好?,那些歇斯底里的丑恶一面,便别?让她看?到了。 就?让自己来,去这肮脏里拼一把,补偿也?好?,心安也?罢。 孟元元称是,遂与紫娘一起出了正屋。 屋外阳光好?,晃得人眼睛眯起来。她大概能猜到,屋里的三人会说什?么。 关于她的罢。 “孟娘子,咱们?去伙房先准备罢。”紫娘强扯出笑容,指了指院落角上的小?屋子。 孟元元道声好?。 空清看?着儿?子身后的女子出了门去,眸中柔和一下:“是勘儿?和他娘子的事情。” “娘子?”贺良弼皱了眉,顺着就?看?到孟元元的背影。 由此,他想起了上一回见这个?女子,也?是在这石门山下,她同样站在贺勘的身后。本以为只是身边消遣的美婢,却不想就?是秦家给贺勘娶的娘子。 想起前天,贺勘还与他顶撞,想让这个?乡野女子进?门?就?连蓝氏,竟也?跟着凑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孟元元单薄的背影上,她轻轻盈盈的走着,似乎并不知道他们?三人在这里议论她。 “是这样,”下一瞬,贺勘上前一步,清冷的嗓音道了声,“春闱在及,我想尽快定下与元娘的事,然后心无?旁骛的读书?。” “她?”贺良弼想抬手指,却发现孟元元离去的背影已被贺勘严实的挡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两日都没让你清醒过来?” 贺勘薄唇抿成平线:“我从来都很清醒。” 明?明?,不清醒的另有其人。 “行了。”空清陡然提高嗓音,看?向贺良弼,“我喜欢这个?媳妇儿?,我也?认她。” “琴心,你也?跟着闹?”贺良弼额头发疼,眼中更是阴沉,“那样一个?女子能带给儿?子什?么?什?么也?没有,他,贺家嫡长子应该娶一个?高门贵女,助益他以后的仕途。” 那根指过来的手指,让贺勘觉得讥讽。十年的不管不问,他的好?父亲如今担忧起他的前途来了。 比他更早发作的是陆琴心,也?就?是现在的空清道人。 她一双秀目圆瞪,嘴角一声冷笑溢出:“那么娶了高门贵女的你呢?陆大人,当初去陆家求娶,你也?是这样想罢?” 贺良弼一时哑口?无?言,额间暴起青筋,可见此时心中怒火。 可陆琴心早已什?么都不怕,两步便到了贺良弼面前:“说什?么儿?子以后的前程,难道不是你们?贺家的前程?比起你们?富贵荣华的贺家,我更想他留在秦家,至少不必整日面对你们?的道貌岸然!” “你!”贺良弼高高的举起手掌,五指微微分开,好?似下一瞬就?会狠狠落下。 他没有被人这样忤逆过,尤其是当年那个?温婉端庄的发妻,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只手掌挡过来,攥上贺良弼的手腕,力道像要将他的手臂折断一样。 是贺勘,正凉薄的眯着双眼。 “勘儿?,松开手,让他打,”陆琴心拉着贺勘,眼神中毫无?畏惧,“贺良弼,你祸害我就?够了,但是别?祸害我儿?子。” 贺良弼的手抖了抖,终是落不下去。 浑浑噩噩的似也?有些过往浮现在脑海,岁月过去,陆琴心的美丽却依旧停驻在脸上,依稀带着当年第一眼相见的模样。 陆琴心嘴角一抹讥诮:“我自请下堂时你不准,说得好?听不休妻。实际你巴不得和我断得干净,甚至明?知道勘儿?是下落不明?,你却让人跟我说他已经死了……” 眼泪不禁夺眶而出,那些狰狞的过往撕扯开来,血粼粼呈现。 “我,我也?不得以的。”贺良弼吼了一声,苦撑着的面具破裂,露出另一幅别?人所不知的面目。 “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得以,”相对,陆琴心居然还算平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我只是想说,你没有休我,我好?歹还挂这个?贺府夫人的头衔是罢?” 贺良弼眉间深锁,似乎在确认面前这个?大声争执的到底是不是陆琴心:“你何意?” “就?是,”陆琴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身为母亲,我可以做主勘儿?的婚事,认孟氏女为他的妻子。” 一语落,不止贺良弼怔住,就?连贺勘面上也?闪过诧异。 印象中,这个?母亲性情温顺,甚至是有些软弱,今日居然对着贺良弼如此据理力争,半步不退。 贺良弼身形晃了下,眼可见的人有些苍老。他不止是官场上不尽如人意,就?连家中事也?是一团混乱,胸中委实闷得厉害。 “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他长叹一声,转而看?去贺勘,“你可知道孟氏女为何人?你跟她……” 对面的两母子站在一起,衬得贺良弼有些孤独。 他摸去袖口?,已经试到里面信封的一角,却也?同时触上陆琴心冰冷的目光,那句“别?祸害我儿?子”在耳边不断响起。 “罢了!”贺良弼手臂一甩,宽大的袍袖在空中滑过。 。 孟元元想去前面清荷观找郜夫人。 才走出竹林,就?看?见前面而来的诸先生。 “孟娘子,好?巧,”诸先生主动?上前来,做了一礼,“刚好?,我随贺大人一道来的。” 孟元元简单一礼,没想和这人多搭理,抬步继续往前走。 “娘子留步,”诸先生在后面唤了声,紧接着道,“今日好?巧,听到了一件关于令尊的事。” 孟元元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 第65章 孟元元只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 因为诸先生居然?提起她的父亲。 可是下一?瞬转念一?想,这样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突然?提起自己家的事是为什么?再者, 就算他说?了什么,她又为何要信? 就像在红河县时, 别人都?说?她和贺勘当初如何如何,其实那都?不是真的。 想到这儿,孟元元认为没必要停下听这人的话。相比,父亲的事情从?自己信任的人那里?听说?, 她才放心,而和诸先生, 她自认毫无交情。 “我还有事,先生忙罢。”她对人颔下首, 表示并不想知?道。 说?罢, 轻巧转身便走。 对于孟元元的举动, 诸先生稍稍一?愣,着实没想到她会不在意。他可是私下里?知?道,这位大公子宠爱的娘子,一?直想寻找父兄的下落。 “娘子可知?, 当年令尊负责保管一?件非常贵重?的东西?”诸先生对着人的背影道了声,“大约十年前。” 十年前。 孟元元脚步一?顿, 心中算着这个时间, 那不就是陆家遭难的时候?不由她不多想, 从?郜居那儿知?道火珊瑚的事儿,她总也?忘不掉。 “是受当时市舶司的陆司使?之托, 保管在孟家的一?件绝世珍宝。”诸先生慢慢踱步过来,停在三?四步之外, “据说?陆司使?和令尊的交情匪浅。” 绝世珍宝,孟元元想到了火珊瑚,最?终语调淡淡:“当时我还太小?,先生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事情总也?透着些许的诡异,不明白诸先生为何与她说?这些?而且,她在家时,也?的确没听说?过家中保管过什么宝贝。 对于她的疏离,诸先生并不在意,又道:“我这趟去市舶司,也?是无意间知?道的。没想到陆司使?如此信任令尊,可惜等那宝物送上官船,一?出权州竟是不翼而飞。” 边说?,他边观察孟元元的神情。 孟元元面色如常,眼中更是没有丝毫惊慌:“既然?这样大的事,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过?” 她反问。 诸先生一?噎,他是有些试探的意思,看能不能从?孟元元这里?知?道什么,也?好早早报给?贺良弼,想为自己拼一?条路。这些是他在权州市舶司无意中看见的,在贺滁的书案上,那翻开的文书记录上瞅了一?眼。 他当然?不知?道这样大的一?件事,为什么都?没有人知?道?而那宝物是什么也?没看清。 贺泰和那边已经?不想用他,贺勘更是明显,所有他就试着想走贺良弼这一?边,好歹能有一?条路给?他走。所以,主意就打到了孟元元身上。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想着套出她一?些话来。 没想到,她是什么也?不说?,看样子还不信他。 “娘子可是不信?”诸先生叹了一?声,又道,“那可是市舶司文书上记着的,清晰明了。” 孟元元心中思忖,这文书诸先生定然?是看不到的,除非是从?贺滁那儿。那么也?就是说?,他说?的其实是真的。 火珊瑚当年若是在孟家,可为什么在诸先生嘴里?说?是陆司使?委托保管,而郜居却说?火珊瑚是父亲带回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不知?道先生想问什么?”她清浅开口,带有些许无奈,“我那时候年幼,但没记得有这件事儿。” 诸先生张张嘴,看孟元元并不似说?假话,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就算当时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也?早该忘干净了。 不禁心生失望,可是仍旧不愿死心,又问:“后面,令堂……” “喂!”突然?一?声妇人的呵斥传来,紧接着一?道人影风一?样过来,挡在孟元元面前,“你这人想做什么?” 是郜夫人,她从?前面道观过来,老远就看来这男人硬拦着孟元元说?话。当场气得不行,这厢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就推开了诸先生。 “我,我?”诸先生身子猛的一?晃,差点?摔倒,“你这妇人好生无礼……” “无理的是你,”郜夫人嘴巴厉害,可不给?诸先生说?话的机会,“你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硬拦着一?个小?娘子家的做什么?” “你,你胡说?……” “你可长点?儿脸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胡来,认定别人不敢管你是不是?”郜夫人双手掐手,两张嘴皮子上下飞快的碰着,说?话就跟倒豆子一?样,“你这种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大胆的……” “我就是大胆,你敢欺负我家的姑娘,我就敢上手打你。”郜夫人说?着,不忘亮了下自己的手掌,脸上一?副厉害。 诸先生被堵得说?不上话来,眼看有人往这边过来,他灰溜溜的转身离开。 “哼!”郜夫人朝着诸先生去的地方,狠狠地啐了口,好像还不解气。 “伯母。”孟元元拉住郜夫人,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人嘴巴这样厉害。以前单知?道人能说?,现在看起来,收拾人也?是厉害的。 郜夫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这厢看着孟元元,道了声:“你说?这种人真可恶,光天化日的。” 孟元元笑?了声:“伯母别气,他不敢做什么的。” 她并没说?那是贺家的先生,怕郜夫人乱想。再者诸先生的确该骂,整天惦记着歪门邪道,指不准从?她这里?套了话,转头就添油加醋说?给?了旁人。 这种人,没什么是做不出的。 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不一?样,有时候像郜夫人这种最?直接的方式,也?很是管用,那诸先生看着毫无招架之力?,狼狈落荒而逃。 这边,两人找了一?处朝阳的地方坐下。 “适才,那位叫紫娘的与我说?了,”郜夫人平下气息,说?回正事,“你要留在这边过小?年节。” 孟元元轻轻嗯了声,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下来。小?院中,那三?人如今怎样了? 郜夫人点?点?头:“也?好,她算你的婆婆,这是应该的。瞧着,也?真怪可怜的。” 她轻叹一?声,虽然?很多人羡慕那些高门士族,可她就觉得,金山银山都?不如自己嫁个好男人,有个温馨的家。反正她家里?的事儿都?好,这样不比那些高门强? “那伯母回去路上好走。”孟元元道。 “好,”郜夫人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上掏出一?张解签纸,“我给?你请了一?只签,你猜怎么样?上上签。” 她把签纸送进孟元元手中。 孟元元展开看了眼,上头的确都?是好的:“谢谢伯母。” 上上签,这是预示着好兆头吗? 郜夫人刚走没多久,紫娘寻了过来。 此时已是过晌,日头逐渐偏西,道观中的人也?开始慢慢离去,石门山冷清下来。 “孟娘子,与你家伯母说?好了?”紫娘问,又道声,“吃笋吗?昨日我和道人去林子里?挖了一?些。” “吃的。”孟元元牵着嘴角。 前一?天挖笋,是知?道今日贺勘会来,而特意准备的罢? 紫娘走出几步,见孟元元还在远处,于是折回来道了声:“贺大人已经?离开了。如果娘子留下来,公子铁定也?会留下来的。” 孟元元并不是因为贺良弼,而停在原处 ,她只是在想诸先生的话。表面上或许没什么,可是心里?当然?不可能平静。 “当年,你们为什么不去寻他?”她问。 他,指的是贺勘。 三?步外,紫娘站住,笑?容僵在脸上。不期然?,那段过往冲撞而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因为,”良久,紫娘嘴唇抖了抖,“夫人被关起来了。” 孟元元不解,她看出空清在意贺勘,既如此,十年都?不曾想过去寻他吗? “后来呢,你们一?定知?道他在红河县罢?” “知?道,”紫娘点?头,嘴角略微苦涩,“夫人曾经?偷偷去看过他,在书院外听着里?面的读书声。混在一?起的声音,根本不知?道公子的在不在内……” “所以,贺家抛弃他,只是因为怕被陆家连累上?”孟元元继续问,“可他是贺家的公子,不是吗?” 紫娘摇头:“并不是这样简单。” 两人站在这处朝阳的僻静处,山风从?两人中间穿过。 紫娘往竹林的方向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对着孟元元扯了下嘴角。 “公子自幼聪敏好学,陆司使?很是喜欢这个外孙,去权州上任时便带上了他,想让他看看外面。”她低下头,双手扣起端在腰前,“那时候航海开始繁盛,进出的贸易很是繁荣,公子大部分时候都?留在陆家那边,夫人也?放心。” 孟元元听着,当初贺勘说?他小?时候应该见过她,这样看来应该是真的。 只听紫娘继续道:“想必娘子知?道十年前,陆司使?因为严重?渎职而被罢免,更是全家发配琼州。当时,公子正在陆家,将所有都?看在眼里?。贺家是有人想去接他,可人到了权州,才知?道他不见了。” “不见了?”孟元元问了声,才十岁的贺勘,他会去哪里?? “对,”紫娘点?头,继续道,“后来听说?有人看见他从?市舶司跑出来,人越喊他跑得越快,然?后就再没找到。” 孟元元猜到了接下来的事,那就是贺勘跑到了红河县。权州与红河县相隔甚远,他缘何跑到那儿的:“他为什么跑?” “不清楚,”紫娘摇头,随之叹了声,“剩下的事估计孟娘子知?道了,公子他成了秦家的养子。当时确实是没找到他,知?道他还在人世,已是多年后。” 只是那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夫人进了清荷观,贺良弼娶了新妻,没人再提及贺勘。 可孟元元并不信,贺家好歹有些势力?,要真有心想找,一?定寻得到贺勘,只是他们放弃了,或者是根本就不想找他。 “其实,夫人去找过公子,可是公子并不想回来,他说?宁愿留在秦家。”紫娘说?着,记起了陆琴心当时的悲哀,“公子无法?原谅夫人,不管是当初对陆家,还是对他。” 不过她看得清楚,那时候贺家根本不会出手想帮,说?是陆家罪名已成定局,贺家根本无力?插手,后来愣是将陆琴心关了起来。也?就是那时,陆琴心对贺良弼彻底死了心。 孟元元听着这件复杂的往事,才知?道贺勘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难怪他总是一?副冷清疏淡,大概曾经?绝望心死过罢,所以他不是个快乐的人,又怎么对别人笑?、对别人好呢? 紫娘看见孟元元叹息,往前走进一?步,压低声音:“有一?回,蓝夫人来过清荷观,看似不经?意提起过一?句,当年是有人追杀公子。” 本也?不想说?,可是见孟元元很是疑惑,便提了一?声。 如此,所有的事情都?通了。为什么是在红河县,秦父捡回去奄奄一?息的贺勘,因为他为了活着,只能不停躲避,不停的跑。 “什么人?” 紫娘摇头:“不知?道。蓝夫人虽然?是贺良弼的继妻,为人有些心思,但倒不会拿这些事来乱说?。” “他,”孟元元喉咙有些发涩,连带着眼角也?开始不舒服,“自己都?知?道罢?” 亲眼见外祖家塌陷,后面被人追杀,在这个时候贺家放弃了他。所以他说?不回来,要留在秦家是真的。 紫娘点?头:“夫人好容易找到他,可他并不认夫人,只说?自己姓秦。说?当年的事,他一?点?儿都?没忘,以后会也?会一?一?的查清楚。” 日头西垂,有一?道清隽的身影自竹林里?走出,站在小?径上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似没找到,他脚步快了起来,往前跑着,面上几分焦急。 孟元元从?紫娘身边跑开,将自己的身影送去了显眼处。 竹林外,男子脚步一?顿,本还没有表情的脸上,登时便有了笑?意:“你跑去哪里?了?”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只是好柔和,像清荷观正殿屋顶上落下的光晕。 “我,我去了……”孟元元开口时,声音竟有些颤抖,还不知?该说?什么,只站在那儿。 贺勘见了,朝她走过来,最?后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孟元元看着他,嘴角蠕动两下:“口里?发苦。” “嗯,”贺勘不由笑?了声,捏了下她的耳朵,“所以,你料定我身上会给?你带饴糖?” 他笑?得好看,然?后从?锦袋中捏出两粒饴糖,用那油纸包的完好。指尖一?搓,便剥了那一?层外皮儿。 孟元元皱着眉,心中鼓鼓囊囊的,一?趟清荷观之行,进知?晓了这么多。她分辨不出诸先生口中那些真假如何,但是知?道紫娘道出的贺勘那些,绝对是真的。 这么多年,他心里?装着的都?是这些吗?他曾不会说?出来。所以努力?的读书参加科考,为了将来查清陆家的事。 那颗糖,他给?她送来嘴边。 “张口,”他看着她笑?,清冷的眉眼有了温度,“贺夫人。” 孟元元嗯了声,咬上了那颗糖,后知?后觉他对她唤了一?声称呼。 贺勘手指给?她扫着额前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想留在山上过小?年节?” 山风摇晃着竹林,枝叶来回摆着。 不知?为何,口里?的甜竟也?驱散了不少心中的苦,孟元元微微点?头:“那,你也?留下吗?” 才说?出这话,她就看到他眼中闪过不自在。似乎也?能了解他此时的心情,毕竟多年与亲生母亲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开的?就像她跟他,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才慢慢靠近。 事情从?来没有什么简单,再者,他有时候也?是的别扭的。 “紫娘说?要做红豆饼。”孟元元仰脸看他。 他以前过得很苦,若是能和母亲化解隔阂,应当是最?好的。至少,母亲是真心对他的。 “你想吃?”良久,贺勘问。 孟元元笑?,点?了两下头:“想吃。” 不远处,紫娘看着相对而站的男女,有些欣慰,又有些忧虑。她见孟元元指划着院子的方向,又拽着贺勘的袖子,突然?明白过来。 她收拾好情绪,快步走过去:“公子。” 孟元元和贺勘同时转头,看着走过来的紫娘。 紫娘笑?笑?,往孟元元看了看:“我本答应明日送少夫人回郜家,可突然?觉得这腿有些疼。我想,还是公子送罢。” 闻言,孟元元往紫娘腿上看了眼,分明方才好好地,突然?反应上来人是想留下贺勘。 于是她接了话来:“其实,我自己也?能回去南城。” “你自己?”她话音未落,贺勘便问道,眼中明显的不信任,“大冷天的,你怎么找船?” “是啊,是啊,”紫娘也?道,“前段日子的水匪闹事儿,这都?没解决完呢,你一?个小?娘子走路,怪叫人不放心的。” “行罢,”贺勘开口,对着孟元元道,“我等你晚上吃完,送你回去。” 第66章 伙房并不大, 一方?灶台上镶了大小两?只铁锅,一个用来煮饭,一个用来做菜肴。墙边摆着一只松木做的饭橱, 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整齐的摆着盘碗。 如今就在这丁点儿大的地方?, 硬是挤满了三个人,几乎不小心就会撞到?一起。 陆琴心将泡洗好的红豆,尽数倒进大锅中,眼中透过窗棂, 看着站在院中的贺勘。她有希冀过他会留下来,但又不敢奢望, 身为母亲,她对?不住这个儿子的太多。 如今人留在这儿, 怎能不叫她心生欢喜?虽然还是同她不愿多说, 可她已经非常满足。 当?然, 也明白是因为孟元元留下了贺勘,为此?陆琴心心中更是喜欢这个儿媳,几番问喜欢吃什么。 总也心中偷偷想,这算是团圆节了罢。 “元娘啊, 你洗洗手回?屋去坐会儿,这儿让我和紫娘来做。”陆琴心说着, 就将孟元元往外推着。 紫娘擦了把手, 笑着道:“夫人和少夫人一起出去罢, 这么点儿大的地方?,实在盛不开咱们三个。” 有时候人多不一定出活儿, 都?挤在一起,怪忙活的。尤其, 陆琴心心思全在贺勘那儿,老是走神儿。 陆琴心道了声也好,干脆拉着孟元元出了伙房:“交给紫娘罢,咱们回?屋去坐。” 孟元元称是。在伙房里,她也就是帮点儿小忙,主要两?位长辈在里面,她总不好就在一旁干站着。 两?人刚从伙房中出来,贺勘便往这边看了眼。先是看着陆琴心,而后视线落在孟元元身上。 “元娘,你同勘儿去说说话?,我先回?屋准备下。”陆琴心道了声,拍拍孟元元的手,自己?先行离开。 日暮将落,倦鸟归巢,摇晃的竹林停歇了。 孟元元一步步走向贺勘,他腰身挺立,一副顶好的相貌。老话?都?说人不可貌相,的确是这样?,他这样?的疏淡外表下,却背负了那么多过往。 从来将所?有事情埋在心里,自己?顶着一切往前走。 今日从紫娘口中得知一切,才知道他过得有多辛苦。 “公子喜欢吃甜红豆,是不是?”她到?了他的面前,笑着问了声,嘴角软软的翘着。 “嗯?”贺勘稍一愣,看着她脸上暖暖的笑,并没回?应。 孟元元眼睫轻扇了扇,重复了声:“是吗?” 是的罢,紫娘说的,他小时候爱吃甜,尤其是红豆沙。所?以在红河县秦家时,他看着她手里的红豆小包,其实是想起了陆琴心罢。 贺勘走前一步,与孟元元更近了一些:“是,喜欢。” 他点了下头?,承认了自己?这个喜好。 有多久了?贺勘已经忘记,有人会问他喜欢吃什么? “我也喜欢。”孟元元仰脸看他,在他眸中看见了映照出的自己?的笑脸。 “元元。”贺勘落在身侧的手攥了下,心中深处蔓延着欣喜。因为,她肯主动与他说话?了,而且是关于他的喜好。 她是说过愿意跟他回?来,可他也明白一直是自己?在往她靠近,她只迈出一步,然后不再往前。哪怕与她多热烈的结合抵磨,云雨翻覆,仍旧还是隔着什么…… 现在,又是她给的一点儿回?应,让他欣喜不已。 他唤了她的名字,然后也不说什么,就是盯着她看。 孟元元看着他眼中各种情绪翻涌,突然就想起回?洛州的船上,他将她摁住痴缠时,也是这般深沉无底。想想就有些打颤,两?人各方?面相差悬殊,着实要将她拆散了一样?。 “走,跟我来。”贺勘攥上她的手,拉着就跑。 孟元元还未反应上什么,就被拖着手带进了竹林中。 林中阴沉昏暗,一尺多宽的小径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他跑在前面,横生而出的竹枝抽在那张好看的俊脸上,他仿若未觉,只带着她继续跑。 “去做什么?”孟元元提起裙裾,步子只能快速的跟上他。 贺勘没回?应,一直带着她跑过了竹林,然后脚步仍旧不停,直到?了前面清荷观。 天边残留着几缕霞光,卸去了白日里的热闹,整座道观安静下来,庄严又肃穆。 几名道人结伴从正殿出来,结束一天的忙碌,开始去做自己?的事情。 孟元元想抽回?自己?的手,道观这样?的庄严之处,怎好拉拉扯扯?可是他攥得更紧,一点儿没有松开的意思。 贺勘带着她走进道观正殿,正中的供台上,是三清尊神的高大神像。 两?人站在那儿,看着三尊神像。 而此?时,贺勘松了孟元元的手,走去功德箱那儿,往里投了银钱。孟元元看得分明,他把整个荷包给投了进去,哗啦一声响。 她眨眨眼睛,不禁疑惑。然后又见他撩袍跪去蒲团上,仰望着三清尊神。 过了一会儿,贺勘从蒲团上站起,这才走回?来道孟元元身旁,重新拉上她的手。 两?人走出正殿,孟元元侧着脸去看他,发现他神情很是松快。那他适才跑这么急,就是来拜神? “是不是想知道,我在神前许了什么?”贺勘回?看着她。 孟元元嘴角弯了弯,脸颊上酒窝一陷:“公子,功德钱不必全捐出去。” 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的,把自己?荷包投进功德箱里。 “不是吗?”贺勘问,回?头?看了眼正殿,“那回?去取出来罢。” “当?然不行。”眼看他真?想转身回?去,孟元元赶紧将他拉住。 哪有这种事儿?都?已经投进功德箱里的银钱,再回?去抠出来。 贺勘噗的笑出声,猛然一停步,就见妻子撞来自己?身上:“我知道了,不会回?去。” 他扶她站好,手里帮她揉着额头?。 孟元元瞪他一眼,没想他竟是逗弄她,软唇抿了下转开身就走。 “元元,你等等我,”贺勘快走两?步,跟上了孟元元,手指伸过去勾她的,“你还没回?答,我刚才在神前许了什么?” 孟元元故意把两?只手叠起,端在腰前,让他的手落了个空:“公子许的愿,必然是明年春闱高中。” 说着,她歪着脑袋对?他一笑,就见他眉间皱了下。 “不是,”贺勘手指曲起,轻弹了一下孟元元的脑门儿,“再想。” 孟元元停步,揉着额头?面对?他:“官至宰相?” “你,”贺勘被气笑,也就反应上来她这是故意其他,为刚才自己?逗她,“原来你也会记仇?” 这样?有生气的她,是他不曾见过的。要说见过,就是她对?着穆课安会这样?。 自在而坦然的说笑。 孟元元微愣,随后笑笑:“那公子许的什么?” 贺勘手指点在她的嘴角,好像在描摹着她的笑。他垂下眼眸看他,没有说话?。 晚上,小小的院子,每间房都?点了灯。 十年来,陆琴心第一次过节,也和贺勘终于坐在一张桌上,心中百感交集。手里攥着筷子,可是胸口满满当?当?,根本什么也吃不下。 山上日子清苦,并没有多少精致的菜肴鱼肉,但是紫娘仍旧做了一桌。 四?人围桌而坐,孟元元与贺勘的座位相邻,偶尔看他一眼,他总端坐在那儿,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当?陆琴心往他碟中夹送东西时,他也没有表情。 “元娘,多吃些。”陆琴心并不在意儿子的冷淡,笑着招呼孟元元。 孟元元称是,自己?面前的小碟也是满满的,根本用不着自己?伸筷子去盘里夹菜。 一旁,紫娘给每人都?换了新茶,趁机问了句:“天这样?晚,不若公子和少夫人留在这儿罢。” 白日里,用着孟元元为借口,留下了贺勘,这厢她希冀着,人晚上也能留在这边。 孟元元不由又往贺勘看了眼。本来紫娘说明日里送她回?去,若是贺勘执意晚上要走,怕是她也要跟着走。 “你慢慢吃,”贺勘回?看她,又瞅眼她那小菜碟,“我出去看看,兴安安排好没有,咱们回?去。” 他这样?,通过与她来说话?,告知紫娘他不会留下。 说完,贺勘站起来,离开了桌边,走出屋去。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孟元元看去陆琴心,见人盯着那空空的门框:“道人,要不我带上一些吃食罢?” 看样?子,今晚她是不能留在这儿了。 “也好。”陆琴心温婉一笑,也就明白了孟元元的意思。 贺勘当?着她的面不吃,或许路上就吃了呢?她心中很是欣慰,自己?儿子选的娘子如此?聪慧,同样?也感激着秦家的二老,是真?的对?贺勘好。 如此?,紫娘找来一个小竹篮,开始准备。 清荷观的女道们也会过节,倒不是同俗世中那般热绕隆重,更多的表现在祭拜神灵上。是以,此?时的三清大殿里,观里的主持正带女道们朗诵着经卷。 贺勘站在观门外,面对?着下山的石阶,前路昏暗。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就看见孟元元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竹篮。 她走起路来,总是那样?轻轻巧巧的,让人觉得乖顺又安静。 “吃好了?”贺勘问,迎上几步去接她手里的篮子。 手才伸出去,就见她也伸手出来,然后落在他的手掌心,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贺勘的手心一热,低头?看时,手中多了一枚红豆饼。 “还热着,尝尝罢。”孟元元道,一晚上的,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怎会不饿? 贺勘托着那枚红豆饼,小小的很普通,与贺府中那些精致的点心相比,着实算得上粗糙。可是就是觉得会很香、很甜。就像秦家养母的红薯粥,再平常不过的百姓吃食,可他就是喜欢。 “好。”他应了声,将那小小的红豆饼送去嘴边,咬下一块卷进嘴中。 两?人一起下了山,在贺勘的吩咐下,兴安早就安排了一条船,在石门山下的河道中等着。是想按照白天的路线,将孟元元送回?南城。 今晚风平浪静,船儿滑过水面,留下长长的涟漪。没走多久,就拐上了洛江。 江面宽阔,两?人坐与船头?,一盏羊角灯挂在船头?的杆子上。 幽弱的灯光下,是依偎在一起的一双人。他抱着她,伸展开宽大的斗篷,将她裹在自己?身前,只露出小小的脑袋。 “不是往南岸走吗?”孟元元见篷船一直沿着北岸走,不禁疑惑,来时和郜夫人可不是这样?走的。 贺勘垂眸,盯上她扬起的脸:“往前看看罢。” 等船滑过那一片无人的区域,再往前就到?了洛州府,顿时眼前成了另一片景象。 小年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满天。 篷船停在江面上,两?人看着这一片绚烂。飘散而来的硫磺味儿,更有着人间的烟火气儿。 孟元元倚在贺勘身前,抬头?就会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她能感觉到?他的开心,或许他也是在意陆琴心的,只是心中的隔阂并不容易释怀。 “你不用回?去贺府吗?”她问,现在的温馨并掩盖不了白日里的狰狞。 她虽不曾亲眼看见,但肯定贺勘、陆琴心会与贺良弼发生争执。母子两?人都?默契的不提起这事儿,顾及着她的感受。 “不用,”贺勘仰脸看着空中炸开的烟花,俊脸上忽明忽暗,“府里的小年节,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 同样?冷冰冰的,没有趣味。 孟元元被这样?包裹住,并不觉得寒冷。然而,在清荷观中,诸先生的话?还是会想起来,陆家和孟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棵火珊瑚是被父亲带走了吗?她很想回?权州,去查一下当?年的事。可是内心中又担忧,结果若是不好的,是父亲的过错…… “你冷?”贺勘敏锐的察觉到?怀里人抖了下,继而抱紧了些,“烟火是不是很好看?” 孟元元看去北岸的一片火树银花,靠着他点了下头?。 贺勘脸上浮出笑意,眼神那样?温和:“明年的小年节,我与你便是在京城看烟花罢。” “京城?”孟元元念着这处地方?,眼中映出的烟花星星点点,“公子,该需好好读书了,有些事情莫要再去分心。” 他对?春闱是志在必得,只要有一日他得了权利,必定是会重提陆家的事,那到?时候一定会牵扯上孟家。 她的发顶落下他的下颌,轻碰着头?心处,就听他说道:“你的事怎么能算是分心?等明后日,我去族里添上的你的名字,届时我接你回?去。” 声音一字一句钻进耳中,孟元元明白,贺良弼妥协了。贺勘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做,不管是眼前的或是将来的,也不管等多久。 “我想住在郜家。”她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膛,声音很轻,几乎溶进了鞭炮声中。 “不行,”贺勘当?即拒绝,手里托上她的下巴,看上她的眼睛,“知道你不喜欢那儿,可是我要让那些人知道,孟元元是我的妻子。” 孟元元吸了口气,感觉喉咙发堵:“公子眼下应该先好好读书,还有几日年节,我的事等过了年罢。” 贺勘一瞬的沉默,随后道了声:“元元,这件事我们必须做。”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认真?,孟元元看着他,瞳仁闪烁着。 这一刻,她明白了他对?她的在意。 她这样?安静,贺勘倒是觉得开心,亲吻上她的额头?:“不会在贺家很久,出了上元节,咱们就去京城。” 他重新抱紧她,裹紧斗篷,一起去看那满天的烟花。 “元元,”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嘴角勾出柔和的弧度,“我在清荷观,对?着三清尊神许的是,护我妻元元一世安康。” 一阵轻柔的江风吹来,孟元元鼻子酸了酸。 贺勘在斗篷下,手与她的手指扣紧,相携,天空绽放开巨大的金色焰火,璀璨绚烂。 与她相携一生。 第67章 腊月二十六, 离着?年节仅有?三四?天。 好似这两日的严寒褪去了很多?,窗外的玉兰树,隐隐的能看出枝条有?了点儿油亮, 大概已经感受春日即将来临,那些早早酝酿的花骨朵开始跃跃欲试。 郜家正屋里好不热闹, 孟元元在西厢都能听见郜居的大嗓门儿。 年底了,郜家作为东家,在给伙计们发赏钱,忙碌一?年让大家伙儿都过个好年。也会?制定一?下明年出海航运的事。 郜夫人不想在家听一?帮大男人吵吵, 便带着?孟元元去外面喝茶。 临江有?一?座新建的二层茶楼不错,两人就去了那处。在二层坐下, 开窗能看见茫茫江水,也能远眺西面的仓库。 冬阳普照, 江水上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两叶小舟从水上飘过, 此景宛如画般。 孟元元记得,小年夜那晚,她与贺勘就是在正对?着?的江北岸,一?起拥在船头, 看那漫天的灿烂烟火。 直到所有?烟花放尽,他把她送回?了南城的郜家, 当时郜家人都已入睡, 那开门的管事十分诧异, 谁三更半夜来敲门。 “这两日怎没见着?你家相公过来?”桌对?面,郜夫人咬着?一?块点心, 桌边是她刚买的东西。 孟元元从窗外收回?视线,手一?勾关了窗扇:“可能有?事情要做罢。” 自从小年夜之后, 贺勘的确没再来过,也没让人给她送信儿。有?时候,她也不免会?去猜想,他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的开始会?惦记他。 郜夫人噗嗤笑?了声,抿了一?口茶:“我家姑娘这么好,跑不了他的。也是,还有?几日过年,肯定许多?事情要忙,你看你阿伯和英彦,也是这样。” 孟元元柔柔一?笑?,手指尖捏上茶盏,垂眸就见着?盏中伸展开的茶叶。 “不过说回?来,我还是想让你留在家里过年,”郜夫人道?,“毕竟,有?人陪着?我说话。” “好。”孟元元道?。 “不成,”郜夫人摆手,“你那相公能依?” 孟元元也知道?是郜夫人说笑?,便也跟着?笑?了笑?。 郜夫人放下茶盏,脸色认真起来:“适才家里人多?太乱,我才拉你到外面来。我昨日去古家走了一?趟,你知道?古夫人居然和贺府的一?位夫人相识。” “贺府?”孟元元问了声,贺府中大小的夫人算起来不少。 “叫融夫人,”郜夫人接着?道?,仔细往孟元元脸上看了看,“是你相公兄弟的妻子。” 融氏,孟元元怎能不认识? 要说这洛州府,如此看起来也不怎么大,来来回?回?的人都能牵扯上。 “是,在贺府的时候,与她见过几面。”孟元元简单道?,也不多?说什么。 她这样,倒让郜夫人一?急,忙道?:“你呀,别不把她当回?事儿。等你回?到贺家,可小心提防着?她些。” 听到这些提醒的言语,孟元元便知融氏没说什么好话。她就不明白,自己从不想去招惹别人,偏得有?些人就喜欢凑上来,难道?之前吃的苦头不够么? “我省的。”她对?郜夫人一?笑?。 郜夫人总归是个直爽性子,嘴里藏不住话,不说出来能憋死:“还有?,下回?你相公来的话,你好好问问他,别的就只是花言巧语骗你回?去。” “骗我?”话到这里,孟元元察觉出不对?劲儿,“她说了什么?” 楼梯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茶博士提着?水壶上来,走到桌前,掀开茶壶盖,往里头续了些水,水气袅袅升起。 郜夫人对?茶博士道?了声谢,目送人走开,这才看去桌对?面的孟元元:“你且实话与伯母说,贺勘真的让你做正妻?” 孟元元唇角抿平,随后点了头:“是。” 他说过,在红河县便说过。如果以前都不算确定,那么小年夜的船头上,他给了她最?清晰的答案:护我妻元元一?生安康。 妻,自然是正妻。 “我就说嘛,传言尽是些胡说八道?的。”郜夫人听了孟元元的话,这次松了口气,“昨日,古夫人与我说的时候,可差点儿气死我。” 孟元元明白过来,郜夫人带她出来,其实是因为这个:“这话,融氏以前也同我说过,伯母不必在意。拿着?人家隆德府赵家小姐名誉不顾,尽瞎说。” “赵家小姐?”郜夫人才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古夫人与我说的是京城,贺家本家给安排的一?门亲事。” 孟元元正想去提茶壶,指肚攸地被烫了一?下,不由缩手回?来。 视线中是圆鼓鼓的茶壶,她想起在红河县秦家时,诸先?生也这样说过,虽然很隐晦。 “不会?的。”她手落到桌下,嘴角扯了个笑?。 “不会?就好。”郜夫人道?了声,喝了口茶,“估计那融夫人是故意的,要不然也不会?偏挑着?古夫人来说这话,明摆着?就是给你听的。你别往心里去就好。” 孟元元嗯了声。 她不想去管融氏如何,但是对?于贺勘,她觉得他不会?去议亲。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会?选择相信他。 两人从茶楼里出来,郜夫人去街上买了不少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总喜欢先?买下来。正好,身边还有?给给她出主?意的孟元元。 翌日,一?辆马车停在了郜家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身形瘦小,边上跟着?个六七岁的男童。 管事去叫了孟元元出来,她惊讶的发现是秦淑慧和贺御,跟着?两人的是蓝夫人身边的心腹,银嬷嬷。 “元娘子,”银嬷嬷先?一?步走上前去,弯腰作礼,“小公子和慧姑娘过来看你来了。” “嫂嫂。” “嫂嫂。” 跟在银嬷嬷后面的两人异口同声,俱是欣喜非常。 孟元元赶紧迎下去,看看两人:“怎么还跑来南城了?路上冷不冷?” “不冷,”贺御抢先?说道?,一?张口便看到豁掉的一?颗牙儿,“嫂嫂,你住在这儿吗?” 说着?,好奇的探头往里看,觉得比贺家小太多?。 见到贺御挤在自己前面,秦淑慧嘟嘟嘴,跑过去抱上孟元元的胳膊:“嫂嫂,你都不去看我,不想管我了吗?” 她还记得当时孟元元离开贺家,说会?回?权州,后来知道?二哥又把人带回?来,当时别提多?高兴了。可是等了几天,人都没有?回?去,心里着?实想念。 “你身子好了吗?”孟元元问,这才拉过小姑来,上下打量。还记得在红河县时,贺勘与她说,秦淑慧又有?些不舒服。 如今看她脸上还算好看,嘴唇颜色也鲜亮,便知道?精神不错,顿时也就放了心。 郜夫人跟在后面迎出来,她心底里不太喜欢贺家人,不过来的是两个孩子,倒也觉得可爱,就让仆人赶紧领着?进?去。 秦淑慧和贺御进?了郜家,出一?趟门,两人俱是开心不已。 大门外,孟元元这才有?空和银嬷嬷说上话,她往后面看了看,长?长?的街道?上只有?行人。 “夫人有?时还惦记着?娘子呢。”银嬷嬷客气一?声,知道?孟元元往后一?看,那是在等贺勘。 只是,人应该不会?过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让弟弟妹妹过来的主?意。 孟元元浅浅一?笑?:“劳夫人惦记,元娘一?切都好。” “那便好,”银嬷嬷笑?着?道?,“大公子这几日有?事,年底里事忙,大概是去做老太爷吩咐的事罢。” 孟元元应了声,与人一?起进?了院门。 许久不曾见面,孟元元和秦淑慧,贺御,一?起在郜家的一?处茶厅说话。院子里正好养了一?会?小狗,贺御顽皮,在院子里撵着?小狗玩儿。 秦淑慧只能站在屋里看,不争气的身体,无法长?时间站在外面。 他们能来,孟元元很高兴,坐在桌前给他们剥橘子。 桌边放着?两册琴谱,是贺勘让给她捎过来的。人没过来,礼物却?也没忘。 “嫂嫂,你知道?融少夫人罢?”秦淑慧从门边回?来,坐到孟元元身旁,“她那日被二公子打骂一?顿,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孟元元抬头,手里的橘皮放去桌边:“还在闹吗?” 本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毕竟融氏是正妻,又有?蓝夫人在后面撑着?,二公子就算不看僧面,也不会?太过,再者这事儿当初也不光彩,怎么看都不会?再去闹大。 “是另一?桩了,”秦淑慧眼睛眨了眨,神秘道?,“二公子在外面有?一?个外室,闹着?要领进?门。融少夫人自然不肯,都哭到了老太爷那边了。” 孟元元皱了眉,瞪了眼秦淑慧,严肃道?:“这些腌臜之事,谁讲于你听的?” “我,没有?,”秦淑慧小声嘟哝,“府里人都知道?,老太爷罚了二公子,更是直接将那外室给处理?了,人都找不到了。” 孟元元静默,她不想管别人那些事。只是越发觉得贺家内里太过复杂,以前只当是高门大户,如今走进?去才知道?,着?实混乱。 看来应该尽早让贺勘给秦淑慧请个女先?生,免得她整日去留意这些个乱遭事儿。 秦淑慧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道?:“我以后不听了,嫂嫂你别气。” “气什么?”贺御抱着?小狗进?来,一?下子坐去凳子上,“大哥吗?他不就是出门几天,年节那天应该能回?来。” “出门?他去哪儿了?”孟元元问,适才银嬷嬷只说事忙,可没说出门。 贺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眼神去向秦淑慧求救。接过秦淑慧回?给他一?个白眼儿,也在气他嘴巴不紧。 眼见两个小家伙儿如此,孟元元料定是有?事,心提起几分。 “与嫂嫂都不说实话了,是不是?”她总是翘着?的嘴角抿紧,眼中滑过担忧,“他去做什么了?” 贺御低下头,看着?小狗,嘴里嘟哝出三个字:“巨阙山。” “巨阙山?”孟元元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得到确认,“水匪老巢的那个地方?” 他去那儿做什么?不是都交给了官府吗? “是那里,”贺御扬起小脑袋,带着?颇有?些崇敬的眼神,“大哥是去为民除害。” 孟元元呼吸一?滞。为民除害现在哪用得上贺勘?那种地方全是穷凶极恶之徒,对?方有?地形优势,就连官军都觉得棘手,他一?个读书人过去? “他怎么会?去的?”她平和下语气,问道?。 话都说出来了,贺御也没有?想再瞒着?的意思:“是祖父的意思,说这件事贺家有?义务尽一?份力。” 孟元元心口发凉,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尽义务可以有?许多?种方法,偏偏送贺勘过去?还是因为这些日子,贺勘为了让她进?门,而惹怒了贺家的长?辈,他们故意如此? 既然当年都可以放弃他,那么这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 贺勘是有?才学?,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也是因此,贺家才会?接他回?来,他们擅长?利益算计,怎么会?容许一?个控制不了的人?而贺勘,将来必会?插手陆家的事,这与贺家的利益背道?而驰。 额头隐隐作疼,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些个权谋算计,她可能并参不透,但是这份诡异却?明明白白。 而且,他手臂上的伤才好,还未好好休养。 “嫂嫂,你别担心,”秦淑慧晃了下孟元元的手臂,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二哥会?回?来的。” 孟元元嗯了声,觉察了小姑的安慰,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担心他吗? “对?,”贺御也接话道?,“我娘已经让人去储安院收拾了,给嫂嫂你添置了好些的东西。” 是这样吗?可孟元元心中总有?些不安。 腊月二十九,天色阴霾。 孟元元收到了从北城送来的东西,一?只箱子,里面装着?几套新衣,还有?首饰,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蓝夫人安排送过来的,她有?心问几句贺勘的事,可是仆从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孟元元才知道?,贺勘是腊月二十五从洛州出发,去的巨阙山。只几天就年节,谁会?在这个时候让家人去那种地方? 她去了一?趟上次和郜夫人去的茶楼,在那儿坐到天黑,始终没有?船回?来。 剿匪是官家的事,所以有?什么消息百姓并不太会?知道?,况且要过年了,人去外面走动的少,没有?多?少巨阙山的消息。 从茶楼里出来,正碰见郜英彦急匆匆而来。 “兄长?。”孟元元唤了声,快步跑过去。 “孟家妹妹,”郜英彦正是来寻孟元元的,见到她松了口气,“课安来信了。” 说着?,从腰间抽出信封,往她面前一?送。 黄色的信封,上头是穆课安熟悉的字迹,孟元元当即接过来,手指探进?封口的时候顿了下。 信这么快过来,是因为穆课安在衙门中当值,有?便利。那么是不是她想问的答案,就在这里面?真的因为父亲,而导致陆家的覆灭吗? 手里一?紧,她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展开在眼前。 信上寥寥几行字,没有?赘述,只清清楚楚的写着?,当年的旧事查不到,但之前的事有?了些眉目,让她回?权州。 孟元元收起信,心中思忖。穆课安所说之前的事并没明确出来,可她一?想便知,是关于父亲的。至于具体什么,信上没说。 “怎么了?”郜英彦问,眉眼中几分担忧。 “我要回?权州一?趟。” 一?整夜,孟元元睡得并不好。 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有?父亲和大哥的,也有?和贺勘的,所有?都搅在一?起,乱得理?不开。 翌日,大年三十。 孟元元早早起来,从大门出去,想去一?趟前街裁缝铺,帮郜夫人拿定制的衣裳。 才出来,就见巷口走进?来一?个人。 未散去的晨雾,还有?远处稀疏的爆竹声,他脚步中几分疲惫,连着?身上衣裳也略显凌乱。 他看见孟元元时顿下脚步,似乎没想到这么早就回?看见她,微微一?愣。 “元元,”贺勘唤了声,嘴角随即展开笑?意,“我回?来了。” 第68章 时隔多日的相?见, 贺勘多了憔悴,下颌上冒出?些胡茬。不过,他?仍旧对着她笑。 年节, 街上无人,两人相?对而视。 他?上去几步, 双臂伸出?将孟元元抱住:“怎么不说话?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 孟元元眼睛发酸,心中更是难受,听着他?落在自己耳边的话语,双臂回应着他?, 环上他?的腰。 “你回来了,”她喉咙哽咽一下, 眼前浮出?朦胧的氤氲。 两人紧紧相?拥,在这无人的清晨。 “元元, 对不起?, ”贺勘叹了一声, 手掌扣着她的后脑,“这几日我没在洛州,还未将你的名字写进?族谱中。” 本以为贺良弼已经松口,奈何那几个族里长辈仍想阻挠。 孟元元皱皱眉, 额头贴在他?的胸前,闻言心中很是酸涩。若不是因为她, 他?定然不必承受这些罢。 “其实不必非去添上名字。”她吸了口气, 轻声道。 明显的感觉得到?贺勘手臂一紧, 下一瞬松开了,垂下眸看进?她的眼中:“你说什么?” 孟元元叹出?一口气, 抓住双肩的手很是有力,她侧下头看着, 见到?了他?手背上的些许伤痕。是在巨阙山那边留下的罢,他?要?春闱,那些人为何不让他?温书,而是让他?去剿匪? 春闱,只有两个多月了,贺家那些人不知道这对于贺勘的重要?性吗? 她双手捧上他?的手,手指摸着上面?的伤痕,这只手很好看,握笔的时候尤是。 看着他?的双眼,清楚的瞧见了里头的紧张,孟元元莞尔一笑,眸中带着水光:“不过是个名号而已,等以后再说。现下,你该读书,准备进?京了。” 莫要?在纠缠这些事情,会耽误春闱的,孰重孰轻明眼人都看得出?。 贺勘眉间皱起?,脸上全是认真:“不只是一个名分那么简单,因为是我想给?你的。今日好不好?我带你回去。” 街上一声炮竹响,那是谁家早起?的娃儿在点着玩儿。 孟元元看他?,他?从?巨阙山回来,没有提一句那边如何,也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自己,就跑来这边找她。可也明白,今日是年节,他?定然有许多事情做。 “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贺勘摸摸她的头顶,从?身上掏出?什么,往她手里一放,“回去收拾一下,过晌去江边渡头,我会安排好船。无论如何,夫妻要?一起?过年节的。” 孟元元低头,手心里一个圆鼓鼓的东西,被他?的帕子?包裹着。 “好。”她应下。 贺勘吻上她的脸颊,疲惫的脸上几分欣喜。没有久留,他?又话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人走后,孟元元才?解开手里的帕子?,里头包着的是一件木雕,圆滚滚的小狗儿,她的属相?。 记得当初贼匪劫走的货物?,便是木雕。莫不是手里的这件,就是他?从?那些里头挑出?来的?就是说,他?把巨阙山的事做成了。 孟元元帮郜夫人取回衣裳之后,便与人说了自己要?去北城。郜夫人知道她决定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要?是有事儿就去找郜瓶儿,那边也会给?她照应。 是以,在郜家用过午膳,孟元元便出?发去了江边。 年节,她也换了一套新衣,海棠色的很是鲜亮,将她本就出?色的相?貌,衬得更加艳丽。 江边停着一只船,她一路顺遂的到?了北岸,并上了早就等在那儿的马车。 还未到?晚上,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大?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 才?走出?去一段,马车突然停下了,车夫说了声车坏了。 孟元元掀开窗帘,外面?是一条偏僻的路,之前并未走过。心中不由警觉起?来,也就想起?那日秦淑慧的话,贺泰和曾经让人处理了贺二公子?的外室。 而要?说马车坏了,也不见车夫有丝毫的着急,只是四下张望。 孟元元当即下了车来,提着裙裾便往前头大?街上走。这里太偏,加上鞭炮声,要?是出?事很难被人发现,她不想留在这儿坐以待毙。 那车夫从?车后转回来时,便见着孟元元已经走出?了一段,眼看就要?走出?巷子?,忙抬步去追。 孟元元自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也确定了她心中所想,现在干脆迈步跑起?来。 快要?到?巷子?口时,一个高?大?男人出?现,挡在哪儿。 孟元元停下步子?,如此被夹在了两人之间,进?退不能,而身后那车夫已然已经追了上来。 “咦,”一道妇人的声音,然后巷口的男人后面?,站出?来个女人,四十多岁,体态略胖,“元娘子??” 是银嬷嬷,脸上微微惊讶,似乎奇怪在这里碰上了孟元元。 “嬷嬷。”孟元元稳住气息,快步走过去,“马车坏了,可否捎我一程?” 余光中,后面?的车夫站在那儿并没有动。 银嬷嬷往巷中马车看了眼,脸上笑吟吟的:“娘子?随我来罢,我刚好帮夫人取了东西,正要?回府。” 说着,走上前扶上孟元元的手臂,带着往巷子?口走。 那车夫眼见三人离去,没了办法,神情很是阴郁。 上了银嬷嬷的马车,孟元元才?放下心来,连忙对眼前的人道谢:“谢嬷嬷相?助。” 银嬷嬷笑笑,也不多问,只道:“正好夫人想和娘子?说说话。” 孟元元往人脸上看了看,道了声是。 安定下来,她才?开始细想方才?的事。从?一开始就完全看不出?蹊跷,甚至那车夫看上去都老实巴交的,而她也确信刚才?那人是动了歹心。 若不是有人故意安排,谁会在年节这日做歹事?还是银嬷嬷身旁的壮汉,吓退了那人。 马车一路顺遂,很快就到?了贺府。 与往常相?比,贺府装扮一新,很有些过节的样子?,但是这深深地宅院总叫人觉得阴冷。 孟元元是在后门?处的暖阁中见到?了蓝夫人,这里她记得,当初秦尤来时,想带走她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蓝夫人坐于主座,手里拿着一本账册,“让我知道元娘子?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 今日过节,她也是换上一套新衣,发髻特意梳整一番,很是贵气。 眼看银嬷嬷退出?了暖阁,这厢,孟元元走上前,对蓝夫人深深做了一礼:“谢夫人相?救。” 蓝夫人一笑,手里册子?搁下:“没什么救不救,还是得看你自己。自己跑不出?来,谁也救不了。” 如此,她这也算是承认了。 孟元元便断定了自己心中所想,那车夫是有人派来害她的:“夫人为何救我?” “大?过节的,给?自己积点阴德罢。”蓝夫人垂下眼帘,只是简单揭过。 暖阁内很静,完全隔绝了外面?的鞭炮声。蓝夫人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慢饮了一口。 “公子?他?,”孟元元看着主座,“现在在哪儿?” “博文堂,”蓝夫人端着茶盏,“大?概还是为了你的事,大?过年的都不得安生,我就藏到?这儿来了。” 看得出?,蓝夫人眼中几分厌倦,不知是为人还是为事。 孟元元和蓝夫人交集不算多,人虽然心思难猜,但也不曾真的害过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也是一个困在深宅中的可怜女人。 “夫人,公子?他?会不会有麻烦?” 闻言,蓝夫人抬头:“左右无事,我带你去看看罢。” 就这样,蓝夫人真的带着孟元元去了博文堂。 一进?院门?,扑面?而来的便是腐朽的阴冷气,正堂中传来呵斥声,院中的下人们也个个如同木头般,面?无表情。 孟元元站在院门?下,看到?了正堂中那道挺直的腰身,背对着她这边。而里面?一道阴戾的声音吼着,清清楚楚。 她听见贺泰和说要?断了贺勘的前程,说贺家可以培养他?,一样可以换一个人,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公子?。 堂中。 贺勘还是早上那套衣裳,垂下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正中主座上的人,是他?的祖父,可如今看着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操控者,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就像贺良弼那样,从?不会忤逆。 “我的妻子?,为何不能让她回来?” “妻子??”贺泰和冷笑,仿佛在阴冷中浸透久了,感觉不到?人气儿,“你的妻子?在京城,会由京城贺家指给?你。” 贺勘薄唇抿平,一字一句:“我此生只有一个妻,孟氏。”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贺泰和眼神奇怪:“喜欢,留着做个妾就好,不是一样?至于正妻,由不得你来选。” “她不是妾,是正妻。”贺勘蓦的抬眼,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哼,你以为没了贺家,你能做成什么?”贺泰和掌下一拍桌子?,怒气道,“想要?继续做你的贺家大?公子?,便给?我老实去京城,接下那幢婚事,如若不然……” 堂中一静,甚至外面?热闹的鞭炮声都到?不了这里。 “祖父,是要?断我科举路?”贺勘双眼一眯,每个字自牙缝中挤出?。 贺泰和闲适的捏起?茶碗盖子?,轻巧刮两下茶沫:“自己想清楚,你想顺利春闱,就必须靠着贺家的户籍,一旦一点儿的差池,你便此生再无功名可言。” 话说得如此清楚,想要?科考功名,就必须听从?贺家一切安排。 堂中还在说着什么,孟元元没再听,只知道贺勘一直为了她在挣。难怪他?说让她唤他?二郎,原来他?并不喜欢做贺勘罢。 出?来博文堂。 孟元元跟着蓝夫人走,沿着偏僻的小道儿,去着不知道的地方。 “储安院就在前面?了,”蓝夫人指着前方,笑着道,“我给?你添置了些东西,你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孟元元顺着看过去,是一样的房屋,她看不出?储安院在什么位置:“如果他?们不让公子?去春闱,后面?呢?” 蓝夫人脚步一停,回身看站在马尾松下的纤纤少女,恬和而安静:“当初接大?公子?回来,是因为近年来,家中没有争气的。可是后面?,谁知道呢?” 天色开始暗下来,有些地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燃放烟花。 “元娘,”蓝夫人第一次这样开口,“有时候硬上,只是头破血流,要?是我,会选择退一步做打算。” 孟元元看她,思忖着其中意思。 “那儿,”蓝夫人又抬手指了下,“储安院,快去罢,你能找到?的。” “谢夫人指点。”孟元元做了一礼道谢,随后朝着蓝夫人指点的方向,走了下去。 瞧着那纤细的身形消失在拐角处,一直跟在后面?的银嬷嬷走了过来,站去蓝夫人身后。 “夫人,您为何要?帮她?” 蓝夫人手指尖揉揉额头,叹了一声:“既然被我知道了,难道见死不救?才?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终有些不忍心。” 她自认不是个心善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就想帮一把孟元元。或许是她自己已经烂在这深宅里,无法挣扎,却想看别人挣脱。 银嬷嬷倒是有些担忧,道:“若被老太爷知道了怎么办?” 今日是她去接的孟元元,消息很快就会到?博文堂,贺泰和不会不多想。 “怕什么,”蓝夫人一笑,昂首往前走,“为了我的御哥儿,我也得赌一把。赌咱们的大?公子?会笑到?最后,那几个老的,终究是老了。” 如此一说,银嬷嬷倒是明白过来,蓝夫人是选择站在贺勘一边,怕将来贺御也成为那几个贺家老东西的棋子?。 似乎此举不错,贺勘念恩,会护佑贺御,再者,贺御与孟元元、秦淑慧都走得近,一来二去的都是感情。 不过再想想也是无奈,挂着好听的世家名声,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有几个?也就是大?公子?这样的才?敢反抗,换做别人,便都是忍下了。 。 这厢,孟元元是找到?了储安院,之前来过一次,还是夜里,对这里并不熟悉。 应该是蓝夫人吩咐过,院儿里的婆子?领着她进?了正屋。 她站着正间,右边一张桌子?,当时和贺勘一起?在那儿讨论过珊瑚。她微微一笑,而后从?腰间锦袋中取出?木雕小狗,捧在手间。 东间是贺勘的卧房,孟元元知道,她看了眼西间。 房门?正开着,走近几步便看了个差不多。里头看起?来是新布置的,矮矮的软榻,软软的靠枕,墙边木架上摆着两把阮咸,几分琴谱搁在桌上,菱花镜,长颈瓶,青瓷香炉…… 这是给?她的琴房? 分明他?那样忙,还来做这些,是一定料到?她会住进?来吗? 天黑下来,贺勘还没见回来。 远处的天空一片热闹,烟花、鞭炮放个不停。而贺府中没有那份欢乐,甚至死气沉沉。 孟元元走出?来等在垂花门?下,望去博文堂的方向。今日因为蓝夫人,她才?知道贺勘一直在努力,而且也明白,如果这样去,他?很可能会失去一切。 他?苦读多年,为的便是三月的春闱,怎能放弃? 府中一片张灯结彩,却看不出?一丝的热闹。 终于,游廊上走来了熟悉的身影,一如往昔,步伐稳重,身上自带一股清冷的倨傲。 而贺勘也看到?了她,快步从?游廊上下来。 “元元,你来了?”他?走到?垂花门?下,手过去牵上她的,与她相?对而视,“这么冷,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我?” 孟元元仰脸看他?,檐下的灯笼落下暖光,映照出?他?好看的面?容。没有了在博文堂时的抗颜高?议,据理力争,现在的他?满面?柔和,甚至耐心的逗着她笑。 胸口流淌着酸涩,他?见她时总是哄着她,逗她开心,哪怕一趟凶险的巨阙山之行,他?都不忘给?她带回一只木雕小狗。 他?只想让她看见好的,自己却在暗中负重而行。 “嗯,”她笑着对他?点头,嘴角弯的那样好看,“等二郎回来,一起?过年节。” 因为这声称呼,贺勘微怔,随之捧上她的脸蛋儿:“好,一起?过节。” “还有,”孟元元开口,声调柔柔,“我有话要?和你说。” 看她认真的样子?,贺勘手指点了下她的鼻尖:“说罢。” “我们去那边罢。”孟元元缓了缓情绪,往四下瞧了眼。 在这垂花门?下,府里来往的人不少,两人站在这处委实扎眼。有些话,还是找处安静的地方说才?好。 “好。”贺勘应下,手里去轻抚了下孟元元的耳鬓。 两人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湖边。 孟元元一路走一路想着,后知后觉,可能从?她被贺勘带回来的那一日,贺家的那些人就已经开始打算。 她站在一处栈道上,手扶着木栏,“我表哥从?权州来信,说有了我爹的消息。” 贺勘站在孟元元的身旁,挡住江风吹来的方向:“我正好也有消息给?你,市舶司大?伯那边给?了回信儿,就是上次咱们问的关?于你父亲的事儿。” 第69章 不远处, 游廊下走过?一串仆从,个个手中端着托盘,开始准备年夜。 湖边的栈道上, 两?个人影站在灯柱下,隔着湖面?, 便是贺勘的书房,隐隐一盏灯火。 “怎么说的?”孟元元心中陡然生出紧张。 “什么记录也没有,”贺勘摇摇头,将贺滁的信拿出来, 交到?她的手中,“只记着出海时的日期。” 孟元元打开信来看, 借着头顶灯笼的光线,逐字逐行看完。正如贺勘所言, 只有出海日期, 旁的什么都没写。 总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她之前可?听古先生提过?一些,说父亲的船毁了?,有可?能是官家所为,牵扯到?官家, 不管是真是假,总会提两?笔不是吗?而?上回在清荷观, 诸先生更是与她明言, 在市舶使?有关于父亲的记录, 虽然是十年前的。 不管如何,到?底孟家当初拥有最大的海船, 怎么可?能一点儿记录没有? 见?她皱眉思考,贺勘心中生疑:“元元,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孟元元回神,心中纠缠着十年前的事,完全理不清。他问她知道什么?让她如何回答?那么十年前,是不是孟家害得陆家覆灭?而?追杀他的,是否也是…… “十年前的火珊瑚,”她垂下眼帘,视线中是攥紧的信纸,皱巴起来,几欲碎掉,“可?能和我爹有关。” 贺勘一愣,夜风扬着他的斗篷,脸上闪过?不可?思议,嘴角动?了?动?:“元元?” “嗯,”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看他,“是,我爹的一本笔录中记着,当初没太在意,直到?后面?阿伯跟我说,那珊瑚是我爹带回大渝的。”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诧,突然觉得心口憋得厉害。 “还有,这件事几乎可?以确定,”她极力让自己稳住神情,抑制着声音的颤抖,“因?为诸先生也说,当初珊瑚就在我家……”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手指抓紧了?袄边,眼眸无?法控制的涌出些水汽,面?前男人的俊脸变得模糊。 贺勘站在风口处,背后就是黑黢黢的湖水。 他知道外祖父应该和孟家有些交情,但是官与商总不会走得太近。 “怎么哭了??”他双手捧上她的脸,指肚帮她抹着眼角,嘴角勾着柔和的弧度。 孟元元本不想哭,只是被他这样一说,便没忍住溢出一串泪,偏得看见?他还在笑:“你,我,我怕……”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哽咽,整个身子一抽一抽的。 “别怕,”贺勘将人搂住,抱紧,“好好说,我听着。” 只是他越是这样对她好,孟元元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好似喉咙被封住了?,整个的压抑情绪迸发,一发不可?收。 最后还是贺勘抱起她,一路带着往前走。 陡然身子一轻,孟元元被他抱起,下一瞬窝在了?贺勘的胸前,手下意识攀上的他的肩膀。 “去屋里说罢。”贺勘颠了?下身上这点儿小重?量,也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了?。 “嗯。”孟元元一声浓浓的鼻音,干脆不再动?弹,突然觉得有些眷恋这样的温暖与依靠。 可?是一旦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了?? 沿着栈道,贺勘一路绕过?半座湖,抱着孟元元进?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这里没有人,只在房里留了?灯。他抱她进?去,将人放在书房内间休息的软塌上。 孟元元坐在榻上边,面?前是贺勘送过?来的湿帕子。 “娘子擦擦罢,鼻涕泡出来了?。”贺勘笑,心中软软的,手里帕子帮她擦去脸上。 孟元元从他手里拿过?帕子,捂住自己的脸。她才没哭得那样厉害,只是流了?点儿泪而?已。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哭? 贺勘去帮她顺背,只等着她自己平复下来。瞧着,又想起了?在红河县,桃园中的那间小屋内,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其实就是个小姑娘,只比秦淑慧大三四岁而?已。 “是,”孟元元拿开帕子,顶着一个红红的鼻尖儿,随后深吸一口气,“珊瑚如果是我父亲的,他,他不想给出去的话,想留住……” “嗯,是我的话,我也不想让出去,”贺勘顺着她说,又问,“那你怕什么?” 孟元元低下头,手里攥紧那枚湿帕,“我怕,是我家害了?陆家,也怕,追杀你的是……” 她说不下去,大概讲出这些,她和他之间接近的距离,会重?新变得遥远,甚至厌恶她? 贺勘一愣,心中好似在想着什么。 见?他不说话,孟元元往他看了?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没有告诉过?她那些过?往,是她从紫娘那里问来的。 “因?为有些疑问。”她小声的解释着,眼睫上尤沾着湿润,“我问了?紫娘。” 所以才知道了?他为何流落红河县,也知道了?为何贺家放弃他。那样小的年纪,被人追杀,又被亲人抛弃,该是多么绝望。 她犹豫过?,不想扯开来这些,怕知道是孟家造成他的那些苦难。 “这么说,”贺勘食指微蜷,轻轻去揩她的眼角,不由笑着问,“元元是担心我吗?” 是罢?不是在意的话,她怎会如此苦恼? 是以,她哭着,而?他却想笑,因?为欣喜。好像一点点的靠近,挽回,如今终于让她的心里也有了?对他的在意。 孟元元皱着眉,似乎没明白贺勘的意思。在说的是十年前的旧事,他却问她是否担心他。 瞧她皱巴着脸满是疑惑,贺勘从她手里抽回帕子:“元元今日穿得这样好看,别把?脸花了?。” 他换了?干净的帕子,一点点给她擦着,额头,眉眼,秀鼻、嘴角…… “不是,”他吻了?下她的眉,轻声道,“那件事不是你想的这样。” 孟元元心口一直提着,闻言并分辨不出贺勘这话的意思,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什么?” 贺勘放下帕子,看去她发红的眼眶,薄唇抿直,而?后道:“不是孟家追杀我,是官家的人。” 眼看见?的,他看见?她眼中松缓了?些,继而?很快又生出紧张。短短的时候,漂亮的眼中几番变化。她现在,真的对他有了?情绪。 不像以前,他说什么,她或简单应下,或会确认些许,但是眼中从不会变化,面?对他时总是恬和而?安静。 听着贺勘的话,孟元元十分震惊,可?又不好去问他。因?为有些事,他并不愿意提及。 倒是贺勘自己主动?开了?口,第一次讲起了?十年前的事:“你那时候小,应该还不太记事儿。火珊瑚当初是不是放在孟家,我不知道,但是的确是孟家的船从海上带回来。” “东海?”孟元元问,郜居说过?那处地方不算是大渝的地方,甚至更加靠近一处小岛国?。 “是东海,你也说过?那里出的珊瑚是最好的,”贺勘不忘夸上一句,而?后又道,“那时候海寇横行,这样的宝贝从出水,只有几个人知道。” 孟元元点头,明眸中全是认真:“商船海上归来,都要经过?市舶司的检查,所以我爹告知了?陆司使??” “对,”贺勘眼露赞赏,“至于后面?送往京城,一切事宜都是市舶司在做。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但是那些追我的人,我看见?过?他们身上官家的腰牌。” “腰牌?”孟元元思忖,靠着这个贺勘猜出那些人是官家的? 贺勘嗯了?声,时隔十年,始终忘不掉在权州的种种,抬手捏捏她的下颌,“今日年节,咱们不好说这些打打杀杀的。” 孟元元点头,心中轻松许多。不止是因?为他确认当年追杀的并非孟家,还有,他即使?知道了?孟家可?能和火珊瑚有关,还是将什么都告诉了?她。 他相信她。 从书房里出来,外面?的风停了?。 孟元元心情平静下来,她没有跟着贺勘回储安院,而?是去了?一趟轻云苑。 轻云苑还是原来的样子,在这府里偏僻的地方,好似与别处有些格格不入。 秦淑慧没想到?孟元元会来,高兴坏了?,一直拉着说话。 竹丫比先前更加稳当,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的,吴妈和秀巧也算安分,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孟元元回到?自己原先所住的西厢,一切都没有换,包括放在桌边的笸箩。 她坐下来,取出一块缎子铺在桌面?上,手指在上面?画着形状。 竹丫进?来送茶,见?着孟元元正握上剪刀,忙道:“元娘子,现在不好动?剪子了?。” 老话说,年三十晚上不动?刀剪,会引来坏运气。 孟元元手下一停,知道竹丫的意思,便对她笑笑:“无?妨,现在还不到?时辰,我快些做。” 说着,她手里利索的剪开那缎子,三下两?下就出来了?形状。 竹丫是见?识过?孟元元的做针线,手指那叫一个灵活,简直就和人弹琴时一样好看。她放下茶盏站在一旁看,单是看人的手指都觉得赏心悦目。 孟元元瞧着身旁的小姑娘一眼,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手里头穿针引线,很快便有了?一个锦袋的形状。 这块缎子算起来是新的,当初的想给秦淑慧的袄子做领口用,后来觉得颜色太深,便就放在这笸箩里,如今也算有了?用场。 外面?院子里,贺御跑了?来,抱着一堆烟花和秦淑慧一起放。 窗纸上透进?来烟火的光亮,还有外面?的欢笑声。 孟元元给锦袋修了?边儿,摊在手心上,看着大小刚好合适。最后她做了?两?串穗子,作为封口的抽绳,两?手一拉,锦袋便被收紧。 短短的功夫,一个精致的荷包做了?出来。 竹丫瞪大眼睛,不由赞叹:“娘子做得真好。” 孟元元笑,竹丫这丫头,好似夸人的话永远就那两?句:“绣字应该是来不及了?,就这样罢。” 她的双手托着荷包,放在灯下看,唇角弯弯。 院子里的笑闹声越来越大,听着是秦淑慧在跟贺御说着红河县的事,说秦家的林场有多大。那贺家小公子从没出过?远门儿,听得一脸向?往,不时问上两?句。见?此,秦淑慧更加得意,尽捡些贺御不知道的来说。 孟元元站在门边看着,嘴角浅笑,酒窝若隐若现。瞧着秦淑慧说得起劲儿,殊不知那小丫头也没去过?几次林场。 要说贺府深沉阴冷,但还是有好的地方的。 贺御带过?来的烟花已经放完,只剩下最后一挂鞭炮。他几次试探着想挂到?梨树上,都被吴妈给阻止了?。 这么大的鞭炮,那得是男人们才敢点,这个小公子真是天大的胆儿,什么都敢做。可?她们这些下人不敢啊,小主子一点儿皮肉伤,她们可?擎等着遭罪罢,大过?年的谁也不敢让他乱来。 正在贺御还想试探的时候,院门走进?一个人,才踏进?来院中,他就老实了?。手里那挂鞭炮,直接没拿住掉到?地上。 不止是贺御,原本跟着闹腾的秦淑慧也瞬间安静。两?个小瓜头站在梨树下,一个比一个老实。 “大哥。” “二哥。” 贺勘停下,看着一双弟妹,又看看地上的鞭炮。难得弯下腰捡起那挂鞭炮,随后抬手挂到?了?树枝上。 做完这些,他往正屋看去,他的妻子此时站在门边,一身亮丽的海棠色,那般耀眼。 孟元元从门下走出,踩下两?级阶子,院中的男人也朝她走来。从书房中分开,他回到?储安院收拾了?一番,崭新的衣袍,干净的面?庞,又是那个芝兰玉树的倨傲郎君。 “他俩怎么了??”贺勘站去孟元元面?前,眼神瞄了?下梨树下。 那边,秦淑慧和贺御还是没怎么动?弹,正偷偷往贺勘这边看。 闻言,孟元元嘴角莞尔,手习惯的抬起挡住唇边:“自然是被你吓的。” “怕我?”贺勘皱了?下眉,有些不明白,他又没做什么,有什么好怕? 孟元元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因?为你总冷着一张脸,从来不笑,他们当然只敢远远的看你。” 这很好理解,一个冷着脸的人,和一个微笑的人,表象上来看,总是后者?会让人觉得好相处罢。 贺勘无?话可?说,似乎连他自己也无?法想想,对那小子和丫头能笑得出来。 已经有人家开始过?年,鞭炮声传进?来,还有腾空而?起的烟火。 “站树下做什么?”贺勘冲着那俩小的道了?声,声音一如往常的冷硬,“过?来这边。” 贺御和秦淑慧一前一后过?来,乖巧的站去孟元元身后。 见?此,孟元元不禁一笑,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老鼠见?了?猫。方才闹得多欢腾,现在就有多颓然。 贺勘轻咳了?两?声,手探过?去,从贺御手里拿走线香:“等过?两?年你再点。” “是。”贺御点着小脑袋,很是认真,眼中有着对大哥的崇敬,“大哥,你来点吗?” 贺勘看看手里的线香,随后看去孟元元:“新年的爆竹啊,让你们的嫂嫂来点罢。” 孟元元还未明白过?来,面?前已经送过?来一只线香:“我,不会。” 那一挂爆竹,瞧着就怪吓人的,她可?不敢。要说当初郜家仓库的那枚烟花弹,那是情势所逼。说实话,她害怕这样的巨响,更别说去点了?。 “不会,我教你。”贺勘攥上她的手腕,拉着往梨树那儿走。 整个轻云苑的人,看着两?人到?了?梨树下,金童玉女相依,好一对璧人。 孟元元手里抓上爆竹,一颗颗的由引线编织串联,圆滚滚的,看着小小的,实则威力大得很,爆开的响声着实了?得。 “没事儿,我在呢。”贺勘看她才碰上爆竹,身子就往后躲,不由笑了?声。 孟元元瞅他一眼,抿紧了?唇。 “来,像这样。”贺勘的手包裹上她握着线香的手,另只手从她后背穿过?来,带着她的手抓紧鞭炮。 他是这样,从身后拥着她,纤瘦的她被他抱在身前。 孟元元很是紧张,手心里全是汗,耳边却落下一道声音。 “辞旧迎新,”是贺勘,轻着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年年岁岁皆有今日。” 话音落,他握着她的手点上了?鞭炮的引线,“滋啦”,火星子瞬间冒了?起来。 孟元元还在回味他那话的意思,这厢见?点着了?火,吓得直接松掉了?线香。 “快跑啊。”贺勘拉着她,跑开了?梨树下。 孟元元心跳得厉害,拖着裙裾再顾不上别的,跟着就跑。 站在边上的秦淑慧和贺御很是开心,拍着手跳:“过?年咯,过?年咯!” 才跑来正屋外,就听见?梨树上的爆竹噼啪一声炸开,紧接着一连串的响着。 孟元元喘息着,嘴角轻轻勾起。下一瞬,双耳被一双手给捂住,遮挡了?爆竹巨大的响声。能试到?这双手骨节有力,有些微微凉意,像它们的主人一样,让人感觉有些清冷。 贺府的别处安安静静,偏得轻云苑这边热闹的很,因?为偏僻,也很少?人注意到?。 西间。 孟元元与贺勘坐在床边,瞧着他手里握着那枚荷包已经半天,还是没有收起来。 这样瞅着,似乎觉得针线脚儿太粗拉,不够精细。只是素素的缎面?,都没绣上个字,或是一点花草之类。 与他送给她的东西相比,自己这个是不是太过?寒酸? “不好看,还是以后再绣一个罢。”她伸手想去拿回来。 贺勘眼疾手快,手一抬高便轻松躲过?:“送出来的礼物,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握着手里的荷包,脸上笑着。这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一个亲手缝制的荷包,是如此的合心意,花色、大小、穗子,哪怕每一个针脚儿都是。 是上次自己把?荷包投进?功德箱,她记住了?吗? 孟元元抢不回来,干脆作罢,于是重?新坐好。然后身旁的人,紧跟着靠了?上来。 “我要去前厅守岁,你留在这边罢,等结束我就过?来接你。”贺勘收起荷包,脸上笑意淡了?。 他也想留下来,只是有些事情始终要去做,不管他是否愿意。 孟元元道了?声知道。 “嗯,”贺勘放松的舒了?口气,手过?去握上孟元元搭在腿上的手,“元元,你身上有水仙的香气。” 房间静了?下来,窗外的红灯笼,红光透进?窗纸来。 孟元元往身旁看了?眼,发现贺勘安静坐在那儿,头垂低,竟是坐着睡着了?。 曾经,她以为他根本不知道累,在红河县日夜在外奔忙,去巨阙山,也是短短几日将事情做成。其实,他是会累的呀。 他也是血肉之躯,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想别人看见?。 孟元元低头,他还握着她的手,手背上的伤痕有些还新鲜着,有些已经开始愈合。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慢慢翻过?来,然后一根根的扣进?他的指间。 “以后,一起走罢。” 第70章 贺府前厅。 常年不出博文堂的贺泰和, 此时坐在主座,正微阖着双目。 两边,子孙各自排开, 整个?厅堂满满当当。乍一看,这当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族。 只是这么多人, 却没有说话声,每个?人低眉敛目,静静的等着除夕夜过去。 府中的下人们同样熟悉了这种?守岁,轮值的没办法, 只能等在这里熬。 着实,与普通人家的年节不太?一样。虽然同样是全家团员, 但是这里冰冷的很。 妇人们在隔壁厅里坐着,蓝夫人一身华贵, 嘴角噙着一抹笑, 一副端庄模样。 女人中没有融夫人的身影, 自她去博文堂闹了那一回,后面自以为聪明的跑回娘家去,就已经让自己?走上了绝路。 也不想想,她凭什?么去让贺泰和做主? 对于这么蠢的远方侄女儿, 蓝夫人也懒得去管了。一回两回的帮,她可?不会时时刻刻跟在后面帮着处理?, 这一点还真不如孟元元, 轻一点拨就会明白。 一旁, 银嬷嬷瞧着蓝夫人嘴边的笑,皱了下眉。就在两个?时辰前, 人还被贺泰和训斥了一顿。 “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银嬷嬷小声问?, “要不要让婢子去拿药来??” 蓝夫人抬了下眼皮,扫着底下端坐的两排妇人,嘴皮子动了动:“说是守岁,怎么瞧都像是在守灵。” 此话一出,银嬷嬷脸色一白,偷偷往四下看了看。幸而蓝夫人声音小,那些妇人们也都麻木坐着,没有人听见。 遂也偷偷叹了一声。这种?地方,是个?正常人进来?,日子久了也会变疯。 相?比来?说,轻云苑大概是整座府里最欢乐的地方,几个?人围着说话。秦淑慧是贺勘的小妹,如今也算是轻云苑的小主子,在孟元元的指点下,给下面照顾她的下人发了赏钱。 说话间,孟元元故意提及红河县的产业,说以后都会在秦淑慧手里。 果然,吴妈和秀巧都是能听进话去的,知道秦淑慧手里头丰厚,也会安下心来?跟着伺候。再者,给的这赏钱可?比别的院儿多了些呢。 在正间坐了一会儿,孟元元回到西间,再次拿出贺滁的那封信,上下看了两遍。 又想起穆课安的来?信。这个?表哥一想心直口快,有什?么事儿都会说得明白,可?前日来?信,只是模糊说有了父亲的消息,委实觉得奇怪。 除夕过,便是初一,新?的一年开始。 轻云苑的女人们到了天亮时,俱是熬不住,纷纷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晨雾未散,贺勘来?的时候,轻云苑一片安静。 他轻着脚步,进了正屋,直接去了西间。 床上,孟元元已经睡了过去,面朝里背朝外侧躺着,身子小小的勾着,一把青丝落于枕上。 贺勘关了门,走到床边坐下,手里去勾上她的头发,缠缠绕绕。 一会儿他还要去族里,初一仍旧有做不完的事情。这些日子的争取,并?没有得来?一个?明了的答案,贺家说他的元元只能为妾。 的确,这种?事情不少。娶回来?的正妻摆在那儿,无非就是利益的联姻,许多人私下里宠着爱妾。 他也知道,贺家的几个?长辈就是想磨他,一步步的,总有顶不住的时候,便是妥协…… 孟元元朦胧间,试到头发拽了一下,缓缓睁眼:“淑慧?” 身后一声轻笑,她这才懵懵的转身,便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公子?” “我来?接你回储安院了。”贺勘说着,伸手把孟元元从床上拉了起来?。 孟元元往窗扇看了眼,天似乎还未大亮。 贺勘找来?斗篷,给她披在身上,系带上打了个?活结。 两人从轻云苑出来?的时候,府中很是安静,只有墙外零落几声爆竹响。熬过除夕夜,再看两旁景致,大约真的有了几分春的气息。 那墙边的一丛黄素馨,似乎已经蓄势待发。僻静的路上,是轻微的脚步声。 “我没做好,”贺勘看去前方,语调中掺杂着歉意,“原以为年前会办好的,让你进门。” 孟元元的手裹在他手中,落后半步被带着走:“这些,也无甚好在意的。” 她明白,他一直在尽力。可?是他一个?人,对抗不了整个?贺家大族,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怎么想,会不会好过,他们只在乎自己?利益。 “元元?”贺勘停步,眉间一皱。 “我知道,”孟元元笑笑,目光探进他眼底的时候,清晰地看清了里头的歉意,“我是想说,这个?其实不必着急,最重?要的是春闱。” 春闱,那才是他眼下最应该去做的。剩下的这点儿时候何其宝贵?不该浪费在别的事上。 尤其是贺泰和明显起了心思,认为这个?长孙不好把控,万一真闹腾起来?,又怎么不会断了贺勘的科举路?眼前不就是有个?明摆着的例子,二?公子和融氏。 她听说了,二?公子被派出了洛州,而融氏还在娘家,完全没有让人去请的意思。 晨雾轻渺,远处的湖水泛着波光。 良久,贺勘开了口:“委屈你了。” 他将?她抱住,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元元回抱上他,细细的手臂搭在他的瘦腰上。 大年初一的早上,贺府不少人看见一貌美女子出入储安院。很快,府里便传开那是大公子接回了当初娶的娘子。一起进房,一起用膳,出入成双。 是以,孟元元已经得到贺家承认的消息不径而走。 有人肯定,说是清荷观陆夫人认下孟氏这个?儿媳,而且很是喜欢,众人一听了然。既是大公子生身母亲承认的,那便就说得过去了。 如此,夜里人便宿在储安院,住在大公子的卧房。 当然也有人怀疑,毕竟当初人刚来?贺家的时候,大公子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人安置在储安院,那定然是不喜欢。然,在储安院当值的婆子立马就反驳,说那时候孟娘子没得到贺家长辈的相?认,自然不能入住储安院,如今得了陆夫人的认可?当然就不一样了。 再者,那婆子心底里一笑,若是不喜欢,那灭烛之后房中的作乐声还有假?明明那小娘子都被折腾的低声祈求,到最后声音都出不来?了。 今日初三,孟元元想回南城郜家。 这两日,她人就在储安院,府里流传的那些话,自然多少也能听进耳中。这种?高门中,便是这种?事儿传得最快。 马车轻晃,孟元元的身子也跟着摇了下,下一瞬腰间箍着她的手一紧,接着身子一轻,被身后的人提着起来?,然后侧坐在他盘起的腿上。 “我不会跟你过江,你自己?小心。”贺勘勒紧怀里的人,脸颊一落贴上她的额头。 孟元元脖子一缩,眼睫不禁扇了两下:“今日风平浪静,船自然会安稳。” “嗯,”贺勘笑,指尖去勾她的唇,便看见她眼神羞赧的躲避,“我要去一趟军营,在巨阙山的那批木雕回来?了,需得认领。” 孟元元嗯了声,试到嘴边的手指得寸进尺,遂也张了一张,贝齿咬上他的指尖,故意用了些力。 “瞧,”贺勘笑得更?开,眼中弥漫着愉悦,低下头与她凑近,“我就说你爱记仇,咬的解恨了?” 到底是女儿家脸皮子薄,孟元元瞪了他一眼,齿间一松。谁知,下一刻他的手指便就更?近进几分,去勾了她的软舌。 她不由颤抖着,扭着想从他身前出来?。 车厢的角落里放着几册书,是贺勘说路上抽空看的。可?眼看到了渡头,他都没翻开一页。 孟元元觉得,要是和他同去京城,他真的能静下来?一门心思读书? 马车停在渡头,今日不少走亲访友的,是以江边不少渡江船只,人人见了都会道一声恭贺。 贺家的船很是显眼,靠在渡头最平缓的地方。他们这种?大族,南城当然不会有什?么亲戚,今日只是单独送孟元元过江。 贺勘送孟元元到了江边,眼看她上了船,这才退后一些,见船离岸才回到自己?马车上。 大船上了江面,一路朝南城而去,那些小的渡船还在等客满。 甲板上风大,孟元元抬步往船舱走。才走几步,就见舱门打开,诸先?生从里面走出来?。 “孟娘子,年节安康。”诸先?生抱手做了一礼,神态颇有几分自得。 孟元元脚下一顿,打量人几眼:“先?生,年节安康。” 诸先?生笑笑,伸手推门:“娘子看见我都不觉得惊讶?” “为何要惊讶?”孟元元浅浅一笑,嘴角温柔勾着弧度,“左右先?生都是在为贺家办事,大过节的也不得闲。” 这种?人见利忘义,出现在哪儿,跟着谁,那都不需要惊讶。 一句话,诸先?生脸上笑容一僵,这不就是明着说他是一个?跑腿儿的? “应该的,”他道了声,眼神示意船舱内,“娘子进去罢,老太?爷一直等着呢。” 显然,这语气已经没了刚才的和缓,甚至让人觉得发冷。 孟元元望眼船舱,是昏暗的走道。 “有劳先?生。”她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诸先?生,依旧笑着。 踏步进了船舱,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那原本?短暂投射进来?的光线,也被重?新?隔绝。 一条走道,两排房间,只有一扇门是开着的,很容易就会猜到贺泰和在何处。 孟元元有料到贺家会做什?么,毕竟这两日她可?算是府里头的话题,只是没想到贺泰和会亲自出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那扇门外,端在腰前的手紧了紧。 “进来?罢。”房间内,一道阴冷的声音传出来?。 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步子往前一迈,正对房中,也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贺泰和。 第71章 这是孟元元第一?此面对贺泰和, 即便站在门外,也?能感觉到人身上森森冷气。 这样一?个祖父年纪的人,身上完全没有和蔼的慈祥, 眼?中更是浑浊不堪,阴冷沉沉。嶙峋的脸庞上只?挂着一?层皱巴的皮, 看?不出正常人该有的脸色。 一?动一?动的坐在那儿,要不是看?他眼?皮动了下,还真像是个死人。 孟元元面色不变,稳稳抬步进?了房中, 稍稍站好?便浅浅做了一?礼:“贺老太爷。” 年节喜庆,她身上一?套水红色袄裙, 双膝一?曲,那轻盈的裙裾边铺开在地上, 给这阴冷的室内添了一?抹暖色。 贺泰和抬抬眼?皮, 整个人像是生?在了太师椅上, 略略看?了眼?门边的少女:“让我想想,上回往江里扔人是什么时候。” 宝贝们,看?到这里,作者跟你们说个事儿, 这章为防盗章节。但是完整章节就在本章下面的作话里,一?字不差, 下拉就能看?到, 至于章节会在两小时后替换正常。感谢宝贝们的包容支持。 “逃妇?”安氏看?去孟元元, 眼?神中几分奇怪。 秦尤可不想在这里磨蹭,绕过安氏就去抓孟元元。安氏哎哟一?声, 像被撞到一?般倒在了身后的婆子上,吓到一?样忘了反应。 孟元元往后退, 眼?中全是戒备。秦尤身材高大,在力气上她完全吃亏。 不能被他抓回去,抓回去的话,她真的就完了。 “休要胡言,谁是你们秦家妇?”她呵斥一?声,余光往四下看?着。 可这里是后门,就留着两个守门小厮,没有安氏的话,人也?不会上前帮忙。 “安夫人,我不认得?他!”孟元元大声喊,想着这样总会引些人来。 安氏好?像回过神来,便让小厮去拉住秦尤,自己也?往前站了站:“先?好?好?说话,贺家岂容你来放肆?” 她两声呵斥朝着秦尤,又看?了看?孟元元,像在琢磨什么。 秦尤被人拦住,心中好?生?恼火。他跑到洛州府就是为了抓回孟元元,人带不回去,那死的就是他。可他也?的确不敢在贺家闹出大动静,便道:“我来找自己家的人,贺家凭什么管?”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张纸,往安氏面前一?甩。 纸张被风摇着,上面字迹清清楚楚。孟元元的生?辰八字,与秦家定下婚约的日期,双方长辈的落款…… “这,这是真的啊。”安氏瞄了一?眼?,随后看?去孟元元,“孟娘子,你看?今日府中办寿,事情闹腾起来不好?。要不,你二人去后门外商议下,先?把中间的误会解开不是?” 孟元元退到墙下,眼?看?秦尤是有备而来,她知道一?旦出了那扇后门,自己必然会被抓回去。 “对,跟我去外面谈,”秦尤恶狠狠的抬着手指,来回点着,“忘恩负义的女人,当初我们秦家不收留你,你早不知道落去哪个窑儿了。给老子识相一?点儿,免得?吃苦头。” 男人话语粗鲁凶狠,饶是一?旁的婆子都被吓住,看?去孟元元的眼?中多?了几分同情。 孟元元牙根一?咬,不再言语,转身便跑。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秦尤愣了一?瞬,反应上来就跟着去撵。安氏同样怔住,反醒上来急得?重重拍了下大腿,那孟元元跑的方向可不就是朝裕院? 她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孟元元跑上游廊,身后紧跟着秦尤,眼?看?他一?伸手就要扯上她。她猛的往前一?冲,撞上一?个正搬着酒坛的下人。 “啪”,一?声刺耳的碎裂,地面上散开无数瓷片,酒香气在冷风中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秦尤上来揪住了孟元元,不由分说,拖着就走。 “你你,这……”管事快步折回来,看?着一?片狼藉,气得?说不出话,“站住!” 这可是地窖里的陈酿,用来招待前厅贵客,这厢就这么打烂了,让他怎么交代? 他一?挥手,几个小厮上去,围住了秦尤的去路。 孟元元拼力反抗,抡着手里包袱去打秦尤,趁他愣神的功夫,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她跑到管事面前,气息不稳的颤着:“是我打碎的,我去跟夫人请罪。” 寿辰闹出这么大动静,管事自然不敢往前厅那边跑,后宅事儿都在蓝夫人手里。管事想了想,也?就这样定下,让一?个小厮去了朝裕院。 安氏赶过来的时候,闹剧已经过了大半,眼?看?着并?没有朝她预想中的走,而是闹到了朝裕院。让蓝夫人知道了,怕是后面再不会让她来插手管事情了。 面对如?此多?人,秦尤心中也?犯怵,他是想来抓回孟元元,不想事情闹大,谁成想这小女子跟个刺猬一?样,这样扎人。 到了如?今这步,是谁也?走不了了,都在等着朝裕院的消息。 这时,阁门打开,蓝夫人在银嬷嬷的搀扶下走进?来。今儿是好?日子,人身上的衣裳华丽又喜气,尽显一?番贵气。 “到底怎么了?”蓝夫人于软椅上坐下,手往扶手上一?搭,腕子上露出精致的镂空雕花和田玉手镯。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来了就要从头问起,一?点儿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秦尤迫不及待开口:“她是我们秦家妇,一?月前从家中逃跑,我来带她回去。” 他终究不敢太嚣张,才?动了一?步,已经有家丁抬手拦住,禁止他往前。 蓝夫人瞅了眼?屋里,除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再就是孟元元,安氏,还有秦尤。开始时,她将这事儿给安氏来办,就是自己不想沾手,和贺勘有关的,她这个所为的母亲总得?掂量着来。 谁知道安氏如?此蠢笨,也?不看?今儿什么日子,就敢自作聪明?胡来? “秦家的郎君吗?”蓝氏客气一?笑,对人上下打量一?眼?,“若真是你们秦家妇,我们自不好?多?管。家事,还是得?你们自己私底下商量。” 闻言,孟元元心底一?沉,蓝氏是想将她交出去? 一?旁,秦尤来了精神,也?不管什么场合,大着嗓门子道:“这能有假?全红河县都知道她孟氏女嫁到了我们秦家。” 作为证明?。 “可是,若我不是秦家妇呢?”孟元元抬头,看?去座上的蓝氏,“他们是否就不能抓我回去,更不能将我当赌债抵掉?” 抵掉,而不是单纯的抓她回去。如?果是这样,也?难怪人要逃出来。 这种事,高高在上的士族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下人们却深有感触,包括银嬷嬷,当初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在高门内做下人还好?,这要是抵了赌债,就指不定将人送去哪儿了。 更何况孟元元有美丽的脸,娇柔的姿态。 “胡说!”秦尤呵斥一?声,恨不能上前将孟元元捆起来拖走,“你嫁入秦家,怎不是秦家妇?从来就不安分,等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面对这个狠戾的男人,孟元元心内怎么不怕,可脸上未显半分,越是这种时候心中越不能慌:“我嫁的谁?” 秦尤想也?不想:“秦胥!” “那么现在秦家可有秦胥?”孟元元又问,“既无秦胥,我便无夫君,自不是秦家妇。” 暖阁的门此时正好?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儿,是闻讯而来的贺勘。一?进?来,他便从听到孟元元的后一?句话。 秦胥,就是秦家二郎,他在秦家的名字。 “大公子来了?”蓝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对旁边银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搬来太师椅。 贺勘从孟元元和秦尤中间穿过,迈步到了蓝夫人那边,对人见了一?礼,随后坐去太师椅上。 “二,二郎。”秦尤唤了声,脸上换上讨好?的谄媚,“一?走就是一?年,你也?没回家去看?看?,咱爹娘……” “咳咳。”蓝夫人轻咳两声,断了秦尤的话。心中道了声,无知的粗俗莽夫。 “哦,”秦尤赶紧改口,抬手指着孟元元,“她带着小妹偷跑出来,害我找遍了红河县。这不年底了,总得?把她们接回去。” 抓人转眼?间变成了接人,分明?刚才?还言要打断人的腿。 暖阁中的气氛越发怪异,蓝夫人看?向贺勘:“既是那边的事,不如?大公子来决定。” 贺勘应了声,往站着的两人看?去。去红河县的人还没回信儿,秦尤先?找了过来:“怎么说是偷跑?” 他先?问的秦尤,孟元元心中叹了声,果然是站在秦家那一?边的罢。秦家对他有恩,而她,差点毁了他的清名。 秦尤长叹一?声,再不见先?前嚣张,反而表现出很大的委屈:“我哪里知道?就出了门一?趟,回来她就拐着淑慧跑了。那傻丫头还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也?知道,孟氏女是什么心机。” “那你是否将她抵给别人,还赌债?”贺勘又问,语气淡淡。 “没有,她胡说,”秦尤斩钉截铁,连气儿都不喘,“这个女人,我真怕她带坏了淑慧。” 一?旁,孟元元听着,眼?前一?阵阵发黑。秦尤怎就如?此无耻?那么,贺勘他会信这些吗? 她看?过去,正好?他也?在看?她,两人四目就此在空中碰上。 没一?会儿,门内跑出一?个家仆,径直到了孟元元面前,腰身一?欠,伸手作请:“客,请随我来。” 家仆引着孟元元进?了府门,一?路带着到了一?间偏厅。 说是偏厅,但也?足够宽大敞亮,里面并?不见贺勘的影子,家仆说让她先?稍等。 既然来了,孟元元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已交代过掌柜的娘子,让着帮忙照看?秦淑慧。 这时,有人走进?厅来,端着茶盏送到孟元元落座处的桌上:“少夫人。” 因着这声称呼,孟元元抬脸打量起来人,待认清时,冲人笑了笑:“兴安?” 站着的小厮咧嘴一?笑,可不就是当初秦家时,一?直跟着贺勘的书童?转眼?一?年,人长高了不少,竟还一?直跟着贺勘吗? 不想,人生?地不熟的州府,还有个认识的人。 “莫要如?此称呼,不妥。”孟元元好?声提醒。 怎么说这里是贺家,而当初她嫁的是秦家二郎。白?日里,从银嬷嬷的态度也?顺带着看?出贺家的意思,这些高门大户,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自然不会认她。 兴安双手夹着托盘,听出了人的意思,便道:“你喝口热茶。” 他也?晓得?孟元元的话没有错,贺勘回到贺家,以后肯定是越走越高的,一?个红河县的普通女子的确不堪匹配。可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却也?是实实在在拜过堂的,真的就没有一?丝夫妻情谊? 孟元元低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淌进?体内,身子终是暖和了一?些。 他还想说些什么,听见了身后的一?声轻咳,赶紧正经了脸色,收敛起笑意,规矩的垂首转身。 贺勘扫了眼?兴安,随后绕过他到了面前。 孟元元两耳发热,只?听不语,间或回应般的笑笑。 “孟娘子有何吩咐?”秀巧一?低头,冰冷的雪粒子便往脖颈里钻,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佯装不知何故,站在那儿闭着一?张嘴,反正心里早有了几个理由,拎出哪一?个来,也?会让这乡下来的两女人无言以对。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高站台阶上的孟元元也?不说话,只?拿灵的眼?睛盯着她看?,完全不知是何意。这样站久了,秀巧俨然是撑不住的,绣鞋冻透,双脚渐渐发麻。 孟元元站着,完全没有让开叫人到檐下的意思,余光中,秦淑慧还坐在软椅上,犹豫着不动弹。 “无缘无故让人在雪里受冻,是何道理?”秀巧终是忍不住开口,显然是挨不住了。 别人不说,她也?不好?先?提手炉的事,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孟元元不语,仍旧等着秦程慧那边的动静。 “这,”秀巧生?气,冲着孟元元的声量不由变高,“大冷天儿的,孟娘子想冻死人吗?” “我,我嫂嫂没有,”秦淑慧站起来,几步到了孟元元身边,小脸绷着,“你,你给我的手炉也?是冷的。” 她双手往前一?送,那圆滚滚的手炉瞬时摔倒雪地里,炉盖掉落,从里面掉出两块冷透的黑炭。 秀巧吓了一?惊,手炉差点儿砸到她脚上,赶紧往后推了两步,差点儿滑倒。 还不等秀巧开口,秦淑慧又道:“你给我重新装一?个,要热的” 秀巧张张嘴,终是不敢说什么,乖乖蹲去地上捡起手炉,随后往厨房中去装炭。 等人走进?厨房,孟元元攥上,秦淑慧发抖的手:“现在,你懂了?” “嗯。”秦淑慧颤着嗓音点头。 这时,竹丫从外面跑进?来,径直到了正屋前:“孟娘子,有人找你。” 来的人等在后巷,孟元元踩着小路的积雪到了小门。 门没上锁,她轻拉开,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人。 第72章 听他?这?样说, 孟元元才晓得,这?些日子,贺勘并不是一味在读书, 也在想别的办法。 也是,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电人, 总能?找到办法。 只不过一些事情明?摆在眼?前,一起去京城,彼此要应付的太多。而贺家?要想下手,肯定是从她这?边来, 初三那日在船上,贺泰和已经说得清楚。 这?种关?键时候, 她如何能?去拖他?的后腿,分他?的心??再者?, 父亲的事, 她也想回去看看。 与其困顿盲目的莽撞往前, 不如就轻巧退一步,以退为进。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我知道,”孟元元点头?,嘴边是清浅温柔的笑, “我不过就是晚一些去京城而已。这?期间,正好回权州处理些事。” 贺勘薄唇张了张:“他?们到底找你说了什么?” “让我离开, ”孟元元明?了告知, 这?件事没什么好遮掩, 说清楚来更能?解决两人目前的困顿,“所以, 我们顺势而为之,是可以的。” 她不想做一个躲在他?身后的柔弱女子, 她想要和他?并肩而立,一起携手解决。而她也相信,他?心?里?会有清晰的判断。 贺勘沉默,手里?攥着她的手指不松:“真要这?样?” 孟元元点头?:“你去京城,参加春闱。” 晌午的光照着整片梅园,阴暗的墙角这?处,也有了些暖意。 “你可知道,”贺勘嘴角扯出略苦涩的笑,手指尖去点她的酒窝,“我其实还给你准备了好多?” 孟元元不知道他?还准备了什么,因?为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明?白他?想好好对她,护着她,给她名分。可是有时候事情不能?一个人来,要两人一起。 两人在墙下说了好些时候,直到兴安寻过来,说是知州大人在找贺勘,他?这?才离开。 从梅园里?出来,孟元元走上幽静的石径。 整座贺府,现在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梅园,佳酿与诗歌,相信又会有几个寒门学子寄靠到贺家?来。 她走着,碧色的裙裾拖扫过光滑的石板,朝着府邸深处而去。 外面日头?高照,明?明?有了几分温暖春意,可一踏进博文堂,扑面而来的就是经年蓄积的阴冷,让人骨头?里?觉得发冷。 梅园那边如此热闹,可作为一家?之主的贺泰和并没有过去,还是窝在自己阴沉的院子里?,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蛆虫,苟在腐朽的暗处。 整间正堂安静的很,只有咕噜噜的水烟袋声,那是贺泰和倚在太师椅中?,闭着眼?睛吸食着。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脸,被一层烟雾笼罩着。 他?的腿边,一个貌美的丫鬟跪在冰冷地砖上,双手攥拳给他?捶着腿。 孟元元站在堂中?,与人隔着五六步远,已经进来了好一会儿。贺泰和不说话,她也就安静站着等。 “咳咳……”一声轻咳打破了正堂的安静。 那是丫鬟没忍住,被贺泰和喷出的烟雾呛到,不小心?咳了出来。当即,一张芙蓉面吓得失了颜色。 而本?还惬意抽烟的贺泰和,此时睁开了眼?,死气的眼?中?闪过狠戾。 丫鬟吓得瘫跪在地,开口祈求:“老太爷饶了奴……啊!” 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就听“咚”得一声闷响,贺泰和手里?的黄铜水烟壶扬起落下,狠狠砸在丫鬟的头?上。 那丫鬟一声惨叫,趴去地上,额头?上瞬时咕咕的往外冒血,人疼得在地上扭动,像一只被针刺到的虫子。可即便疼得要昏死过去,她也再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从门外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满脸麻木,过去拉起丫鬟就走,完全不顾忌人头?上破开的大洞,像拖着一个毫无知觉的沙袋。 “不知死活的东西。”贺泰和咕噜着骂了声,身子往椅后一靠,舒服的喟叹了声。 孟元元手心?掐了掐,两步远的地方,正躺着那把黄铜水烟壶,上头?沾着几滴血点子,恰如方才园中?盛放的红梅。 心?中?不禁发凉,人命在这?里?算什么呢?都道那些劫掠的贼匪凶残,可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又强得了哪儿去? 怕是,这?也有做给她看的意思?罢,让她晓得安分。 “等出了上元节,江上有了船,我就离开。”孟元元终于开了口,视线从水烟壶上离开,心?内一阵恶寒。 贺泰和半眯着眼?睛:“真的说开了?” “我说清了。”孟元元回了声。 说完,她自袖中?掏出一张纸,迈步朝前走去,越过了地上的水烟壶,鞋底不禁沾上了地砖上的血迹。到了贺泰和跟前,双手递了上去。 贺泰和挑了挑眼?皮,手指懒懒过去,将那张皱巴巴的薄纸夹了回来,顺着瞄了眼?。 下一瞬,他?笑出一声,显然是有了几分意思?:“婚书?” “是,”孟元元往后一退,干脆的承认,“是当初红河县,我与公子的婚书。” 只要这?个没了,她和贺勘就再无干系。 贺泰和捏着看了两眼?,便抬手往旁边桌上一拍:“你还挺识时务,把这?个拿出来。” 孟元元不语,安静站立。 此时已经无需多说,把婚书交出去就是她给贺泰和的证明?。而贺泰和只不过就是想控制贺勘,像熬鹰那样,一步步地收服。 没一会儿,两个婆子重新回来,这?次是提着水桶,跪去地上擦洗着方才的血迹。 两名美婢也从后堂中?出来,左右搀扶着贺泰和走了进去。 孟元元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面前的太师椅上已经空荡,桌上那张婚书也已被带走。 从博文堂出来,她站在太阳下好久,这?才晒去了些许身上的阴冷气。 并没有在贺府留太久,孟元元便出了府,一路去了江边渡头?,乘船过江,回了郜家?。 一天了,她粒米未进,回来后更是呆在西厢不出。 日暮时分,郜夫人着实不放心?,这?才推了门进去。一进去,就看见孟元元坐在床边,一副失神的样子。 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地,这?样可不像是平常的她。 “元元?”郜夫人唤了声,这?才见床边的少?女动了下,朝她看过来。 “伯母。”孟元元站起来。 房间昏暗,郜夫人走近来,仔细往孟元元脸上看:“怎么了?” “我要回权州了,”孟元元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上元节过后罢。” 郜夫人一愣:“是不是贺勘他?……” “不是,”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是我要回去,他?进京去,我还是不跟着分他?的心?了。” 房内一静,窗户上新贴的窗纸,被霞光晕染的发红。 郜夫人觉得不对劲儿,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哪能?看不出孟元元是在难过:“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前一阵儿还说一起去京城的。” 知道人是关?心?她,孟元元扯出一个笑:“穆家?表哥来信,说有我爹的消息,我得回去看看。” “那就让贺勘一人去京城,”郜夫人叹了一声,有些话也直接着问,“万一京城的贺家?真给他?安排一门婚事呢?这?种事,到底难说。” 这?不就是关?键所在吗?只有陆夫人承认这?个儿媳,可是名字就没进贺家?的族谱。 怎么着,这?种关?系看着就不牢靠。 独自坐了许久,郜夫人方才问的这?些,孟元元全部想过。她明?白,现下她必须和他?分开,但是分开,就会存在变数。不止洛州贺家?,京城贺家?那边,谁又知道是如何的呢?他?要应付的太多。 权州和京城,终究相隔太远。 “嗯,”她轻轻地应了声,心?中?终究缠绕着什么,“若是真的在意,那些能?算什么呢?” 郜夫人摇头?,无奈一声:“就你心?大。” 。 贺府里?,最近又有了传言,还是关?于大公子和他?那在外面娶的孟娘子。 听说是两人当初的婚事不作数,当初草草成婚,连婚书都没有。没有婚书,自然不算夫妻。那孟娘子也识趣,说会自行离开。 明?着是这?样说的,可是私底下传的就是各式各样了。其中?,传得最多的就是贺家?不认孟娘子,是因?为京城贺家?给大公子安排了一桩婚事,这?位孟娘子是挡着道儿了。 有人说,做妾嘛。 便有人说,不是还有一段红河县的过往吗?那孟娘子留在贺家?,等那正夫人进门,不是故意膈应人家?? 这?件事,远在石门山清荷观的陆夫人也得知了,还曾让紫娘回府来过问,蓝夫人给亲自走了一趟。 两三个月的闹腾,眼?下看起来,这?位孟娘子是进不了贺家?的门了。 上元节如期而至。 满街的彩灯各式各样,离着天黑还有好一会儿,街上已经行人满满。 孟元元到了北城,日头?正好落下。 面前熙攘的街道,这?是她看过的洛州府最热闹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女子们更是打扮鲜亮,四下游走。 一截梅枝伸到眼?前,修剪的很好,娇嫩的粉色花儿一朵朵嵌在上面。转头?,便看见芝兰玉树的郎君。 “淑慧没有来吗?”她笑着接过梅枝,往他?身后去看,并没有见到小姑的身影。 贺勘拉上她的手,带着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她在茶楼。” 孟元元跟着他?,中?间隔了一天未见,好像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她之所以出来,是因?为他?拿秦淑慧做借口。 要回权州了,和小姑道别倒也是正常的。 贺勘并没有带孟元元去茶楼,而是拉着她一直在街上走,看着天色慢慢沉下来,灯火盏盏点起来。 “不会被人看到吗?”孟元元问,四下里?看着,总觉着在某处地方,就有贺泰和安排的人盯着。 “能?罢,”贺勘对她一笑,指间紧扣上她的,“可是,我为你挣了许久,眼?下总该挽留下的。” “挽留?”孟元元笑出声,心?里?却有些发苦,“可是,挽留不能?太久。” 也是,要说两人突然断开不再纠缠,总会显得奇怪且刻意。 随着夜幕的降临,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远处巨大的花灯台上,正在选新一年的洛州花魁。看那灯火璀璨的台子上,一个小娘子正摇着柔软的身子,翩翩起舞,引得台下人一片叫好。 人潮汹涌中?,贺勘紧紧护住孟元元,避免与她被冲开。 他?带着她去了花灯台对面的酒楼,这?才避开了外头?的拥挤。 包厢中?,没有秦淑慧的身影,贺勘走过去开窗,指着一街相隔的对面。孟元元便看见了站在二层平座上的小姑,此时正一脸雀跃的看着花灯台上的娘子。 “以后的日子,淑慧要自己留在贺府了。”她看着对面的身影,语气中?略略的忧虑。 贺勘站于她身后,手过去扶上她的腰间:“她不小了,该自己学些东西。越是她身体不好,就越该比别人多学一些。” 孟元元回头?看他?一眼?,叹了声:“你对她总是严厉,难怪她见了你就怕。” “你别担心?,她在贺家?不会有事,”贺勘笑了声,手里?故意去扣上她腰间最软那处,“蓝夫人说了,会照顾她。” 孟元元应了声,秦淑慧一个小姑娘,贺家?应该不会为难。 这?时,伙计进来,手里?端着托盘,将两个碗摆到桌上。 两人到了桌旁坐下,除了几样精致菜肴,刚送进来的是两碗元宵。坐的地方正对着窗户,能?看见远处的花灯台,可能?是换了一位娘子,底下吆喝的更加热闹。 “京城比这?里?更热闹罢?”孟元元看着,眼?睛里?映着璀璨的光。 贺勘看她,往两只碗里?放了汤匙:“是。” 孟元元收回视线,看着碗中?白滚滚的元宵,不由?想起京城贺家?。那边给贺勘准备的亲事是什么样的?对方那贵女是何样的? 就像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不确定,这?一次分开会怎样呢? 正在分神之际,一只元宵喂到了她的嘴边,抬眼?就看到那张好看的脸。不管怎么看,他?的五官还是那样出色。 “元元不想吃元宵?”贺勘看看汤匙,又给她送了送,“红豆沙的,不烫了。” 孟元元鼻尖一酸,张口吃住那颗元宵。贝齿咬下,软软糯糯,明?明?是甜蜜的,嘴中?偏偏觉出了一丝苦涩。 见她吃下,贺勘笑了,又从自己碗中?舀了一颗:“我也是明?日出发去京城。” 话音落,两人之间一默,外面的喧闹那样明?显。 这?样团圆喜庆的日子,终归还是提起了离别。离别,从此南北相隔,横亘千山万水,相见之期不定。 孟元元总也咽不下那颗元宵,似乎是沾黏在喉咙里?,堵得厉害。 “好吃吗?”贺勘问,捏着汤匙又送来一颗。 “嗯。”孟元元鼻音轻轻的一声,抓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水,这?才让喉咙顺畅些许。 她嘴角挂着笑,吃下了他?送来的第二颗元宵。 贺勘收回汤匙,落回汤碗中?:“我也尝尝看。” 他?舀起一颗送进嘴里?,咀嚼两下,而后咽下。 “我有东西给你。”贺勘将瓷碗往旁边一推,拿过一旁册子,往孟元元手边一送,“你回权州后可能?用得上。” 孟元元捡起来,手指翻了几页:“你,你怎么会知道……” 惊讶于上面,全是写的她回权州后有可能?遇到困难,以及所需要的对策。首先就是要回原属于她的家?宅,他?给她列了两种方法,其中?第一种便是离间。 参考的例子,是他?在红河县对付秦升等人那次。从人性贪婪入手,先找到最平庸摇摆不定之人,一步步让他?们的联合产生?矛盾……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 孟元元合上册子,抿唇不语。相对于贺勘对她的好,她感觉自己做得太少?。 “似乎有水声,这?楼下有河吗?”她问。 “有,”贺勘颔首,“这?楼的后面便是清河,有一道小门通到河边。” 孟元元看去包厢的门,一双眼?睛柔柔弯起:“我想去看看。” “好,”贺勘站起身,从桌前离开,“我去让店家?把那门打开,你吃完下来找我。” 孟元元点头?,然后看着他?离开了包厢。她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自己从座上起来,也离开了包厢。 只是她并没有走那条通往后河的小门,而是去了街上。 这?厢,贺勘等在河边,好一会儿也没见着孟元元下来,便转身想回去楼中?。 才走几步,就见着狭窄的门道中?走来纤巧的身影,少?女一身碧色衣裳,款款而来,裙裾拖曳。 她手中?托着一盏芙蕖河灯,摇曳的烛光映着一张娇美的脸。 “元元。”贺勘唤了声,身形遂往旁边一让。 孟元元对他?展颜一笑,而后轻巧走到河边,蹲下。 河水潺潺,尤带寒凉,她双手将河灯轻推进水中?,而后闭上眼?睛,双手抱起在下颌处。 “信女祈愿,期我家?相公此去京城一路顺遂,金榜高中?。” 第73章 黑黢黢的河水上, 那盏芙蕖河灯缓缓飘摇,载着一截蜡烛随波而去,同样也带走了?美好的期许。 可能, 她为他做的不?算多,可如?今是真的期盼他能一切顺利。 顺流飘着的, 还有别人放下的河灯,这样美好的佳节,总有人会许下温馨的祝愿,期待新一年里实现。 酒楼后面这处很是幽静, 隔绝了?街上的那一片热闹。 眼看?河灯远去,孟元元从河边起身, 几丝夜风吹来?,调皮摇着她的裙裾。 才?站起, 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后背带着贴上他的身前, 细细的腰让一只?手握上。 “元元……”贺勘将人勒紧,唤出她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像话本中?的那些男子一般,面对心爱的女子, 说出动人的情话,哄她笑逐颜开。可他仍旧嘴笨, 搜肠刮肚的找不?出一两句。 为何面对困难, 他能侃侃而谈, 面对她就卡住喉咙了?? 孟元元眼睛眨了?几下,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吹到了?, 总觉得酸的厉害,轻轻地回应一声:“嗯。” 贺勘笑了?声, 不?算好看?的笑藏在黑夜里:“你?就什么都不?问吗?” 关于他去京城,会做什么?而那府里关于京城贺家给他安排亲事的传言,她其实知?道的罢,却也不?问他吗? 孟元元仰脸,看?着天上的圆月:“相公,咱们在京城的院子有多大?” “我也没看?过。”贺勘抱紧她,在她的耳边轻喃。 又是静默,两人相拥,共同看?着头顶的圆月。明日的这时,两人已经各奔南北。 “我不?会接受别的亲事,”良久,贺勘开了?口,声音混着流淌的水声,像是承诺,“孟元元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一字一句的,清晰地钻进耳中?,孟元元抿了?下软唇,心中?生出惆怅。 曾经,她并没体会过这种?惆怅。直到昨日,她将婚书给到贺泰和手中?,当时心底蓦然?的失落,生出了?些不?确定。 毕竟那张婚书,是她和他唯一的联系了?。才?知?道,其实她心中?也是在意的,会难过,会乱想,会不?舍。 听不?到她的回应,贺勘手臂一松,扶上她的肩膀转回身来?,与自己?相对:“你?等我,好罢?” 孟元元仰着脸,落下的月光映着她精致的脸儿。 “等着我,”贺勘低下头,去吻上她的额头,“不?许和穆课安走太近,别的男子也不?行。” 他说着,开始越来?越不?放心。自己?不?看?着这个妻子,一定被好多双眼睛盯着,不?由,心中?带她去京城的念头再?次松动。 本还有些离别的伤感,听他这样酸溜溜的话,孟元元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这叫什么话?” 贺勘手扶上她的后颈,带着她靠近了?一些:“总之不?行。” 他还看?不?出穆课安的心思?先是当初他与她成?亲,穆课安跑来?阻止;后面又跑来?洛州,和她商议怎么离开;再?后面又是跟去红河县,想带走她。 再?怎么样,他一个男人,当然?了?解男人的想法。不?喜欢,是不?会这样上心的。要不?是他紧抓着她,怕是就被拐走了?。 “好没有道理。”孟元元摇头,忽就觉得面前这男人变成?个孩子般,有些像贺御,不?讲道理。 “你?别听不?进去。”贺勘无奈,便将人抱紧,拦在身前。 孟元元的鼻尖碰在他的胸前,双臂回应的环上他的腰,不?说话。 贺勘手里圈着她的腰,看?着河水,那盏祈愿的河灯早就飘得不?见了?踪影:“此生,我只?会是元元的相公。” 她的那一声相公,可知?他心中?有多欢喜? 孟元元在他怀中?抬头,看?见他柔和的下颌线。只?会是她的相公,是说他会娶她,而且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吗? 分明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可是她在心中?逐字的拆开,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是真的?独一无二。 。 贺府,博文堂。 不?管外面有多热闹,好像这里永远也沾染不?到半分。哪怕是挂了?喜庆的各式花灯,依旧让人觉得阴沉而腐朽。 这里的每个仆人都面无表情,像是一具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蓝夫人站了?也有一会儿,每隔两日,她会来?这边一趟,给贺泰和汇报府中?的大小?事情。 上元节,亦不?例外。 “咳咳,”贺泰和抽了?几口水烟,耷拉着眼皮,“清荷观你?去了??她说什么?” 蓝夫人往主座看?了?眼,嘴角扯出一个笑:“陆夫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可怜那孟娘子。终究,做娘的还是偏向?自己?的儿子,知?道哪头儿重要。” “那倒是,”贺泰和哼了?声,沉沉的语调几分不?屑,“你?懂事,别像她那般瞎闹,余生只?能耗在那道观中?,没甚出息。” “是老太爷抬爱,儿媳应该做的。”蓝夫人弯了?下腰,眸中?闪过厌恶。 “你?有没有问她,当年陆家的事?”贺泰和对于这种?奉承话听了?太多,并不?在意。 蓝夫人站直身子:“没说。依我看?,陆夫人现在一心清修,当年的事已经放下了?。” “啪”,贺泰和手掌往桌上一拍,眼睛睁开些许,“这几年,让你?和她走近,就是想知?道她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你?倒好,帮她说起话来?了??” “没有,她真的没说,包括紫娘我也都套过话儿的。”蓝夫人解释着,颇有些心力交瘁。 不?止这府中?的公子,就连她这个看?起来?风光的当家夫人,实则也是一粒棋子。她就不?明白,陆家已经倒下十年了?,贺家还想从陆夫人那里知?道什么? 贺泰和瞅了?蓝夫人一瞬,黄铜水烟袋往桌上一搁:“御哥儿过了?年,七岁了?罢。” 闻听提起自己?的儿子,蓝夫人顿觉心惊肉跳,然?面上掩饰的很好:“是,前日里贪玩儿受了?凉,一直在房里养着……” “收拾一下,这两天送去族里罢。长大了?,不?该老赖在家中?。”不?等蓝夫人说完,贺泰和道了?声,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蓝夫人嘴角抖了?两下,终归还是等到了?这一天。自己?的儿子要被夺走,送去族里,对外美其名曰,和族里其他公子一同学习读书,实则就是被几个族里掌权人控制。 原本以为,自己?帮着做了?许多,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可是没有用,贺泰和才?不?管她愿不?愿意。 “是。”她垂下脸去,心中?无奈的只?剩下了?恨。 也就想起了?陆夫人,人在那清荷观虽粗茶淡饭,却实比她过得好太多。 贺泰和才?不?会理会蓝夫人,他才?是贺家的掌权人,见她离去,只?是随意扫了?眼。 这厢蓝夫人刚离去,诸先生进了?正堂,脚步一迈进门槛,腰身不?觉就弯了?下去,已经没有了?半分读书人的气节。 “老太爷,”诸先生一脸谄媚,对着正座上阴沉的人笑没了?眼睛,“我回来?了?。” 贺泰和面无表情:“说罢。” 诸先生赶紧往前两步,暗里清了?清嗓子:“今儿晚上,大公子是去见了?孟氏,两人进了?一间酒楼,包厢里呆了?些功夫。” 正是因为贺勘与孟元元的这件事儿,他才?重新能在贺泰和这里露面儿。当日添油加醋的,知?道贺家不?会接受孟元元,便就帮着拆散两人。如?今,也是紧紧的跟着,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跑来?博文堂汇报。 “怎么,孟氏不?死心?”贺泰和问了?声。 “不?甘心又怎样,她没有辙儿不?是,”诸先生道,“我看?是大公子重情,想要挽留,那孟氏却扔了?公子送的东西,最后离去。” 贺泰和嗤笑出声:“没想到,贺家还能出个情种??” 诸先生跟着笑,为了?自己?以后前程,话也不?能说死:“不?怪公子,是那孟氏狐媚。公子身边只?是缺个人来?提醒罢了?,不?然?不?会如?此。这不?,后来?孟氏走了?,公子也没去追。” 这个时候,所有的罪责往孟元元身上推,准是没错的。一来?,那个女子会离开,根本不?怕得罪;二来?,也显得贺泰和这个家主是为了?子孙着想,苦心一片。 贺泰和果然?略显受用,嘴巴里琢磨着仅剩的一缕烟气:“这话是没错,这件事儿你?做得不?错。” “我的分内之事。”诸先生想也不?想回道。 “这么瞧着,你?还真不?像是一个读书人,”贺泰和言语中?几分讥讽,后面又道,“大公子去京城,你?便跟着罢,别再?有差池。” 诸先生道了?声是,然?而贺泰和说的第一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嘲他现在的卑躬屈膝吗?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当初也是秀才?出身,如?今却靠拆散一对儿男女,来?获得士族家主的一点儿青睐…… 短暂的反省很快消失,他告知?自己?这是出人头地的争取。争权夺利的路上,总要踩着一些人的尸骨前行,是那孟娘子命运不?济。怨不?得他。 。 热闹的上元节过去了?,街道两旁还留有昨晚上的灯架子,冷风吹过,一盏盏的灯笼纷纷摇晃。 街上略显狼藉,行人稀少。 天阴霾着,看?不?出此时日头出来?了?没有。 孟元元选择今日启程,离开洛州回权州。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回到原先的地方去,一些事情也等着她回去解决。 郜家所有人在码头相送,就连古妱娘也来?了?。尤其是郜夫人,一路上泪眼婆娑,叮嘱的话说了?一路。 当初孟襄对郜居有救命之恩,后来?两人兄弟相称,他们也是把孟元元当成?了?自家人。 “你?一个姑娘家的,那些人铁定会欺负你?。”郜夫人总也不?放心,要不?是家里走不?开,要准备几个月后儿子的婚事,她真想跟着过去。 她就不?信,凭自己?骂不?死那群人。 孟元元从早上就开始安慰,现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觉得心中?暖暖的,有这么些人关心她。 “我会捎信回来?的。”她道。 “对啊,”郜居在一旁接话,拍拍自己?娘子的背,“元元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老扯着她不?让走能行?” 后面,古妱娘也跟着安慰,郜夫人这才?松了?手。 本来?离别还有些许伤感,这下全都变作来?安慰郜夫人。 等了?一会儿,一条商船从洛江上游而来?,停靠在渡头上。郜英彦先行跑去了?船上,同船上的先生交代。都是水上讨生活的,彼此间有些熟识,让人路上对孟元元多照顾些。 如?此,这边出行的人都上了?船,船上伙计收了?跳板。 孟元元站在甲板上,一手把着扶栏,对着送行的郜家人挥了?挥手。 船渐渐远去,顺风扬帆很是顺畅。 南岸临江的茶楼上,贺勘站在窗前,眼看?着大船离岸,朝着东方而去。似乎走出了?很远,他还能看?见站在甲板上的妻子。 碧色的衣裳,总是显得生机。 “公子,咱们也该走了?。”兴安提醒了?一声,心中?一叹。 贺勘从窗边离开,转身走到楼梯口,抬步利索下了?楼梯。 才?到一层,就见着诸先生进来?,手里正拿着两本册子。 “公子,东西都装船了?,这是记录的册子,你?得空过过目。”诸先生过来?,将册子往上一送。 贺勘瞅他一眼,两指一夹,面无表情的接过。 面对人的冷淡,诸先生倒是不?以为意,他这是奉贺泰和的意思跟着,而且是去京城,顶顶的一件大差事。眼下大公子不?爱搭理,可他后面有的是时日,总能得到重用。 不?就是个貌美的小?娘子吗?等到了?京城,那里美人如?云,届时他帮着挑一个塞给大公子。知?情知?趣儿的,不?比那总也不?爱说话的木头美人强? “咱洛州贺家这边,这次给京城本家的东西,俱都是好的,”诸先生说起正经事,“如?此,已经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这也是贺勘在南城出现的原因,这边仓库中?放置了?给京城贺家的东西,着实不?少。所以,他可以在窗边,看?着妻子乘船离去。 只?不?过不?能去送行,他马上去京城,权州的事情根本顾不?上,离得太远了?。若是去见她,指不?定是害她,倒不?如?让她就安静离开。 听了?诸先生的话,贺勘只?是翻了?几页账目册,并没说话,遂大步离开了?茶楼。 身后跟着的兴安,狠狠地瞪了?眼诸先生:“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诸先生是读书人,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 他算是知?道了?,公子和少夫人之间如?此坎坷,这个姓诸的没少出力。 诸先生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厮讥讽,当即气得直吹胡子:“你?懂什么?我是为了?贺家着想。” 闻言,兴安奇怪的撇撇嘴,不?在与这种?人废话。反正,他是了?解贺勘的,这个主子爷很是记仇,明面上不?说半个字,后面有这姓诸的好果子吃。 半晌的时候,贺家的船也从南岸渡头出发?,一路往京城前行。会经洛江往前一段后,转至运河,随后一直向?北到京城。 。 顺风顺水,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三四日,出了?洛江拐到海上,船终于到了?权州。 孟元元下来?船,站在海边的码头,这里是一处避风塘,停靠的都是些小?船和渔船。远处,那才?是权州的航海大码头。 站得这样远,也能看?到那庞大的船体,高耸的桅杆。 虽然?还没出正月,但是有些船已经开始准备,码头上也算忙碌。 现在的权州码头比起当年来?大了?许多,可孟元元还是能找出以前的痕迹。 “孟元元。” 身后的一声呼唤,使得孟元元回过神来?。她转身时,就看?见几丈之外的穆课安。 此时的他一身暗褐色差服,头顶上一定差帽,腰间别着一柄佩刀,皱着眉,似乎有些不?确定。见到她转身时,愣了?一瞬,而后脸上起了?爽朗的笑。 “表哥。”孟元元唤了?声,不?晓得对方能否听见。 她甩了?下肩上的包袱,遂抱着阮咸朝他走去。因为江上没船,所以她没办法给穆家捎信过来?,却不?想能在这儿碰上穆课安。 似乎,一回来?就很顺利。 穆课安大步迈出,没一会儿便与孟元元面对面:“你?这小?身板,回来?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说着,从她手里接过包袱,又一手提上阮咸。 “小?心些。”孟元元吓了?一惊,她的宝贝阮琴可不?兴这样拿着,跟提着一把菜刀似的。 “行了?,”穆课安笑,眉尾挑了?下,“我手里头有数。” 如?此,孟元元一颗心才?放下来?,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接你?啊,”穆课安身高腿长,尤其一身差服,显得人极为精神。见孟元元瞪他,遂改口,“来?这边例行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乱子。” 走过的人跟穆课安打了?声招呼,他朝对方摆摆手。 孟元元哦了?声,原来?是凑巧碰上:“穆都吏也会巡查港口吗?” “当然?,”穆课安抬手过去,像小?时候那样弹了?她的额头,“有些船上万一有海外来?的私货呢?都是要查的。” 孟元元揉着额头,往后退开一步:“表哥,我长大了?,别再?敲我额头了?。” 这句话说出来?,不?由想起贺勘。上元夜,于清河上放完河灯,他说不?许她与穆课安走近。 穆课安的手落回身侧,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知?道你?可能会回来?,所以偶尔过来?走走,可好,真的碰上了?你?。贺勘呢,没跟着一起吗?” 他往四下看?了?看?,没有那个冷冰冰的身影。 “他去京城了?,春闱。”孟元元道了?声。 正月十六,她与贺勘,完全两个方向?,去往了?不?同的地方。心中?算了?算,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他也快到京城了?罢。 才?见面,穆课安不?好问太多,吩咐了?自己?手下去办事,他这边带孟元元回穆家。 走出了?码头,是权州一条宽敞的街道。 孟元元往身边的人看?了?眼,小?声开口问:“表哥,你?信里提到我父亲有了?消息,是什么?” 第74章 这个问题, 孟元元从收到穆课安的信时,就一直惦记到现在?。 穆课安脚步一顿,手里从腰上一扯, 悬在?腰封上的配饰便被拽了下?来,往孟元元面前一送:“记着这个罢?” 他掌心里躺着一枚紫檀木祥云纹腰佩, 底下?坠着一条暗褐色的穗子,中?间穿着两枚七彩琉璃珠,很是精致。 孟元元接过来,这腰佩显然?是佩戴了许多年, 木纹清晰雅致,磨出了不一样?的莹润光泽:“记得, 是当初我爹给你和大哥、郜家兄长?的。” 她当然?不会忘记,很多年前, 孟襄自南洋回?来, 带回?一块珍贵的小叶紫檀木料。当时主木给母亲做了一架古琴, 剩下?的木料,孟襄找了一位雕刻名家,给雕了三块腰佩挂饰。分别给了孟修筠,穆课安和郜英彦。腰佩后?面, 刻着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当时她还闹小脾气自己没有,母亲哄她, 说那把古琴以后?就是她的。 穆课安嗯了声, 顿了一顿道:“年前我从红河县回?来, 正?好一条船在?码头,我带着弟兄按例巡查。无意间在?船上捡到了一块紫檀腰佩, 后?面刻着一个‘筠’字。” 孟元元手里一紧,坚硬的腰佩硌着指间发疼:“筠?是大哥?” “不知道, ”穆课安摇头,这三枚腰佩纹路不一,但是背后?的字清楚明白,“我去船上找遍了,没有大哥。而且那船是来自真腊的蕃商,来大渝做买卖,海上绕了远路,年底这才过来。” 两人?站在?街边,行人?陆续走过。 孟元元久久回?神,眉间蹙起几分:“真腊蕃商?” 事情虽不清晰,但也有迹可循。怪就怪在?,时隔多年,孟修筠的腰佩出现,而且正?好到了穆课安手里。这是不是说明,父亲和大哥在?真腊? 穆课安对这件事也有很多的疑惑,自从捡到腰佩,他明里暗里的查,可是再没有任何线索,就好像是巧合。可是那腰佩完完整整的,一看便是精心保养着,再者,真腊男子无有佩戴腰佩的习惯。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孟元元便说去找家客栈住下?。 “去家里罢,在?外面住着做什?么?”穆课安道,“我娘也想见你。” 孟元元摇头,看去不远处一间客栈:“等安顿下?,我就是探望伯母。只是我想住在?客栈,一些事情做起来方便。” 大正?月的,不好去麻烦穆家。此番回?来,自己和孟家那些人?免不了撕破脸皮,别牵扯上穆家才好,穆课安如今在?市舶司当值,别因她而得罪人?。 见她坚持,穆课安也不好说什?么,便就帮着她把东西送进了客栈。 客栈里的人?不算多,孟元元要了一间二层的房间,安静且干净。现在?安顿下?来,下?一步就是回?家,她并不想在?客栈中?久住。 既然?大哥的事暂时没有线索,她决定先做眼前的事。等穆课安走后?,就拿出贺勘给她的那本册子。 坐在?窗前,翻来册子便见着上头熟悉的字迹,如他的人?,端正?挺拔。他应该是很清楚她此番回?来做什?么,帮着记了好多。 孟家宅子里现在?住了二叔和三叔,两家人?,占着旁人?的屋宅这么些年,就真的不会觉得不安吗? 。 京城。 已经快出正?月,然?而这里依旧清寒,倒是街上十分热闹。 贺勘进京已有几日,大多时候便是留在?屋中?温书,简单而平静。休憩地时候,喜欢拿着自己的荷包来看,每每便会勾了唇角。 这日,家中?来了一位客人?,便是帮他置办下?此处院子的祁肇。 作为京城数得上的贵公子,祁肇总是打?扮得光鲜,一张俊脸不知惹了多少祸端。 此时,人?正?悠闲的走进贺勘书房,大冷天的,手中?转着一把折扇。 “贺兄,”祁肇进来,便径直走向?靠左的书案,“进京来只闷在?房中?读书,有何乐趣?” 贺勘放下?书,从书案后?站起,言语中?几分客气:“祁小侯爷今番有空来?请坐。” 两人?在?洛州算有过交集,进京来之?后?,也有过一次走动,是感谢祁肇的帮忙。 不管如何,在?将来,贺勘会和各色的人?打?交道,要做的就是用对方法?。比如眼前这位宁周侯府的小侯爷,只要不是两人?彻底相对立,倒也可以一起坐下?,心平气和喝茶。 毕竟,说不准两月后?,两人?便是同僚呢? 祁肇并不客气,撩袍坐下?,看去院中?:“似乎小了些,地角也偏,我过来还真是费事的很。” 是一处两进的院子,自然?比不得侯府和贺宅那样?的规模。 “尚可,”贺勘后?面坐下?,从茶盘上取了两只瓷盏,分置于两人?面前,“待拙荆入京,我二人?住也还合适。” 提及孟元元,他的语调总不自觉的放轻,想着那一日早些来临。 这处院子说起来不算大,可也是他自己添置的,并没有通过贺家。后?面,他总会给她更大的屋宅。 兴安提了茶壶进来,偷偷往祁肇看了眼。入京之?后?,他听过些许这位小侯爷的恶性?,很是担忧自家公子,生怕被这纨绔子给带坏了。 他帮人?倒了茶,便退出了书房。 “拙荆?”祁肇的扇柄敲了下?桌沿,嘴角几分好笑,“我可听说贺相家里给你准备了一门亲事,你这是想闹哪厢?” 他也知道,贺勘流落在?外时娶了一个妻子。 贺勘垂眸,视线中?是清澈的茶汤,嘴角淡笑:“我此生只有一个妻子,很是喜爱她。” 说着她,又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分开已有十余日,总是少不得对她的挂心。 “喜爱她,”祁肇的笑容眼可见的敛去,心中?也忆起了一抹身影,“那你放她走那么远?” 贺勘手里转着茶盏,眼帘一掀:“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们之?间说好了。” 说好了,以后?他回?去找她,而她等着他。 祁肇扔下?手中?折扇,端起茶盏:“左右京城的贺家也不是看上去那般清白,你有本事就拒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勘往人?看了眼:“贺大人?任本朝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同时掌管三司,作风从来清派。” “清派,”祁肇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也是,贺相最是擅长?经营名声。” 到了这里,这位小侯爷也不再多说,起身来说去悦和馆听曲儿。并要拉上贺勘一起,美其名曰带他领略京城。 贺勘不想去,找了借口推辞。祁肇道声人?真古板,遂自己离去。 人?才走没一会儿,兴安便跑进屋来。 “公子,那悦和馆可不是听曲儿的地方,”他道,“不知道的听名字一定以为是曲乐坊,实则那儿是青楼。” 贺勘嗯了声,他现在?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家中?温书。曲乐?他的妻子一手好阮,还需跑去外面听? 见他根本无意,兴安这才放下?心来。可是还有别的烦恼,就是京城本家这边方才又来了人?。 “两次了,贺夫人?又派人?来问,让公子你去相府中?住的,小的怎么回??” 贺勘看去院中?:“就说这处安静,春闱之?前会闭门读书。诸先生呢?” “他?”兴安奇怪的拉了声长?腔,语气很是不屑,“又写了厚厚的信,给洛州寄回?去了。” “随他罢。”贺勘淡淡道。 兴安皱眉,有些不解:“公子,这个浑人?你怎么不收拾了?还一路带着进京来,他根本就是个无耻小人?。” “他,”贺勘语气稍顿,“先留着,后?面有用。” 兴安抓抓脑袋,自然?想不通贺勘的心思,不过看人?的神情,那姓诸的怕是要倒大霉了。 。 二月的权州,海上开始繁忙起来。 尽管细雨霏霏,可挡不住远行的船只,一片片风帆被风雨带着远走,消失在?天际。 孟家的宅子位于权州正?中?的地方,顶顶的好位置。不说门前宽阔而通达的道路,就说那宅子中?的各处修建,当初都是出自最好的百工与工匠,毕竟这可是当初权州首富的宅院。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好的宅子,却在?四年前被一分为二,生生的自中?间隔开一道墙,分为两处。 一边住着孟二老爷,一边住着孟三老爷,一人?占一边。 自从他们的大哥孟襄出海没了消息,这兄弟俩便将大哥产业分了干净,捎着也做点儿海运买卖。 宅中?,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儿,细柔的纸条垂下?,在?冷雨中?飘摇,一旁湖水中?,密密麻麻漾着涟漪。 一名家仆不顾风雨,慌张的跑去湖边赏雨亭:“老爷,出事了……” 正?搂着美妾逍遥的孟二爷孟遵沉了脸,嘴里骂了声:“混账晦气东西,什?么出事了?” “是是,”家仆站在?亭外,脸上尽是雨水,“是元元小姐回?来了。” “元元小姐?”孟遵一时没想上来,心内寻思着。 这时,那美妾歌姨娘哎呦一声,拿着一把腻人?的嗓子道:“老爷忘了?孟元元,您的侄女儿。” 经此一提,孟遵才记起来:“她?回?来做什?么?” “说,说是,”仆从往人?脸上看了看,道,“让老爷你把宅院倒出来……” “笑话,”还不等下?人?说完,孟遵胡子一抖,皮笑肉不笑,“当年她娘都没有办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回?来?看我不过去打?断她的腿!” 说着,手里的那把鱼食尽数撒了出去,水里肥美的锦鲤瞬间簇拥争食,煞是精彩。 这种时候,孟遵自然?不会独自出头,让那仆人?去隔壁叫老三孟准,虽然?平时已不怎么来往。 当孟遵带着自己的美妾到了前厅时,就见到了独自站在?前院,撑着伞的少女。细雨中?,一声青碧色,很是柔美,早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娃儿。 “啧啧,女大十八变咯,”歌姨娘在?一旁道,颇有些阴阳怪气,“听说跟了一位秀才。” 孟遵对孟元元的事知道的很少,也不屑再去打?听,爹娘兄长?都没了,一个丫头片子有甚可在?意? 好似感觉到前厅里人?的木管,孟元元转头去看,便瞧见了站在?厅门内的二叔。时隔多年,她至今记着那些人?的嘴脸。 雨滴落在?伞面上,噼啪着,顺着伞骨往低处滑,最后?从伞沿儿上低落,落去地上的青石板。 她好看的眼睛弯了下?,遂抬步走上厅前石阶,精巧的绣花鞋沾着些许湿润,脚步轻盈。 才到檐下?,孟元元便收了伞,甩甩上头的水珠,而后?杵在?门外的柱子下?,每一个动作自然?而轻巧。 这些看在?孟遵眼中?,就不像那么回?事儿了,心道如此,还真当这儿是她的家? “二叔,”美丽的少女站在?门外,朝着里面莞尔一笑,“我回?来了。” 孟遵脸色很不好看,说起来自己住了这宅子,终究是当初前行占下?的,有些底气不足:“你回?来做什?么?” “回?来,”孟元元迈进前厅,四下?环顾,“当然?因为这里是我家。” “好笑,”歌姨娘讥讽一笑,眼中?毫不掩饰的刻薄,“这里可不是你家,你要说来我们家里住几日,老爷心情好,想必会答应的。只是莫要说些胡话,像你娘当年一样?。” 孟元元敛了笑意,自己的母亲如何让一个勾栏里出来的女子讥笑。 “我娘怎么了?清白书香人?家,身前贤惠端庄,相夫教子,谁人?不知?”她盯着歌姨娘,一字一句,“女儿像母亲,不是天经地义?自然?,歌姨你也是随了你的母亲罢?” 歌姨娘脸色一白,气得嘴唇发抖。她的出身不好,母亲是个勾栏娘子,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这几年贴上了孟遵,是拼命想洗去以前污秽的自己。 谁想,孟元元简单两句话,不带一个脏字,这就让她现了原形。 “瞎闹什?么?”孟遵口气一冷,对着的是孟元元,“这么和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孟元元抿唇,打?从踏进这扇大门,她就知道此行会很艰难。可是她不会退后?,这里的一草一木,每片砖瓦,都是父亲挣来的。 “我没有瞎闹,”她说话轻柔,不像歌姨娘那样?嗓子尖锐,“只是来说正?经事,是歌姨提起我娘。我娘一个过世的人?,不需一个妾侍来说她如何。” 便是说歌姨娘没有规矩。 孟遵瞪了一眼歌姨娘,勾栏里出来的,终究是供人?取悦的,跟着他这么久,都没有多长?点儿脑子。方才那话,不是明摆着告知别人?,他们当初做过什?么? “什?么正?经事?你不是嫁人?了,回?来掺和什?么?”他阴沉着一张脸,往那大门处看,静等着老三过来。 想着当年怎么对付的卓氏,如今也把这个侄女儿打?发了。 “对啊,”歌姨娘顺着接话,自以为是道,“你不是嫁了个秀才吗?在?婆家安安分分的,咱们一场亲戚,以后?也有个来往。” 孟元元双手叠在?腰前,姿态袅袅:“我是嫁过人?,他如今是举人?身份,应当在?京城准备春闱。” 此语一出,孟遵和歌姨娘俱是一愣,显而易见脸上闪过担忧。中?了春闱,以后?必为官,倒是他们惹不得的。 而孟元元也早就看出,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当年不过就是趁着母亲生病,这才…… 想到这儿,她根本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心中?恨意蔓延。不是父亲的这两个亲兄弟,母亲何会去世? “你自己回?来的?”孟遵试探问,语气已经不似方才。 “是,”孟元元应了声,又道,“二叔不必多问,我与相公已然?分开,婚事作废。” 其实,她与贺勘这样?的断开,似乎也有些好处。就是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牵扯上她,不会影响他的仕途名誉,无人?可拿此说事儿。 相对于她,对面的孟遵却犯了疑心。这些年,他早就不把这个小侄女儿当回?事儿,过去久了,一切早已定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绝不会松出去。 “你且说罢,什?么正?经事?”他开了口,既然?人?已经和离,现在?无依无靠倒也没什?么好怕。 无非就是没地儿可去,瞅准时候,给她点儿银钱,打?法?了事。说不准还能在?从她那儿,捞些好处回?来。若还胡搅蛮缠,只她一人?,偷摸着打?死了事又如何? 彼此的试探都已差不多,孟元元也不想多绕弯儿,直接道:“既我回?来了,二叔和三叔也该把屋宅空出来了罢。” 她的眼神清亮,没有一丝畏惧与退缩,直视进孟遵的眼中?。这些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贺家的人?更有手段。 “你发梦啊!”歌姨娘尖着嗓子道,一脸不可思议,“以为这还是你家,你还是那个人?人?捧着着的孟家大小姐?” 这么大的宅院,好容易占下?来,本还惦记着脸孟三爷那边也吃过来,这厢怎么可能让出去? “不是吗?”孟元元反问,秀巧的眉蹙了下?,“怕是现在?去街上问问,也有人?知道着宅子是我父亲孟襄的,我是他的女儿,回?来有何不可?倒是二叔,住在?这儿名不正?言不顺,我也不必要你一个姨娘来说我如何。” “你给我退下?!这里有你什?么话说?”孟遵狠狠瞪了眼歌姨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当他自己不会主事儿? 歌姨娘张张嘴,低声下?去的退到后?面。 孟遵眸色发沉,盯着亲侄女儿像是仇人?般:“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当年与你娘都分好了。我和你三叔各得一半宅子,明明白白说好的。” 闻言,孟元元心中?冷笑,笑这人?如此狠心无耻。她努力维持面上清净,软唇动了两下?:“既是说好的,两位叔叔可有这宅子的房契?房契上的名字可已更改?明明整间的宅院,怎么可能分作两处?是把房契切成了两份么?” 孟遵心中?一琢磨,盯着孟元元:“怎么,房契在?你手里?” 当年他们是想从卓氏手中?拿到房契,可是后?面起了一场火,房契被烧掉了。所以他们一二次为借口,挤走了卓氏。如今听孟元元这么一说,心中?不禁起了疑。 正?心下?思忖,就见着大门处走进来一人?,是闻讯而来的孟家三爷,孟准。 孟遵不禁心中?一松,尽管平日里和孟准诸多不对付,但是在?对待这个侄女儿上,却是矛头一致的。既然?当年,卓氏把这丫头藏去了红河县,倒不如今日直接来个斩草除根。 “成,正?好你三叔也过来了,那就把新旧的事一起说个清楚。”他嘴角阴沉沉一笑,等着孟准进来。 再说孟准,他站在?大门处往厅里看了看,遂转回?身去,好像在?等着什?么,姿态颇为恭敬。 下?一瞬,一个身穿僧袍的老僧缓缓踏进大门。 孟元元看去那僧人?,微微一笑。孟遵安知她不是有备而来? 第75章 回到权州后, 孟元元并没有直接跑回来讨要屋宅,而是?足足等了半个月。 这期间,她做了一?些?事情, 大概是?孟家的人早就把她忘了,都不曾在意到她的回来, 直到今日。 很快,孟准和那老僧已经?走过院子,到了前厅中来。 见状,孟遵使了个眼色, 让歌姨娘去了后堂,后者会意, 并恶狠狠地瞪了眼孟元元,面上十分不屑。 “远岸大师怎么来了?”孟遵笑着迎上前, 面上几分尊敬。 远岸, 便是?和孟准一?同进来的老僧, 是?权州城外?灵安寺的主持。 那远岸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二月了,照例过来为孟家祈福,已报当?年孟襄施主相助之恩。” 宝贝们, 看?到这里,作者跟你们说个事儿?, 这章为防盗章节。但是?完整章节就在本章下面的作话里, 一?字不差, 下拉就能?看?到,至于章节会在两小时后替换正常。感谢宝贝们的包容支持, 文章后面的章节都可以正常订阅阅读。 空置许久的轻云苑,如今有人住进来, 也没显得有多少热闹。 高大的西墙跟下,一?排还未铲除干净的杂乱草木,几只?家雀儿?在地上蹦蹦跶跶,捡食着掉落的草籽。 孟元元帮秦淑慧喂了药,一?番忙碌下来,日已西沉。 “轻云苑,真好听,”秦淑慧精神好了许多,拉着孟元元坐在床边说话,“我进来时看?了眼,这宅子大得很。嫂嫂你说,这儿?是?不是?得有红河县一?半的大小?” 孟元元笑,从半开的窗扇往外?看?去:“等你好起来,自己走出去看?看?。” 说是?红河县一?半,那委实是?夸张的,但是?也绝对不小。如此的家族,为何会让嫡长子流落在外?多年,贺勘自己没想过回来吗? 她记得秦母说过,贺勘是?被秦父救回家的,受了很重?的伤,一?句话不说,也就十岁的样子。后来的年月就留在了秦家,他的天?分好,读书相当?了得,为了他以后读书考试,秦家认了他做儿?子,起名秦胥。 对贺勘,孟元元知道的并不多。秦家时,两人除了一?个屋檐下外?,话真的不多。 又说了一?会儿?话,秦淑慧躺去床上休息,孟元元则收拾着带来的东西。 兴安看?孟元元这样,感觉不对劲儿?:“少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公子带慧姑娘先回府了,我在这边等你。”兴安回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几件旧衣裳,再就是?一?把母亲留给她的阮琴,被她包的好好的,一?路从红河县背来了州府。 想起了过世的母亲,孟元元抱上那个大的包袱,隔着一?层包布触上阮琴的琴弦。手指有着自己的记忆,便也做着拨弦的动作,几分轻柔灵活。 “我还从没听过嫂嫂弹阮。”秦淑慧侧着脑袋,有些?好奇。 孟元元笑笑,摸着包布:“差不多都忘了,手指生疏了便不想动。” 想想,大概母亲过世之后,她就没再碰过阮琴。不是?不想,一?。 床上的秦淑慧睡不着,瞪着眼睛看?帐顶:“嫂嫂,人家都说高门中规矩多,是?这样吗?” “是?,”孟元元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下小丫头的额,“所以,你后面万不可像在红河县时那般,要学些?规矩。” 既然贺勘留下秦淑慧,自然后面会安排人来教导小妹。至于教些?什么,她也只?是?听旁人说,自己并不知道,左右贺家这样的士族,规矩很多便是?了。 闻言,秦淑慧开始不安,小手揪着孟元元的袖子:“嫂嫂你别走,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这里我谁都不认识,他们讨厌我怎么办?” 孟元元看?着小姑娘脸上的担忧,是?不是?也察觉到她会离去? 她心中实在不忍,秦淑慧心思?简单,年纪这样小就寄住在贺家这样的高门中,身后无根基可依靠,自然会受些?轻贱,况且身子又弱,一?年中大半的时候得靠着喝药。所幸,还有贺勘庇护。 “我不是?在吗?”孟元元摸摸秦淑慧的发顶,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没有人会讨厌你。” 眼下先照顾秦淑慧好起来,起码熟悉一?下这边,她离开后也会放心。秦家两老对她很好,这事是?该做的。 好像是?得到了心安的答案,秦淑慧扯起嘴角笑了笑,而后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孟元元轻着步子从内屋出来,一?眼看?见了等在外?间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 这是?贺家安排来轻云苑的,正站在门边,似乎是?等着这院儿?的主子吩咐。 两人从墙下走出,正是?站在前街与巷子口的地方。 贺勘拉着孟元元想往石桥的方向去,他不想这么早回去,想要更多的与她单独一?起,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简单走路。 而孟元元想走的方向是?巷子,实在是?酒劲儿?大。 两人的手牵着,中间手臂拉开,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回去罢。”孟元元轻着声音,心底里总有些?小小的虚意。方才在墙壁下发生的那些?,别的让人家房子主人看?到才好。 不然,这小小的县城,她和他又要出名一?次。 “行。”贺勘靠了过来,一?口答应,随后拉着孟元元走进巷子里。 “娘子,银嬷嬷让我们三?个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吩咐。”稍往前站的婆子开口说道,脸上的不情愿都还没隐藏干净。 自然,府里事情传得快,都知道轻云苑住进来秦家人。只?是?小门小户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分到这里当?值,当?然比不得别的贺家主子。 孟元元点?头,目光掠过婆子,打量着另外?两个丫鬟。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见了她弯身行礼,叫了声“娘子”;另一?个年龄有点?小,似乎有些?紧张,闭着嘴也不说话。 看?来,这三?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估计是?被贺家压下了。 这样也好,省了不少麻烦。 安氏赶过来的时候,闹剧已经?过了大半,眼看?着并没有朝她预想中的走,而是?闹到了朝裕院。让蓝夫人知道了,怕是?后面再不会让她来插手管事情了。 面对如此多人,秦尤心中也犯怵,他是?想来抓回孟元元,不想事情闹大,谁成想这小女子跟个刺猬一?样,这样扎人。 婆子见孟元元一?直不开口,心中不免轻看?,果然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市面,就算给了人她都不会安排使唤。她在贺家待了半辈子,看?这些?可不会走眼。 如此想着,她干脆往前一?站:“府中人都叫我吴妈,这两个丫头,是?秀巧和竹丫。” 念出竹丫二字的时候,那小的丫鬟连忙跟着点?了下头,证明是?自己。如此,惹来边上秀巧的轻笑。 孟元元记下三?人名字,就听吴妈又道:“咱府中,贺家主子们大都在东苑,至于西苑这边,也是?有不少贵客的,京城来的贺家大爷,河东路隆德府赵家的夫人姑娘也在这边。” 吴妈吧嗒着两张嘴皮子,又说了几位贵客,其?中不时夸耀人家何等家族。 孟元元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底躺着清澈的安静。她又怎么会听不出,人嘴里的高人一?头。自己听着都觉得烦躁,秦淑慧那个敏感的小丫头,定然会被这样话语刺激,怕是?又会病倒。 所以,自己还需帮帮她适应才是?,贺家这样的门第不是?普通富户,深藏着许多是?非。比如,这家中的情况,一?些?个人,总要知道一?二才行,日后免不得交集。 “是?了,”孟元元樱唇微启,轻轻两个字断了吴妈的话,声音软和并不让人觉得是?故意打断,接着笑笑,“以后便劳烦三?位,照顾好淑慧姑娘。” “是?。”叫竹丫的小丫头赶紧应声。 孟元元看?看?三?人,声音仍旧不变的柔和:“那就这样,咱们这儿?大多时候没什么事,就让竹丫留在房中伺候。吴妈和秀巧,平日里院子拾掇拾掇就行。” 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吴妈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凭着她这个老资历不用?,挑了个伙房来的粗使丫头在房里。 “娘子,竹丫手脚笨。”秀巧道了声,显然也是?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说是?院里没什么事儿?,可总归留在房中还是?有好处的。不提朝裕院那边会问话,就说秦家来的这个姑娘,看?起来也很好拿捏。 孟元元也不多说,只?道:“淑慧和竹丫年纪相当?,这不正好可以说上话儿?。” 她找了这个理?由,吴妈和秀巧便没了辙。府中的小姐们,是?都有年纪相仿的贴身婢子相伴,大多时候就是?跟一?辈子。 这也正是?孟元元心中所想,为秦淑慧挑一?个贴身婢子,养成心腹。 方才她不说话,是?在心中琢磨这件事。吴妈是?个老油子,心里指不定向着哪边,肯定用?不得;秀巧嘛,也是?一?样的道理?;竹丫看?样子是?才入府没几日,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成了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定下,竹丫从此留在房中,跟着秦淑慧。胡蛋黄酥后读。 小丫鬟好像还是?不相信,自己什么都不会,却把她留在房中。她拿块布巾边擦桌子,边拿眼偷偷看?孟元元。 孟元元只?做不知,才第一?天?,不用?教这丫头太多,凡事先走着看?。 外?头,夕阳的余晖落满院墙,一?株梨树零落挂着几片叶子。 她站在门边,手指搭上门框,冷风拂来,落下的碎发清扫过脸颊。应该在这边,不会待太久罢。 这天?儿?入了冬,是?一?日比一?日冷。 秦淑慧出不得门去,已经?憋在房中几日,所幸,有个一?般大的竹丫说话,很快熟络起来。 至于贺勘,也会抽空过来探望,大多时候不会留很久,说上两句就会离开。他这些?日子很忙碌,年底事多,还要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京城来的贺家大爷那里,他也要顾上。 不过,好郎中和好药品起了作用?,秦淑慧渐渐好起来,脸色红润起来,说起话来也有了力气。 “我能?不过去吗?万一?说错话怎么办?”小姑娘坐在妆台前,镜面上映出一?张担忧的脸。 身后,孟元元帮着梳头,垂眸浅笑:“要去的,本该是?你进门第一?日就去见当?家夫人,不过当?时你病着,这才拖到今日。规矩是?这样的,你住的地方,吃的用?的,也得去说声谢谢罢。” 秦淑慧点?头,觉得这些?话有理?,只?是?她年纪小,终究害怕,更何况是?去见蓝夫人:“嫂嫂你陪我一?起去。” “不成,”孟元元果断摇头,“这件事你得自己去做。” 秦淑慧以后留在贺家,不能?一?直躲在她身后。再说,她的身份微妙,真的跑去朝裕院,更像是?明晃晃的去刺人家眼睛。 何必呢? 将秦淑慧收拾妥帖,孟元元交给了吴妈,让她领着去朝裕院。 。 洛州府的贺家,与京城贺家同宗。 京城贺家鼎鼎有名,家主是?掌握大渝财务的三?司使。相比,洛州贺家便没落很多,纵有为官者,也多是?些?品级一?般的地方官员。 而这次来贺家的,便是?贺家家主的长子,贺滁。他南下去权州府的市舶司任职,任市舶使,掌管一?切海上进出贸易事务。 贺滁不惑之年,对贺勘这个晚辈很是?欣赏,几日中时常与他谈论。而贺勘并不是?一?味读死书之人,对于海外?船舶贸易,亦是?懂得很多。 这日,贺勘与这位伯父谈了许久,贺滁给了他一?副海域图,由兵部职方司最?新?绘制出,上头较以前添加了许多地方和岛屿,还标识了一?条条的海上航运线。 他这头拿着海图刚上了游廊,一?个婆子追上来,恭谨弯腰:“公子,夫人唤你去一?趟朝裕院。” 朝裕院,蓝氏正坐在窗前看?账本,边上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正吱嘎吱嘎捏着手里的皮老虎。 “一?天?到晚尽知道玩儿?,不行就去练练字,”蓝氏低声数落着,将账本一?卷,轻敲了男童的脑袋,“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抢光,等着哭罢!” 这个正是?她的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贺御。 平白被打了一?下,贺御也是?不乐意,嘟着嘴反驳:“谁敢抢我的东西。” 蓝氏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抬眼往外?一?看?,正是?贺家长子贺勘来了。于是?端正坐好,那账本往桌上一?搁,笑吟吟的对着屋门处。 婆子过去,将贺勘迎进屋内。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贺御此时安静了,乖巧站起来,叫了声大哥,随后往蓝氏身后站去。 见此,蓝氏心中骂了声没用?,面上都是?不显,吩咐着婆子上茶:“叫大公子过来,是?为咱家老太爷大寿的事情,你看?要不要往清荷观看?看??” 贺勘落座于下首椅上,闻言没多大反应:“道人潜心修行,不好去搅扰。” “这,”蓝氏轻一?叹息,语气中些?许遗憾,“可她毕竟是?你……” “知道了,我会派人去问问。”贺勘道,算是?回应。 蓝氏似是?安慰一?笑,又询问起轻云苑的事,几句话都是?人没事就好,好好养着之类:“至于孟氏的事,我让府中知道的人都闭紧了嘴,不会传出去,只?说秦家的小姐来了咱家。” 孟氏,便指的是?孟元元。 这话,多少也有些?试探的意思?。蓝氏是?不信贺勘会认孟元元,贺家的男人心狠薄情,眼中只?有利益。满打满算的说他喜欢罢,最?后顶多也是?个妾。 如此瞧着,这孟氏女竟有些?可怜。 贺勘不语,只?是?端起茶来,手里一?下一?下拿茶盖撇着茶的浮沫。 如此,蓝氏有些?猜不准人的心思?,明明也才刚及冠,怎的就让人觉得性情深沉无底? 又说了些?话,贺勘从朝裕院出来。 兴安等在垂花门下,他跟了贺勘多年,眼看?人大步走来,便察觉到他家公子团在眉间的不虞之气。他本想说话的嘴瞬间闭紧,像个影子般安静跟在人后面。 果然,本想去书房的贺勘,愣是?去湖边吹了好些?时候的冷风。 待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开始发暗。似乎,洛州府的风比红河县冷得多。 走了一?段,兴安快步到了贺勘身后,低着声音:“公子,是?少夫人。” 经?此提醒,贺勘发现了不远处假山下的孟元元。她依旧一?身素色衣裳,头发挽得利索干净,张望着朝裕院的方向。 她怎么到了东苑这边? 仿佛感受到有人注视,孟元元转头看?向贺勘的位置。起先是?一?愣,随后便轻步而来,裙裾摇曳间,轻轻勾出美好的体态。 “公子。”孟元元欠身盈盈一?礼。 夕阳余晖落在这处,给女子全身镀上一?层暖色。相比于贺勘的冷淡,孟元元似乎没有什么不自在,她眼神清净,一?举一?动落落大方。 “我在等淑慧,她去了朝裕院,”不等贺勘开口相问,孟元元先开了口,“身体好了些?,她该过去一?趟。” 贺勘嗯了声,也就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明白,这件事应当?是?孟元元教给秦程慧的,倒是?能?看?出一?些?规矩。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想起另一?件事:“昨日淑慧与我说了秦尤的事。” 秦尤,便是?秦家的大儿?子。 孟元元没想到贺勘会主动说起这事儿?,淡淡应了声:“大概你走后的第二个月,他回的红河县。” 说起秦尤这人,她心里有些?发闷,秦家两老那样好的人,怎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当?初秦老爷子发了火,把人远送去外?地,不出人头地就不准他回去。到底在外?面是?混不下去,人灰溜溜的回了家,死活赖着再也不走。 “淑慧说,他欠了赌债,还真是?出息。”贺勘冷哼一?声,眼神淡淡,“你带她跑出来是?对的。” 赌债只?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一?定连累上家里人,家破人亡是?迟早。 “嗯,”孟元元听着这些?话,垂眸眼睫微微扇动,“除了欠债,还有一?件事。” “何事?”贺勘问。 风擦过孟元元的前额,轻拂柔软的碎发:“大伯,他把我抵在赌债契书上。” 终于说出来,胸口涌起难言的憋闷。有些?事总是?意料不到,谁能?想到秦尤如此混账?平日里见了面,她也会唤上一?声大哥的,可对方并不拿她当?家人。 短暂的静默,天?越发阴沉下来。 “抵债?”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心头升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荒唐,“淑慧只?说是?债主追债。” 并没说什么拿人抵债之事,这话是?真是?假? 孟元元依旧垂眸,双手端着拢在袖中:“淑慧生着病,我没告诉她。” 若是?跟小姑说出,还不知会不会跑去跟秦尤理?论,万一?再吓得病更重?…… “真是?如此,”贺勘微抬下颌,看?着偏东的高墙,那边正是?红河县的方向,“我会处理?。” 他说会处理?,并没说如何处理?。 孟元元知道士族手中有权,摆平赌债这样的事很是?稀松,想了想试探问道:“若我不是?秦家妇,他便卖不得我,对罢?” 闻言,贺勘看?进孟元元的眼中,薄唇动了动:“如何不是??” 这一?问,让孟元元着实不好回答。回答是?因为他回了贺家,不再是?秦胥?她现在也只?是?猜想,因为并不知道秦尤在契书上具体写的什么。 “他抵我的那张契书,可是?真有效用??”她转而这样一?问。 贺勘收回目光,卷成轴的海图敲了下手心,大概在思?忖这个问题:“没看?见具体,不好说。” 万一?,有秦家某个长辈见证或者摁手印,那基本上就没跑儿?了。当?然,也有些?放债人不管这些?的,强行带走人,一?样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些?他没有说出来。 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冷风轻曳长裙。贺勘想,亏着她是?有些?心思?的,跑得快,旁的女子碰上这种事,十有八九慌得不知所措。 “元娘,你确定大哥将你抵债?可有亲眼见到契书?”贺勘问,说到底这件事总觉离谱。 “没有,是?刘四婶子偷着跑来与我报的信儿?。”孟元元回道。 “所以,这事儿?并不确定,”贺勘声音平淡,“好好照顾淑慧,我会让人去查。” 他当?然会心存疑惑,毕竟秦家人和她之间选的话,他会选择前者,更何况当?初给秦家留下的田产着实不少,全部败光? 孟元元心中认知这点?,便道:“我写了信回红河县,等刘四婶回信,公子便知道了。” 贺勘嗯了声,算是?回应。 想着还有别的事做,他便抬步想离开。 “公子,”孟元元跟上来两步,手轻轻往前一?抬,“这是?最?新?绘制的海图?” 贺勘低头,见着她的手指正指着图卷,没想到她还认得这个。就连她刚才平淡的声音,此时亦多了几分惊喜。 惊喜?一?张海图? “是?。”他道。 孟元元心口跳着,视线像是?黏在了那卷图上一?般:“听说新?图绘制海域更大,极小的岛屿暗礁也有标识,还有去往南洋和西洋的航线。” 听她条理?清楚地说着这些?,贺勘低头看?着图卷,边上正明显露处“大渝海图”四个字。 熟悉海图的,一?般除了驻守海疆岛屿的将士,剩下的就是?航海之人。他记得,孟元元一?直住在舅舅家,那户人家可和海没有丁点?儿?的联系。还是?她别的什么人? 到这儿?,贺勘才发现,其?实对这个妻子,他知道的并不多。 “新?图的确是?添了不少。”他道了声。 得到肯定回答,孟元元心中更是?生出想看?。 孟元元这一?觉睡得安稳,一?直到了天?大亮才醒过来。 可能?是?去了一?直挤在心里的阴霾,亦或是?那碗安神汤实在有效,反正一?夜无梦。 木匠正在西耳房那边,手里拿着刨子修理?木板,偶尔抬起来放眼前比量一?下。兴安则拿着扫帚,清理?着院中的雪。 第76章 亭中女?子是贺家夫人的娘家侄女?儿, 关希蓉。正是京城贺家给贺勘的联姻人选。 此时?,关希蓉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觉得甚是荒唐, 可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诸先生更为惊吓,一下子猜到了贺勘来此做什?么, 是京城贺家的指亲。关键,他这个时?候给贺勘领了个女?人来,当即吓得说不出话。 贺勘一脸坦然,看去那走来的什?么媚姑娘:“先生, 说这姑娘是谁?” 另外三人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可这柳媚不知道。瞧着那站立的俊郎君, 心下满意,原以为赚些银子就走, 如今当下生出了攀高枝儿的心思。 便走上前去作礼, 故意柔着嗓音:“公?子好, 诸先生让我以后跟着公?子……” “胡说!”诸先生呵斥一声,没想?到这女?人自作主?张上前,吓得一张脸发白。 贺勘皱眉,扑面而?来的厚重?脂粉气, 让他觉得不适,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诸先生, 这是何意?” 他语调清冷, 面上不变, 只是淡淡相问。 “我,没有, ”诸先生懊悔不已,只道是贺勘终于出门, 他便领着柳媚前来,“是柳姑娘仰慕公?子诗词,央我带来相见。” 现下,也只有编扯些理由出来。入京赶考的仕子们,会提前为自己?造势,其中便是吟诵自己?创作的诗词,说不准就会得到哪位大人的赏识。 贺勘嗯了声,也不戳穿,问那柳媚:“姑娘知道我的哪首诗词?” “我……”柳媚当然不知道什?么诗词,她一个楚馆女?子,又?不是才女?。 说不出,她只能往诸先生看去,寻求指点。 诸先生现在?自身难保,哪还能帮到柳媚? 此时?,亭中的关希蓉已经看不下去,也不管外头?是否下雨,丢下古琴,自己?提着裙裾走出亭去。 贺勘仍旧撑伞站着,似乎雨势比方才更大了些。事情似乎可以看见结果?了,贺家给他的这门亲事废了。 这可真要感谢面前这位诸先生,当初人为了拆散他和孟元元,可真算得上是上蹿下跳,如今就让这人死在?同样的手段上。 “这位姑娘回去罢,”他开了口?,至今也没记得是什?么姑娘,“你无需跟着我。” 柳媚一听,才升起的希冀便迅速破灭,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眼诸先生。 “姓诸的,你哄着老娘耍呢?以后走道儿小心点儿。”她朝人啐了一口?,转身扭着腰走了。 方才还热闹的院子,此时?只剩下两个男人。 诸先生慌得不行,他方才这是破了京城贺家给贺勘的亲事。不管是哪边的贺家,都饶不了他。 “大公?子,救救我罢,我不是有意破坏你的……”他两股战战,腿弯一软竟是跪去了地上,哪还有刚进来时?的神气? 贺勘居高临下,扫了眼地上的人:“破亲啊?先生还真是擅长此道。” 帮他?不是自诩才智么?那便就尝尝自己?酿的苦果?罢。 他不想?多说,反正后面贺夫人不会饶了诸先生。 贺勘往院子里的客房看了眼,适才,关希蓉就是进的那间?房。如此,他还需得去一趟,事情弄干净了才行。 此时?的客房内。 贺夫人十?分恼火,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好好地一桩姻缘,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跟随先生搅了? 站在?一旁的关希蓉更是委屈,她堂堂一个世家贵女?,肯出来露面已是难得,谁知道会有个什?么楚馆娘子,这不是羞辱她吗? “我瞧着,这事儿也不关贺勘的不是,”贺夫人无奈,只能安慰侄女?儿,“就是那贱皮子先生自作主?张,想?惹主?家欢心。” 关希蓉抽抽搭搭,揩揩眼角的湿润:“姑母,这事儿便不作数了,我实丢不起这人。”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庵堂与郎君相看,中间?冒出一个楚馆娘子,那不成整个京城的笑话? 贺夫人叹了声:“幸好咱没有报出名讳,谁也不知道。这事儿,容姑母斡旋一下,先看看那贺勘的意思。” “姑母?”关希蓉皱眉认为不妥。 那洛州贺家的郎君的确一表人物,可是她今日这事儿,实在?是心里下不去。怎奈长辈的话,她又?忤逆不得。 这时?,门外一道声音传进来。 “侄儿贺勘,敢问大伯母可在?屋内?”是贺勘,窗纸上应着他高大的身影。 贺夫人端正身子坐好,给身旁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忙扶着关希蓉进了内间?。 “进来罢。” 须臾,门扇被人从外面推开,正是贺勘站在?外面,身后一片落雨。 他抬步跨进屋内,阴雨天里,房中有些昏暗。主?座上,贺夫人似乎正在?休憩,看不到神情。 “伯母恕罪。”贺勘道了声,双手一合作礼,对着面前的长辈温文有礼。 贺夫人心中堵着一口?气,好容易自己?安排了这场,不想?变成这样:“你有何罪?” 要说这件亲事就这么放下,她不甘心。一来是家里交代的事办砸了,是她不力;二来,面前这年轻人,她看得上,绝对不是池中物,配得上自己?侄女?儿。 贺勘双手垂下至腰侧,一派清明:“今日之事突然,但到底是我的不是,怕是要辜负伯母一番心意了。” 闻言,贺夫人心头?一梗,竟是不知说什?么,不管如何,自己?侄女?儿的名声很是重?要。听贺勘的言语,他是知道这趟青阳庵来做什?么,看来也是有意而?来。 “你待如何?”她问,同时?贺家族人,这事也是稳着来的好。 贺勘目不斜视,面色清淡:“不若这事儿只当是来赏玉兰罢,对姑娘家来说,名誉着实重?要。这种?事,不要当成心头?刺才好。” 贺夫人不语,知道这个法子应当是最?好的了。这个洛州的侄子作风端正,不该问的一句不问。 话说的也对,贺夫人是知道自己?侄女?儿的脾气,心气儿高傲,若硬成了这门亲,怕也真的记住了这根刺儿。倒不如就像贺勘所说,单单是来赏玉兰。 左右,也没人知道今日自己?带来的是哪个姑娘。 “成罢,”贺夫人道声,“改日去家里坐,和你的兄弟们聚聚,今儿还得让你赔伯母赏花,辛苦了。” “应当的。”贺勘道声,便知这门亲是断干净了,“天黑路滑,伯母和小妹早些回家才是。” 贺夫人一笑,眼中有欣赏也有无奈,亏着最?后,这个侄儿还替她着想?,护着关希蓉的名声。说到底,就是那个什?么姓诸的。 这厢贺勘离开了客房,房门重?新关好。 “哼,”贺夫人脸色一沉,白皙的手往桌上一拍,“给我拿住那个姓诸的浑人!” 婆子从内间?出来,弯了下腰,遂快步走出去。 贺夫人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又?心疼自己?的侄女?儿,这厢走进内间?,就看着姑娘家的眼眶泛红。 “这事儿是姑母没做好,希蓉受委屈了。好在?贺勘懂事理,里外维护着你的名誉。” 方才外面的话,关希蓉听了个清楚,那洛州贺家郎君把过处全揽去他自己?身上,后面更说她是贺家的妹妹,这厢的维护她怎会听不出? “我只是不明白,一个跟随先生如此大胆,直接管起主?子的事了?” 贺夫人往人身旁一坐,攥上关希蓉的手:“还不是洛州贺家那几个老头?子?总是想?把人都控在?他们手里,是以,安排着着姓诸的跟的。” 如此,关希蓉也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完全是那大胆的奴子自作主?张,倒不是那贺家郎君的错。想?起那个楚馆娘子,便觉得心中难受,她堂堂世家贵女?,居然遭受如此羞辱。 没一会儿,婆子进来屋中。 “夫人,那浑人已经捆起来了。” 贺夫人嗯了声,往侄女?儿脸上看了眼:“先送姑娘回去罢。” 随后站起来,自己?走出了内间?。 外头?院子里,诸先生被捆了个结实,两个强壮的家仆将?他摁在?地上。正是雨大的时?候,他整个人浸在?泥水里,口?鼻里塞满的泥浆。 “夫,夫人饶命……”他抬起一张扭曲的脸,嘶哑着嗓子求饶。 之前肯定是被家仆狠狠地收拾过,诸先生的脸上全是血,一只眼睛肿的张不开。 贺夫人面上不变,心中的火气可是什?么都压不下的,一个奴子如此大胆,敢坏她的事儿。听到求饶,也只是冷冷勾了下唇角。 诸先生挣扎着,怎会想?到自己?惹下如此大祸?拼力的解释着:“我不会说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求贺夫人……” “咳,”贺夫人手往嘴边一挡,道,“你都说出来我是谁了,还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哎哟……”诸先生想?说什?么,但是背上被狠狠踹了一脚,当场疼得鬼叫一声。 那家仆道声老实点儿,使得力气可一点儿也不含糊。姓诸的在?他手里,弱的跟个小鸡子一般。 贺夫人厌恶的皱了眉,只是给了两个家仆一个眼神。 到这时?,诸先生再也顾不上别的,大喊:“是贺家老太爷,我是替他做事。” “哦,”贺夫人才想?转身,闻言脚下一顿,“那有如何?我京城贺家,还需看洛州本家的脸色不成?” 诸先生还想?嗷嗷乱叫,身后的家仆手持一根粗棍,高举起后狠狠落下,直接敲上他的后脑。下一瞬,人就这么没声没息的趴在?泥水里,抽搐两下。 血随着雨水蔓延开,很快地上红了一片,煞是触目。 贺夫人收回目光,将?这恶心东西处理了,心里这才爽快些。只是可惜,这桩亲事没成,后面也不好再给贺勘安排,毕竟娘家那边也会在?意。 “收拾干净。”她留下一句话,便轻巧离开了庵院。 两个家仆并不因为弄死个人就惊慌,而?是手脚利索的开始收拾,好像这种?事再平常不过。 已经死透的诸先生被套进了一个破麻袋,后脑一个血窟窿,死不瞑目。他大概到死都不知道,从他跟着贺勘上京起,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这次,他也是真的破了一桩亲,并且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雨还在?下着,地上的血迹很快被冲洗干净,这样清净的庵堂,仍是供奉神灵的地方。 贺勘撑伞从青阳庵出来,临了在?庵门处折了一枝玉兰花。 他的面上一如既往的疏淡,走出庵门后,也就清楚,京城本家不会再给他安排什?么亲事,剩下的就是全力春闱。 大概,他将?伞面往后一掀,抬脸看着阴沉的天:“或许顺利的话,夏日来临时?,便可相见了罢。” 当祁肇悠哉的到了青阳庵时?,已经什?么都结束了。人去院空,所幸还有盛放的玉兰供他观赏。 。 三月的京城,春光大好,繁花锦簇。人们留恋于这样的美景,陶醉其中。 比起春景,京城还有一件重?要的热闹事,便是三年一届的春闱。整个大渝朝的仕子们,此时?全部聚集在?京城,想?要荣登金榜。 三场考试,总共用去九日时?间?,考中者为进士。 待到放榜之日,那才更是热闹,因为考生前来看榜,在?榜下守着不少富贵人家,想?要“抢”回去做女?婿者,有之。 士族子弟想?要光耀门楣,寒门子弟想?要鱼跃龙门,寒窗苦读皆为这一朝。 此时?榜下,聚集了众多仕子,有人榜上有名,欢欣鼓舞;有人名落孙山,神情颓然。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下,一群家丁上来便将?拥挤的榜下清出一条道儿来。随之,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神态威严。 他先站了一瞬,才迈着步走上那条清出来的道儿。走到一半,便停下不再往前,身旁的先生却是快步跑去了榜下,一个个名字仔细看着。 “是宁周候,”有人低声道,“小侯爷也是这届的仕子。” 一旁的那人哦了声:“一个纨绔世家子罢了……” “侯爷,侯爷,”那看榜的先生大声喊着,几乎岔了声调,“公?子爷中了!” 宁周候面上丝毫不变,端的还是原先的威严,然而?袖下的手却是攥了起来。不由,头?微微一侧,看去自家的马车。 那个净惹祸、不争气的,终于出息了一回。 相隔不远之处,同样响起一声惊呼:“公?子,公?子,你的名字!” 是兴安,正跳着脚,伸长手臂指着榜上,那一处赫然写着贺勘的名字。 “太好了,太好了。”兴安兴奋着,语无伦次,就好似是他中了进士,“少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马车内,祁肇百无聊赖坐着,手里玩着扇子,外面的吵吵声进来,便用那扇柄挑开窗帘一线缝隙。 看出去,正是贺勘。人群中,身高的优势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那张冷淡的脸也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便听人说道:回去写信告知与她。 祁肇放下帘子,车厢内一暗。他也中了进士,也想?有个人分享,脑海中出现那抹倔强的身影…… 。 五月底,权州的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靠海的缘故,有清凉的海风,倒也不至于热得难熬。 经过两个多月的你来我往,孟元元终于拿回了原属于自家的屋宅。终究,房契明明白白,官府的文书中也有记档,这些都做不得假,孟遵和孟准尽管使劲浑身解数,仍旧改变不了事实。 衙门里最?后判了结果?,并让衙差过来,勒令两家搬了出去。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算完,孟元元要的不只是屋宅,还有当年的公?道。母亲房中的那一把火,可不能算完,也就又?写了状纸交到衙门中。 如今走在?花园中,孟元元总觉得有些恍如隔世,脑海中时?常记起昔日一家人一起的好时?光。 “只是这道墙,着实丑陋。”她停下脚步,皱眉看着那道将?孟宅一分为二的灰墙。 便就是当初,孟遵与孟准修垒的。 “后面拆了便是。”惜玉道,仍是一身男儿打?扮。 孟元元点头?,走进湖边的凉亭中:“阿惜,进来吃甜瓜啊。” 惜玉嗯了声,轻步迈进亭中。这些日子,她与孟元元已经很熟悉,人帮了她许多,她身上的病根反复,人就请了权州最?好的郎中帮她看。 很少人对她这样好,让她有些不舍得离开。 两人坐在?亭中,远处游廊下,是孟元元的表姑母穆夫人,正领着新来的婆子认路。孟元元对权州这边还有些不熟悉,所以宅中事务,穆夫人帮了不少。 正值晌午,风有些热,伏在?柳树上的鸣蝉声嘶力竭,好不让人觉得聒噪。 孟元元拿出信来看,嘴角边挂着好看的弧度。是京城的来信,贺勘说他中了举人,她很为他高兴。 因为京城与权州相隔太远,一封信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是昨日到的,他能给她写信,证明洛州贺家已经不能奈何他了。 惜玉咬了口?甜瓜,从孟元元的脸上看到了欢喜。 这时?,本还张罗着事务的穆夫人,脚步匆匆往亭子走来,看脸色似乎有些慌张:“元元!” 亭中的两个女?子同时?站起来,相互间?看了一眼,心道莫不是孟遵孟准又?来找什?么麻烦? “姨母,何事?”孟元元两步迎出了亭外,手过去扶上来人的手臂。 “是京城的信,你,”穆夫人气息不稳,额上一层薄汗,“状元,状元!” 孟元元才接过信,看笔迹知道是贺勘,寻思着昨日才收到信,今日怎的又?有。闻听穆夫人的话,她怔住,一双明亮的眼睛瞪了老大。 “什?么?”她问。 “状元,”穆夫人缓了口?气儿,指着信,“送信来的人,说贺勘得了状元郎。” 孟元元手指发颤,嘴角蠕动喃喃:“状元?二郎是状元?” 巨大的欢喜袭来,她笑出声来,同时?眼角发酸。他做到了,通过不懈的努力,有了站到朝堂上的资格。 她抖着手指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入目第一行字:元元吾妻安好…… “真的,真的。”孟元元眼角湿润,欢喜的把信给走来的惜玉看,“阿惜,二郎中了状元。” 她高兴地像个孩子,鼻尖红红的。 惜玉只是看到晃动的信纸,看不到内容,她对着孟元元一个微微的笑:“元娘这样好,自然该拥有最?好的。” “阿惜你笑了?”孟元元笑着,眼角湿着,“他能做到,我也要做好。” 那几天里,孟家总是会有笑声,四下街坊也常看见新回来的孟家小姐轻快身影。 转眼间?,盛夏已到,整个权州府热得像一个大蒸笼。 “七月天便是如此,熬过这一段儿,后面就凉快了。”孟元元道,看去外面白花花的日头?,就觉得头?晕,“京城在?北面,应该不会太热罢。” 此时?,她和惜玉坐在?檐下凉台上乘凉,身下铺开的竹席,有了些许凉感。 “京城更热。”惜玉道了声,微垂脸颊,正拿着木勺从盆中舀凉茶。 孟元元眨下眼睛,猜到了惜玉在?京城的原因:“翰林院,也不知什?么样的?” 上个月,贺勘来信,说他入了翰林院。这算是他正式开始踏上仕途了罢。 午睡小会儿,起来时?,外面已经没了日头?,天空布满了乌云。 夏日里就是这样,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后面说不准就会变天。 “不知道能不能下雨,我去码头?一趟。”孟元元从竹席上起来,整理了衣裳,“红河县来的茶叶应当快到了,可淋不得雨。” 就在?拿回屋宅后,以前前街的一处铺面,孟元元用来做了茶庄,往外出售茶叶。 出航远洋的船只,都会带上茶叶,有路上自己?喝的,也有带上做海外贸易的。孟元元知道红河县的茶叶很好,刚好刘则熟悉茶叶,便就通了这个买卖。 做了些日子,买卖很是不错,因为茶叶品质好,便就有了口?碑。而?且有一次,远岸大师去了一趟茶庄,后面生意更是了不得。 孟元元到了码头?的时?候,并没有见着该来的货船。船早到晚到都是正常的,毕竟路上有什?么状况,谁也料想?不到。 正在?这时?,天上吧嗒吧嗒的落下雨点子,来得又?快又?急,码头?上的人都开始跑着找避雨的地方。 孟元元双手遮在?头?顶,临出门前还想?着带伞,终是走得急,忘了。 她往码头?外围跑着,想?快些回到自己?马车上。 现在?的码头?着实有些混乱,也不知那个慌乱莽撞的,竟是撞上了她。 孟元元纤瘦的身子往旁边一歪,重?心不稳,脚下连着退了两步。 这时?,有一只手托上了她的手肘,将?她身形稳住,脸上不禁落了好些的雨水。 “多谢。”她还未站好,便对人道谢,转身便瞧见对方青色的袍摆。 一柄伞擎过来,为她遮住落下的雨水,鼻尖嗅着一抹略冷淡的清爽气。 “元元。” 第77章 暑热被急雨卷走, 潮湿的土腥气?混着湿咸的海风,整个码头瞬间成为一片水帘。 落雨砸的地上发出声响,大边的伞面遮在孟元元的头顶上, 对面的撑伞人,湿了大半的衣衫。可?他仿若未觉般, 一双细长好看的眼睛盯着他,明明是一副疏淡的相貌,偏偏眼角溢出柔和。 “你,你来了。”孟元元仰着脸, 湿漉漉的,发丝沾黏在鬓角处。 眼中尤带几分不相信, 她眨了几下?眼睛,想确定?眼前的人。 一只?手落上她的脸颊, 指肚轻抹着上头的雨水, 动作轻柔:“我?来了, 来找我?家的元元。” 贺勘嘴边有柔和的弧度,眼中翻卷着什么,就如此刻风雨中的海面。空出的那只?手流连上日思夜想的眉眼,轻轻描摹。 时?隔半年多, 在风雨交加的权州海港,两?人重逢, 如此的不期然, 就像暑天里难预料的落雨。 泛黄的油纸伞, 撑在雨中总觉得有几分不稳定?,随时?要被风雨刮走的架势。伞下?的男子身形颀长, 为身前女子挡住了斜来的落雨。 孟元元嘴角抿了好几下?,突然地相遇, 竟是说不出话来,明亮的眼睛泛起氤氲:“二郎。” “二郎,”贺勘笑,眼中几分纵容的喜爱,“元元信中,不是唤我?相公??” 瞧,见了面,就把?那亲昵的称呼换掉了么? 长久而来的思念,让他再?也维持不住平素的疏淡,靠上一步去,单手将她揽住,紧抱进怀中。熟悉的水仙香冲进鼻间,顺着流淌至心肺间。 孟元元身子被猛然这样一勒,胸腔中的空气?被挤了出来,唇间不禁溢出一声轻哼,下?一瞬耳边便听到他的一声笑。 “相公?。”她轻轻唤了声,双手去环上他的腰,也就试到了他湿透的后背。 她实际上是一个矜持的脾性?,不会在有人的地方这样大胆的与他相拥,更遑论是热闹的码头上。可?是现在她是想抱上他,来确定?他真的来找她了。 七个月,她与他分隔两?地,权州与京城。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亦然,两?人之间所联系的,只?有薄薄的信纸,往返也要近三个月。她不能用驿站寄信,就托穆课安…… 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她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京城乱花迷眼,贺勘是否为秉持初心? 所以,她不经意会同惜玉讲一些与贺勘往事,大概,那也是她给自己的一种别样的信心与坚持罢。 如今他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她等到了他。 “以后,我?们不分开了。”贺勘轻轻地话语,油脂伞的倾斜,让他暴露在雨中,脊背那般的挺直。 孟元元嗯了声,突然瞧见不远处的茶棚,里头好些躲雨的人…… “呃,”她动着身子,拿手去推贺勘,“走,走罢。” 贺勘试到了怀中小小的抗拒,手臂紧了几分力气?。他还有好些的话没有说,在船上的时?候记下?的,那些话本中男子对钟爱女子的情话,她这就开始推他了。 好容易学到的,他可?不想放弃,而且,也真的很想对她说:“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①。元元,我?很想……” “孟娘子?” 一声呼唤,打断了贺勘后面想出口的话,就是从他身后传来。也明显的试到怀中孟元元的僵硬,稍松开一下?,便与她对上眼睛,瞧见了她红透的一张脸。 孟元元眼睛往旁边一瞥,示意着,手里拉拽了下?他的袖角。 贺勘噗的笑了一声,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长臂一伸揽上她的腰,然后站着挡去她的身侧,遮下?了那些目光。 “你我?夫妻许久不见,如今相见不过是情自内心而已。”他安抚一声。 孟元元脸颊发热,掩饰般的拿手擦着脸上雨水,嗔了一眼身旁的人。才?几个月不见,怎的学会这些脸皮厚的话? 不及多想,她刻意与他离了一些,不着痕迹的想挣脱腰间的手。因为几步外,还站在过来寻她的车夫。 大概是试到她的举动,贺勘配合的松了下?手,脸上也是恢复以往的端肃。 车夫是久等孟元元不回,这才?撑了把?伞来码头寻人。本来以为人在某处躲雨,得找上一会儿,没想到一来码头上便见到了。 不是他眼神好,而是一座偌大的码头,人都去避雨了,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家的孟娘子与一男子……呃,相拥在那儿。 着实显眼啊。 “明叔,回去罢。”孟元元只?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便拉着贺勘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走。 他倒也配合,跟着她往码头外走,只?是手掌贴扶着她的后腰,夏日衣薄,总觉得有些发烫。 孟元元低着头,觉得那些躲雨人还在瞅着他俩,就连明叔,好似也觉得尴尬,匆匆跑走,回了马车那边。 “元元过得好吗?”贺勘问,自始至终撑伞为她遮住,自己几乎被全部淋湿。 “嗯,”孟元元应了声,其实有些事她会在信里与他说,“我?把?宅子要回来了,用你教的离间计。” 方才?的相逢太过意外,如今她心里稍稍平定?,竟有许多的话想与他说,大的小的。 “离间,”贺勘笑,侧脸往她看去,“是元元你聪慧,有些人明白?的告知如何去做,也是做不好的。” 终究还是她自己的能力,他便是说说而已。 孟元元抿唇,声音轻柔如泉:“你衣裳湿了,需要换一换,你住哪儿?” 这样一问,她才?想起,自己都没问他何时?来的权州,来做什么?他不是该在翰林院吗,这样出京来,真的可?以吗? 闻听她的问话,贺勘脚步一顿,眉间蹙了下?:“娘子既有宅院,我?当是一起住进去的。” “我?以为你有公?务,再?者……”孟元元话音一顿,忽也就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与他是有过约定?,因为贺家的阻挠,他们二人以退为进,各自分开。但是外人并不知晓,只?知二人早已断开,再?无干系。 如今,贺勘若是直接住进孟家,会否被旁人说道??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正经朝廷命官。 “这些,等我?后面慢慢与你说。”贺勘道?,说着从身上取出什么,“给你的。” 两?人已到车前,雨比方才?小了许多。 孟元元瞧着贺勘的手心中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瓷罐,便伸手取了过来:“什么?” “先上车。”贺勘伸手撩开车帘,一把?伞擎得老高,生怕孟元元会被淋湿。 两?人先后进到车厢,等坐下?后,马车便缓缓启动。 孟元元的是辆普通的青帷马车,比不得世家大族马车宽敞,也就够两?三个人的位置。平日她最多和惜玉乘坐,如今贺勘靠在一起坐下?,就觉得有些挤。 她把?瓷罐往边上一放,探身过去,拉来贺勘的手,随后掏出帕子给他擦着。现在的他,几乎湿了个透,可?是给她的小罐,却是干干爽爽的。 车里铺着竹席,跪坐在上面有些清凉,车窗上同样悬挂着透气?的竹帘,些许的能看到外面的景致。 孟元元垂着脸,眼睫纤长,似跪似坐的,腰身显得美妙而玲珑。静静的,她的呼吸清浅进出,胸脯起伏。 靠得这样近,她娇细精致的面庞如此迷人。长久而来的等待与思恋,此刻的贺勘有些喉咙发紧。 “元元,我?……”他唤着她的名?字,另只?手不觉过去扶上她的腰。 “嗯,”孟元元应了声,抬眸瞅他一下?,莞尔一笑,便重新去帮着擦着手,“相公?要说什么?” “我?,”贺勘低头看见自己湿透了的衣裳,内心一叹,“我?先前准备了好些的话,想说与你听。” 自己湿成这样,难道?搂上去,再?去给她弄成一身湿?雨水寒,女儿家身子娇贵,莫要凉着才?好。 孟元元好奇,便问:“说什么?” “情话,”贺勘那只?握腰的手紧了紧,便见她发痒得弯了眼角,因而扭了下?身,“我?准备了好些的情话,想要一诉相思之苦的。” 结果车夫明叔出现了,那些话也就跟着消散了。 车厢里一静,只?听到雨滴砸着车顶的噼啪声。 蓦的,孟元元噗嗤笑出声,抬手捂在唇边,只?露出漂亮的眼睛。也就想起适才?码头上,众目睽睽的,两?人抱在一起。 哪有人会如此,把?自己说情话的事儿直接说出来。 她身子往旁边一侧,腰间离开了他的掌心,遂坐去了他的旁边。这才?重新拿起那个小罐子,打开。 甫一打开,就有一股清凉的味道?钻进鼻间。 “蜂蜜梅子?”孟元元从罐里头取出一颗,舌尖便自觉分泌出口水。 要说夏日里,吃这个梅子是很好的。 “你喜欢?”贺勘问,怕自己的湿衣沾到孟元元,只?能往旁边一移,“我?回了一趟红河县,从周尚手里抢来一坛。” “周尚,”孟元元记得,是周家的公?子,贺勘昔日的同窗,“那这梅子,是不是他家娘子的?” 贺勘咳了两?声,视线移开:“他家应该还有准备的,不差这一坛。” 女子家,都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尤其是夏热天,吃了会解暑。 孟元元这样瞧着,这梅子应该真是周尚娘子的。 “给。”她把?第一颗梅子送去给贺勘,身子往他靠了靠。 贺勘下?意识身子一侧,避免让孟元元碰上他:“我?身上湿,别沾上。” 孟元元手擎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除了小腿以下?的裙裾,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干爽的,想起在雨中时?,他一直替她遮挡着落雨。 “些许雨水,沾上便换一件衣裳。”她嘴角莞尔,并不在意,宽松的衣袖落下?,与贺勘的湿衣相碰触。 就是因为她,才?让他的衣衫湿透,她哪里有嫌弃的道?理?? 贺勘呼吸一滞,强压下?的内心悸动,再?次勃勃复苏。日思夜想的妻子就在眼前,明明心里要死的想去靠近她。 “那,我?尝尝。”他咳了声,身子往前一倾,便咬上了她手指间的那颗梅子。 孟元元只?觉指尖一热,随后就看见那梅子被他吃了去,面颊一红,垂下?眼眸。 “先去我?的茶庄罢,”她双手捏起,落在自己腿上,“边上正好有间成衣铺,我?去给你买一套,把?湿的换下?来。” 视线中,他青色的袍角,被雨水浸湿后,颜色深了好多,他身下?那一片竹席同样染上了水渍。 她有许多话同他说,同样也想知道?他在京城的事,尤其是关于洛州和京城两?个贺家,是否有为难他? “你来安排罢。”贺勘道?声好,手过去攥上她的,抓起来吻了她的指尖。 后面这一段路,两?人说了些话。 孟元元才?知道?,贺勘来到权州是因为公?务。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举荐他的居然是当朝宰相耿行,而并非本家的贺相。 当然,关于朝中的这些事物,她并不会多打听,那是贺勘的公?务,他会自行处理?。同时?,她也跟他说了关于自己大哥的事,说到那枚紫檀木祥云腰佩。只?不过,后面再?没有消息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彼此半年来的经历,发现他们在这个阶段里,都有了属于自己的成长。 不管是对彼此的感情,亦或是处事的态度。 孟元元的茶庄在权州最繁华的主?街,上下?两?层。这也是连同宅子一起,从孟遵和孟准手里夺回来的。那两?人不善经营,只?是将店面租赁出去,收些租子。 她让贺勘去了二楼,吩咐伙计送了水上去。自己又去了隔壁成衣铺,给人买了新衣。 这厢回到茶庄的时?候,雨有要停的意思,天空开始发亮,树上的鸣蝉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唱起来。 才?刚进茶庄,就有一位客人进来。 孟元元想着,可?能贺勘正在上面收拾,让伙计把?衣裳送了上去,她自己在这边接待客人。 走近来看,才?发现是一个异族女子,头发有些卷,一双眼睛大而深邃。 “茶,”女子指着货架上,出口便是能听懂的大渝话,“我?要。” 孟元元道?声好,便知这是遂商船来到权州的南洋女子。这边的蕃商不少,但是异族女子就不太多,即便有,也是用来买卖的奴隶。 她不太喜欢去打听别人的事儿,便将几样售卖不错的茶叶取下?,摆在柜台上,打开罐子盖。 “都是新来的茶,姑娘看看罢。” 那异族女子盯着孟元元看了会儿,随后便低下?头,开始挑选茶叶:“好吗?喝的。” 虽然大渝话并不熟练,可?是孟元元却能听懂:“都是好的,姑娘尽管放心,我?们茶庄童叟无欺。” “不好,我?全送回来,”异族女子抬头,眨着大大的眼睛,“我?,丈夫懂茶。” 孟元元点?头,心里底气?足,货真价实便什么都不怕:“自然。” “好,全要,”女子轻巧的拍下?双手,“你明日送去港口,赤帆的大船,我?家丈夫来选,他定?下?了,以后就同你做买卖。” 到这里,孟元元才?明白?,这女子是来做茶叶买卖的。这样也不错,谈成了便有一笔大进项,孟家宅子此时?花费很大,她那一点?儿积蓄终究是少些。 “需要定?钱,是罢?”女子问,看了看身上,干脆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放到柜台上,“明天,赤帆大船。” 说完,女子转身离去,脑后丰厚的卷发随着跳跃两?下?。门外,两?个异族仆从赶紧跟上。 人走后,孟元元拿起手镯来看,沉甸甸的居然是真金,是大渝没有的异族工艺花纹。 她把?手镯收好,拿过一旁的账簿,记录下?这件事情,想着明日过去看看。 外面雨停了,整个街道?变得潮湿。 孟元元放下?笔,正好伙计从二楼下?来。她想着这时?候,贺勘应该已经收拾好,便提着裙裾上了二层。 此时?已经是黄昏,因为阴天,屋中光线不算明亮。 她上到二层,推开了房间的门,入目的便是站在窗前的男子。他背对着这边站立,松垮着披了一件衫子。 听见开门声,贺勘回过头,看着门边纤柔的身影,神情顿时?变得轻和:“元元,过来。” 他对她伸出手,宽大的袖子往下?滑了一些,露出小臂上的一道?伤痕。 孟元元记得,那是洛州南城匪乱的时?候,他替她当下?水匪的一枪,从此他那儿就留下?了痕迹。 “在看什么?”她问,往前走了几步,手抬起放进他的掌中。 贺勘唇角弯起,收着手臂,带着人到了他的身旁,一起站在窗前:“玉斯国的人吗?” 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孟元元发现是方才?从茶庄走出去的异族女子:“玉斯国?” “嗯,”贺勘颔首,又仔细观察着女子后面两?个仆从的打扮,又确定?几分,“一个岛国,天竺和蒲甘之间的海上,就在那里。” 孟元元嗯了声:“是想做茶叶买卖的。” 走到跟前来,她才?瞧见他衫子里头套的中衣,并没有系上带子,颈项下?一片结实的胸膛。只?看一眼,便慌忙别开目光。 雨后少了暑热,丝丝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拂过贺勘微湿的头发。一条发带将发丝简单束起在颈后,他的周身全是沐浴后的清爽。 “终于找过来,我?得好好看看我?家娘子。”贺勘双手捧上孟元元的脸,重新对上她想躲开的眼神。 他和她做过最亲密的事,每每帐中的纠缠,总想着无穷无尽,与她彻底融合。交入中,感受着她的颤抖,喜欢那种彻底的畅快。 可?她清楚直面他的时?候,却还是羞赧。这样很是有趣,也让他更加喜欢。她,就是独一无二的。 孟元元往后退了一步,腰身卡在窗框上,再?退不得,身前贴合上结实的身板:“好了,都看到了。” 心怦然的跳着,她也看进他的眼中。 “嗯,”贺勘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元元还是这样好看,眼睛里全是宁静,让人喜欢。” 孟元元抿抿唇,眼睫扇了几下?:“这些话,你从话本上学来的?” “不是,”贺勘摇头,眸中全是认真,“我?说的是真的。” 屋檐滴滴答答的,是残留的水滴,到处一片潮湿。 孟元元身子一轻,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上的窗台。她一惊,双手扶上他的双肩,惊惧身后二楼的高度,往他身前贴上。 “放我?下?去。”她坐着不宽的窗沿,后背靠上窗框。 贺勘探身,单手摁在窗沿外侧,右臂的那处伤痕,正擦着她的腿边,另只?手绕去她颈后,轻轻控上。一个纤巧玲珑的她,就这样被他罩在这一处,如此亲密。 他的薄唇贴去她的耳边,轻声呢喃着,叫着她的名?字。 孟元元缩了下?脖子,耳廓上是他落下?的温湿气?息,柔软的耳珠在后面被他卷去了唇舌间,于濡湿中翻转。时?隔七个月,他仍是熟悉她的,总能轻易拿捏到她的软处。 外头街上,只?见着窗边似有一个男子,却完全看不见被他护在身前的女子。 此时?的她仰着脸,接受着他的亲昵,唇瓣贴合碾磨,发热的呼吸搅在一起,两?条纠缠越发难舍难分。 孟元元动弹不得,总怕两?人一个不下?心,全跌下?到街上去。那样,明日权州府可?就有谈资了。本也以为他很快会放她下?来,可?是久久,还是不松,反而有些变本加厉,那手从后颈离开,于她短衫下?钻了进去。 她陡然一惊,瞪大眼睛,双脚忍不住踢蹬了下?。大概踢到了他的膝盖,他喉间闷哼一声,随后惩罚一样,捏了她的腰。身子便是一僵,听见了他的一声轻笑。 “元元这样可?爱。”他抱紧她,将人困在身前。 对她,他总是由衷的喜欢。 外头有了脚步声,大概是伙计有事找了上来。 孟元元大惊,泥鳅一样像从贺勘身前滑下?来,声音带了几分轻颤:“有人来了。” “别乱动。”贺勘赶紧扶住她,生怕手里一滑。 孟元元跳到地上,慌张的整理?着衣衫,手探进自己的短衫内,拽着那被推了上去的抹胸。左侧的那边,现在被他磋磨的,此时?又热又麻。 幸而房中昏暗,倒不至于让人看见她红的发烫的脸。 她才?整理?好,就见身旁贺勘走了过去,直接开了门,与外头伙计话了两?句。对方称了声是,便离开了。 贺勘便重新关上了房门,转身时?,手中多了两?本账簿,随着就往一旁桌上一扔,又重新往窗边这儿走来。 孟元元一怔,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怎么了,是不是茶庄有事?” 她故作镇定?,往房门看了眼,听脚步声,伙计是下?楼去了。 “没事,”贺勘双手掐上她的腰,轻啄她的额角,“下?雨了,我?说东家让他收工回家。” 第78章 久别重逢, 总是避免不了粘稠的亲昵,好?似分开那些日子的相思苦,要第一?时间拿回?来。 窗口还有一?些光线进来, 隐约模糊着墙角的那一?处,半拥半抵的, 男子将?女子摁在那处,吻着,缠绵悱恻。 直到窗外面的说话声,一?辆马车停在茶庄门前。 “茶, ”孟元元整个身?子挂在贺勘的臂弯上,好?似身?上气?力都被他给吸了去, 不稳的呼吸,“货送来了, 我要下去。” 过晌时, 她?便?是去码头接这一?批货, 碰上了下雨,结果货没接到,却接到了自己昔日的相公。如今外面,应该是明叔接到货, 送了过来。 贺勘俯首,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嘴角:“娘子, 现在比为夫还能干。” 说着, 不忘用手指去抹下她?的那颗唇珠, 软而烫。 孟元元感觉到他的松动,索性身?子一?顿, 灵活的从?他臂下钻了出来:“我去看看。” 脚下没停,她?慌着步子往房门走去, 软着手指拉了门把?,裙裾一?提便?出了房间。 总算出来了,走到楼梯口,孟元元长长吸了一?气?,双手捧上自己的脸颊,仍觉得发?热。也不能多耽搁,整理了凌乱的短衫,方才?下到一?层去。 一?层,伙计并没有走,正和罗掌柜张罗着卸箱子。 “东家,货齐了。”罗掌柜四十多岁,行事稳当,当年?跟过孟襄。是穆夫人帮着把?人找回?来的,有他坐镇茶庄,孟元元很是放心。 孟元元接过货单,往墙边的一?只箱子看了看,这只是留在店里?头的。 她?点?了下头:“车上的那些,直接送去后宅的仓库就好?。这边我来收拾好?,你们做完事直接下工回?去罢。” 孟家的宅院很大,甭管是进来多少货物,都有地儿存放。孟元元还未来得及在外面找仓库,想着干脆放回?家宅中, 罗掌柜称是,便?带着伙计一?起,跟着明叔的车往孟宅而去。 等人走后,孟元元把?铺门关上,贺勘来了权州,她?也想带他去孟家看看。以前他说过,好?像是去过孟家的。 回?到二楼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点?了灯。 贺勘已经将?自己打理好?,正坐在桌前,翻看着方才?那两本账簿。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来门边:“果然,隔行如隔山。不过,看着上面的数目不小,想来娘子经商十分厉害。” “就是茶庄的一?些平日中的账目。”孟元元坐下,拿起其中一?本,翻开来看,手里?拖过桌上的一?把?算盘,“我对一?下,咱们就回?家。” 她?低下头,开始看今天的账目。没有听到贺勘的回?应,她?抬眼看去。 “嗯,”贺勘颔首,“我等你,咱们一?起回?家。” 孟元元唇角软软一?勾,遂就低下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她?一?边看数目,一?边手里?噼里?啪啦的的敲着算盘。好?看的手指,不仅可以弹阮,同样能够拨算盘。 烛火轻摇,余光中她?见着贺勘安静坐在对面,看着她?一?瞬不瞬。 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出去了外面,听脚步声应该是下了楼。 孟元元只当他是随便?走走,自己这边加快了速度,想把?剩下的那点?儿账目对清楚。 没过过久,脚步声重新回?来,然后男人坐在了她?的身?旁,一?起的还有他送过来的茶水。 “我来,你歇歇。”贺勘攥上孟元元的手腕,把?茶盏往她?手里?一?塞,顺便?抽走了算盘。 孟元元手中一?暖,鼻间闻着淡淡的茶香,另只手下还压着账簿。 他对她?一?笑,眼中几分清凉:“在秦家时,我也会算账的。” “是这样啊。”孟元元应了声,松开账簿,双手捧上茶盏,抿了一?口。 也是,秦家的时候,秦父每日里?都很忙,秦尤不在家,秦母要照顾秦淑慧,不少事情都是贺勘帮着家里?处理。 清脆的算珠相碰声,他的手生得白皙修长,不止拿笔,就连打算盘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而且身?姿始终端正。 “淑慧很好?,你不用挂记她?,”贺勘垂着眼眸,还不忘分神出来同她?说话,“等回?京的时候,咱们就把?她?接出来。” 终于,有些事情还是说了出来。她?与他的以退为进,接下来会怎么走? 孟元元明白,如今的贺勘,洛州贺家是没办法掌控了。当初也是想着用京城本家那边,一?起联合。只是,贺勘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并不是贺良弼那般的平庸之辈。 “可是我这边并没什?么进展,仍旧没有爹和大哥的消息。”说到这儿,不禁一?叹。 贺勘手指点?上账簿的一?处,往妻子看了眼:“不用担心,你在权州做了这么许多,他们若是知道,必定会过来找你。” “你,”孟元元捏紧瓷盏,“你看出来了?” 贺勘一?笑,手翻页的空隙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顶:“别担心,会好?的。” 她?去讨要屋宅的事情,整个权州都知道了,闹得动静非常大,一?来是为了屋宅,二来便?是事情闹大,传播的广,若是父兄知道,就会闻讯来寻她?。她?不过就是守着原来的家,等亲人回?来。 “你来权州多久?”孟元元问?,低头看着清澈的茶汤。 既然是公务,那么他还是要回?京城的。这才?是第一?次的重逢,可后面还是会分别罢?父兄的事,她?不可能放下。 算珠声攸然一?停,贺勘嘴角抿平:“我想带你一?起走,这次过来,最多年?底前就得回?京。” 其实他也知道孟元元的心思,有些事情不是不解决,而是没有丝毫线索,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两人间短暂的沉默,便?听着算珠声又响起。 “在这期间,”贺勘开口,“我们一?起寻找,总会有办法。” 孟元元点?头,想起了郜夫人小年?节那天给她?求得上上签,至今那签文还被她?好?好?地收着,今年?既然这样顺利,那么父兄的事也会明朗罢。 一?点?儿账目终于做完,两人走出茶庄。 不知何时,天又下起了雨,地上积了不少水。刚好?,茶庄门前就有一?处低洼的水坑,看着踩上去,能没过人的脚踝。 站在檐下的石阶上,贺勘撑开了自己的伞。 边上,孟元元盯着水坑发?呆,忽而一?笑,轻柔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很是悦耳。 “怎么了?”贺勘问?。 “十年?了,”孟元元指指那坑洼处,“这里?还是没有修,以前每每下雨,我爹就说会垫平这里?,后来总会忘记。” 再后来,那两位叔叔占了家产,也根本不会在意铺子前有没有坑洼,就连铺子里?都是破旧不堪的。 贺勘侧着脸看她?,孟家双亲应当都是很好?的人,才?会养出这样好?的女儿:“岳丈很疼你罢?” “嗯,”孟元元想也不想便?点?头,眼睛熠熠生光,“有一?次也是这样下雨,他自己踩进水里?,抱着我,后面一?直抱回?了家。” 说着这些,心中淡淡忧伤。父亲那样宠她?,知道她?在权州的话,肯定会来找她?,可半年?了…… “那时你多大?”贺勘问?,“岳丈能抱得动你?” “自然能,那时候五六岁,其实都不小了,不该抱了的,”孟元元嘴角挂着淡笑,面上很是温柔,“他还是像小时候抱着我那样。” 她?给他示范着父亲当时如何抱她?,路上还给她?讲故事。 说完之后,轻轻叹了一?声:“走吧,往前走一?段,绕过去,免得湿鞋。” 孟元元踩着石阶,往隔壁铺子门前走,绕过水坑。才?转身?,后面人的手拉住了她?。 “什?么?”她?回?头看他,下一?瞬,他把?伞柄塞到了她?手里?。 “五六岁,”贺勘摸摸她?的头,随后腰身?一?蹲,“是这样抱的吗?” 他单臂从?前绕着勾上她?的双膝弯,另只手臂从?下托上她?的大腿处,稍一?使力,就将?她?抱了起来。 孟元元身?子一?轻,差点?儿松掉手里?的雨伞,好?容易抓紧,一?只手过去环上他的脖颈。低头间,与他双目对上。 这样侧着身?子抱起,整个人坐在他的手臂上,双膝被他稳稳揽住,像是抱小孩子的那种姿势,小时候父亲正是这样抱她?。她?从?未比他高出这样多,头顶几乎碰上檐下的匾额。 “放我下来。”孟元元小声道,眼睛四下里?看。 好?在天黑了,又下着雨,路上没有行人。 “把?伞撑好?,咱们回?家。”贺勘颠了下身?上的重量,还未曾这样的抱过她?。 看她?蜷在自己身?前的样子,还真是像一?个小孩子。 说着,他抱着她?下了台阶,才?换的新鞋就踩进水中。那水坑泛起浑浊,没过了脚背,趟水而行。 孟元元坐在他身?前,手里?撑伞遮住落雨。她?和他都不是那样性格很外放的人,可偏偏总是做出这种荒唐事。他是否都忘了,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这般瞎胡闹? 过了水坑,贺勘没有放下她?,抱着继续往前走,问?着她?孟家的方向。 “元元,”他抬脸笑着看她?,新衣湿了大半,“想听什?么故事?” 孟元元抿抿嘴唇,他做的是当年?父亲做的事,那时候父亲守护她?、宠爱她?。她?想不出自己要听什?么故事,因?为父亲给她?讲过的太多了。 “相公会讲什?么故事?”她?问?。 “我不会讲。”贺勘摇下头,他小时候被送去族里?,可能听过母亲的故事,只是太小都忘了。如果没被外祖带出来,他如今会不会也已变成贺泰和手里?的棋子? 他抱着她?过了街,继续往前走。 “故事不太会,”他顿了顿,“但是我会背书,想不想听?” 一?天里?,两场雨。 孟元元都没怎么湿到,第二次,甚至连鞋底都没沾上雨水,贺勘则刚好?相反。 明叔提前回?孟家知会过,所?以两人一?回?来就能用上晚膳。 贺勘在房中换衣裳,这个空档,孟元元被惜玉叫了去。 前厅外的一?段游廊中,灯笼似乎受到了阴雨的影响,光线浅淡,只朦胧的映照出这一?片地方。 “你要走?”孟元元问?,看着两步外的惜玉。 惜玉点?头,肩上搭着一?个小包袱,是她?的两件男子衣衫:“元娘你知道的,我不能让人知道行踪。” 从?过晌明叔回?来说,京城里?来了一?个郎君,是娘子的故人,她?就已经猜到是贺勘。而孟元元没把?人直接带回?来,怕也是在给她?时候考虑,人总是这样细心。 孟元元沉默着,看着游廊外。此?时只剩雾蒙蒙的雨丝,很是潮湿。 “元娘,我有去处的。”惜玉知道,孟元元是在为她?想办法。 这个善良的女子在救下她?的那日起,就一?直帮着她?,直到现在。相处的日子里?,她?甚至把?这里?也当成了家。 孟元元抿抿唇,过来拉上惜玉的手:“今日太晚了,天也不好?,你去墙那边的宅子罢。” 好?在这段日子忙,宅子中间的那堵墙并没有拆。只是那边暂时没有人住,不知道惜玉会不会害怕。 “不必了,”惜玉摇头,扯扯嘴角,“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孟元元蹙下眉心,油然而生一?股心疼。也不知道当初祁肇到底对惜玉做了什?么,才?让人如此?惊恐,生怕留下丁点?儿蛛丝马迹。就算那人远在京城,还是下意识的想逃。 “要离开大渝了吗?”她?知道不该问?,可是又忍不住,这些日子惜玉帮了她?许多,同样有感情。 惜玉吸了口气?,点?头:“是,该走了。” 是她?贪心,也想要孟元元这样平常人的日子。可一?听到那人的消息,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枷锁套牢,呼吸不得。 贺勘和祁肇是同僚,万一?一?点?儿的消息被他知道,她?太怕回?去那种没有希望,行尸走肉的日子。 “元娘,”惜玉上前两步,双臂抱上孟元元,“谢谢你。” 不由,眼角中流淌下两行清泪。她?一?怔,原以为眼睛已经干涸,再也哭不出的。 “阿惜。”孟元元知道人的顾忌,虽然她?相信贺勘不会说出去哪怕一?丝,“我帮你,帮你离开。” 一?个人若是觉得不安全,那么即便?留下来,精神上也是压抑,倒不如让她?去,最起码人会松快。 她?也知道,惜玉根本没有地方可去,方才?那样说,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 “你帮我?”惜玉声音微微发?哑,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了忧伤。 孟元元一?怔,从?救下惜玉的那日起,这个姑娘就没哭过,后来养好?了,也是很少说话,脸上没有表情。曾经穆夫人就悄悄打趣,说惜玉是个冰美人。 “嗯,”她?点?头,抬手帮人揩下眼角,“最起码我知道些南洋的事,你先听听。” 惜玉点?头,她?的确不知道海外的事:“好?。” 孟元元舒了口气?,现在人别盲目跑出去就好?:“其实不少大渝人已经定居在海外,南洋居多,登流眉、真腊,这些地方就是。” “是吗?”惜玉认真听着,若是去了别国,自然最重要的就是交流。 孟元元点?头,忽然想起了黄昏时,那个异族女子:“阿惜,你去穆家住两日,我去帮你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船走。” 事情不能急躁,总是稳着来比较好?。 惜玉想了想,答应下来,孟元元的一?番话,也让她?心里?平静了些。仅仅是祁肇的一?个同僚而已,她?何必慌成这样?他远在京城。 孟元元安排人,将?惜玉送去了穆家。 等回?到用膳的小厅时,贺勘已经再次收拾干净,坐在桌边等着。 两人坐下用膳,偶尔说上几句话,简单而温馨。 因?为宅子里?现在没多少人,而显得有些空荡。吃完饭,两人在游廊下缓缓散步,彼此?讲着自己的事情。 最后,回?到孟元元的院子,两人坐在檐下凉台的竹席上。 听夜里?的雨声,赏那檐下滴落的水帘。 “宅子好?大,这才?一?半吗?”贺勘盘腿而坐,看去外面的漆黑,“京城的院子小些,娘子可不要嫌弃。” 身?边,娇美的妻子依偎,双臂叠着落在他的膝上,她?就这样枕上去,闻言弯了嘴角。 贺勘垂眸,枕在腿上的女子恬和温婉:“我以后会置办更大的,不会让你吃苦。” “比这里?还大吗?”孟元元仰脸看他,有些调皮的挑衅。 “那应该是再以后的事儿,”贺勘笑,手指去捏她?的鼻子,“若是比不得你这里?大,该如何?” 他如今,不介意在她?面前势弱,有时还会故意为之,想看她?忍俊不禁。 “该如何?”孟元元眨巴两下眼睛。 要说仕途为官,贺勘定然不会大肆的搞什?么宅子,搞得像个有了权便?有了财的贪官一?样。 贺勘弯下腰,与她?小巧的鼻尖碰了下:“我入赘罢,左右娘子的产业多。” 虽然知道他不过是逗她?开心,可孟元元仍是笑出声:“贺大人,你在翰林院,与同僚也是这边说话?” “当然不会,”贺勘想也不想摇头,“他们又不如我家元元好?看,多说什?么?” 他的手托上她?的后脑,放去竹席的软枕上,而后翻身?而上将?其覆住。顶上的灯笼落下光线,她?的脸上一?瞬惊慌,而后羞赧的抿唇,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边上燃着蚊香,丝丝缕缕的烟气?儿萦绕着,在两人周围飘散。 雨下着,院中的花草尽情享受着浇灌。那凉台边的木栏,每根之间是相同的空隙,前几日上过漆,很是油亮。更亮的是木栏后,女子被带着晃动的秀肩,娇细皙白,似是染上了一?层水光,来回?磨着光滑的竹席。 她?的一?只手擦出竹席,指尖扣抓着,似乎想要握住些什?么来减轻自己的承受。他的手牵上她?的,带着环上他的脖颈。 几线雨丝飘进凉台来,打得灯笼晃了晃,连着下面竹席上的风光也时明时暗。都已经好?一?会儿了,他还是没有放过她?,她?的双脚蹬着也就慢慢没了力气?。 最动情的时刻,他伏在她?的耳边,不稳的气?息中一?字一?句:“元元,我们成亲罢。” 过去的,不管是好?是坏,以后他只想和她?好?好?地,也算一?种重新的开始。妻子,自该与他携手同行。 夜里?有些凉,他把?软在竹席上的人抱起来,走了几步,脚尖勾开了卧房的拉门,遂进了屋中。 凉台上,蚊香已经烧尽,几只小飞蛾围着灯笼打转,有那飞进去的,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烛心中,化为灰烬。竹席上,留下一?片黏腻的汗液,边上零落着夏衣。这边是安静了,闺房中的周公礼还在继续。似乎是终于有了遮蔽之处,女子啜泣也就再忍不住。 翌日来临,风雨停歇。 天未亮,雾气?朦胧,院中花草一?片蓬勃,只是那爬墙的藤花,受了一?夜摧残,花瓣落了满地,风一?来而颤颤巍巍。 房中幔帐晃着,暗香浮动,女子的闺房总是雅致,且令人遐想。 待到贺勘离开的时候,日头还未出来。他吻上她?的额头,说要回?去和京城而来的人员汇合,是他提前一?日先来了权州,因?为想早些见到她?。 孟元元缩在被子里?,枕在他的臂间,一?头青丝落在他身?上。听着他说,来这边公务是关于市舶司内上下的贪腐,以后会住在驿馆…… 人走后,收拾清洗一?番,她?方才?觉得舒爽些。 夏日天长,没一?会儿天就大亮,孟元元不好?再回?床上贪懒,撑着身?子出了屋子。今日的事情也不少,自从?要回?来家宅,要做的太多。 除了与那异族女子约好?的事情外,还要去一?趟衙门,当年?的那把?火,她?可不会轻易揭过。 日头高照,天儿热得让人头晕。 孟元元先去了宁氏家中,确认了一?些事情,再由写状纸的先生修改一?番,最后定下。 做完这些,她?上了马车准备去码头。明叔坐在车前板上,说着今日城中发?生的事儿。其中一?件大事,便?是京城官家委派了官员来权州,说是关于市舶司内一?些人的贪腐行为。 孟元元听着,这与早上贺勘告知她?的一?样。 市舶司掌管海上贸易,贪腐问?题历来严重。别看市舶使的官阶才?五品,手里?掌管的可是很多,可以说大渝的税银多少,也跟市舶使有很大关系。 不过她?也有些奇怪,为何派贺勘前来?现任市舶使是贺滁,两人是本家,而十年?前,陆司使是贺勘的外祖。 这时,马车一?晃,孟元元身?子本就还虚着,这厢腰处又疼又酸,不禁拿手扶上。 也就想起早上,他缠着她?交合之时,说要与她?成亲。她?当时懵着有些没理清,着实这事儿有些复杂。大概是没听见她?回?答,下一?瞬受到了故意的使力冲顶,一?声“嗯”不禁从?喉间溢出。 他非认定,她?那声疼哼是答应了他,后面便?又是没完没了。 “成亲啊?”她?端坐着,双手叠起落在腿上。 第79章 夏日骄阳, 这才未时不到,天便热得要命。 尤其是海边码头,日光白花花的, 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码头上?也是繁忙一片。作为大渝朝的海上?门户, 权州有着最大的码头,也是海上?贸易进入大渝的唯一通道。 孟元元抬起手挡在额头上?,躲避着直射下来的阳光。她站的地方还?算显眼,所以穆课安才从一艘货船上?下来, 就看见了她,便大步而?来。 “你现在是东家了, 还?亲自跑来?”隔着几步,穆课安脸上?是爽朗的笑。 他一身差服, 正带着手下在停靠的商船上?巡查, 从闷热的底部船舱出?来, 捂了一身的汗。 孟元元笑,海风摇着她碧色的裙裾:“表哥又笑话我?我这个东家手底下才几个人,比得上?穆都吏?” 穆课安站下,双手往腰间一叉:“行, 说不过你。” “阿惜,就先在你家住两日, ”孟元元等在这儿, 便是想交代下惜玉的事, “我帮她打听?下去南洋的船,她可能这两日就会走?。” 说起惜玉, 她总觉得那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姑娘。即便两人相处了有半年?,人也从未提起过往, 所以至今她不知?道惜玉到底来自哪里。 但是能看出?来,那个姑娘也是个善良的。 穆课安神色认真?起来:“放心罢。别说,我娘还?挺喜欢她的。” “对呀,”孟元元心里一松,跟着笑道,“姨母一直想要个女儿,打从我小的时候就说。还?说,养个儿子,就是生生来气她的。” “揭人短是罢?”穆课安抬起手,作势要去敲她的额头。 不过也只是比划了一下,没有去碰上?她。同时也知?道,贺勘来了权州,说是因为公务,其实也是为她罢。 孟元元笑眯了眼睛,便也稍稍收敛:“我来码头谈一笔买卖,是一艘玉斯国的赤帆大船,表哥可知?道?” 有些?事情打听?清楚的好,穆课安身为市舶司都吏,掌管港口与货船的巡查,自然知?道的比她清楚。对方是不是正经蕃商,底细如何,做买卖也不能一味往上?冲,总归存在风险。 “玉斯国?”穆课安略一沉吟,抬手往西边一指,“是有一艘赤帆的船,前日里来的,没什么?问题。” 孟元元顺着看过去,日光太盛,隐约是有一片赤色的帆布:“我过去瞧瞧,表哥你忙罢。” “去罢,”穆课安摆摆手,“有事你就过来找我。” 告别穆课安,孟元元一路往西,果然走?出?一段,就看见一艘赤帆大船,似乎较旁边的船体,更大出?一些?。 才走?到船下,便见着昨日的异族女子站在船头的,刚好也看见了她,对着她挥了挥手,随后指指跳板的方向。 孟元元会意?,走?去跳板那儿,便想踩着上?船。 “少夫人。” 她才将踩上?跳板,便听?见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声,转回身,就见着快跑过来的兴安。 “兴安,”孟元元略有惊讶,“你怎么?来了?” 兴安跑了一脸的汗,抬起袖口擦了一把,嘿嘿一笑:“我今早刚到的,帮公子,哦是帮大人带着他的东西。” 孟元元心中了然,贺勘想早些?见到她,是自己提前过来,所以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带,感情都是兴安帮他拿着。 “公子让我过来帮着少夫人,你有事儿就吩咐我做,”兴安抬头,看着面前停靠的大船,张大嘴巴,“船帆怎么?是赤色的?咦,那人的头发也是赤色的!” 孟元元笑,跟着解释道:“可能是人家那边的习俗。” 兴安认同的点?了下头:“难怪。咱们?的船头都会刻龙头,祈求龙王爷保佑,他们?船头是两条盘蛇。” 毕竟每处的人们?信仰不一,不过目的都是一样?的,便是风调雨顺、日子康泰。 孟元元没有什么?是要兴安做,便叫他跟着一起上?船。 到了甲板上?,船头的异族女子走?过来。相对于昨日,她今日的衣着很是轻薄,甚至可以说是很少。 乍一看上?去的时候,孟元元不觉有些?难为情,而?兴安更是直接别开脸,只是那耳根子红得厉害。皆因女子的衣裳未有遮上?全?部的肌肤,两条光滑的麦色手臂,就这样?明晃晃的甩在外面,更是露出?一截细腰来,步伐走?动?间,有一种独特的魅惑感。 这样?的打扮,大渝女子是断然不敢的,无论天多热,女子们?都是穿着完完整整。 起先,女子见到孟元元时很是高兴,脸上?笑意?灿烂。只是见到她身后的兴安时,脸色顿时一沉。 “姑娘,昨日说好了的,”孟元元先开了口,唇角弯弯,“不知?你带回的茶叶,觉得怎么?样??还?有,一直都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女子一双深邃的大眼,长睫呼扇两下:“我叫雅丹。” 孟元元点?头,总感觉这个叫雅丹的女子一直在打量她,眼神中有些?奇怪:“你的丈夫呢?他……” “他不在。”雅丹直接道。 “不在?”孟元元微诧,可方才雅丹的样?子,并不像是丈夫不在。 当然人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多问。只是如此的话,买卖是做不成了吗? 雅丹大概看出?她心中所想,便道:“改日罢,我会让人去知?会你。” “也好的,”孟元元应下,和颜悦色,“有件事想问雅丹你打听?,便是这船回程,可能许旁的人搭乘?” “搭乘?”雅丹看着孟元元,问,“你吗?” 孟元元摇头,道:“我家的一个姐妹,想去南洋寻亲。” “倒是可以。”雅丹虽然话说得还?略有生疏,但是痛快答应。 孟元元道声好,接下来回去告知?惜玉。茶叶买卖上?,她这边让些?利,届时让雅丹将惜玉带去南洋。适才她也悄悄观察过,这船不仅大,而?且船员都很是强壮,在海上?,海寇是不太敢骚扰的。 她与人欠了下身,便转回去想下船。既然没提那定金手镯,应当还?是想做买卖的,兴许是人的丈夫正好有事。 她和兴安先后从船上?下来。 “少夫人,我感觉那女子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儿。”兴安抓抓脑袋,有些?疑惑。 好似是看到他后,就不太说话了。 孟元元笑:“瞎寻思?什么??她又不识得你是谁。” 闻言,兴安脸一红,觉得自己想多了。分明是他先别开眼不去看人家,所以定然惹了对方的不快罢。 才要继续往前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孟元元回头,却见着是雅丹下了船来,丝毫不顾忌码头上?瞬间投过来的各种目光。 “叫你多走?了一趟,这个送你罢。”雅丹袅娜的身影,再次到了孟元元跟前。 只见她从手指上?摘下一枚戒子,兀自就给孟元元塞去了手里。 一连串的动?作,就发生的瞬间,孟元元低头,手心中已经躺着一枚蓝色宝石戒子,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用的,”她笑着推辞,想要送回去,“买卖本来即使这样?,来来回回。” 这枚戒子一看便不是一般物件,这叫雅丹的女子也是真?的心大,昨日留下金手环,今日送出?来宝石戒子…… 不想雅丹根本不接,反而?道:“你留下罢。” 船上?下来一个女人,覆在雅丹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点?头,用玉斯话回应了两句,而?后一起转身回到船上?。 孟元元这厢想追上?去,被守卫拦住,冲她摆摆手。 而?上?了甲板的雅丹,也回身来看了一眼,笑了笑,便消失了身影。 “真?奇怪,”兴安翘着脚,可惜根本看不到甲板上?,“权州这边的蕃商都是这般大方吗?” 当然不是。 孟元元是也交道过几个蕃商,同大渝的一样?,都是追求着买卖利润,该谈就谈,该压价时也都不含糊。 “走?罢,咱们?也有别的事要做。”她道了声,便把戒子收起来。左右下次,还?回去也是一样?。 兴安跟上?,笑着道:“现在的少夫人总觉得不一样?了。” “是么??”孟元元笑,知?道兴安跟着贺勘,话不能多说,事不能乱来,倒是与她会说许多。 “是,”兴安肯定的点?头,“比起在贺家的时候,现在的少夫人可能干了很多。” 贺府那处地方,总觉得像一处枷锁,困住了所有人,无法伸展。就像他家公子,如今也是,终于挣脱了洛州贺家这个束缚。 孟元元看人一眼,觉得兴安是又高了一些?:“京城好吗?” “好啊,就是公子大多时候都不出?门,”兴安道,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倒是那宁周侯府的小侯爷,总爱跑过去找公子,还?想拉他去什么?悦和楼……” “悦和楼?”孟元元步子一顿,已经走?出?了码头,马车就在几步外。 兴安惊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摆手:“没,没有,公子绝对没去,我保证。” 孟元元笑,她倒真?没想贺勘如何,而?是因为听?到了兴安话中的祁肇:“那小侯爷不是和公子同届仕子?他如何了?” 提起这事儿,兴安撇撇嘴,面上?几分奇怪:“要不说皇亲国戚嘛,最后得了个探花。” “探花?”孟元元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又问,“那他也来权州了?” “没有,在翰林院呢。”兴安不疑有他,但凡孟元元问什么?,都会实话告知?。 得到答案,孟元元才放下心来。 “我要去一趟灵安寺,你帮我带一件东西给公子罢。” 贺勘早上?早早走?了,她也把父亲那本文记的事儿给忘了,这厢正好让兴安捎过去给他。希望上?面关于珊瑚的那些?记录,能够帮到他。 孟元元从马车里拿出?文记,交给了兴安。 那边的赤帆大船上?,雅丹站在船头,直到那个碧色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到船舱中。 她走?进一间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墙上?的盘蛇图腾。视线往窗边一移,那里的地毯上?坐着个年?轻男子,正摊开一张海图来看。 雅丹展颜一笑,走?过去坐上?地毯,顺势就抱上?男子的手臂:“筠,我让她走?了。因为有别的人跟了来。” 男子不由抬头看去那扇窗户,英俊的脸上?闪过愁绪。 “还?会再见的,你妹妹她很好,”雅丹的脸靠在孟修筠的肩侧,眼中满是爱意?,“别担心。” 孟修筠收回视线,若有若无一叹:“希望这回能带她离开。” 雅丹身子一转,坐去了孟修筠腿上?,双臂熟练地环上?他的脖颈:“她会走?吗?我们?只有四五日而?已。” 孟修筠笑了笑,没说话。 已经几年?没有回来,他不知?道的太多。再者,他不能露面,权州这边认识他的人太多,万一被人知?道行踪,恐怕脱身不得。至于孟元元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些?,夺回家业的事儿,做得实在漂亮,也因此知?道她已经回了权州。 只是,对于妹妹以前的那个夫婿,孟修筠有些?吃不准。一个朝廷的官员,据说心思?很是缜密。 。 眼看时间往晌午走?,正是最热的时候。孟元元要去一趟灵安寺,昨日里红河县来的茶叶,想去送给远岸,以及寺里的天竺大师。 过晌得赶回来,还?要去一趟衙门递状纸。 好在灵安寺就在权州府外,建在灵安山下,不需要爬山,倒也省了些?力气。 可巧是午食的时候,寺中小沙弥领着孟元元与明叔,去了一间客房,先安排送上?简单的斋饭。 “我只是送些?茶叶过来,不会耽搁远岸大师。”孟元元怕小沙弥误会,先是道了声。 小沙弥十?岁左右的样?子,闻言双手一合:“孟施主稍等,是觉摩大师想见你。” 觉摩。便是灵安寺中的那位天竺僧人,只是已经多年?不曾见外人,哪怕是市舶使与知?州过来,人也不会露面。 是以,便有很多传言,说这位大师已经圆寂。 孟元元也是些?许惊讶,算算的话,也有五年?没见过觉摩大师。说起来,自己母亲的箱子能安然保存至今,那把锁就是觉摩所制。 用完午食,小沙弥带路,领人到了寺院深处的禅房。 一片参天的古树,将这里萦绕的郁郁葱葱,突然就让人心生安宁,也没有了暑日的炎热。 小沙弥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罢”。 孟元元走?去门边,手轻轻一推,那扇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些?许。好闻的檀香气飘出?来,她瞧了一眼,便跨进禅房。 这里以前她来过,如今走?进来还?是多年?前的样?子,正中的禅台,一尊庄严的佛祖像,姿态端正,神情悲悯。而?觉摩就坐在禅台一侧的蒲团上?,闭目诵经。 “大师。”孟元元唤了声,走?去人前双手合十?。 “坐罢。”觉摩微微睁眼,慈眉善目,手中攥着一串念珠。 孟元元这样?近看,心中无比惊讶。五年?未见,觉摩根本不曾变老,甚至更年?轻了些?。要说哪里变化最大,无非是面相,竟磨去了更多的棱角,越发柔和。 人都说佛祖非男非女,似乎面前的觉摩印证着这些?。 孟元元并不知?道觉摩到底什么?年?纪,大约父亲救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模样?。 她轻轻跪坐于蒲团上?,和觉摩面对面。 “有样?东西寄放在我这儿,孟小施主可曾听?你母亲提过?”觉摩开口,常年?诵经的嗓音,令人听?了很是舒服。 孟元元摇头:“母亲未曾说过。” 觉摩嘴边挂着慈悲的笑,腰身往前一弯,拿手指在地上?写着什么?:“我的寿限将到,小施主找了容器,来将东西带回去罢。” 他的手指一笔一划,不是梵文,而?是正楷,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 孟元元怎能不吃惊?不管是觉摩说的寿限将到,还?是他写的那三个字,都让她久久缓不上?神来。 觉摩坐正身子,与那禅台上?的佛祖像竟是一般无二:“与卓夫人有过约定,带容器来才给东西,孟小施主尽快找来。我,也帮着再造一把锁。” 说完,他便再次阖上?眼睛,默默地诵着经文。 孟元元从禅房中出?来,站在这处葱郁的后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火珊瑚。”她喃喃着这三个字,正是方才觉摩手中写出?来的。 除了是那棵珊瑚树,还?能是什么??为什么?,在母亲的手里? 十?年?前陆家的事再次映现脑海中,贺勘说追杀他的不是父亲,她便想着是否与孟家无关?可现在珊瑚,明明还?在孟家手里。 走?出?灵安寺的时候,孟元元精神又几分颓然,加上?昨晚并没怎么?睡,整个人觉得疲倦。 坐着马车往回走?,她一直想着这件事。十?年?前的事儿,她并不知?道,可是觉摩所说的容器是什么??装珊瑚的箱子吗?若是箱子,为何两样?东西要分开? 外面,明叔问是不是要去衙门,问了几遍,孟元元才回神。 “回家罢。”她道了声。 不管如何,总要找到那个箱子,把珊瑚收好才行。觉摩的锁,必定是他的钥匙才能打开,若是强行破开,只会毁掉里面的东西。这也是当初,木氏不敢硬开箱子的原因。 只是五年?了,宅子里的东西很多都已改变,要怎么?找? 明叔道声好:“正好,昨日放进库里的茶叶,里面杂物太多,我去收拾一下。我看,那里得有好些?年?没整理了。” 所说的那个仓库,孟元元知?道。孟遵占了宅子之?后,将些?没用的又不舍得扔的东西,全?塞去了那边…… “你歇歇罢,我过去看看。”她道了声。 回到孟宅,已经是过晌。 眼看日头西沉,孟元元顾不上?疲倦,径直去了那间仓库。她不知?道那珊瑚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箱子是何样?,如今的办法就只能找。 推开仓库的门,除了门边堆放茶叶箱子的地方干净外,里面那一大堆杂物,可说是乱七八糟,厚灰蒙盖。 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只能亲自动?手。孟元元撸了撸袖子,便去扒拉那一堆杂物。 才拖出?两把旧椅子,就听?见有人敲响了仓库的门。 孟元元回头,见着走?进来的贺勘,顿时一愣。他应该在驿馆,为何来了这儿。 “元元,你在这儿做什么??”贺勘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窝在着又脏又乱的仓库,如今脸上?、身上?全?是灰。 “找,找件东西,”孟元元拍拍手上?的灰,往前走?出?来,“你没在驿馆?” 贺勘走?过来,手托上?她的下颌,笑了声:“找东西,怎把自己弄成这样??” 说着,另只手的书册往臂下一夹,拿出?帕子给孟元元擦脸。 “回去洗洗就好,”孟元元脸上?发痒,偏得他还?凑得很近,“这是,我爹的那本文记?” “对,”贺勘道,显然手里的帕子是没办法擦干净这张脸,干脆拿手揉了两把,“我看了,岳丈文记上?的珊瑚,就是十?年?前的那一株。” 话音刚落,孟元元呼吸一滞,这样?仰脸看他,总觉得人那样?高。 珊瑚,那株害得陆家覆灭的珊瑚,其实真?的在他们?孟家,被母亲寄放在灵安寺。 “珊瑚有多大?”她问。 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脸上?划着两抹灰,有些?瞧着可怜,又有些?让人心疼的可爱。 贺勘牵着她的手,带到门边,然后双手托着她的臂下,轻一使力,把她送到了两摞的箱子上?坐好:“高近三尺,宽近三尺,若是真?的,便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珊瑚。” 他用自己的手臂比划着,告知?那珊瑚的大小。 “你在找什么??我来罢。”他问,把那册文记放在箱子上?。 孟元元坐得高,能够平视贺勘的下颌:“箱子,大概比你方才所说的珊瑚要大一些?。” 她说得平静,然而?心中并不是这样?,总也起了波澜。 “好,”贺勘捏捏她的下颌,笑,“娘子坐着,我去给你找。” 说完,他便撸起袖子,去到那一堆杂物那儿,开始寻找起来。 仓库里有些?发闷,灰尘飞扬。 孟元元从箱子上?跳下,走?去贺勘的身后:“我有件事跟你说,今日去了一趟灵安寺。” “什么??”贺勘停下手里,转身来看她。 一件物什从上?面滚下来,啪得一声落在两人脚边,飞扬起一片灰尘。 孟元元猛然往后一躲,不想脚下踩到裙裾,身形一歪。 “小心。”贺勘眼疾手快,忙探身伸手去拉上?她。 孟元元攥上?贺勘的手,另只手慌乱中扯到了一块搭盖旧物的破布帐。稀里哗啦的声响,一推杂物尽数塌下。 还?好,贺勘拉着她往后退出?去一段,躲开了这些?杂物。 漫飞的灰尘弥散开,整个仓库乱得不成样?子。 “没伤着罢?”贺勘问,眼神中几分紧张,双手扶上?孟元元的肩。 “那儿,”孟元元瞧去一处,眉心一蹙,“箱子。” 贺勘顺着看过去,下一瞬整个人怔住,眸中闪过不可置信。 “怎么?会在这儿?” 第80章 看?到贺勘如此的反应, 孟元元心中已然知道答案。 曾经,他与她说过,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那株珊瑚树, 只看?见过那只盛装的箱子。 她试着?他松开了手,转身朝那箱子走?去。 黄昏, 些许的光线进入仓库,灰尘弥漫,让人呼吸困难。 贺勘弯下腰去,一件件的清理?着?, 将杂物弄去一旁。最终,那只角落里的箱子, 露出?了真容。并不华美,甚至可以说朴素, 平平无奇。 他的手落上去, 抹去上面?积淀的尘灰, 露出?暗褐色的箱皮。 与其?说是箱子,可能看?起来更像是方正的柜子。因?为,前面?是两扇门,可以拉开。 贺勘蹲下, 眸中情绪越来越复杂。时隔十年之久,就这样?不期然在此看?见这只箱子, 心中百感交集, 那些陆家倒下的惨痛, 汹涌翻滚而来。 “吱呀”,一声木板的轻响, 是他拉开了那箱子的门扇。 自然,里头空空如也。 “没有丢, ”孟元元站在原处,看?着?蹲在暗处的男人,在他身上看?到忧伤,“珊瑚好好地?。” 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钝钝的疼,所以这珊瑚终究是牵扯着?孟家。 贺勘回过头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一站一蹲,相对而视。 “在哪儿?”他问,声音淡淡的。 “灵安寺,”孟元元深吸一口气?,明白的说出?,“需要?用这只箱子去换。” 久久的沉默,她越发抿紧唇瓣。不管后面?的是好是坏,她没有保留的告知与他,她知道,当年陆家的事对他有多大的影响,算是改变了他的人生。 有时候都想知道真相,并且为此去追逐。可随着?一层层的揭开,却也有想不到的苦恼。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提过这棵珊瑚树。陆家是十年前出?事,父亲是六年前出?航再未回来,中间间隔着?四年…… 孟元元想着?,可是脑中越来越混乱,最后总会?将事情绕到她和贺勘身上。 “我才知道的,”她开口,声音在仓库中显得清凌,“是今日去灵安寺,觉摩大师告知,才晓得当年我娘将东西交给了他。” 她低下头去,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了男人青色的袍摆,随后自己的手被攥住,扣上他微凉的手指。 “你?当然不会?知道,”贺勘道,声音和缓,“那时候你?才五六岁,还需得人抱着?过水坑,不是吗?” 孟元元抬脸,对上他眼中的轻和,心头微酸。明明这样?严肃而重要?的事,他还说着?逗趣儿的话,哄她。 “可是,和孟家……” “元元,”贺勘打断她的话,如今两人俱是脏兮兮的,只能这样?牵牵手,“我回来权州,也是想查清当年的事。” 不只是耿相委派的市舶司贪腐,还有当年陆家覆灭的原因?。 孟元元看?他,一直也知道这是他想做的,可以说当初苦读走?科举,就是为了陆家之事。 “你?看?,还是你?帮我找到了第一个线索,直接把珊瑚找到了,”贺勘笑,眼中无有一丝对她的复杂,“你?说这是不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瞎说,明明是兄弟齐心,”孟元元扯了下嘴角,终于心中一松,“好,那我也帮你?一起。” 不管当初父亲做了什么,她这边会?和贺勘一起,找出?当年的真相。 才说完,她身子猛的受了一股力道,被人揽过去抱在怀里,脸颊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咳,唔……”两人抱在一起的同时,身上的灰尘亦跟着?飞舞起来,孟元元被呛得咳了声。 贺勘可不在意,只把人更抱紧了些:“元元真好。” “那,接下来怎么做?”孟元元问,“觉摩大师既然说了,就证明东西不能放在灵安寺了。” 贺勘嗯了声,往那角落瞅了眼:“是得好好想想。” 他也不明白,珊瑚为何在孟家?按理?说,孟襄既然在文?记上明白的记录了珊瑚,就不是要?占下的意思,更像是对一件稀世宝物的赞美。 再者,一个商贾人家,再大的胆量,也不会?去抢皇家的东西,更何况还是皇帝给太后的寿礼,那是灭九族的大罪。还有后来孟家父子的失踪,处处都透着?奇怪。 两人将那箱子重新遮盖起来,想寻个差不多的时机,送去灵安寺。 。 贺勘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是第一批过来的官员,算是打打前站,待差不多时候,官家还会?派一名官员过来。便是真真的朝廷重臣,可以完全坐镇这里。 因?为赶着?回来,贺勘并没有留在孟家用饭,公?务上他还是分?得清的,抽空去看?看?孟元元,但是不会?耽搁手里这些正事儿。 刚忙完手头的事儿,他想再看?看?孟襄的那本文?记,才翻了几页,兴安走?了进来。 “大人,贺司使来了,在前堂。” 贺勘往门扇处一看?,遂合上文?记,利落压去桌角的一摞书册中:“知道了。” 他从书案后站起来,接过兴安送上来的官服。 前厅中,贺滁坐于主座。 贺勘从后堂绕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许久不见得本家伯父。 “下官见过大人。”他走?到正中,对着?座上人行了一记礼。 贺滁抬了下手,笑道:“自家伯侄,无须多礼。” “不敢,”贺勘一副谦逊,遂坐去下手位置的太师椅上。 兴安送了茶水上来,便安静的重新退出?前堂。 贺滁一神暗色官服,瞅了眼盏中清茶,面?上带笑:“早知道你?会?出?息,如今短短半年,官家便让你?出?京办事,可见重用。” “只是刚好翰林院人够用而已。”贺勘回了句。 “何必谦逊,你?本就有才华,”贺滁抬眼看?来,话中颇有些欣赏,“如今来这边,咱们伯侄间,有些事情也可商量着?来。” 贺勘点头,面?上不变:“是,出?京前,大伯母也叮嘱我,让我提醒大人您注意身体。” 闻言,贺滁眸中闪过什么。他指的商量自然不是家事,而是朝中事,甚至就是官家派人来权州具体要?做什么。这个侄儿倒好,直接给扯去了家事上,明摆着?就是不想谈。 “的确,这里不是京城,虽然来了半年多,却还是有很多不适应之处。”贺滁喝了口茶,“你?小时候在权州几年,这次回来,应当也别有感触罢。” 贺勘颔下首,道:“多数也都记不太清了。” 贺滁放下茶盏,往贺勘扫了眼:“这市舶使一职,朝中有些人眼红的很,我在这边兢兢业业的,朝中却各种?人的诋毁,当真叫人寒心。” 他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大人行得端正,便不用怕这些流言。”贺勘道。 “话是这样?说,”贺滁语气?一顿,没有温度的笑笑,“保不准后面?有人捅刀子,当初陆家的事便是前车之鉴。” 提起陆家来,贺勘眉头皱了下。 贺滁只当是和侄儿说话,又道:“都是亲人,理?应相互携手,万不可咱们内里就分?开,平白让别人得了便宜。” “是,”贺勘应了声,只道,“大人教诲。” 他这样?清清淡淡说话,完全不知道内心的想法?。 贺滁身子往后一靠,清了清嗓子,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我知耿相有意栽培你?,更是当众表示对你?的赞赏,这是好事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这样?做?” “侄儿初入官场,只知道做好分?内事。”贺勘道了声。 “分?内事?”贺滁冷笑出?声,眼中意味深长,“耿相看?中的是你?的身份,因?为你?是贺家人。所以你?想,他拉拢你?是为什么?” 前堂静了下来,两人分?别而坐,堂顶上悬着?一枚匾额,提着?“清风名流”四个烫金大字。 贺勘并不说话,从知道贺滁主动前来,他大概也知道了对方是来做什么。如今这样?,更是跟明说出?来差不多。 来之前的路上,他已经有了消息,是人搜集到关于贺滁收受贿物之事。本不愿相信,毕竟这位堂伯教过他许多。 可如今这样?,他分?明感觉到的是,贺滁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见他不语,贺滁转着?手里的茶盏,继续道:“耿相在朝中一手遮天,铲除异己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他现在是想利用你?,来对付贺家,你?如此清明的人,会?看?不出??什么是自己人?咱们同姓贺,本家血亲,理?应联手,莫让他人得便宜。” 一通话说完,人就看?着?贺勘。这个侄儿是有才学不假,但是终究历世时日尚浅。也就平心静气?的等着?,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大人句句教导,下官铭感,”贺勘站起身,对主座欠下腰身作礼,“日后定当事事认真,清白自身。” 贺滁脸色一沉,盯着?面?前站立的年轻官员,眸中一冷。看?似是没给他答复,实则明确的给了。 这个洛州贺家的侄儿,并不会?站在他这一边,而且明白的是会?秉公?办事。 “啪”,贺滁一手拍上桌子,那瓷盏也是震得一响,随后从座上起身,手里一扫官袍。 “既如此,”他眼睛眯了眯,大步往前走?去,“你?好自为之罢!” 贺勘往旁边一让,身前人影一过,很快,前堂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关于市舶司,他自然知道这处衙门的重要?性。历来,因?为市舶司巨大的利益,不少官员都想来这边,上任后自然免不了收受许多,敛财贪腐严重。要?不然,当年官家也不会?委派祖父前来,三品大员坐镇五品市舶使的位置,当时不少人震惊。 不过方才贺滁的一些话,他也是赞成的,那就是市舶使的位置不好坐,许多人盯着?,甚至会?从后捅刀。所以,当年火珊瑚的事,总是处处透着?诡异。 。 孟元元等在灵安寺后的一条清溪旁,绿树清风,总算是隔绝了外头的暑热。 她已经在这边等了近一个时辰,眼看?日头就要?落下。昨日里来过一趟,今日过来,是和贺勘一道。 这个时候,贺勘应该在觉摩的禅房中。他让她在溪边等着?,说自己很快过来找她。 自然,还是为了珊瑚树前来。不管是陆家还是孟家,都被这一件物什牵扯其?中。 不知为何,孟元元隐约觉得贺勘并不想她牵扯进珊瑚这件事情中去,所以让她在外面?等。应该是想保护她,毕竟这件宝物总是伴随的鲜血,厄运。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看?去小路时,终于看?到那方挺拔的身影,稳步而来。她从石头上站起,朝他挥挥手示意。 贺勘脚下一顿,随后阔步而来。 走?近来,也就看?见了双脚浸在溪水中的妻子,不由笑道:“这样?倒是清凉。” 孟元元脸颊一热,小声道:“觉得热,闲来无事就脱了鞋袜。” 她双手抱着?裙裾,两只小脚踩着?光滑的石头上,溪水清澈见底,衬得足儿白玉一样?。 贺勘找了石头坐下,手伸向孟元元:“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玩儿过?岳丈带着?你??” 孟元元眨眨眼睛,点下头,嗯了声。心道,他这是什么都能看?出?来,连这都知道。 她搭上他的手,任他扶着?她坐去他的身边,下一瞬揽着?她的腰,更加紧靠一起。 溪水潺潺,幽静林中是鸟儿们的轻唱,让人有一种?抛却所有忧愁烦恼的安静。 “箱子留下了?”孟元元问,侧仰着?脸看?,便见着?枝叶间落下细碎的光,星星点点嵌在男人脸上。 贺勘微扬的下颌,指尖扣着?女子细腰上的软肉,无端生出?几分?遐想:“留下了,大师说会?制一把锁。” 孟元元靠在人身上,低头揉着?自己的裙裾:“他说,他寿限将至。” 说到这儿,竟有些难过。 “只要?是人,都必须经历生死?,”贺勘手心摸着?身旁的小脑袋,眸光映着?宠爱,“你?又怎会?知道,这不是大师一直在等的一刻呢?” 孟元元点头,这些她都懂,不过是觉得伤感,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大师看?上去根本就不老。” “他,”贺勘搂紧身侧爱妻,“已经在世过百几十年了,或许已经参透了世上的一切。” 孟元元惊讶于觉摩的高龄,同时也知道生老病死?是世间规律,谁也无法?改变。 “珊瑚什么时候会?好?”她问。 “元元,”贺勘身子正过来一些,低头看?着?孟元元的双眼,“这件事我来做罢。” 十年前的凶险,至今历历在目,甚至是十岁的他,也想要?斩草除根。突然,他觉得孟襄父子的离去,其?实是想护住孟元元和卓氏? 她不要?牵扯进来的好。若一切顺利,那么珍宝现世,陆家昭雪;若是徒劳一场,那把觉摩的锁会?永远锁住珊瑚,或者玉石俱焚…… 孟元元眼睛一瞬不瞬,嘴角动了动:“相公?,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这样?,”贺勘道了声,神色认真起来,“这件事很可能牵扯到朝中,你?可明白?” 他并不多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孟元元却已明白,也就想起当初紫娘的话。紫娘说,十年前贺勘从陆家出?来后,进了市舶司,后面?便有人追杀他。莫不是他身上带走?了什么? 她不再多问,只是依偎在他的身上。 “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贺勘站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绣花鞋,提在手中。 孟元元从水中抬起双脚,落在溪边赶紧的石头上:“把鞋给我。” 贺勘蹲下在她面?前,手握上她细细的脚踝,好似在用手指丈量,而后指尖勾了下她湿润润的脚趾:“这样?穿不会?湿了鞋吗?” “我先踩着?走?一段就好。”孟元元道,身子往前弓,想去拿过自己的鞋。 “来,”贺勘拿鞋的手一收,让孟元元抓了个空,反而是身子一转将后背给了她,“我背你?走?。” “嗯?”孟元元不禁疑惑了一声,视线落在男人结实的后背上。 贺勘侧着?脸看?她:“上来罢。” 有那么一瞬,孟元元想到了父亲孟襄,那个无限纵容自己的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找来,母亲一遍遍数落,说父亲宠她宠得太不像话,几乎让她脚不沾地?儿…… 她嘴角莞尔,双臂从后环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趴去他的肩上。 冲进鼻间的,便是独属于他的略冷的清爽气?。这一刻心中感觉是甜甜的,被人宠着?,捧着?,她可以肆意妄为。 背上贴下来小小的重量,贺勘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好了?” “嗯。”孟元元应了声,身子下一瞬跟着?起高。她的双腿分?架在他后腰两侧,双臂绕着?他的脖颈,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 他迈步前行,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去往他们停马车的地?方。 日头西垂,炎热的白日即将过去,天边起了绚丽的彩霞。 孟元元脸贴着?贺勘的后脊,能听见他强健的心跳。好似她现在也变得大胆荒唐起来,竟这样?赤着?双脚,让他背着?前行。 起先也是有些紧张,身体绷着?,也怕万一被人瞧见。可渐渐地?,身体放松下来,干脆闭上眼睛,偶尔还会?踢两下脚。 这时,耳边就会?听见他好听的笑声:“娘子当真调皮。” 孟元元趴在他背上笑,手指在他的肩胛上写字,轻轻的指尖,好似怕被他试到。 “写的什么?”贺勘问,肩胛上的微痒,活像是一条轻羽在心头扫过。 “没什么。”孟元元不承认,拿手胡乱抹了两把,像是要?抹去痕迹一样?。 贺勘笑,也没再追问。好似越发的走?近,就会?发现这个妻子越有趣,竟还有如此调皮的一面?。 走?出?了林子,孟元元挣着?从人身上下来,没有树木遮掩,她终究没有那么大胆。 她踩上鞋子,手里拽着?衣衫,想把自己收拾整齐。 “我给清荷观去了信,说了咱俩成亲的事。”贺勘在孟元元面?前蹲下,手里抓起她的裙裾。 “你?,你?做什么?”孟元元一慌,忙往回收脚,可是脚踝已经被人抓在手里,“那边有人。” 她瞧着?远处,有那些上完香的香客。 贺勘仍旧低着?头,帮着?孟元元把鞋提上:“穿好,这边地?上有尖石,脚滑踩上可有受的。” 方才放松的足儿,就这样?重新套回到绣鞋中,有些闷,也有些挤。 孟元元老实的站着?,穿好了两只鞋。 “上车罢。”贺勘走?向几步外的青帷马车,手里牵着?自己娇美的妻子。 珊瑚这件事不能露出?一点儿风声,是以,来灵安寺送箱子,也只有他们两个前来。贺勘是尽快办完手里头的公?务,正好来一趟灵安寺问讯远岸一件事,这才和孟元元一起。 送来了箱子,后面?就是如何安放那件珍宝,事情总是越来越难。 夕阳西下,古道略显荒凉,马车缓缓行进。 车前板上,贺勘手握缰绳架马,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天朦胧下黑。 孟元元这次也一起坐在车前板,日幕后的风有了些许清凉,吹拂过她的耳边,摇晃着?珍珠耳铛。 “咦,刮着?了。”她拽拽自己的裙裾,好似是被卡进了板子里。 闻言,贺勘勒马停下,放下缰绳侧身过来:“我看?看?。” 他弯腰从她身前探过,越过她的双膝,手里抓上她那边轻薄的裙裾,小心的一点点从板子下扯出?来。 侧脸正好在孟元元面?前,轻易能看?见他勃颈上脉搏的跳动。 贺勘抬眼看?她:“好……” 话音未落,唇角边上落上一方轻轻柔柔,蜻蜓点水一样?吻了下,转瞬即逝。他想抓住的时候,人已经退缩回去。 他看?见她脸颊红透,羞赧的垂下眼不敢看?他…… 孟元元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去亲了他一下,是他唇生的好看?么?才想着?干脆躲回车厢的时候,后颈被人扣上,然后面?前放大了一张俊脸。双唇交合,情意绵绵。 也不知为甚,明明也不算远的路程,偏偏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到城中。 孟元元送走?贺勘,自己留在茶庄,想要?将今日的账目对算一下。 才将进到茶庄,后脚便有人跟了进来。她回身,见到了雅丹。 雅丹如今穿着?倒是有些大渝女子的样?子,只是仍旧披着?一头长长的卷发。 “雅丹姑娘?”孟元元心内生出?奇怪,现在要?说已经有些晚,为何人这个时候过来。 雅丹径直走?到柜台前,四下看?了看?,见并无旁人,便道:“我丈夫今晚有空,想谈谈茶叶的买卖。” 孟元元手里捏着?账簿,笑笑:“今日天太晚了。” “可是我们不能在大渝留太久,”雅丹接着?道,“时间太紧,你?就去一趟罢,我不是坏人。” 是不是坏人,孟元元倒是有几分?把握,毕竟穆课安那边给了肯定的。 如此,她放下手里活计,随着?雅丹再次回到码头,上了那艘赤帆大船。 第81章 夜里的码头恢复安静, 一?条长长的栈道直通海中,两旁一?艘艘的大船停靠着。 柔软的海浪轻轻拍打船身,发出好听的水花声, 像是要哄孩子入睡的母亲。偶尔,船上会有人提着灯走过, 那是巡查安全?的船员。 每日里,有船停靠过来,也有船离开远航。 孟元元随着雅丹上了大船,才踩上甲板, 就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看,竟是那强壮的异族船员拉起了上船的跳板。 “哦, 这?样安全?些。”雅丹解释道。 孟元元犹疑,但是一?想也对, 有些贼子会趁着夜色, 溜上货船, 做偷盗的行为。 两人顺着甲板,绕过船舱一?侧的走道,往船尾的方向走去。入目的,便是远处权州府的灯火夜色。 同时, 孟元元见到了站在船尾扶栏旁的身影。是背对她而立,身形高挑, 是个男子。心下一?想, 这?应该就是雅丹的丈夫。 身旁的雅丹也同样看去夜色中的男人, 眼中满是爱意:“她来了。” 说完,雅丹悄然转身离去, 船尾这?边只剩下两人。 孟元元看着雅丹的身形消失,心中微微诧异, 便回来看着几步外的男人。怪就怪,此?人穿着大渝款式的衣裳。 “元元。” 正当孟元元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对方先唤出了她的名字。她双手紧了紧,眼睛一?瞬不瞬,见着那人转过身来。 “你,你是谁?”只有亲人才会这?样称呼她。 海风中送来一?声叹息,孟修筠双眉紧皱,喉咙艰涩:“我是大哥,元元,我回来了。” 瞬间?,孟元元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呆呆站立:“大哥?” 这?声称呼熟悉又陌生,她静静盯着几步外的人,黑暗中看不到他的模样,只是隐约的轮廓。六年了,与孟修筠分别的时候,她才十岁多,人的样貌、声音,她其实早就忘了。 乍然有人说是她的大哥,孟元元着实不知?所措。她是一?直在寻找父兄的消息,可?是没想过真的见到了,会是怎样的? 此?时,更为激动的是孟修筠,他大步上前,想去相认,想看清楚妹妹如今的模样…… 可?真踏出两步,心底里深埋的亏欠滚滚而来,让他呼吸不能,只能唤着“元元”。 “你,”良久,孟元元开了口,“到底是谁?” 她指尖用力掐着手心,尖锐的疼痛感提示着这?不是做梦,真真切切。 “孟修筠,”孟修筠念着自己?的名讳,胸中汹涌着心疼、自责,“这?么?久才回来找你,你受苦了。” 他试探的抬手,想像以前那样拉上妹妹的手。可?抬起到一?半,才发现那个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出落成?现在的亭亭玉立。 船尾风大,带来海的湿潮气,同样带来了临近船上船员的说笑?声,他们在甲板上喝酒。 孟元元心中百感交集,眼睛酸涩的厉害:“你,真是?” “是,”孟修筠点?头,手小心翼翼落上妹妹的肩头,“我家妹妹都长大了啊。” 天有不测,一?朝分离,他这?个兄长没办法再保护她,看着她长大、嫁人。从小受尽宠爱的小丫头,该是吃了多少苦? 孟元元看他,然后抓起孟修筠的右手,翻开他掌心来开。 船尾杆子上,吊着一?盏羊角灯,借着不强的光线,她看见了人掌心的一?颗痣。指尖不禁在上面点?着,心中终是得了确认。 眼前的人确实是她的哥哥,孟修筠。 孟修筠也知?道妹妹在确认,这?样小心谨慎,早就褪去了小时候的调皮:“还有一?颗痣是在这?里。” 他拍拍自己?的左肩,又道:“元元左肩也有一?颗痣,你我兄妹同样的位置,只是大哥这?颗很难看,元元的却是颗福痣。” 对的,孟元元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眼睛不争气的开始流泪,久别相逢,她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哭,”孟修筠皱眉,喉咙发噎,掏出一?方帕子,“以前你一?哭,爹娘总会觉得是我欺负你。” 脸上一?痒,是孟修筠的帕子帮她拭泪,孟元元有些不自然,便退开两步:“我自己?来。” “去里面罢,这?边潮湿风大。”孟修筠道了声。 他是从天一?黑就站在这?里,一?直等着妹妹的前来。白日中他只能躲在船舱中,夜色遮掩下,才会出来。 两人进到船舱中,房中铺着厚厚的地毯。玉斯国没有坐椅子的习惯,都是坐地毯上。一?张矮木桌上,摆了各式的点?心果品,还有银子茶壶茶碗。 陶瓷是大渝独有的技艺,旁的国度,茶具餐具多还是用金属。 等坐下来,孟元元心中稍稍平复,不时拿眼去看对面的孟修筠。慢慢的在记忆中找寻着,似乎也有些记起了大哥的样貌,几分清俊与洒脱。 孟修筠同样开心,不停的往妹妹面前送东西:“先吃一?些垫垫,一?会儿就有晚膳。” 孟元元手里接上一?样,抿抿唇:“爹呢?他好不好?” 闻言,孟修筠收回手,盘腿坐了端正:“爹他挺好的,你是不是怪我们,一?直不回来找你?” “你们在玉斯国?”孟元元又问,记得当初古先生说过,他在注辇见过父亲。 注辇,隔着玉斯国其实不算远,不过一?个陆地,一?个岛国。 忽然,船体动了下,随之是木板摩擦的吱嘎声。 对于?这?个,孟元元熟悉的很,是船要起航的准备。 她蹭的站起来,对上一?桌相隔的孟修筠:“你要做什么??这?船要走吗?” “我必须要走了,”孟修筠解释着,试图去拉小妹的手臂,让她坐稳,“大哥带你回家去,见父亲。” 孟元元手臂下意识躲开,脸上全?是不可?思议:“我不走,你们为什么?不回来?家不是咱权州吗?” 甚至,都还没说上几句话,这?厢就说带她离开?她不解。 孟修筠皱眉,随之也站起来,劝说道:“路上大哥跟你好好解释,这?次你听大哥一?回,好罢?” “那你倒是与我说清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前,六年前,乃至于?眼下,”她声音中几分委屈,渐渐变小,“到底怎么?了?”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边无甚好留恋,父亲身体不好,你不想见他?”孟修筠问。 “想,我每天都想,”孟元元眼中氤氲的水汽,明知?孟修筠有时候也是固执的,和母亲一?样,“可?我不想走。” 孟修筠愁眉不展,淡淡问:“因为贺勘?陆致远的那个外孙?” 兄妹俩才见面没一?会儿,便这?样激烈的相对,是两人都不曾想到的。更令孟元元没想到的,是大哥提起了陆家。 “你知?道他?”孟元元问。 方才她冲口而出的不想走,并不只是因为贺勘,而是还有许多。她只是走上船来,什么?都不知?道,孟修筠就说带她离开? 孟修筠后牙一?咬,眸中闪过复杂:“陆家还真是阴魂不散,早些年陆致远害了父亲,如今他的外孙又来招惹你。” 船又动了动,孟元元知?道,那是船底踩橹的船工已经到位。 “大哥,”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一?字一?句,“我已经长大了,别再把我当孩子。” 恍然,孟修筠呼吸一?滞,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姑娘。身量已经长高,再不是只到他臂肘处的小丫头,她已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叹了一?声,随后双手抬起拍了两下,门边便有仆人应声。他用玉斯语吩咐一?声,外面仆人回应后,便是离开的脚步声。 “好,”孟修筠叹一?声气,兀自回去坐上地毯,“本不想与你说,怕你牵扯进来。如今的话,我就说出来,也让你明白。” 很快,船身稳了下来,不再有要离开的意思。 兄妹俩重新坐下,分隔矮桌两旁。重逢的欣喜如此?短暂,接踵而来的就是愁绪。似乎那些纠葛不清的过往,不彻底理顺清楚,困在其中的每个人都不会过得舒坦。 孟修筠端起银杯,喝了口茶,心里稍稍稳定,才觉得自己?方才的确是急了些:“是大哥不好,没跟你说清楚。” 孟元元也知?道,定是有什么?事,大哥才会急着离开:“你说罢。” “我想尽快离开,是怕有人盯上。”孟修筠放下银杯,神色沉静又认真,“爹和我不是故意不回来,是回不来。” 孟元元静静坐着,听着接下来的话。 孟修筠看去开着的窗扇,思绪回到了久远之前。那时的他也是个青葱的少年,跟随父亲打理航海事务:“十年前,父亲带回一?棵火珊瑚,是要送进京城给?太后的寿礼。后来出了权州,东西就不翼而飞。其实不然,珊瑚一?直就没出过权州。” 这?个,孟元元也是才知?道的,珊瑚被母亲寄放在觉摩那里。 “是陆致远,将东西放在父亲手里,说是有人想强夺宝物,定然是去不到京城的,”孟修筠继续道,“出城的是一?件假货,果然是被无声无息弄走。这?是当初陆致远的一?出计谋,想着再安排,将真正的宝物送去京城。可?惜,他低估了对方,竟是让对方先一?步,给?他栽了一?个贪腐的罪名,陆家惨遭覆灭。” 孟元元听着,怎能不震惊:“所以,东西一?直在咱家?” 孟修筠点?头,神色淡淡:“这?件事当时谁也不知?道,陆致远直到被发配,也咬紧牙,不曾透露珊瑚半分信息。可?终究,咱家还是被人盯上了。” 那样一?件稀世珍宝,总有人惦念不忘。也就识破了陆致远当初的计谋,开始借故搜查孟家。 “后来爹带船出航,那些人也阴魂不散的跟着。”孟修筠平静说着,但是心中惊涛骇浪,“大概以为东西在船上,在海上拦截时,可?笑?,居然是官船。” 他咬牙切齿,也就明白过来,当初陆家那般容易的覆灭,便是想要宝物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孟元元听得心惊肉跳,小声问:“后来呢?” “船毁了,”孟修筠惨淡一?笑?,眸中盛满恨意,“就做成?那东西随着船,一?同沉没去了海底。” 而他们父子,也装作?在那时殒命。这?样,那些人就会放弃,而母亲和妹妹在家中,也不会遭受厄运,等后面找机会,再家人团聚。 只是世事难料,孟襄身体出了状况,染上南洋的疫病,再无暇顾忌权州这?边。 孟元元垂眸,终于?知?晓了当年的一?切。不过就是一?棵珊瑚,赔上了这?样许多的代价。 “元元,”孟修筠缓了口气,看着小妹,“不是陆致远,孟家何至于?落成?今日这?般?我回来,都不能光明正大下一?趟船,生怕被那些人再发现。市舶司的人,不时就会来船上巡查,我不能留太久。” 所以,更不能进入大渝,去红河县寻她和母亲。一?朝露出行踪,便会无限的祸端。 听这?一?说,孟元元倒是记起什么?来。当初孟遵就曾套过她的话,问她家中有没有密室?她那时候小,就说不知?道,难道是有人指使孟遵? 后来母亲干脆将珊瑚送去灵安寺,箱子就明晃晃的扔在仓库,反而没有人怀疑。 这?样说开来,孟元元也就知?道孟修筠为何急着离开:“我不能走。” 她心中纠结着,若是就这?样走,有太多无法割舍,而不走,大哥又不可?能留下来。 孟修筠叹了一?声,该说的已经说完,仔细想想换做自己?,似乎也不会这?样轻巧的就离去。话说回来,谁不想留在家乡安安稳稳,而要异国漂流? “行,你再回去想想。我这?边也安排下,总觉得似乎被人知?道了行踪,很不对劲儿。”他说着,意思松动了些。 再重的话孟修筠没有说,怕孟元元担忧害怕。他无法现身去保护她,只能希望她尽快想通。 孟元元看他:“你要去哪儿?” 孟修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放心,大哥做事有分寸。” 后面,兄妹俩一?起用了膳,也渐渐熟络起来,彼此?说着这?两年的事,说喜不说忧。 终究,再不舍,还是要分开。 孟元元回到了家,一?路上想了很多。同时挂心着父亲孟襄,孟修筠并没说出父亲具体在哪儿,大概也是这?些年里养成?的谨慎。 。 翌日,那张状告孟遵和孟准的状子,最终递进了衙门去。 随孟元元一?起去的有宁氏。宁氏现在是看出这?个侄女儿的能耐,便就彻底往她这?边站来,当年的那些事儿,大的小的也就全?吐了出来,来换自己?儿子的一?点?将来。 更遑论,那位新科状元,明明很在意孟元元,两个根本不像是和离的人。 相对于?宁氏的轻松,孟元元有些心事重重。她知?道大哥回来,是要带她走,可?是昨日在灵安寺后的山溪旁,贺勘说给?陆夫人写了信,说她与他的亲事。 而且,似乎大哥对陆家有怨恨,这?份恨意也转嫁到了贺勘身上。 宁氏在一?旁说了什么?,孟元元完全?听不进去。她借口去码头接货,便丢下宁氏,自己?一?个人上了马车。 天气阴沉,码头依旧繁忙,海风湿黏。 她走去了赤帆大船曾停靠的地方,现在已经停了别的船只。心中攸然一?空,不禁错觉昨晚与大哥的重逢是一?场梦? 一?队差役走来,打头的人身高马大,正看到她。 是穆课安,他今日也来了港口巡查。朝着几个手下挥了挥手,他便往孟元元走过来。 “买卖没成??”穆课安问,手里摁着腰间?佩刀的刀柄。 孟元元嗯了声,扯扯嘴角:“想再过来问问,可?巧人家走了。” “那就换别家,大概昨天夜里走的,”穆课安道,指指港口外围,“天热燥人,去喝凉茶罢,今日想早些回家。” 说完,便迈大步往前走,头有些低垂。 不知?为何,孟元元觉得今日的穆课安似乎有些无精打采,也不见了脸上爽朗的笑?。总归,她也有心事,所幸跟着他一?起去了茶馆。 茶馆的茶博士识得穆课安,人一?进来,就领进了专门的包间?。 两人才坐下没多久,凉茶并着清茶,总共两壶一?起送来了桌上。 孟元元往包间?门看了眼,那茶博士正巧出去,将门给?关上:“表哥是怎么?了?与姨母吵架了?” 穆课安正提着壶往盏中倒茶水,闻言惺忪了下眼皮:“不是,是觉得这?差事干得没意思,还不如回家里打理买卖。” “你想经营家里商号?”孟元元问,又有些不解,“你不是不愿行商,才入的市舶司吗?” 依照穆课安这?样的性子,他应当是喜欢现在这?份差事的,可?突然说没意思,并且看着并不似说假。 穆课安往嘴里灌了一?盏凉茶,杯盏往桌上一?搁:“我入市舶司,是想正经的办差,当然也想着会走得更高。可?是,越来越发现,没那么?简单。原来,要升职不一?定有非凡的能力,而是你会‘懂事儿’。” 听他这?样说,孟元元是越发觉得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呵,昨日市舶使身边的先生找我,说让我办一?件事。”穆课安笑?了声,手往桌面上一?拍,“挂着公事的名头,其实是私事。送一?船东西出权州。” 说到这?里,已然有些不对劲儿。这?是市舶司内的事儿,孟元元也不好多问。 就听穆课安继续道:“果然,还是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什么?京城清明世家,不过是装出来的表皮罢了。” 孟元元大惊,赶紧压低声音:“表哥慎言。” “元元,我若缺那点?儿银两,便不会进市舶司,”穆课安皱着眉,“我无意间?偷看到那先生手里的名录册,尽是些宝贝珍奇。” 孟元元无言以对,曾经贺滁也看上了她的紫檀螺钿阮咸,是贺勘给?她挡了下来。士族,似乎生来就有高人一?等的权力。 好似穆课安也察觉到自己?不该说这?些,遂笑?了笑?:“我瞎说的,别往心里去。” 当然不可?能是瞎说,这?一?点?孟元元很肯定。 这?个表哥从小就有一?股正义感,所以进了市舶司,可?是他发现与想的不一?样。这?些暂且不说,单是说贺滁,为何要送东西出权州,莫非是因为贺勘他们? 权州看上去还是往常的样子,繁荣昌盛。可?是底下已经开始慢慢变化,京城的委派而来的一?行官员,一?步步着手市舶司的贪腐。 有人说,早该查了,每届上任的官员都把这?儿当成?发财的地方,鱼肉百姓;也与人说,正是贺滁上任半年,时机扣在这?时候,分明官家的目的是京城贺家…… 驿馆那边。 贺勘这?两日非常忙碌,连着一?起来的两位同僚,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儿。 明面上是三个京城来年轻官员,看似只是走走样子,只是在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开始慢慢部署。 。 这?日下雨,驱散了空气中的闷热。 孟元元已经两日没有孟修筠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走了。不过就在方才,雅丹来了茶庄,与她说了会儿话。 说起的是关于?惜玉的事,雅丹说船还会回来一?次,可?以安排惜玉上船。同时也希望,孟元元跟着一?起。 孟元元现在知?道,雅丹是大哥娶的妻子,一?位玉斯的女子。人性子爽利,倒也有了几分亲近。 如此?,她也知?道了些关于?父亲和大哥的事,不过雅丹说得并不多,看言行间?,是相当的维护孟修筠。 “我回客栈了,”雅丹站起来,往门边走去,脚下一?顿,回头说了声,“元元,跟我们回去罢。” 孟元元笑?笑?,站在一?侧相送:“容我想想。” 雅丹无奈,双手一?摊,随后迈步出了茶庄。 谁也不知?道,此?时茶庄外,贺勘刚从隔壁的铺子出来,手里拿着他给?孟元元买的东西。 他看见了离去的异族女子,也听见了那句“跟我们回去”。 回去?她要去哪儿?为何不还要想想?那个玉斯女子上回也来过,蓦然间?记起,兴安曾说这?女子对他有些敌意…… 跟他们?他们是谁? 贺勘站在檐下好一?会儿,门前的那一?处水洼还是没有填平,积水越来越深。 他往前两步,到了茶庄门外,看见了里面柜台后的女子,她正在专心的记录着账目。 “元元。”贺勘站在门外,唤了一?声。 柜台后,孟元元抬头,看见外面的人,嘴角勾起温柔的笑?:“下雨为何站在外面?进来呀。” 贺勘看着她笑?,道声:“好,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明明她还专心整理着她的账目,如此?认真。怎么?看,也不是想要离开的样子。 已有两日未见,孟元元轻快的脚步走到人身前,抬脸冲着他笑?:“是什么??” 第82章 孟元元低头, 看见贺勘手里提着的竹篮,便伸手接过?来。 “红豆饼?”她提起篮子的时候,闻到?了味道。 贺勘点头, 这才迈步进?到?里面来,心中仍是忘不掉方才的那幕, 以及那个玉斯女子说的话,想?让孟元元跟他们走?? 去玉斯吗? “这是什么?”孟元元看到?贺勘臂间,那儿夹着一块布料。 贺勘拿到?手里,给她送过?去:“适才去隔壁衣铺, 觉得这个你穿着会好看。” 孟元元把竹篮往旁边架子上?一搁,双手接过?布料。玉色的, 是上?好的丝绸,这样的暑天里穿着正好, 清凉又飘逸。 “这么多?用不了罢。”她喃喃道, 手里摸着绸料, 心中很是喜欢。 其实从外表上?来看,贺勘不太像是会哄人的那种男子。不过?,他送她的东西,她似乎都很喜欢。 贺勘唇角展开, 也看去料子:“剩下的,娘子给做个荷包罢。” 闻言, 孟元元看去他的腰间, 那里悬挂着的, 还是年节那日,她给他缝制的荷包。用了许久, 已经相当旧了,而?她竟都没发现?。 “到?楼上?罢, 正好有刘则送的新?茶。”她提上?篮子,示意的楼梯。 正好罗掌柜做完事回来,下面有了人照看。 两?人上?了二层,还是上?次的房间,窗前?的桌子。 桌面干净,青瓷碟中摆着几枚还热乎的红豆饼,同样的青瓷茶盏中,泡了茉莉花茶,热气带着花香飘出来,钻进?鼻息。 檐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单是坐在这儿,赏雨品茗,就有一种美妙的舒适感。 孟元元把针线笸箩放在桌角,直接从布料上?裁剪下一块,想?着雨天也没有别的事,干脆就缝一个荷包。 “我又不急,”桌对?面,贺勘攥上?茶盏,“哪日给我都行。” 不由,孟元元手里一顿,心中思?忖,自己这样是急吗?明明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他缝。便就想?起大哥和父亲,总归是她的至亲,无法割舍。 她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可她也是在意他的,两?人经历了太多,好的坏的,一开始的疏淡冷淡,到?后面的相互扶持,他从来没有丢下过?她。 “放下罢,”贺勘手探过?来,想?拿走?孟元元手中的布片,“两?日不见,你不说话,反而?对?着两?片布做针线。” 孟元元看到?他手的时候,手指攥着他的指尖,将他的袖子撸上?去一些,就看见他结实的手臂上?,落着不少红点,针尖那般大小。 “怎么了?”她问,手指轻轻点上?那些红点,“这是疹子?” 夏日里天闷热潮湿,皮肤是容易起疹子的,而?且很痒,又不敢抓,抓破皮容易恶化。 贺勘笑,好听的声音混上?了雨声:“是被蚊子叮的。” “蚊子?可这是红点子。”孟元元疑惑一声,再去仔细看,总觉不像是蚊子包。她被蚊子咬,皮肤可是会肿一大片,难受得紧。 “的确是蚊子,驿馆里真是蚊子窝,蚊香根本没有用,走?路都能撞脸上?。”贺勘说着,“我从小便这样,蚊子咬了只是红点,不起包,但是也会觉得痒。” 听完,孟元元站起来,去了墙边架子前?,在瓶瓶罐罐里翻找着。 再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托着了茶叶罐。 “我做几个小茶包,沐浴的时候放进?浴桶,可以止痒。”孟元元重新?坐下。 手里利索的裁着布片,然后把茶叶放上?一些,最后包成?了一个个小茶包。她手指灵巧,即便这样简单的活计,都做得利利索索。 最后,她还是为贺勘缝制了一个荷包,另外还有一个茉莉香包。 贺勘看着,眼睛一瞬不瞬,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外头黑下来,雨落不停。 等出来茶庄的时候,原本装点心的篮子里,是一个个的茶包。 贺勘笑言,这样多都能用到?入秋了。 “秋日的蚊子咬人更狠,”孟元元笑,站在檐下看去漆黑的街道,“到?时候再用秋茶做罢。” 话到?这里,心中又想?起孟修筠。这边的公务做完,贺勘便会回到?京城去。秋茶,那时候又是什么样的状况?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身旁的人拥住了她。 “我们去吃东西罢,你想?吃什么?”贺勘问。 孟元元仰脸看他:“可天很晚了,食肆应该都打烊了,还下着雨呢。” 贺勘不语,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一方房檐下,两?人紧紧相拥。 “我们成?亲,元元,”良久,他贴着她的耳边说着,似乎不这样的勒住她,她会消失一样,“跟我去京城,你说过?想?去看看咱们那边的院子。” 这话孟元元是说过?,可眼下着实复杂,因为大哥的突然出现?,以及错综复杂的过?往。 “嗯。”她小小的应了声。 她看不见贺勘的脸,所以也就不知道,他脸上?散去些许的紧张。 “你说的就要做到?。”他继续道,好似一个简单的应声,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心,“与我成?亲,一起去京城。” 以前?经历过?太多的磨难,他还有好些美好的事想?与她一起去做,也想?让她站在自己身旁,余生?看着她一颦一笑。 孟元元勾勾唇角,现?在这个男人就像个孩子,一定缠着她要一个承诺。 “万一,”她深吸口气,些许雨丝飘进?来,这处檐下似乎也不是一定能遮住雨水,“有我们如何也跨越不过?的隔阂呢?” 不管是孟家的,还是陆家的,抑或那个位高权重的幕后人,一切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法控制。 贺勘站直身子,正视进?孟元元的眼中:“没有万一,那么多我们都走?过?来,还怕什么?” 孟元元同样看进?他的眼中,总是疏淡的眼中,是那样明白的坚定:“好,不怕。” 她也能坚定的,像他一样。 “嗯,”贺勘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手描摹着面前?精致的脸,薄唇轻启,“一生?一世一双人。” 孟元元微怔,依稀记起洛州上?元节的清河畔,他说过?,此生?只会是她的相公。当初是半信半疑,可现?在如此明确。 “发什么呆?”贺勘笑,眸中全是柔和,“连我自己都惊讶,是这样喜欢你。” 孟元元心中又酸又甜,只能冲着他笑:“话本上?学来的?” 还说他不会说情话,这般的厚脸皮话,几个人能说得出? “不是,”他嘴角弧度扩大,“是真的想?说给你听。” 和上?回一样,是贺勘抱着孟元元过?的水坑,并一路送到?了孟家大门外。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样的雨夜,他比谁都想?留下来。只能推着她在墙角,吻着她,一遍一遍的磨抵纠缠。 待终要离开的时候,孟元元扶着墙才堪堪站稳,胸口起伏不平。 “相公。”她冲着走?进?雨中的男人,唤了声。 贺勘转头,嘴角带笑:“嗯。” “你小心些,”孟元元发烫的唇一抿,木木的发疼,“也许深藏在贪腐之后的,是了不得的人物。” 她不知道朝堂如何的险恶,可是市舶司的确是水深之处,更何况市舶使是贺滁。那个人,怎么看都不是表面上?那样的风雅名士。 。 日子继续,又过?了两?日,雅丹也走?了,似乎是孟元元不给答案,人已经猜到?结果。 雅丹说,若是让她离开孟修筠,她也不会。 孟元元将惜玉交托给雅丹,后者带着那个总不爱笑的姑娘,离开了权州。 这一分别,孟元元想?起了父亲。有些离别总是逼不得已,就像她和惜玉,也算同历过?生?死,但是以后便不会再见面。惜玉说,她早在跳下洛江时,就已经死了,还说不会给孟元元写信。 孟元元明白,看似是句无情的话,却是惜玉心中的细腻。人是怕事情有个万一,会让她惹上?祁肇。 那个风流倜傥的小侯爷,内里实则并不一样。一个给女子套上?锁链的人,不是疯子吗? 衙门里,关于当年放火的案子,也开始准备审理。 孟元元和宁氏去了一趟衙门,定下了哪日过?来上?堂。才走?出去,就看见孟遵也来衙门。 经过?夺回宅院这件事儿,双方可以说是彻底撕破了脸。尤其是孟遵,看到?孟元元后,那一副恨不得给她拆了骨头的架势。 宁氏打了个哈哈,不想?在街上?争执,拉着孟元元就走?。 “怎么,心虚罢?”孟遵沉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眼神盯着孟元元,“是不是觉得没人治得了你?” 孟元元停步,扫人一眼,心平气和:“心虚的不该是二叔你吗?你怎么占得房子,怎么逼迫我娘,还用一件件的再摆出来说?” 宁氏怕闹腾起来,赶紧拉了一把孟元元。真要都扯出来,这孟遵老匹夫怕是以后都难以在权州立足。 孟遵自然不肯示弱,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见到?孟元元的茶叶买卖风生?水起,整日里不痛苦,眼看就白了头发。更不提,还有那京城下来的官员,贺勘。 “你等着,”他嘴角冷冷一笑,带着一股阴狠,“后面有你好受的。” 孟元元皱眉,总觉得孟遵的眼神不太对?劲儿,话里有话:“二叔还是想?想?,上?堂之日该说些什么罢。” 孟遵哼了声,转身往衙门中走?去:“你以为自己能等得到?那时候?” 说完,人已经进?了公堂的大门,徒留下空荡荡的门框。 “他这是何意?”宁氏胆小,不禁打了个寒颤,“听着怪瘆人的。” 孟元元抬步往回走?,不想?多说什么。 一旁的宁氏开始不安的嘟哝嘀咕:“孟遵在权州经营这么多年,也是有些本事的,咱们不可不防。连市舶司中都有他的门路。” “市舶司?”孟元元脚下一顿,不由想?起过?往,便道,“他也有海上?的买卖,与市舶司打交道也属正常。” 宁氏撇撇嘴:“就你想?的简单。我可知道,他去找过?市舶使身边的先生?。你要想?想?,官官相卫。” 孟元元称了声是,装作?闲谈般和宁氏聊话,从人口中知道了不少孟遵和市舶司的事。其中,便有五年前?,孟遵往京城去送了一船的东西,据说都是好物,只是并不知对?方是谁。 这一切,她免不了就会和自家的事儿联系上?。 眼看七月过?去,天气不似前?段时候的炎热,风中多了些许凉意。 幔帐中的热气却滚滚不退,似那海浪般一遍遍拍打。孟元元躺好的时候,已是浑身疲倦,卷翘的眼睫上?沾黏着湿润。 身后的人贴上?,手臂箍上?她的腰,扣着带向?自己。 昨晚,贺勘是半夜里过?来的,说收到?了陆夫人的回信。信中清楚的写着,同意这桩婚事,并说会来权州,与穆夫人商议婚事。 “你说,要不要咱们干脆就在权州成?亲?”贺勘问,唇角吻了下纤柔的肩头。 孟元元有气无力,软软靠着:“听长辈安排罢。” 总觉得成?亲嫁人,父亲和大哥也该知道的。心中有着遗憾,而?自从雅丹走?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自然也不会有孟修筠的消息。 “也好。”贺勘应下。 提起穆家,孟元元又想?起一件事。便是穆课安跟着一条船出了权州,只说是公务,也没说几时回来。 这就有些奇怪,穆课安向?来做事仔细有规划。况且,就是上?次两?人喝完茶之后不久。孟元元总寻思?,是不是人真帮着贺滁去做了什么? 明明知道,官家来查市舶司上?下的贪腐,他却这个时候出城。 还有自己递去衙门的状子,本来定好了日子开审,可后面愣是给拖后,说目前?衙门中事忙,得等到?八月的后半月。 “灵安寺白日里来了人,”孟元元在人身前?转身,如此面对?上?他,“说锁做好了。” 贺勘将人搂紧:“是说可以去把东西带出来了。算算,也是时候了。” 孟元元心中很是不安,因为并不知道那高位之人是谁,人在暗他们在明:“十年了,说不准他们已经不想?要了呢?” “不会,”贺勘道,双眼一眯,“怎么可能不想?要?若是不想?要,十年前?不至于追杀我一个孩子。” 孟元元看他:“你知道什么?” “一封信,”贺勘此时也不再隐瞒,吐露出十年前?的事,“当年,祖父收到?一封信,自那之后就愁眉不展,是在珊瑚刚进?权州不久。” 至此,孟元元也就知道贺勘当年跑回市舶司,就是那这封信,所以遭人追杀。 “可惜,”贺勘叹了声,“那信上?的名款,被祖父用墨迹遮盖了去。” 便是这样,才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 八月,好像是天上?破了个窟窿,日日阴雨连绵。 不止是码头受了影响,就连街上?的铺子同样生?意清淡。都巴望着赶紧雨过?天晴,也好出门采买。 孟元元在茶庄中做账。有一批茶叶要交货,心想?着红河县那边不要这样下雨才好,不然会误了期限。 常在这边坐,会听见不少权州府的新?鲜事儿。尤其是明叔,不管是和罗掌柜,还是和跑腿儿伙计,拉着人就得把自己听来的说个干净。 因此,孟元元也就知道,京城那边已经派了一名二品大员,正往权州这边来。看着,这回的市舶使贪腐,是要来真的。 这天,茶庄里来了一个人,说是要定一批茶叶,纸上?留下了一个地址,说可去那儿见他们的东家。 罗掌柜将纸送上?了二层,交给孟元元。 孟元元拿到?时,有些奇怪。因为这样的阴雨天,茶叶并不好运送,容易湿水受潮。但是展开纸张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均”字。 虽然多年过?去,可是她仍记得这件事。她学写字,将孟修筠的筠写错,写成?均。正是纸上?的这个。 是大哥,他回来了。 孟元元心中震惊不已,面上?不变,只对?罗掌柜说想?想?看。对?方见状,遂回到?一层,继续做事。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出了茶庄,想?去纸上?的那个地址。临走?前?交代?了罗掌柜,因为之前?与贺勘约好,他会来这边,和她商议珊瑚的事。 如今要去见孟修筠,自然只能放下贺勘这边。 一路走?着,是湿潮的街道,不起眼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沿儿落下。 街上?人不多,孟元元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孟修筠突然回来是做什么?而?且,他给的地址是一处城郊的地方,他也说过?不好露面,怕被人找到?。 就这样,天黑下来时,她到?了一间靠海的院子。 不远处是一座小村落,夜幕中闪亮着几盏灯火,在这阴潮天里,有几分温暖。独独这间院子,离着村落一段距离,也靠海更近。 孟元元站在院门外,盯着半旧的门板。站了一瞬,便抬手敲响了门板。 没一会儿,院里有了动静,今日去过?茶庄的那个男子开了门。 见到?孟元元时,人并不惊讶,抬手做了请的动作?:“娘子,东家在屋里,请进?。” 孟元元颔首,踏进?院子来。 一盏灯火在屋内燃着,房门半开。身后,仆人将院门关好,遂就坐在门楼下。 她走?到?屋外,收好的雨伞甩了甩,便弯腰支靠在门边。 “吱呀”,门扇被人从里面拉开,男人的身形出现?在门框内,正是孟修筠。 “元元,你来了?”他往旁边一让,好叫妹妹进?屋来。 “大哥。”孟元元唤了声,遂进?到?屋来。 屋中摆设很是简单,看起来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她四下环顾,莞尔一笑:“看起来,这儿当做仓库会不错。” 闻言,孟修筠也笑出声:“小妹现?在是只惦记着买卖了?家中那么多的地方不够用吗?” 比起第一次仓促而?突然的相逢,这一回兄妹更加的心平气和。 孟元元打量着孟修筠,人一身大渝的着装,宽肩窄腰,端的是一表人才。血脉亲情,总是会自然的产生?亲近感,哪怕分离多年。 “大哥,我想?好了,我要留在大渝。” 这几日,她想?通了,不会去玉斯。她最难的时候,贺勘没有丢下她。换过?来,现?在他也在过?一处难关,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离开? 孟修筠站在墙边,久久不语。 “知道你和爹无恙,我很高兴。”孟元元清浅的话音继续说着,总归心中也有淡淡的忧愁,“我在想?,你们能不能回来?” “什么?”孟修筠皱了下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元元抿抿唇,深吸口气:“哥,我也多少知道些当年的事,咱们孟家是无辜的,可陆家也是被陷害的。落成?今日这样,不是咱们两?家任何一个人的错,是那个暗处的一手遮天的人。” 她是看明白了,高门士族的权利。就像那祁肇,轻易就能拿捏住惜玉,靠得不正是手中特权? “要是,查出当年的事,找出当初的人。陆家得以清白,而?你和爹也就可以回来。”她说着,认真的看着孟修筠,“不用再躲藏,这设定真相大白。” 这正是贺勘一只在做的事。 屋中静默,良久,孟修筠嗤笑一声:“谈何容易?当初连陆家都能轻易覆灭,我们甚至不知道是谁?” “相,贺公子,他也在查这件事,而?且有些眉目,”孟元元知道事情并不容易,可是与其躲藏,何不拼一把,“若是你和爹再提供些当年的线索,你知道,珊瑚已经……” “元元,”孟修筠出口打断,眼睛中翻卷着痛苦,“你知道当年死了多少人?” 再次面对?那样的修罗地狱?他可以去冲一把,但是生?病的父亲,怀孕的妻子呢?难道连眼前?的妹妹,也一并搭进?去吗? 孟元元安静下来,随后抿上?了唇角。没经历过?当年的事,她自是不会了解孟修筠心中的痛苦。 “好了,”孟修筠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大哥知道你的……” “砰砰”,房门被从外面拍响。 “东家,有人来了。” 孟修筠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一拉房门,便看见外面紧张的仆人。 仆人指着院外,压低声音:“我仔细看过?,来了不少人,已经将这里围住。” 孟修筠看去院墙,黑夜里并无其他声响,只是无尽的落雨声。可是这样的安静,就是最大的异常,甚至都没听见村落里的犬吠。 “哥,”孟元元走?到?门边,同样焦急,“你快走?。” 孟修筠摇头,紧咬后牙:“到?底还是被盯上?了。他们有备而?来,现?在根本走?不了。” “砰砰砰”,三声巨大的敲门声,随后一道声音传进?来:“市舶司查走?私犯,里面的人出来,快开门!” 院外部?署了好些的人,正要破门而?入的时候,见着院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轻小娘子。 “我这里并无海上?走?私犯。”孟元元打开门来,也就看钱外面的架势。 这哪里是巡查,分明就是要抓人的,也就明白的确是冲着孟修筠而?来。 她的简单言语,并没有说退这些市舶司差役,对?方一定要进?去搜查,言语中毫不客气。偏偏,这时候穆课安不在其中。 孟元元挡在门前?,怒视这群人:“且说那走?私的是何物?人是男是女,有几人?我都不清楚,难道就放你们进?去?” “别妨碍我们,”那领头的差役一脸凶恶,晃晃手中宽刀,“小心刀剑无眼。” 这种状况,孟元元一个女子根本拦不住,突然一瞥,也就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黑夜中并不明显。 那差役没了耐心,径直就想?我那个院中闯。 “且慢!” 雨夜中,传来一道略显疏淡的声线。随之,一匹马自暗中走?出。 马上?之人高高端坐,身上?披着一件大大的雨披,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到?了院门前?,他从马上?下来,径直走?过?去,挡在孟元元身前?,抬手拂去头上?兜帽:“先拿出文书来看看。” 孟元元站在人身后,不可置信的看着,没想?到?贺勘会来到?这儿。 第83章 “什么官衙文书?”那差役不耐烦, 伸手就想去推面前挡路的人?。 “像这样的。”贺勘也?不急,手里一甩,一张盖着官印的文书便展开在那人?面前。 有人?拿来火把, 照着那张文书,虽然被雨水浸染了些墨迹, 但是红红的印泥,却?是清晰的很。 “京城官使?”衙差口中念叨着,突然就明?白?了眼前人?是谁。 便是官家派来权州,整顿市舶司贪腐的官吏。说起来, 正好与他?们是对头,招惹不得?。 遂也?就松缓了口气, 说话好听起来:“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大家都是办差的, 你莫要为难咱们啊。” 说着, 就对贺勘弯腰一礼,端的就是能屈能伸。料想这般,即便是京城来的官使,也?不好阻拦他?们。 孟元元站在贺勘身后, 很是紧张。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来到这里,但是明?白?一旦让这些人?越过这道门, 孟修筠必然被抓到。 尽管眼前情况紧急, 可她还是发?觉了不对劲儿?。为何是市舶司盯上了大哥?这个衙门只管海上贸易, 并不管探案抓犯人?。就算是走?私海上的人?,那也?是交给州衙来办。 这时?, 贺勘不管对面那群市舶司的衙差,而是转过头来看着孟元元:“事情还没办好?这么晚都不回去, 仓库租下来了?” “嗯,”孟元元眼睫扇了两下,遂也?接话道,“就好了,因为下雨,想等停下再回去。” 贺勘似有些无奈,道:“这种雨,恐怕是停不下的。” 两人?自顾说着,倒是急了那些差役,打头的强压着耐心:“大人?,小的们真是奉命而来,请行个方便。” 闻言,孟元元往前一步,与贺勘并列而站:“这处是我找的仓库,怎的会有什么走?私犯子?” 她顺着贺勘刚才电话往下说。 “这儿??”衙差奇怪的四下里看看,显然是不信,“做仓库?” “自然,”孟元元点头,声音清凌,“我家经营茶庄,最近阴雨天,海上货物出不去,只能找地方存放。港口周围根本没有地方,便选了这里,好歹离着也?近,先过了这阴雨天。” 这话倒是真的,他?们这些市舶司的人?也?都知道。最近阴雨连绵,不说这些容易受潮变质的茶叶,就是旁的货物也?都积攒了不少,仓库难寻。 衙差还有些疑惑,后面一个人?戳了戳他?的手臂:“你什么眼神儿?,这不是穆都吏的表妹,孟娘子。人?家的的确确是开茶庄的。” 天黑加之下雨,经同伴提醒,衙差反应上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瞧,我都花眼了,没看出来。” 既都是相识的,差役们要再硬闯,便是打穆课安的脸,平时?都以兄弟相称,如今欺负人?家表妹?再者,也?明?白?过来这位面前的京城官使,便是今年?新科状元郎,官家面前的新贵,那是多蠢的人?才会去惹? “咳咳!” 正在犹豫的时?候,人?群后面一声低沉的轻咳:“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进去搜人??” 衙差快步跑回去,低声回禀了这里情况,并担保说里头不可能有走?私犯子。 那人?站在暗处,身形中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贺滁身边的涂先生?。只见他?往前几?步,朝着贺勘拱手作礼。 “对不住了贺大人?,今日不管这儿?是不是仓库,主家又是谁,我们是一定要搜的。”说着,便呵斥了众衙役,“一群饭桶,还不进去,跑了人?谁负责?” 一众人?相互看看,甚是为难。 “那便让他?们就去看看罢。”贺勘看向?孟元元,刻意给了个眼神。 “进去罢,”孟元元会意,便往旁边一站,让开了院门,“虽然里面的确没有什么走?私犯子,但是也?不好为难你们,下雨天的跑这儿?来,怪辛苦的。” “娘子体?谅。”衙差抱拳致谢。 一句辛苦,也?让他?们这些当差的觉得?憋屈。他?们是巡查市舶司和商船,已经忙碌了好些日子,现在天黑下雨还不能回家,跑来这里抓什么犯人?。他?们又不是州衙的差役。到时?候,穆课安回来,他?们又怎么说? 孟元元不再阻拦,看着衙差们从面前鱼贯走?过,进到院子中。她面上不显,心中已然紧张得?要命。 蓦的,手被人?攥了下,是身旁的贺勘。 他?没说什么,但是眼神中给她一股安定。 很快,衙差们从院子里出来,说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如此看去孟元元时?,眼神中更是愧疚,下雨天的,一帮大男人?来此为难一个小娘子,人?家明?明?就是找了间?仓库。 “不可能!”涂先生?可不信,冷着一张脸自己进到院子去。 经过贺勘时?,才发?觉自己的行为不妥,连忙道:“贺大人?,我们也?是为了大渝的安定,说是走?私犯子,其实就是海寇。” 贺勘扫他?一眼,语气冷淡:“若没有,涂先生?可否跟我家娘子赔不是?” 涂先生?一噎。他?堂堂一个读书人?,自诩才华,跟在贺滁身旁很受重用,如今要他?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赔不是?当场就变了脸色,可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真找不到了人?,理?亏的就是自己。 他?还记得?上次在洛州贺家,面前的贺勘还是个谦逊年?轻人?,这才短短的半年?多,人?身上就生?出了高位者所有的压迫感。 “先生?请罢。”贺勘主动伸手作请,一派光明?磊落。 涂先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结果当然什么也?没有,屋里空荡荡的,可不就是用来做仓库的地方?院子也?统共那么点儿?大,一眼就能看过来。 最后,人?只能灰溜溜的出来。 刚巧,去围在院后的差役们也?跑了回来,说什么也?没发?现。 所有目光看去涂先生?,要不是夜色,都想看看他?脸色有多难看。良久,他?对着孟元元深弯下腰身,拱手作礼:“叨扰孟娘子了,是我们搞错了。” 说罢,挥挥手示意,让一帮衙役回去。 人?群中出现不满的嘀咕声:“这一天天的,大事小事儿?累死了一般。就算有海寇,也?轮不到咱们管罢。” “谁说不是?”马上有人?回腔,“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 涂先生?心虚,大声呵斥:“都闭嘴,你们谁敢质疑市舶使?” 人?群中没了声音,但是都也?不傻。此番跑来这里,定然是有什么事儿?。如今的权州总觉得?有些风声鹤唳,谁知道明?日市舶司能被扯出什么? 而暗中那辆马车,也?无声无息的离开,沿着原路往权州府回去。 车厢中,贺滁身穿板正的官服,端坐正中,手里转着两颗玉石核桃,发?出清脆的轻碰声。 车厢宽大,他?的面前跪着一个人?,正瑟瑟发?抖:“大人?您信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贺滁掀掀眼皮,语调冰冷,“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那人?抬头,竟是孟遵,面上很是慌张:“是真的,三年?前曾有人?回来打听过卓氏和孟元元的事儿?,我探到的是玉斯国人?。可巧前些日子,孟元元与玉斯国的人?有过接触。” “所以,”贺滁身子往靠枕上一斜,“你说孟襄还活着,并且回来了?” 孟遵忙点头:“大人?,宝物一定还在孟襄手里,要不然就是孟元元手里。” 贺滁嗤笑?一声:“你当年?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什么也?没有。你不会是利用本官,来解决你的私人?恩怨罢?” “小的不敢,大人?明?察。”孟遵连着磕头,撞得?车板咚咚作响。 “滚出去!”贺滁一脚踹去孟遵肩上,脚下用足了力气。 下一瞬,人?就咕噜噜的滚下车去,狠狠摔倒地上,在泥水中翻了好几?圈。 正跟随着的涂先生?也?是怕得?要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掀开窗帘,瞧着车内贺滁。 “大人?,这孟遵说的倒不一定是假,”他?偷着咽了口口水,“您想,贺勘突然出现,是不是很奇怪?” 贺滁心情阴郁,不耐烦道:“他?喜欢那个女人?,前来寻人?也?算正常。” 涂先生?说声大人?高见,又道:“孟遵他?没胆子对大人?说谎,说不准真是孟襄回来了。只是咱们哪一处算漏了。” “回来了?”贺滁低声琢磨,而后有些自言自语道,“难道宝贝还在权州?他?要回来带走??” 。 海边的院子。 直到市舶司的所有人?离开,孟元元仍旧不敢怠慢,围着外墙转了好几?圈,才确定没有留下监视的人?。 等回到院子,她开始找寻孟修筠。这里能藏身的地方也?就几?处,而且很是显眼。大概那些衙差进来,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搜查,毕竟都知道了底细,做多了反而得?罪穆课安。 只不过后面进来的涂先生?,他?倒是仔细的寻找了一番。 可是里外找了个遍,根本没有孟修筠的身影,孟元元心口提了老高,突然间?,人?就这么没了? 方才市舶司的人?并没有搜到,大哥去了哪儿?? 孟元元站在屋门外,想要呼喊大哥的名字,回头就看着院中的贺勘。他?罩着长长的雨披,遮住颀长的身形,兜帽放下,一张俊脸任雨水淋着。 “我,”她嘴边轻轻一叹,声音很小,“我大哥,他?回来了。” 这件事终究不想再瞒他?,她也?就实话说出,不然今晚的事该如何解释? 贺勘走?过来,手自雨披下伸出,落上孟元元的肩头:“放心,他?没事。” 孟元元眼中难掩惊讶,仰着脸看他?,却?又不知该怎么相问。 “今日你我不是约好相见,商谈珊瑚的事,去了茶庄,罗掌柜说你有事,让我明?日去。”贺勘说着,“我觉得?蹊跷,便就过来看看。” 孟元元无奈,定然是罗掌柜将地址告知贺勘的:“我哥呢?” 正问着,就见院子西面的墙头翻进来两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孟修筠和他?的那个仆人?。 贺勘似乎一点儿?不意外,站在门前看着墙下的孟修筠,同时?嘴里讲着孟元元的疑惑:“市舶司里有我的人?。” 孟元元恍然,定然是刚才围上院子的时?候,贺勘的人?将孟修筠先接应了出去。那样的话,涂先生?把院子翻过来也?找不到人?。至于出了院墙,外面能藏身的地方就多了。 “哥,”她快步跑去墙下,抓上孟修筠的手臂,“你没事罢?” “没事儿?,”孟修筠笑?着摇头,而后看着缓步而来的贺勘,后牙咬了咬,“贺大人?,好久不见。” 贺勘停在三步外,落在的雨丝在他?的雨披上迸溅着:“十年?了罢,孟公子。”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中间?的孟元元左右看看,便就明?白?两人?大概之前是认识的,只是她小,记不得?了。 “元元,你去屋里等着,”当着孟修筠的面,贺勘过去拉上了孟元元的手,“我和大哥有事相商。” “你……”孟修筠看见妹妹的手被一个小子拉住,当场起了一股无名火,很不得?上去将两人?拉开。可再看妹妹,似乎是愿意的,也?只能叹了口气。 孟元元知道贺勘一向?有分寸,便说了声好,自己转身回去了屋中。 雨势不减,也?不知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两个人?男人?到了就近的屋檐下,之间?依旧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贺勘如今也?算明?白?过来,到底是谁要带走?孟元元,也?知道她那日所说的无法跨越的隔阂是什么。他?看着孟修筠,心中坚定,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走?,哪怕对方是她的亲人?。 “贺大人?想做什么?”孟修筠想开了口,眼中晕染出复杂,“把我抓起来?” 贺勘薄唇抿直:“不是,只是想把话都说清楚。” 他?知道外祖当年?和孟襄私下有过接触,但是具体?是什么并不知道。如今孟修筠回来,若是将两人?知道的合起来,那么十年?前的真相就会更加清晰。 “我没什么好说的,”孟修筠冷笑?一声,直接拒绝,“你也?想像陆致远那般,再祸害我们孟家一次?” 贺勘皱眉,听人?这样说话,似乎与他?心中猜想的差不多。 “我只是想彻底的解开,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他?声音清淡,一字一句,“我不可能让你带走?元元,她是我的妻子。” “着实可笑?,”孟修筠将人?的话打断,话中几?分生?气,“据我所知,你俩的婚事可不作数。再者,我们孟家也?不想攀附你们士族的高门。” 面对孟修筠的激烈,贺勘反而很镇静:“带她走?,你能给她什么?安定的日子,喜欢的生?活,她会觉得?开心?” 一串的问话抛出去,孟修筠无言以对。大概在船沉没的时?候,他?和父亲余生?就只能隐姓埋名……而他?六年?来终于冒险踏上家乡的土地。 “其实你也?想回来的,是罢?”贺勘继续问,“岳丈大人?,你的妻子,乃至你以后的孩子,你都不为他?们想吗?岳母的坟墓在红河县,身为儿?子,不能去祭奠。” 字字句句犹如利刃,在孟修筠的心头一下下的划着,鲜血淋漓。身为孟家的儿?子,他?竟然什么都没担负起来吗?如今还要拉着妹妹,一起隐姓埋名。 他?想到了妻子雅丹,她身上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将来孩子问他?,关于家族的事,他?该如何解释? 见人?沉默,贺勘知道孟修筠也?是有血性的人?,只不过身上背负的太多,以及当初对大渝朝廷的失望。 “大哥,想听听这些年?我查到了什么吗?”他?开口,先把自己这边的态度摆出来,“元元也?在找真相,我还真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小女子,性情如此坚韧。” 说起自己深爱的妻子,贺勘总不自觉的会柔和语气,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爱。 孟修筠眉间?松了松,往屋门那边看去。要说他?最愧疚的人?,就是小妹,十岁是被家人?宠爱的年?纪,可她却?经历了那么多。 “珊瑚,”贺勘直接说出来,便见着孟修筠脸上显出惊讶,“现在好好地。” “那个东西,”孟修筠双手成拳,咬牙切齿,“根本不是祥瑞之物,明?明?因为它死了那么多人?。” 送去京城给太后贺寿,这样罪孽满满的东西,真是适合做寿礼吗? 贺勘眉头一蹙:“所以,不管是孟家还是陆家,都不能白?白?的背上罪名。孟家无有私通海寇,陆家亦没有贪腐纳贿。” 话到这里,他?相信孟修筠能听出何意,也?会做出选择。 屋中。 孟元元站在屋门下,偶尔会看去那边檐下说话的两个男人?,心中些许忐忑。 也?有一会子功夫了,她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后来,贺勘回到屋里的时?候,告知她孟修筠已经离开。 孟元元冲到门外,果然院子里再次变得?空荡荡。 “放心,大哥不会有事。”贺勘安抚一声,遂把人?抱来怀中,扣着她的后脑摁在胸前。 孟元元点下头,想起了那辆暗处的马车:“市舶司的人?为何会过来?真的是冲着大哥来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贺勘看去外面的黑夜,“可能那人?也?知道,宝物将再次现世。” 该来的总会来,这次且看谁最后会赢。 。 仍旧阴雨,这样的天气已有半个月,停停下下的,权州府俨然成了一座雨城。 驾马车的明?叔,前两日捡了一只狗,膘肥体?壮的。他?说暂时?先养着,等狗主人?找到了,就还回去。 那狗子并不是一般人?家的看门狗,体?型很大,让人?老远见着就害怕,罗掌柜辨识一番,说这狗是北面关外的獒犬,帮忙放牧,很是聪明?。 虽然这蒙獒看起来凶恶,却?很是喜欢孟元元,总是摇着尾巴围着她转。 明?叔拉着小伙计,与人?讲着城里新鲜事儿?,说是权州府里有一株万年?的珊瑚树,通体?红艳如火。小伙计笑?他?瞎说,根本不信什么万年?的东西。 一听这话,明?叔不乐意了,便就说那珊瑚来自东海,藏在某处云云。 孟元元正好走?出茶庄,听见明?叔的话,脚下一顿,不由往北面望去。那边正是灵安寺的方向?。 门前的水坑积了半个月的水,罗掌柜终是看不下去,去对面铁匠铺要了一把铁锹,与伙计一起推了一车土过来,将水坑填平。 灵安寺。 禅房中,觉摩坐在蒲团上打坐,神态安详。 围坐着的一圈僧人?脸上悲戚,手中敲着木鱼诵经,唱出来的声音完全掩盖了外面的雨声。 孟元元站在角落里,看着远岸去了觉摩身旁,随后跪倒在地。 “尊师,圆寂了。” 木鱼声和诵经声俱是停下,整间?禅房安静下来。那位德高望重的天竺高僧,坐化?圆寂,脸上带着悲悯的笑?。 外头的铜钟被敲响,咣咣的震得?山摇。 孟元元从禅房里出来,心中悲戚。想起贺勘的话,他?说觉摩或许也?在等这一刻。 她看去那条蔓延至远处的官道,想着一个时?辰之前运走?的珊瑚。是否现在已经顺利上了洛江? 那件东西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还是要送到京城去。而这只是第一步,珊瑚现世,接下来扯出来的就是十年?前的往事,牵扯着陆家与孟家。 天擦黑的时?候,孟元元坐着马车回城。 大概是知道了大师圆寂的消息,他?的信徒们纷纷赶来灵安寺,这是轰动权州的事儿?,甚至知州也?来了。 马车逆流而行,走?得?并不顺畅。 明?叔的话较往日少了很多,只是嘀咕一声:“市舶使的马车也?来了。” 孟元元往车帘上看了眼,贺滁也?来了吗? 回到城中后,她什么也?做不下去。宁氏过来,问她那门官司的事儿?,只说孟遵定然从中做了什么,让孟元元赶紧做打算。 孟元元现在哪能管得?上官司的事儿??全部心思是贺勘,因为正是他?护送着珊瑚出了权州府。 宁氏见她心不在焉,便嘀咕两声离开了茶庄。 不好让人?看出什么,孟元元还是按照平常的时?辰回到家。偌大的宅院,走?进去时?,觉得?有些冷清。 惜玉已经离开,而今晚贺勘也?不会过来,只有她一个人?。 晚上,雨竟然停了,天边隐约冒出几?个星辰,金闪闪的。 孟元元小眯了一会儿?,便就再也?睡不着,弹着阮咸等天亮。 东边天空开始发?白?,孟家的大门被敲响。 孟元元披好外衫,几?乎是跑到了前厅,手把着门边,看着管事领着一个人?进来,正是与贺勘同来权州的同僚。 “孟娘子。”那官员二十多岁,大概也?是与贺勘同批的进士。 孟元元站好,规整的与人?行了一礼:“大人?,请里面坐。” 年?轻官员忙摆了下手,道:“洛江上出事了。贺大人?的船遇上水匪,在江中翻了。” “翻船了?”孟元元身形一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呢,也?么样了?” 第84章 天将明?未明?, 四下还残留着多日留下来的湿潮。 “贺大人他,”年轻官员语气一?顿,往孟元元面上看了?看, 才叹了?声,“人也落进了?江水中。” 孟元元身形一?晃, 还是跟出来的婆子伸手扶住。 “落水?”她嘴边喃喃,似乎并不相信这些。 官员别开眼,似乎不忍去看她脸上的悲伤:“是船碰上了?水匪,这些天因为落雨, 江水暴涨,水流湍急……孟娘子先?莫要担忧, 当地的官府已?经?派人去搜救。” 孟元元垂下头,好似已?经?听不到边上的人在说什么, 只是冷冷的盯着地面。 “孟娘子, ”官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只能道?,“有什么进展,我会过来告知的。” 说完,人就?离开了?孟家。 “这, 这可如何是好?”婆子长叹一?声,“大人不就?是去接中书令大人吗?这群水匪连官船都?敢劫吗?” 孟元元只觉浑身脱力, 嘴唇紧紧抿着。水匪再?嚣张, 也不敢轻易动官船, 那只能说是早有预谋。 这次贺勘运送珊瑚,便是打着迎接中书令的名头。之前?, 三名官员在这边查市舶司贪腐,越往深里查就?越是心惊, 甚至牵扯到久远之前?,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得了?的。贺勘提议上书耿相,告知官家定夺。 耿行,任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总理全?国政事。身为宰相的他深感此事重要,便奏请官家,指派了?二品中书令前?来权州。 而当年陆家的事儿,也多少的牵扯了?些出来。贺勘以?自己和陆家有关联为由,决定不再?插手市舶司的贪腐,自请去接中书令。也作是避嫌。 实则,这正是他与孟元元商议的送珊瑚出城办法。 孟元元站在门边,挥退了?婆子,自己看着外面,直到东方大亮。 一?整日过去,那官员没有来过。 穆夫人闻讯过来,安慰着孟元元,也通过自己的门路去打听,并派人去驿馆问消息。 她看着坐在桌边的孟元元,人就?是安静的擦着一?枚簪子,簪头是红珊瑚,看着也算别致。 穆夫人怕孟元元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干脆一?直守在这儿。 不知为何,天虽然放晴了?,可是权州府始终还像是弥漫着阴霾般。 大概是灵安寺的觉摩大师圆寂,城中的信徒纷纷前?去,更说是要为大师塑成金身。因为,觉摩寿命有一?百几十了?,并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坊间有传言,大师是成佛了?。 所以?,也就?甚少有人去关注洛江上水匪的事。 一?直过了?两日。 孟元元终于从自己的房中出来,乍然站到阳光下,明?亮晃得眼睛睁不开。 “我的好元元,你可出来了?,”宁氏皱着眉,上来就?是一?串的话?语,“孟遵昨儿又去我那儿了?,嚷嚷着让我好看。” 耳边女人的说话?声很是聒噪,孟元元有些头疼:“他说什么?” 闻言,宁氏仔细打量起孟元元来:“你跟婶儿说实话?,贺大人到底找到了?没?孟遵说人淹死在江里了?。” 孟元元眉间一?皱,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苍白一?分:“官府都?不敢明?确的事儿,他敢肯定?” “那倒是,”宁氏愿意站在孟元元这一?边,多少也有贺勘的原因,“孟遵说你手里有把什么钥匙?还骗我过来问你套话?,说偷过去给他,旧账就?一?笔勾销。” “钥匙?”孟元元认真看去宁氏。 “是真的?”宁氏笑笑,眼中一?抹精光,“跟婶儿说说,是什么钥匙?” 孟元元面上平静,心知宁氏这人就?是个墙头草,保不准就?会倒去那边,眼里看见的只有利益。这种人交道?起来,说起来也容易,便是给点儿小便宜。 “四婶想知道??”她话?语一?顿,“到时候别吓着就?好。” 宁氏笑容一?僵,不禁就?想起官船被劫。心道?自己个妇人,万一?知道?了?掉脑袋的事儿,遂也收起了?好奇:“婶儿说笑呢,就?是过来让你小心,孟遵这两天有些不对劲儿。” 孟元元点头。 人都?能说出钥匙的事儿,那还真是太不对劲儿了?。孟遵这么快露头找钥匙,那么珊瑚已?经?到了?那些人手里? 。 洛江边,一?艘京城而来的官船正停靠在渡头。 连日雨水,江面上涨,江水浑黄,少有船只在江上往来。官船亦不敢轻易前?行,想避过江水最湍急的时候。 不管是船上还是渡头,有不少的官兵守卫,神情严肃,个个威武如雕像,可见这船上的官员非同?小可。 便是,由宰相耿行提议,官家亲自指派,前?往权州督办市舶司贪腐的中书令梁大人。 梁中书年届五十,精神爽朗,寒门出身的他,两袖清风,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官职,百姓拥戴。当今官家更是明?言,梁中书乃朝中抵柱。 派这样的人前?往权州,可见官家对事情的重视。 此时,船舱内,梁中书看着手中的文记,皱眉不展:“便是这株珊瑚?的确和当年那副画一?般无二。” 他看着孟襄的亲笔文记,回忆起十年前?。太后大寿,官家想以?珊瑚为寿礼。宝物珍稀,需要路上好生运送,先?送进京的是珊瑚图,而他有幸看过。 “是,”书案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微微颔首,“这株珊瑚一?直被孟家放在灵安寺,由觉摩大师守看。如今,终于再?次现?世。” 梁中书抬眸,放下手中文记:“贺大人这番辛苦了?,官家不会想到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书案前?的正是贺勘,本都?说他人卷进了?洛江,可是现?下完好的站在房内,只是未着官服。 “上一?回宝物现?世,伴随着鲜血与屠戮,只希望这回可以?避免。”他淡淡道?,因为这件东西?,陆家和孟家实在失去了?太多。 梁中书知道?贺勘是陆致远的外孙,自然深知陆致远为人,并不会做出贪腐之事。只可惜当初他人微言轻,压不住朝中讨伐的声音。 “贺大人确定知道?珊瑚是被何人劫走?”他问,不管是市舶司的贪腐,还是这株火珊瑚,说到底都?是连在一?起的。是谁给了?这些人的胆子,甚至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贺勘面色清明?,坚定点了?头:“知道?。” “好,果然年轻有为,”梁中书眼中露出欣赏,从书案后站起来,“若是此事办成,老夫一?定向官家禀明?贺大人功劳。” “不敢,是下官该做的,”贺勘很是谦逊,“是大人清明?,知道?我姓贺,还选择相信下官。” 梁中书笑着摆手:“贺滁是贺滁,你们只是同?宗罢了?,无需在意这些。来说说,这整件事儿,你是怎么做的?” 船身晃着,窗外是滚滚的江水,奔腾往东。 贺勘颔首,一?身青色衣袍,身子挺拔:“出城之前?,我让人故意放出消息,说是珊瑚在权州城。对方势大,定然轻易就?会得到消息。” “的确。”梁中书点头,“可是东西?被劫走了?,如何能找得到?” “需要有钥匙,”贺勘回道?,眼中尽是自信,“是觉摩大师亲自做的锁,若强行开箱,里面的宝物会被毁坏。所以?海寇抢走箱子的时候,连着钥匙也抢了?去。” 听到这儿,梁中书觉得不对劲儿:“钥匙都?没了?,东西?还能找回来?不是水匪么,怎么成了?海寇?” “那日落水时,亲耳听见有人用东番话?交谈,是以?确定。”贺勘也不急,仔细讲解:“因为有两把钥匙,拿走的那把只能开第一?层门。而我就?在第二层的门上面,涂了?一?层药粉。只要那人打开过第一?层门,手上必然沾染上,这个还是从我家娘子那里想到的。” 他想起了?孟元元,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权州如何了??定然是担心他的罢。 如此,梁中书听了?明?白,不住的点头:“果然好计策。贺大人对家中娘子倒是珍爱,不忘说起她的功劳。” 贺勘笑笑:“总觉得她跟着我,受了?许多的苦。” “夫妻本就?是这样,相互扶持,会真正为对方去着想。”梁中书话?中带着欣赏。 贺勘称是。事情走到这里,几乎是明?朗了?一?半,眼下就?等着,来验证真相是否是他心中想的那样。 。 官船江上被劫的第四日,两个衙差进了?孟家茶庄。 正好孟元元在,本以?为是衙门来的,待问清才知道?是市舶司的人。 上回是借口?走私犯子,实则是为孟修筠;这回直接说茶庄与海寇勾结,让她去市舶司衙门问讯。 这一?通情况下来,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什么。 孟元元不做解释,因为这些并没有用,不如留着口?舌去市舶司。 才走出门,就?见着孟遵也在茶庄外,脸上不掩饰得意地笑,似乎这个侄女儿今日就?死到临头。 交代好罗掌柜,孟元元摸了?摸那只蒙獒的头,这才随着往市舶司去。 今日的天气也是出奇的好,日头依旧晒,但是没了?潮湿闷热,倒不觉得让人受不了?。 市舶司的衙门在城中主街位置,离着茶庄并不远,几步路程便到了?。 进到衙门正堂,偌大的地方有些阴冷。堂中长案之后,并没有官员在座,只一?张空荡荡的太师椅。 孟元元才站好,就?发现?孟遵也跟了?进来,这就?越发证明?了?她心中所想。当年,必然是这位二叔得到了?关于珊瑚的消息,告知出去,她家才遭了?祸端。 只是,贺滁这般,在其?中又是什么干系? 这时,涂先?生从照壁后绕出来,站在台上往下扫了?两眼:“孟娘子,孟先?生,到内堂中来罢。” “是否不妥?”孟元元张口?问道?,四下看看正堂,“问讯不该是在正堂吗?这里怎无衙差,也不需做记录吗?” 她说的这些,自然是进衙门问讯,该有的一?套流程。如今正堂连个人都?没有,明?晃晃的让人觉得奇怪。 “市舶使身子不爽利,故而如此,”涂先?生没有耐心的道?了?声,“进内堂来罢。” “是。”孟遵谄媚的应了?声,随即迈步先?走出去,而后绕过照壁进了?内堂。 孟元元双手端在腰间,唇角抿了?抿,随后毅然也跟着进了?内堂。 较之正堂,内堂这边似乎更加阴冷。明?明?外面日头猛烈,偏得这里让人觉得森冷。 一?侧的太师椅上,贺滁坐在那儿,身着青褐色官服,未着官帽,看上去并不像身体不爽利的。 “大人,人带来了?。”涂先?生弯下腰,在人耳边轻声道?。 贺滁坐正身子,往站着的两人看了?眼,也就?开了?口?:“孟元元,你与海寇私下交易,私货囤积家中。公然违反大渝朝律法,市舶司有权前?去搜查。” 孟元元看过去,心道?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恐怕家里已?经?开始搜了?罢? 什么海寇的私货,怕是人想找的是别的东西?罢。 按理说,这个时候被冤枉了?,总该说几句话?来辩解。可孟元元深觉无用,或许从那日贺滁的人去追捕孟修筠,就?证明?已?经?被这些人盯上。 “没有话?说?”贺滁打着一?副官腔,至少面上还肯做出一?副公正模样。 说着,一?只手抓上另一?只手,挠了?几下,嚓嚓的声音有些明?显,脸上同?样闪过难受。 孟元元看了?眼,察觉贺滁的手肿着,上面布着些米粒大的红点子,恰似当如贺勘手臂上被蚊子咬的那样。 “民女想问一?声,是什么样的私货?我们茶庄是做海贸生意,但都?是往外面出,卖货去海外,并不做往内销的生意。” 这些人真是,找借口?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那可不一?定,”孟遵插上话?来,“说不准就?是拿着茶庄打掩护,暗地里做走私的事儿。” 孟元元皱眉瞅了?眼这个二叔,为了?除去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二叔这样清楚,是之前?做过?” “胡说!”孟遵狠狠瞪眼,如今就?孟元元自己一?人,那贺勘早就?藏身洛江,恨不得上去直接将她踩死。 “行了?,”贺滁忍下手上奇痒,出口?打断两人,双手分别搭在椅扶手上,“到底有没有,查查便知。若冤枉了?孟娘子,市舶司自然会致歉。” 这些话?说出来,孟元元一?个字都?不信。 “大人,”涂先?生适时开口?,“为防走漏风声,属下以?为当把孟家所有相关人等,尽数控制起来。” 孟元元看过去,眼中愤怒又不可置信。除了?她,怎么家中仆从,茶庄中人,也要一?起算上? 下一?瞬,贺滁想也不想的点头,道?声也对。 “不过,”涂先?生话?头一?转,看向孟元元,“要是孟娘子自己说出来,大人也会明?察秋毫。” 所有话?都?是涂先?生代为来说,贺滁只是嗯了?声:“是这样,孟娘子指不定是被旁人利用了?。人心险恶,辨识不清。” 孟元元心中发笑,然面上仍做不知:“不知大人想找什么?” 见她如此,贺滁给了?涂先?生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往前?一?步:“我们大人在找一?把钥匙。实不相瞒,是大人查到线索,贺勘大人遭难是海寇所为,人或许不幸已?经?落到贼手。也因此,我们才怀疑娘子你。” “他,被海寇带走了??”孟元元问。 见她开始紧张,涂先?生也是叹了?一?声:“贺编撰是咱们贺大人的侄子,大人当然挂心。听说那些海寇在找什么钥匙,娘子要是知道?就?拿出来,大人这边也好想办法。” 整个后堂顿时一?静,孟元元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彼此间一?唱一?和的,红脸白脸黑脸齐齐上场,时而恐吓时而哄骗。若是一?个心力不定的女子,此时一?定彻底慌了?神罢。 “没有,”她清凌凌的声音说道?,字字明?白,“我不知道?什么海寇走私,更不知道?钥匙,大人想查便查罢。” “啪”,贺滁面色沉下,一?张拍在桌面上,鼻尖送出一?声冷哼。 涂先?生当即呵斥一?声:“大胆妇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孟遵跟着搭腔,指着孟元元,“大人,她就?是嘴硬,让她挨上板子什么都?会说。” 贺滁眯了?眯眼,瞧着几步外瘦弱的女子:“可惜咯,一?个美?人儿打残了?,以?后有哪个郎君会要?” 孟元元仍是不语,左右那什么钥匙交出去,也是死路。 “罢了?,”贺滁抓了?抓发痒的手背,心情很是烦躁,“拖下去打。” “打板子?市舶司里可以?用刑吗?”孟元元开口?,瞪着双眼,“就?算真的牵扯上案件,那也是要州衙来审。” 市舶司,只是打理海上经?贸的衙门,什么时候可以?随意对人审讯了?? 涂先?生奇怪的笑笑:“孟娘子太天真了?,莫要忘了?今天是谁在跟你说话?。一?个小小权州府州衙,管得了?京城贺家吗?” 说完,拍了?下双手,下一?瞬从外面进来两个衙差。 “绑起来,带下去打。”涂先?生面上一?狠。 “对,”孟遵也跟着咬牙切齿,恨不得指上孟元元的鼻子,“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两个衙差过来,便往孟元元身上套绳索。 正在这时,一?个人大步迈了?进来,后堂的人不禁全?看过去。只见那人身高腿长,一?套修身衣袍,很是干练,正是去给贺滁办事回来的穆课安。 “表妹?”他看着孟元元,以?及挂在她手臂上绳索,眉头随之皱起,眼中起了?怒火。 贺滁没想到人会这个时候回来,提醒般的咳了?声:“穆都?吏这是什么规矩?不通传就?传进来。” 穆课安好歹抱了?下拳:“大人,卑职是有要事通禀。” 幸好是听了?明?叔的话?直接进来,等着通传,孟元元早不知被带去什么地方了?。他不急着帮孟元元,而是先?说出自己进来的原因。 “快说。”贺滁显然是没了?耐性,尤其?双手的痒意,根本不是表皮原因,更像是肉里的痒,甚至是发自骨头中。 穆课安上前?两步,往孟元元看了?两眼,确定人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中书令梁大人已?经?到了?权州,此时应该快到市舶司了?。” 眼可见的,贺勘脸上浮出惊讶:“梁中书?他不是困在洛江上吗?怎么可能过来。” 江水上涨,官船没有走动,说是等水退下。他这边一?直有梁中书那边的消息,怎么会人就?突然到了?权州? 穆课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听说是走旱路来的,周折了?些,不过路上顺利。” 正说着,正堂传来说话?声。 后堂这边的人根本无从反应,眼见着苏知州就?率先?进来,一?脸堆笑:“贺大人,中书令梁大人来了?。” 随后,身着暗红色官服的梁中书走进后堂,随之四下扫了?眼,看到了?被绳子捆住的孟元元,不禁疑惑一?声:“是本官来的不巧,耽误市舶使了??” 后堂中乍然多了?不少人,生出拥挤的感觉。 孟元元看去梁中书,是个看上去相当严肃的人:“大人,民女冤枉!” 她大喊一?声,压住了?整个后堂的声音,眼神也往梁中书身后看,可是没有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身影。 “哦?”梁中书不禁一?笑,与一?旁的苏知州笑言,“这喊冤之事不该归你的衙门管吗?怎的跑到市舶司来了??” 苏知州一?脸不解,询问一?般看去贺滁:“贺大人这是何故?这小娘子是犯了?何事?” “私通海寇。”贺滁从座上站起,顿觉头疼得厉害,“市舶司有权追查。” 闻言,梁中书点头,有些赞成道?:“为了?大渝,这等事情是该谨慎,细查也好。” 贺滁瞪了?涂先?生一?眼,道?:“还不把人带下去?” 涂先?生赶紧应声,对着两个衙差使眼色,将孟元元带下去。 “且慢,”梁中书往前?踱了?两步,站去贺滁面前?,“本官这里也有一?件关于海寇的事,不如和市舶使一?起听听,万一?是一?伙人所为呢?咱们也好早想办法,除之。” 贺滁盯着来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里如何不愿,可是仍需答应:“自然,就?依中书大人之言。不知,大人所说的海寇,是什么事情?” 梁中书笑笑,严肃的脸上一?双有神的眼睛:“是因为一?件稀世宝物,被海寇自官船上掠走。” “哦?”贺滁两只又肿又痒的手背去身后,顺着说道?,“如此大胆,是该狠狠打击。” 梁中书赞成的点头:“还好,本官这边已?经?找到线索,料想那些贼子也躲不了?多久。”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思各异。涂先?生不禁就?往贺滁看了?眼,多少露出些心虚来。 梁中书与贺滁面对而站,旁人或许感觉不出什么,但是两人眼神中早已?有了?几番来往。 倒是不明?就?里的苏知州站到两人中间,道?了?声:“梁大人才来权州,就?说来市舶司与贺大人商议。要说这些海寇,权州的百姓可是深受其?苦,尤其?是出海的商船,碰上了?就?是九死一?生。” 贺滁此时也镇静下来,将无关人等遣出了?后堂,并邀梁中书落座上首位置。 “说起来,本官这次前?来,机缘巧合之下竟是救下了?贺勘贺编撰。”坐下后,梁中书也不磨蹭,直接明?言,“那些海寇劫击官船,谋害官员,当真十恶不赦。” 说出贺勘名字的时候,在场不少人面露惊讶,有心虚的,有惊讶的。 而心中最为激动地,当属孟元元。多日的煎熬等待,终究等到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 眼睛没来由发酸,她就?知道?,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一?手布下的棋局,怎么可能自己出事? 也正是此时,又有人进了?后堂来。 年轻郎君芝兰玉树,身着绯色官服,神色清明?。就?这样稳步走进来,姿态端正的对在座几位官员行礼。 “见过诸位大人,下官已?经?确定劫官船之人是谁。”贺勘抬眸,首先?看去最边上那抹纤细的身影,是他一?直挂念的妻子。 他回来了?,这次所有事情以?及恩怨,便来个彻底了?结。 第85章 梁中书与贺滁并排而坐, 中间隔着一张茶桌。 以?两人为中心,后堂中的人分站在两边,俱是看着站在中间的贺勘。有人疑惑, 有人震惊。 “贺编撰但说?无妨,”梁中书瞅眼贺滁, 淡淡一笑,“贺司使如此关心海寇之事?,定当会仔细听取的。” 贺勘称是,身子站得端正:“劫官船的人是海寇无疑, 他们是冲着船上的火珊瑚树而去。便就是十一年前,官家想?献给太后的寿礼, 出自东海。” 一语落地?,堂中一静, 众人无不惊诧。 尤其是苏知州, 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多年来不曾升迁, 也是受那件事?的连累。 “珊瑚?”苏知州差点掉了手中的茶盏,好容易稳住,“贺编撰,这可不能乱说?啊!” 贺勘颔首:“下官熟知本?朝律典, 自然不敢胡说?。当年为了避免珊瑚被贼人掠走,是我家的岳母大人, 费尽心力交由觉摩大师保管。直到?师寿限将尽, 才将我娘子叫去灵安寺, 将过往和盘托出。” “觉摩大师?”苏知州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阵悲伤, “贺编撰不如明确说?出,让诸位大人也听个明白?。” 贺勘环视四下, 过程中与贺滁对上目光。所有人都说?这位伯父欣赏他,想?提携。只有他知道,当初在洛州时,这位伯父没少问他关于陆家的事?,还拿出珊瑚让他辨认。 那些,岂不是对他的试探? 有了苏知州的话,贺勘也就一五一十说?出当年的事?。陆致远如何收到?京城来信,说?那珊瑚本?是有主的,不能送去京城,后来陆致远将珊瑚交于孟家保藏,自己却因此被人陷害。又是四年后,有人查到?珊瑚在孟襄手里,孟家因此而败落。 所有人都没想?到?,珊瑚在灵安寺。 “自然,”梁中书开了口,“不能只听贺编撰一家之言,本?官已经派人前往琼州,若今日这些话对不上,贺编撰也得承担后果。若是对上,本?官自当一五一十禀明官家。” 一旁,贺滁脸色越发不好看,却也只能附和称是。 只有苏知州仍旧云里雾里,问道:“适才,贺大人说?能找到?劫官船的人,如何做?” 闻言,贺勘看过去:“劫船便是为那珊瑚,只是装珊瑚的箱子,是觉摩大师做的锁,并不是一般人能打开的。” “对,”苏知州叹了声,语气中全?是遗憾,“大师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却依旧为此辛劳,真得道高僧也。” 众人现在并不想?听苏知州感慨,纷纷等着贺勘接下来的话。 只见?贺勘面色不变,声音清朗,眼睛有意无意往贺滁的位置看:“话说?箱子有两道门,两把锁。被劫走后的宝物,肯定是送到?幕后主使手中。” “自然。”苏知州道声,发现别人都安静的听着,他清清嗓子闭了嘴。 只听贺勘继续道:“他自然不会想?到?箱子有两道门,所以?还是打不开。而且,第二道门上抹了一种玉斯国的巫毒。当然,这不是觉摩大师所为,是我为了宝物安全?,自行涂上的。” 梁中书嗯了声,目光中很是欣赏:“所以?,别人谁也沾不上这种毒,只能是那幕后主使人。” “是这样。”贺勘肯定的颔首。 “玉斯国?”梁中书念叨着这处地?方,“便是离着天竺与注辇很近的岛国,贺编撰说?说?那毒是何症状,咱们也好快些寻找拿下。” 贺勘不急不慢:“那毒倒不会致命,只是手若碰上便会奇痒无比,一日并无症状,两日冒出红疹,三日双手肿疼,若是五六日的话,便会开始溃烂。” 他说?得轻轻巧巧,众人却听得心惊。尤其是涂先生?,不自觉往贺滁手上看,身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自己的双手也开始发痒。 苏知州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想?到?什么:“贺编撰是说?,现在就去药堂药铺,查找谁买过止痒药?” 一旁的梁中书蹙了下眉,只道:“玉斯的巫毒由本?国毒虫所制,普通的止痒药根本?不顶用?。” “说?的是,”苏知州点头,无意间瞥见?了贺滁正往身旁收手,“贺司使的手……” 其实早有人看见?,只是都不敢说?。贺滁的双手,和贺勘口中所说?的情况,一模一样,此时肿得厉害,还布满了红点子。 “我这是被蚊虫叮咬所致。”贺滁皱眉道,心中已然慌乱。 但是仅凭这双手,就想?定他的罪名,未免太过天真。 苏知州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笑笑,又道:“这要是去查谁手肿,太费事?,万一那人离开权州了呢?” “苏大人所言甚是,”贺勘接话,“所以?还是要先找到?珊瑚,那样一件东西,应该是出不了权州。而且当初有人沿江看到?,那艘匪船就是在权州附近消失的。” 关于查找东西这类案件,就是苏知州的职责,当场神情就严肃起?来:“只是地?面太大,找寻起?来相当麻烦。” “不碍,”贺勘道,“我有办法。” 苏知州惊讶之余,像是看到?了救星,马上从座上站起?来,对着贺勘就是深腰一礼:“贺编撰指点,这可是一件大事?,莫要让那些贼子将东西带出去才好。” 当年因为这件事?,他的官运就停住了,而且还不敢往外泄露一个字,如今这般,颇有些想?要一雪前耻的意思。 贺勘回礼,随后看这后堂中的人:“这事?非同小可,万不可泄露出去,是以?在座的各位可能要留在这儿了。” “自然。”梁中书应下,随后给了随自己而来的侍卫一个眼色,后者颔首会意,大跨步出了后堂。 没一会儿功夫,这里的每一道门被人守住。 一共有六个人从后堂出来。梁中书,苏知州,贺滁,涂先生?,以?及孟元元和贺勘。之所以?有孟元元,是因为贺勘说?需要她家中的一件东西相助。 六人才出来,守卫便将后堂的门锁上。直到?珊瑚找到?前,这些人无法出来。 “贺编撰想?要做什么?”贺滁终于开了口,眼中毫无温度。 贺勘面对这个伯父,面色清淡:“下官差点儿葬身洛江,自然是查出真相。那珊瑚从我手上丢失,也是我的过失,将功赎罪罢。” 说?完,也不再理会,眼神示意兴安。 兴安会意,跑过来道:“回大人,蒙獒已经放出去了。” 跟着兴安,一行人最?后到?了码头,是一处边缘地?方,正靠着一艘船。 “就是那艘船,”贺勘抬手指过去,“东西便在船上。” 那艘船不说?大也不说?小,一般的商船,并无特殊之处。现在已经被贺勘的同僚带着官兵围住,一旁,明叔的手里正牵着那只蒙獒。 孟元元才明白?,当初贺勘送来这只狗子,原是为了这般。 事?态严重不敢耽搁,不由分说?,几人先后上了船。 船上只有几个船员,也很是配合,不吵不闹。 兴安此时牵着蒙獒走上甲板,神情自若,狗儿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后面更是进?了船舱。 “这是为何?”梁中书问。 贺勘眼见?兴安走进?船舱,自己收回视线:“蒙獒嗅觉灵敏,我在箱中还放了一个茶包,只要它寻到?气味,便会找到?。” 说?着,他看着身边的妻子,茶包便是那日她做给他的,也让他想?到?了这个办法。 梁中书难得起?了笑容:“环环相扣,果然缜密。” “大人请看,”贺勘从同僚手中接过一本?书册,正是市舶司登记的停靠码头船只信息,“这上面并没有这条船的记录。” 梁中书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而后抬眸去看贺滁:“贺司使,这是怎么回事?儿?” 贺滁已然没有了刚开始的镇静,瞅了一眼便道:“这些偷懒的东西,回头下官会好好彻查。” 一句话,将自己撇了干净。而后面,跟随的涂先生?早就脸色苍白?,身体?开始发虚。 这时,船舱内传来几声犬吠。 甲板上,几个人相互看看,遂抬步往船舱里去。等到?前面的人都进?去,后面贺滁还站在原处。 贺勘的那名年轻同僚,此时带人守在跳板处,神情严肃认真。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涂先生?到?了贺滁身边,小声问道,音调难掩颤抖。 贺滁冷哼一声:“管好你的舌头。” 涂先生?吓得缩了脖子,低下头去,下一瞬惊得睁大眼睛:“大,大人,你的手……” 贺滁正手痒难耐,抓了两下。闻言抬头来看,手背上已然破皮,流出些似黄非黄的水。突然想?起?了方才市舶司后堂,贺勘的话。 “这是巫毒发作?了罢?”涂先生?不禁后退,生?怕那流出来的脓液沾染到?自己。 “慌什么?”贺滁本?就压抑,现在被这人搞得一惊一乍,当场揪上了涂先生?的衣领,拽至眼前,“想?死!” 涂先生?哭丧个脸,到?了这一步,其实已成定局。要说?在后堂时还能挣扎一番,可到?了这船上,分明是彻底栽了,剩下的就只是拖出那只箱子。 果然,船舱的门打开,一只不小的箱子被小心抬了出来,摆放在甲板上。 阳光下,箱子上有一枚精巧的锁。 贺滁彻底愣住,一手甩开涂先生?,后者跌在甲板上,连滚带爬的想?下船,却被官兵当场拦住。就是那几个船员,此时也被控制在船头。 这片地?方,现在俨然已经被梁中书的人控制。 贺滁后知后觉,其实自己早已经暴露,只是贺勘在一步步引他出来,指证他。那个他以?为掌握好,便可以?当做棋子的同宗侄子,如今看来,他才是对方的棋子。 “贺大人,也过来一起?看看罢。”苏知州唤了声,眼中有疑惑,也有复杂。 或许到?了这儿,他也已经看出了什么。 贺滁只能僵硬上前两步,盯上那只箱子,随后就看见?贺勘蹲下,轻易打开了第一道门。 所有人看着,第一道门拉开,里面是第二道门。门上根本?没有锁,而只留着一个小小的孔洞。只要打开这扇小门,那传说?中的稀世瑰宝便可见?到?天日,同样,也就因此而将这整桩事?情尘埃落定。 “贺编撰,钥匙在哪儿?”梁中书问。 “大人稍等。”贺勘说?着,走到?孟元元面前。 当着众人,他拉起?她的手,随后自身上取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药液倒去她手心上,自己帮着给她涂揉开。 “有劳娘子了,那些痒药不会伤到?你。”他看着她笑吗,声音轻柔。 孟元元手上有着凉意,终于能和他说?上一句话:“都要过去了吗?” “是。”贺勘颔首。 孟元元嘴角莞尔,忧愁的眼睛重新焕发明亮。她抽回自己的手,随后自发间拔下一枚簪子,便是那钗头为红珊瑚的、贺勘在红河县时送与她的簪子。 她跟着他一道去周家吃满月酒,再到?后来,他说?那日他想?过,两人生?的女儿一定像她一样乖巧可爱。 很简单,孟元元轻巧蹲去箱子前,簪尖直接刺进?那门上的空洞内,随后攥着簪头轻轻旋转,左右各三圈。 在场的人俱是好奇的看着,眼睛都忘了眨动,只听那箱子咔嚓咔嚓的响着,像是齿轮之间的摩擦。 孟元元起?身离开的时候,箱门啪得弹开,里头仔细摆放安置之物彻底暴露人前。 一片璀璨的红色光芒自箱内散发而出,阳光下熠熠夺目。一株火珊瑚完整的呈现,树身粗壮,枝条优美细致,完全?就是自然中孕育出的独一无二之瑰宝。 所有人惊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珍宝,每一截小枝,每一抹颜色,俱在心中留下深深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感慨着,人原本?如此渺小。 “贺司使,”贺勘看去贺滁,眸中涌出仇恨,“您现在可还有话说??” 陆家那些过往记忆,如今海浪般汹涌而来。 贺滁也是第一次见?到?珊瑚,目光木木的移向贺勘:“说?什么?” 到?了这步,再怎么掩饰也是徒劳。一连串的下来,全?部指向他,即便眼下不认,他知道贺勘后面还会搬出证据。 “京城贺家百年世族,竟能做出如此之事?,”梁中书呵斥一声,声色俱厉,“本?官定然会一字不落,上奏给官家。在此期间,贺司使只能受点儿委屈,去牢中待些时日罢。” 一旁的苏知州也明白?事?情严重性,快步走去船栏处吩咐手下,将码头这边控制住,并想?向临近州府借兵。这次他可不敢大意,眼下看来贺滁居然和海寇有联系,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瘫软倒地?的涂先生?,像被人抽走了筋骨,两名官兵上去,直接给拖下了船去。 “哈哈哈,”贺滁被人围住,反而大笑几声,“这东西本?就是我贺家的,凭什么送进?宫去?” “大胆,”梁中书厉喝一声,“你劫掠官船,谋害朝廷官员,抢走贺寿珊瑚,还胆敢口出狂言。” 贺滁双目阴沉,直盯着贺勘:“你查得这般清楚,难道不知着珊瑚到?底怎么来的?” “知道,”贺勘淡淡回应,而后看了孟元元一眼,也像是对她说?的,“可巧,我岳丈孟襄前日回了大渝,从他口中,我得知了这珊瑚的来历。” 孟元元瞪大眼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父亲?他回来了? 贺勘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对着她点了下头。 转而,他面对梁中书,话语简洁明了,交代出当年的事?情。 那是孟家的船自东海返航,停在一处无人岛暂作?休整,恰巧遇到?官船追击一艘船。因为是晚上,他出来观察地?形时偶然碰上,也没在意,毕竟他们是正经商船。 次日早上,孟襄再次准备扬帆回航,无意间看见?了海边的箱子。 “里面的便是这株珊瑚。”贺勘说?着,手指去箱子,“当时,箱子内侧板上刻着四个字,贺公万福。岳丈并不知贺公是谁,将东西带回权州,直接交于了当时的市舶使,陆致远。” 后面的事?,在场几人都知道了,陆致远上书官家,权州现异宝,官家大悦,遂当做为太后的寿礼。 贺勘又道:“后来陆家出事?,岳丈才私下打听搜集,知道当日官船追击的是海寇,他们正想?偷渡进?大渝,将珊瑚送往京城。贺司使说?的没错,这珊瑚原本?是要送进?京城贺家的。” 往事?依依揭露,他查找多年,如今加上孟家那边知道的消息,两方相合,就这样一步步的揭露了出来。 “可是,”贺勘话音一顿,指向贺滁,“你们操纵朝堂,诬陷陆家是真,屠害孟家也是真。不说?勾结贼寇,就说?这珊瑚也并不属于京城贺家。” 梁中书点头,神情严肃:“当然,大渝朝律典明白?的规定,但凡进?入大渝的物品,皆要在市舶司登记,不可私自入境。贺司使知法犯法,不知京中的贺相……” “不关贺相的事?!”贺滁大吼一声,完全?没了先前的世家风雅。 梁中书倒也不和他辩白?,只道:“无妨,既然孟襄回来了,再等陆大人自琼州归来,事?情审理下来,自会明白?。” 说?到?这儿,贺勘心生?不安,毕竟外祖从琼州回来,路途相当遥远:“中书大人,是否中间时日过长?” 他知梁中书是二品,且是寒门出身,可贺家乃士族,京城内根深蒂固,再者还有京城的贺相,可是从一品的大员。 “无妨,”梁中书摆手,示意不必多虑,“本?官回去同耿相说?明,请他定夺。” 如此牵扯,那还真得让耿行出马。 想?了想?,梁中书看去被官兵押住的贺滁:“什么都该明明白?白?,贺编撰身上可还有那巫毒的解药?便给贺司使涂一只手罢,也好证明,他是否动过这只箱子。” 贺勘称是。 如此,耗费了大半日,事?情这边算是平息下来。 珊瑚被官兵运回了州衙,贺滁被关进?大牢。这件事?情太大,后面有不少等着展开,指不定还会扯出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京城贺家麻烦很大。 甲板上,日头晒着。 兴安怡然自得的牵着狗,奖励般揉揉狗子的脑袋,说?下船给买鸡腿吃。才下船去,明叔就将狗绳抢了过去,说?这狗是他东家孟娘子的。 这话似乎也没错,兴安抓抓脑袋,回头看着正下船的一对男女。 这艘船已被官兵控制,恐怕后面也会作?为指证贺滁的证据。 脚才踩上码头,孟元元迫不及待转身:“我爹真的回来了?他在哪儿?” 贺勘往四下看看,遂拉着她到?了一处阴凉僻静地?方:“元元,你暂时还是别见?岳丈罢,事?情没彻底过去,总是说?不好。” 这话也没错,毕竟当年的事?孟襄知道,且也算是人证,要确保安全?。孟元元明白?这个道理,可毕竟自己的父亲,分离五年,心中怎能平静? “那,他是不是早就回来了?”她问,“上次我哥说?有事?突然离开,是因为我爹?” 贺勘点头:“是,岳丈自然想?见?你,他……他现在很好,让我们缓上两三日再去见?他,可好?” “好。”孟元元应下,对面前的他已完全?的信任。 几日不见?,两人有许多的话想?说?。 孟元元说?前面有间茶肆,晒了大半日的,进?去坐坐。往前走,边看着身旁的人,总觉得人瘦了许多。 问他是否真的掉进?江中,他只是笑着说?没事?,不肯多说?。她知道,他怕她多想?、担心。 进?到?茶肆,茶博士热情的迎上来:“娘子来了,今日穆都吏没一起??” 孟元元道声没有,便要了上次的包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勘往那茶博士瞅了眼,遂和孟元元一起?进?了包厢。 “穆都吏,”将包厢门拉上,他还未转过身便开了口,“你和他一起?来过?” 孟元元才坐下,闻言看去门边的人:“就上回,我来找大哥的船,结果人已经离开。” 说?出来后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似乎是贺勘说?话的口气,也就想?起?他说?不让自己和穆课安走近。 这一点儿的功夫,贺勘已经到?了面前,站在桌边看她:“也是这个包间罢?” “是。”孟元元仰脸,话才出口,便见?着人俯下身来。 下一瞬他的手揽上她的腰,稍一用?力便抱上了桌面,随后嘴唇就这样被完全?吻上、裹住。连日来的牵挂与担忧,此刻化作?了完全?的接受,甚至她主动地?去挑了他的舌尖。 耳边听见?他笑了声,带着愉悦:“在官船上的时候,我有一刻后悔过。想?着万一出点而意外,回不来,这样好的元元会被别人惦记上,骗走了怎么办?” 孟元元双臂绕着他的脖颈,听着他的话,脸上羞赧的发红。 “所以?,”贺勘手落去她的膝上,勾着裙裾叠起?,“我现在很惜命,要陪你一生?。” 陡然的手指探进?,孟元元下意识更加抱紧他,身子蜷缩着勾在他身前。桌上的茶碗晃动两下,里头茶水洒出来,晕在桌面上。相逢后,彼此深爱的人,总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思念,哪怕是让她哭。 后面茶博士来续水,敲不开门,里面男子声音说?:“不用?。” 晚上,孟元元回到?孟家,贺勘有许多事?要做,回了驿馆。 白?日里,市舶司的人来家中搜过,有不少需要收拾的地?方。幸而,家中和茶庄里的人都没事?儿。 孟元元原想?着也一起?跟着收拾,奈何身子觉得疲倦,只想?躺着休息。也就想?起?在茶肆的包厢内,与贺勘之间的荒唐,她被架在桌上任他手指来回勾磨,最?后竟蹲下去吻上下面。 往回走的时候,双腿着实无力,似乎仍能感受里面有两根手指作?乱。 去了心事?,泡了澡,孟元元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很好。 次日清晨,起?来后,便想?着昨日的凌乱赶紧收拾一下,却不想?明叔那里得来一个消息。 第86章 “什么?”孟元元一脸不可置信, 以为是自?己几听错了,“贺滁在后半夜逃出了衙门?大牢?” 明叔肯定的嗯了声,手里牵着蒙獒:“千真万确, 早上碰见?穆都?吏,他也?这样说?。现在不管是州衙还是市舶司, 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 没成想,昨日还以为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面便是由梁中书主持大局,将那些过往冤屈一一揭露, 今日大早就听到?贺滁潜逃的消息。看来这位市舶使,还是给?自?己留有后路的。 孟元元走出大门?, 看去州衙的方向:“可是他这一跑,不就彻底落实了身上罪名吗?” 若是他在牢中静等?, 凭着京城贺家的势力, 定会从中周旋救人……或者也?不一定, 她便记得当初洛州贺家,那些没有用?的公子会被放弃。 大概贺滁是知道自?己的下场,除掉他,保住整个家族, 保住贺相,毕竟人死了, 嘴巴才是真的严实。 想到?这里, 孟元元不禁打?了个冷战。不管是哪边的贺家, 其实内里都?是冷漠无情的,认为没有用?的人就会放弃。 “可不是?”明叔蹲在地上, 摸着蒙獒,“可怜当年老东家和夫人, 这些人真是该千刀万剐。” 人口中说?的是孟襄和卓氏。 孟元元这厢便想起了父亲,贺勘说?人已经回来,却也?不知道落脚在哪儿,是否安全? 这时,兴安来了孟家,看见?大门?处有人,快步跑了过来。 “少?夫人,我来牵狗回去。”他轻快的步子,跑上阶台。 此言一出,明叔警觉起来,站起身来牵着狗绳就往宅子里走,完全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诶,这……”兴安指着这走远的倔老头,一脸疑惑,“还真当这狗是他的了?是当初大人觉得养在驿馆太扎眼,这才交给?他。” 孟元元笑,双眼弯弯:“明叔这不是把狗养得好好的吗?便留在这里几日。” 兴安放下手,笑笑:“要说?这狗还真聪明,看着一副凶狠,其实比人可靠多了。只是真要牵它回去,去追捕贺滁要用?上它。” “他跑去哪儿了?”孟元元问,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公子呢?” 去追捕贺滁,该是衙门?里的事儿,要贺勘的狗做什么? 果?然,兴安抓抓脑袋,犹豫道:“贺滁逃去了海上,大人说?应该是去了海寇盘踞的岛屿。” 孟元元心里一惊:“他是故意放走贺滁?” “算是罢,”兴安面对孟元元,什么话也?藏不住,干脆明说?出来,“大人说?让贺滁逃走,一来直接坐实人的罪名,二来也?可借机问海防军借兵,一并铲除海寇。” 他说?着,着实是佩服他家主子爷。 可孟元元并不这么想,海寇老巢定然易守难攻,要能轻易拿下,官军不早就去剿了?再者,那些贼寇都?是亡命徒,心狠手辣,是巨阙山那帮水匪比不了的。 “那他是不是已经跟去了海上?”孟元元问。 兴安点头:“梁中书是朝廷二品大员,需得坐镇城中,便是咱们大人去了海上。” 孟元元只觉眼前发?花,随之?出了大门?,匆匆往码头走去。 日头强盛,码头上的船工们赤膊抗货,来往于码头船上,皮肤晒得黝黑,肌肉结实。 虽然还是往常的样子,但是有明显的感?觉到?不一样,便是码头上巡查的衙差多了,且都?是神情认真。 孟元元找到?穆课安,此时人正从一条货船上下来,见?到?她时明显一愣。 “别指望我带你去海上,”穆课安大步走过来,不等?孟元元相问,先兀自?开了口,“我有很多事要忙。” 孟元元才张开的嘴,只能轻轻一叹,大概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是了解她的。 “那你知道是在哪儿吗?”她问,不能去海上,知道去了哪里也?行。 穆课安一声深色差服,双臂抱胸:“不知道。” 一看他这架势,孟元元便猜到?,他知道,只是不想告诉她:“那边的官船是要去接应的,对罢?” 她指着远处的一艘大船,已经开始起帆,一队兵士排队上了船,手中拿着长戟宽刀。船身的甲板上,两侧各有一个炮筒,这是海防军的重船,一想便知是去支援官军的。 穆课安皱眉,颇有些无奈:“元元,有些事他必须去做,你明白罢?” 他是知道孟元元担心,女人家的总是心思细腻,就像他爱唠叨的老娘,自?己每次出门?,她同样是日日担忧。但是作为男人,有些事一定要冲上去。 尽管他并不待见?贺勘,认为这人自?命清高又傲慢,但是这件事上他是认同贺勘的。毕竟当初京城贺家灭了陆家,使得几十号人流放琼州蛮荒地,若不去亲手揪回贺滁,那是没血性。 听了穆课安的话,孟元元心中稍稍平静。是,有些事一定要去做,就像当初她一定要回来,夺回属于自?家的东西。 “我知道了。”她扯扯嘴角,平静下来时,想起了一个人,“孟遵呢?他在哪儿?” “大牢,”穆课安欣慰,这个表妹是听得进话去的,“他可跑不了,后面擎等?着罢。估计这事儿以后,孟家里的那些人,会彻底站到?你这边来。” 孟元元嗯了声,倒是不在意那些墙头草:“你前些日子去哪儿了?” “还算你有良心,知道问问我。”穆课安示意茶肆,遂抬步往那边走,“打?着公干的旗号,帮贺滁运了一船货。” 路上碰见?熟悉的人,穆课安同人打?了招呼。 进了茶肆,熟门?熟路的到?了那间包间。 孟元元站在门?外,一眼看见?包间内的桌子。昨日同贺勘也?在这边,靡艳的场景映现在脑海中,褪至膝上的绸裤,她坐在桌上双脚大分,后腰上被一只手掌托着,指尖或重或轻摁着那一点,直到?力气全部卸掉。她后仰脖颈,蹙着眉紧咬牙关,生怕溢出羞人的动静。 难受,又有说?不出的舒爽。 “怎么不进来?”穆课安回头问,见?着她脸上的绯红,笑了声,“才一会儿功夫,就晒红了脸?” 孟元元垂下脸,小声嗫嚅:“海边日头太烈。” 穆课安点头,坐去凳上:“说?起那船货,贺滁竟然是往外送。我在船上等?了两日,才有一艘船过来接应,把东西全部接了去。” “这倒奇怪。”孟元元跟着坐下,视线不禁往桌面上看了眼,这下脸耳根儿也?红了。当时怎么就让他给?推起了裙子呢? 穆课安神秘一笑:“我看那些来接应的人可不一般,看架势就是手上有人命的。” “海寇?”孟元元这厢便联系了起来。 穆课安点头,淡淡一笑:“说?起来,我当初不想走这一趟,恰碰见?了贺勘,他让我接下这趟差。并说?了修筠的事,如此,再怎么难,我也?要去这一趟。” 听下来,孟元元便知道了怎么回事。大概贺勘从知道要回权州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罢,其中的每一个人,走的每一步。他说?从市舶司带出去的那封信,上面落款被陆致远抹掉,可是笔迹还在啊,不管是京城贺家哪个人所写的,他一定是查出来了。 直接去对付贺相,终究太难,于是他选了贺滁。区别于当年陆致远暗中谨慎的做法,贺勘是尽力将事情铺开到?最大,不惜让他自?己也?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所以,就算贺滁逃走,也?知道往哪里去追。”这样听下来,孟元元稍稍放心。 并不算盲目的去追捕,起码是在算计内的。 穆课安嗯了声,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已然有些佩服贺勘。看来也?不算书呆子太严重。 这时,茶博士专门?给?穆课安泡的茶送进来。 穆课安早觉得口渴,手臂往桌面上一搭,桌子吱呀一声,竟是不稳的晃了晃:“茶博士,这桌子是不是旧了?” “穆都?吏说?笑,今年刚换的新桌子。”茶博士笑。 穆课安疑惑,干脆拿手用?力推了几下桌子,果?然,四条桌腿便开始晃悠,看着也?是明显。 “你看,这是新桌子?别把茶壶一搁,压散了架儿。”他爽朗笑着。 对面,孟元元脸垂得更低,更是后悔进来什么茶肆。 。 关于珊瑚的事,在城中彻底传开,底层辛劳的百姓民怨沸腾,随便走在街上,就能听到?咒骂贪官的话。 其中还有谈论陆家和孟家的,真细扯起来,当初是疑点重重。让人更加心惊的是贪官对权利的运用?,都?敢蒙蔽当今官家了。 表面上扮作清白世?家,实则万年珊瑚树都?敢私自?吞下,这要真的让皇城卫军去家中搜,指不定搜出更惊人的东西。这样一步步的查下去,保不准贺家这个大厦倾倒。 如今的权州府甚是热闹,海上,东海深处的巨龟岛被发?现是海寇老巢,贪官贺滁正是逃匿到?那里。尽管离着大渝已经有些远,可是官军和海防军仍旧与之?鏖战,势要铲除海寇老巢。城内,以梁中书为首,正式彻查市舶司所有事物,包括贪腐、勾结贼寇、账面作假、越权、侵吞…… 自?然,十年前的陆家一案,也?被提出重审,包括与之?相联系的孟家,统称权州珊瑚案。 驿馆内,两名年轻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儿,当初他们也?都?生出退缩的念头,毕竟越往下挖就越觉得可怕。是贺勘站在前面,他们也?从退缩到?犹豫,再到?前行,眼下有了梁中书和耿相,后面的事便再不用?顾忌。 梁中书也?深有感?慨,朝廷腐朽,又岂止是一个贺家?幸而,他看到?的这些年轻官员,身上有些傲骨,可做朝廷栋梁,重用?之?。 孟家茶庄。 过了阴雨天,江水下去后,红河县那边的茶叶也?送了来。 孟元元吩咐罗掌柜收了货,自?己这边结清银钱,便想着去港口看看。 已经两日,出航官军还是没有回来,虽然会听到?些许的消息,但是并不真切。她每日忙完事情,便会过去,想着或许就能等?到?官船回来。 这厢才走出来,便见?着街上走来两道青灰色的身影,她当即愣在原地。 还是对方先开口唤她。 “少?夫人,”紫娘笑着喊了声,然后往旁边人看了看,“夫人来看你了。” 陆夫人一身青灰道袍,先一步走过来,面上是和蔼的笑意:“元娘。” 眨眼间,人就已经到?了跟前,那双像极贺勘的眼睛看着她。孟元元回神,很是欢喜:“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是没想到?,陆夫人会来到?权州。 陆夫人上下打?量面前女子,眼中欣慰:“怎么着你和勘儿的婚事,为娘的要亲自?过来。这样好的媳妇儿,可得好好上心才是。” 孟元元笑,忙请人先到?茶庄中坐,又吩咐伙计回孟家,准备招待陆夫人的事宜。 进到?茶庄中,陆夫人四下走着看,见?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住的满意点头。 紫娘更是笑言:“咱们少?夫人真是什么都?能做好。” 闻言,陆夫人看去几步外的女子,分明就十六七,性子却是沉稳。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时候的人还和自?己的儿子相互间冷冷淡淡,只是她看得出来,儿子是动了心的。 “夫人先去楼上稍一歇息,喝口茶,咱们便回家。”孟元元走到?楼梯口,伸手做着指引。 陆夫人笑着道声好,手扶上扶栏,踩脚踏上楼阶:“辛苦元娘了。” 孟元元笑着摇头:“家中就我自?己住,夫人和紫娘不若多住些日子。” “自?然的,成亲这种?大事,可不要仔细张罗?”紫娘走上来,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少?夫人。 自?从有了孟元元,她家夫人和公子关系才一步步缓和,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心中深感?欣慰。尤其是做母亲的,怎能不想亲眼见?着儿子娶妻? 孟元元点头,便也?想起了贺勘的事:“公子他,随着官军在东海的巨龟岛。” 陆夫人侧脸看她,轻缓道声:“我也?知道了,这些都?是他该做的,你别担心,别看他整日里不说?一句话,其实心里有数。” 不说?一句话? 孟元元勾勾嘴角,面上一派温柔。似乎他的话并不少?啊,有时候还会说?些荤话,尤其是压住她行房事之?时,每每热烈冲顶时,总会问些让人难以启齿的话。 这边到?了二层坐下,透过窗户便可看见?外面的街道。 “如此瞧着,这尘世?间真是热闹。”陆夫人看去外面,眼睛不自?觉望向市舶司的方向,“十年了,也?不知道父亲大人如今怎样?” 紫娘轻叹一声,上前站去人后:“定会没事的,相信这次官家会明白真相,还陆家清白。” 孟元元默默泡好茶水,端去桌上。想着一个留在山中十年的人,也?定是受了十年的内心煎熬。陆夫人,她这也?是在抗争罢。 “洛州那边还好吗?”她问,心中惦记着秦淑慧,还有那个顽皮又可爱的贺御。 陆夫人接过茶水,视线也?从外面收回来:“出来之?前,紫娘去过府里一趟,秦姑娘一切都?好,蓝夫人很照顾她,你别担心。至于别的,我们也?不想再过多去问。” 孟元元点头,明白陆夫人在十年前去到?清荷观的时候,便是已经与贺家断绝开来。 “少?夫人,”紫娘不想气氛太压抑,转而笑着问道,“如若讨论这定亲之?事,咱们这边是否该去找穆家夫人,便是你家那位姨母?” “定亲?”孟元元一怔。 “自?然,”陆夫人开口,嘴边抿下一口茶,“三?媒六聘一样不能少?,咱们也?做得好看些。” 孟元元心中感?动,这大概就是对她的在乎罢。与贺勘最初的亲事,并不完美,彼此都?带着隔阂,心思也?不是一起的,似乎想想那场婚事,能记住的实在不多。 话到?这里,紫娘神秘的笑笑:“少?夫人,夫人这边可是为你准备了好些的东西,你知道……” “紫娘,”陆夫人道了声,颇有些无奈的笑道,“石门?山上,也?未见?你话如此多。” 紫娘当然知道人并不会生气,反而是开心,便道:“这不是喜事嘛,说?出来多高兴?等?到?陆家案子平反,夫人也?可以换下这套道服了。” 孟元元跟着笑,当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原本困在其中的每个人,俱是得到?了解脱。为此,贺勘整整用?了十年多。 “这些事,可以与我父亲商议。”她小声道,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与希冀。 虽然还未相见?,但是父亲就在某处。她和现在的陆夫人一样,只是等?着和亲人相聚的那一刻。 陆夫人和紫娘相视一眼,很是惊讶,再次看去孟元元,像是要确认一般。 孟元元点头:“我父亲和大哥都?安好,我还有了大嫂,或者年后就可以做姑姑了。” 说?着这些,莫名有些觉得想哭,这些事情太美好,因为还没真的握在手中,总怕会消失,不真切。 “如此真好,我便与令尊商谈定亲之?事。”陆夫人替孟元元觉得高兴,这样好的女子,该得到?幸福。 在茶庄中休憩了一会儿,孟元元带着陆夫人和紫娘回到?孟家,将人安顿好。 等?到?过晌的时候,陆夫人说?要去一趟驿馆,有些当年的事情要告知梁中书。积压了十一年,她知道的那些也?该亮出来了。 孟元元将人送到?驿馆,亲眼看着陆夫人被人迎进驿馆。 她转身,还是想去码头看看。 若是贺滁被最终抓回来,那么下一步便是京城贺家。至于洛州的贺家,即便没有参与当年之?事,经此之?后,也?会越来越衰败,贺勘从始至终,靠向的都?是陆家这边。 码头仍然是风平浪静,夕阳余晖铺满海面,几只海鸟翱翔在桅杆间,最后落在最高处,俯瞰着这片地方。 好似今日也?等?不到?了。 孟元元转身,突然身后有人大喊,吆喝着是不是官船回来了? 她迅速转身,望去辽阔的海面上,正见?着一艘白帆大船遥遥驶来,船身披满霞光。 所有人聚集在海岸边上,目视着那船越来越近,孟元元亦在其中。 有人喊着一定是官军大捷,荡平海寇老巢;有人却灰心言之?,没那么容易。 眼看着船靠到?码头,一队兵士从船上下来,手持长矛,呵斥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这时,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了出来,好容易才站稳在跳板上,披头散发?的,身上锦衣早就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他被狠狠推了一把,差点儿滚落下船。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是贺滁那个狗官! 人群中瞬时一静,而后便是此起彼落的咒骂,更有那愤怒的,直接捡起石头去丢,冷不防,贺滁的额头上就砸出一个窟窿,汩汩冒血,却无人怜悯。 细想来,死在着狗官手里的,又有多少?人? 眼看贺滁被拖走,看热闹的人群亦是跟随,仿佛人又多狼狈,他们就有多解气。 孟元元还等?在原处,好容易等?到?了一个相识的人,是梁中书一起而来的那位武官。她上前去,打?听贺勘的下落。 武官自?然记得这位小娘子,于是破例让她上了船去。 孟元元谢过,提着裙裾跑上船去。 落日余晖,傍晚的风凉了起来,官兵正收着巨大的船帆,慢慢下落。 这是先回来的一艘船,主要是带回贺滁,巨龟岛那边则留给?海防军收拾,终于各归各职。 孟元元站在甲板上,在来往的人中寻找贺勘的身影。 直到?有个人慢慢走过来,起先没注意,再回头时,她才惊讶的瞪大眼。下一瞬,那人上来,一把将她抱住。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好听而疏淡的声音,此时变得沙哑,并用?手用?力揉着她的脑袋,往自?己的胸前口摁。 孟元元猛然额头撞上他的胸前,不禁咳了两声:“嗯,咳咳……” 鼻尖冲进来的不是熟悉的清爽味道,而是一股说?不出的混杂味道,甚至是臭烘烘的。 “你没事?”她挣着从他身前离开,认真的想看看他。 难怪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现在的贺勘简直看不出一点以前的样子。他以前总是干净整洁,面皮白净,连指甲都?修剪的整齐;可如今的他,穿着和兵士一样的衣裳,灰不溜秋的,上面甚至有凝结的血块子。 再看那张出色的俊脸,更难让人相信,冒出不少?胡茬不说?,脸上黑乎乎的。 “没事。”贺勘笑,特意双臂伸展,向她证明。 孟元元往后退开两步,嘴角动了动:“呃,没事就好。” “等?等?,”贺勘注视上孟元元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就是,”孟元元捂嘴一笑,一双眼睛眯起来,“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大哥船上的玉斯国船员。” 贺勘皱了下眉,上来一步就去抓她:“你说?我黑?” “你,别……”孟元元忙往后退了两步。 贺勘手里抓了个空,从没见?过自?己的妻子躲得这样急。看着她的样子,海风摇着裙裾,一副袅娜玲珑。凭他,什么时候还能让她跑了? 想着,大迈两步上去,将还没来得及躲开的人给?重新搂住。这回他可看真切了,抱上她的时候,她紧闭嘴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才不管她嫌不嫌弃,脸俯下去吻上她紧闭的唇,还故意拿舌尖去试图挑开。 “好了,等?我去收拾一下。”贺勘不再逗她,松开手来站开一些。 连日来,他跟随官船一直在攻打?巨龟岛,哪有功夫打?理自?己。在海上,能有水喝已经不错,可别想着会有精致的洗漱。如此下来,身上不臭才怪。 好在现在船靠了岸,做什么也?方便。 贺勘没有下船,只让人准备了水送去房中,并着干净的衣裳。 军用?的官船,比不得旁的官船舒适,房间不大。隔着一张布帘,贺勘在里面沐浴;外面孟元元便等?着,不好在外面碍事,只能来到?他房中。 桌上除了那套干净的衣裳,还有不少?信笺及文记,皆是此次出海追捕贺滁,贺勘所做的记录。 闲来,孟元元翻看几张,才知道此番去巨龟岛有多凶险。那些铁甲兵士,一开始并不服从贺勘这个文官,后面是他利用?计谋毁了一处海寇碉楼,才得到?他们的信服,后面也?就甘心听从。 蓦的,布帘一掀,一股湿热之?气袭来。 孟元元才放下文记,就被一个怀抱从后面搂住,是熟悉的清爽略。 “元元,”贺勘无奈一笑,手里熟门?熟路的握上她襟下包裹的丰盈,抓了满手,“现在我已经洗干净了。” 孟元元胸口一紧,轻轻溢出一声:“你适才说?带我去哪儿?” 第87章 正文完结 男女之别, 往往体型上最为明?显。 就如现在,孟元元坐在凳子上,身后贺勘躬下腰身将她抱住, 从一侧看上去,娇柔的身形便被完全?拥揽住。 周身萦绕着他沐浴后的清爽气, 颈侧微痒是落下气息的轻扫,钻进耳道?的话?语,让人不禁心跳加速。 “陆夫人来?权州了,”孟元元找回些?心神, 侧着脸躲避耳边的轻痒,“现在安置在我家。” 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停顿了下, 随之他嗯了声:“辛苦你?了。” 贺勘吻着她的耳尖,有一种莫名的放心。不管他要去做什?么, 好似身后的娘子总会将一切打理好, 处事得当, 让他无后顾之忧。 孟元元缩缩脖子,因为怕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你?别挠我?” 然后,后边的人干脆挤到她的凳子上, 与她挣着这一片小小的凳面,还?不许她换去别的地方坐。两人挤在这一处地方中闹着, 明?明?应该商量些?正经事。 过了些?时候, 孟元元把人推开, 这可是人家的官船,便把桌上干净衣裳往贺勘身上一送, 红着一张脸瞪他。 贺勘笑,遂也将衫子往身上套, 手里?利索的打上结扣。正好头发也干透,彻底收拾好,又变回了那个?冷清疏淡的贺大人。 他穿戴好,往孟元元面前一站:“娘子,现在的相公还?像不像玉斯国的船员?再给我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妥没有?” 闻言,孟元元噗嗤一声笑出来?,视线巡视过男人眉眼:“不像了。” 每次看他的脸,她心中总是不免感叹长得好看,乍一眼会觉得他疏冷淡漠,不好相处的样子。 其实?随便一件衣裳都能被他穿得好看,要说现在哪里?不妥?她上下打量,遂站起来?,伸手帮他整了下腰带,才扯了一下,手就被他摁在他腰间。 “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没有……”孟元元只是单纯想帮他整理一下,他这样说的,好像她对他有所图一样。 抬脸看他,就见到他嘴角揶揄的笑。 她抽回手,便想转身,下一瞬被人扶上双肩,掰转回去。 “逗你?的,”贺勘笑,能听出愉悦与轻松,“娘子若真要做什?么,做相公的也是极力配合,不会反抗。” “你?……”孟元元鼓了雪腮,无言以?对。 贺勘揉揉她的腮颊,俯脸过去亲下她的唇角:“我家元元当真可爱,让人好生喜欢。” “天这样黑,你?穿成这样做什?么?要回驿馆?”孟元元问,见着他收拾得一丝不苟。 “不回驿馆,”贺勘摇头,拉上她的手,“不是说了吗,带你?去一个?地方。而我必须得好好穿戴才行?,这很重要。” 孟元元见他不想说,干脆也不问,只跟着他离开了房间,而后上了甲板。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码头这边一片寂静,只有海浪声仍旧不知疲倦。 不远处,一艘船正缓缓停靠,巨大的船帆已经收起,船身上几盏灯火。 孟元元跟着贺勘下了官船,走到那条才靠岸的船下。等了一会儿,自船上放下跳板。 “走罢,我们上去。”贺勘晃晃她的手,带着走上跳板。 孟元元仰头,看着船身,眸中闪烁两下。 上了甲板,前方的船舱中,透出轻柔的灯火,于黑夜中让人觉得发暖。 “去罢,”贺勘推着孟元元的双肩,将她往前一送,“我在这边等你?。” 孟元元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两步,看着那扇透出灯火的窗,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跳悠然加速。 她回头看贺勘,他在三步外对着她笑,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前行?。 海风吹来?,拂着她额前的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颜色有些?素,甚至出来?这趟,都没好好打理自己的发髻…… 两只手端在腰前,孟元元抬起头,迈步朝船舱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平稳,完全?不像是此刻澎湃的内心。 进了舱门,很容易就看到一扇半开的房门,洒出来?一些?光线,落在走到的地面上。 她手指微蜷,抬起来?轻扣两下门板,哒哒。 “稍等,”房中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略哑,“我这边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孟元元往前一步,正好站在门扇敞开的那一方位置,也就看清了不大的房间。 里?面,一个?白发男人背对着门,正坐在椅子上,收拾着桌案上的东西。 男人没有得到回应,似乎也觉得奇怪,便回头看向门边,随即愣在那儿。门扇半开着,外头走道?昏暗,他并看不清来?人到底是谁,可是确定?是个?女子,因为她纤细的身形。 两人这般,一内一外的相互对视,谁也不曾说出一句话?。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是眨眼间,里?头的男人先是笑了笑,道?:“进来?罢。” 孟元元这才握上门把,拉开门走进去。 屋中灯火明?亮,不大的一处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除了那狼藉的桌案。 她不说话?,站在房中,与男人隔着三四步远。她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看到人满头白发的时候,她开始变得不确定?…… “元元。”男人唤了声,声调发颤,眼眶泛红。 孟元元眨下眼睛,喉咙艰涩的咽了下:“你?,叫我的名字,你?……” “我,”男人手掌落上自己前胸,笑着道?,“我是爹啊!” 说着,他单臂撑着桌面站起,就朝着孟元元过来?。随着一声椅子擦过地板的尖锐声,男人也身子一歪,重重摔去地上。 沉重的撞击,孟襄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他怎么就忘了,那条左腿已经废了? 他看去女儿落在地上的裙裾,再往上便是她惊讶的脸。内心的愧疚席卷而来?,悲伤将他彻底吞没,竟是惭愧的别开双眼。 孟元元回神,蹲下去扶上孟襄的手臂,想将他搀扶起来?,无意间瞥到桌案边上靠着的木拐。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腿,下一瞬眼泪不自觉的留下来?。 孟襄的右腿蜷缩着,可是左腿的裤小截管是空的。 “你?的腿怎么了?”她问。 “别哭,”孟襄坐在地板上,慌忙拿手去给女儿擦泪,“已经不疼了,是当初得了一场疫病,为了保命,切掉了。” 舍去一只左脚,保全?性命,可以?见到宝贝女儿,可是心爱的妻子…… 孟元元视线被泪水模糊,任那双粗糙的手给自己擦着脸:“爹,你?回来?了?” “回来?了,爹回来?了,”孟襄百感交集,两行?浊泪流淌而下,“让我看看,我家女儿出落得这样好了?” 眼前的就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心心念念惦记着六年,如今终于见到。想像小时候那样抱抱她,可是人已经是大姑娘,不合适了。 父女俩就这般坐在地上,抓着彼此的手。 孟元元欣喜又悲伤,喜是父女相认,悲是父亲已经这般苍老,还?没了左脚。难怪当初大哥急着带她走,除了对大渝的失望,应该还?有对父亲的挂心。 “大哥呢?”她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可是似乎并不成功。 “在巨龟岛帮忙海防军,快回来?了,”孟襄道?,“这次剿灭海寇,他也做了不少。” 手臂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好似是不想让女儿担心,特意单腿站着,示意自己身体很好。 孟元元心疼,将人扶去椅子上坐下:“你?这几天在哪儿?” “就在这船上。”孟襄笑,视线一刻也不离开女儿,“不在大渝的海域,只要稍微的不妥,我便可以?直接回玉斯去。这些?,可都是那叫贺勘的年轻人,给我的保证。” “他?”孟元元不禁从窗口往外看,那一道?清冷挺拔的身影,此刻立在船头,面对着广袤的海洋。 孟襄点头:“看得出他对当年事情?的执着,提出与咱们孟家联手。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放弃,只是身体不中用了。他让我出面作证,但是给了我万全?的安全?。” 如此,孟元元明?白过来?,之前贺勘说父亲暂时不能相见,怕是人并不在大渝的范围之内,也是对安全?的一种考量。好似什?么事情?,他都会考虑完全?。 “元元你?看,”孟襄苍老的脸上堆满笑意,手臂一捞,桌面上的东西全?推去了女儿面前,“这些?你?喜不喜欢?这个?好不好?” 孟元元看着桌上,是各式的新奇东西,大多是不曾见过的,一看便是来?自南洋或者西洋。每一件都精美?无比,精工雕琢,并不是一般的玩意儿。 孟襄很是高兴:“以?前每次出航回来?,都会给你?带些?新奇东西,这回我愣是挑不出,也不知道?你?会否喜欢?” “喜欢。”孟元元揩揩眼角,笑着道?。方才,父亲是在犹豫给她挑件最喜欢的礼物吗? 听到女儿的回应,孟襄开心的笑:“以?后一家人团聚了,过两日我去看看你?娘。” 说起妻子,他长叹一声,如果遇到过世上最好的女子,心中便再不会有别人进去。 父女俩慢慢话?多起来?,孟襄总是讲着孟元元小时候的事儿,六年的空白,让他无比遗憾,再相见,女儿已经亭亭玉立。 如此这般,桌上的蜡烛竟也不知不觉间烧下去半截。 哒哒哒,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房中父女俩看过去,见着贺勘走进来?,于灯火中,他长身玉立,姿态如松。 只见他步伐沉稳,礼数端正,对着座上的孟襄深深弯腰行?礼:“岳丈在上,请您将女儿许配给我。” 孟元元一愣,全?没想到他这一进来?什?么话?没说,先跟父亲提亲。 “贺大人,眼下许多事要做,小女的事先不急。”孟襄皱了下眉,自己才见到女儿,这小子就来?抢? 他是知道?些?女儿与贺勘之前的事,纠葛拉扯。要说这人对女儿真心罢,他总归是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再者,面前这小子心思实?在深沉,自己的女儿乖巧懂事,别是听了他的花言巧语。女儿是他的掌中珠、心头肉,怎么都不舍得松手。 一听孟襄的话?,贺勘已然猜到几分,便道?:“岳丈放心,我必不会让元元受丁点儿委屈。” 孟襄看看自己的女儿,随便道?:“贺大人,我家儿子还?在巨龟岛,我无心去谈别的事。” 贺勘双手缓缓垂下,心知这些?不过是孟襄推托之词。想不到最难过的关并不是妻子这里?,而是宠女如命的岳丈。 “元元,”他看去孟元元,目光柔和,商量的语气道?,“你?去外面看看马车来?了没,我和岳丈说两句。” 孟元元看看贺勘又看看孟襄,见到父亲对自己点了下头,便转身出了房间。 重新走到甲板上,她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如今是真的,一切都越来?越好。很快,大哥会带着嫂嫂回来?,到时候一家团聚。而且,陆夫人和紫娘也在孟家,到时候家中会是多热闹? 孟元元站在甲板上往下看,正见着一辆马车停下,隐约能听见兴安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惜玉。如果惜玉一直坚强往下走,最后也会快乐起来?罢。 心情?好的时候,不论看到什?么,感觉什?么,都会觉得开心舒服,正如她现在一样。哪怕海风越来?越凉,总也只感受到风的温柔。 当然,事情?不总是完美?的,她伤感于父亲失去左脚,可是又庆幸他保住性命,最终和她相逢。 过了些?时候,孟元元听进脚步声,回头见着从船舱内走出来?的贺勘。 她朝他走过去,他拉上她的手。 “我现在知道?,你?的脾气是随谁了。”贺勘笑,手揉着她的发顶,叹了声。 孟元元莞尔,脸一侧便贴近他的掌心:“我爹他说什?么了?” “他说,”贺勘手心一暖,忍不住就将人揽过来?抱进怀中,“要是我敢对不起他的女儿,就给我敲断腿。” 孟元元贴在人的身前,他胸腔中强健的心跳,一下一下冲着她的耳膜:“不会,我爹脾气很好的。” “娘子不知,脾气好那只是对你?。”贺勘无奈的笑,亲吻她的发顶。 孟元元后知后觉,仰脸看他:“什?么对不起我?” “你?呀,”贺勘点了下她的额头,“他答应我的提亲了。” 话?音落,他低头吻上她的唇,热烈而贪婪,仿佛要这样与她永远粘合在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金秋十月,秋意越发明?显。 大渝举国上下都在庆贺今年的丰收,较之过往,各项作物收成都不错。 当今的官家体恤民生,勤政爱民,更是以?身作则,日常中很是节俭。大概最为破费的,就属几日后的太?后千秋。 说起太?后的寿辰,便不得不提前阶段沸沸扬扬的权州珊瑚案。也是因为当年,官家一片孝心,结果后面造成陆家覆灭的案子。 这件案子牵扯甚广,不止是市舶司的贪腐,更有与海上贼寇的勾结,朝中高官更是大胆牵扯其中。 官家震怒,将案子亲交于耿相彻查,中书省、大理寺协办。中书省梁大人知人善用,大力提拔年轻官员,得到显著效果,案件短短两个?月便彻底查清。 珊瑚案的幕后主使,居然是京城贺家,掌握大渝财政的贺三司。 此结果已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民间更是沸腾,尤其面对那文书上的一串串数目,再有贺家搜出来?的宝贝珍奇,任谁也会被惊呆。 经此案,陆家昭雪,当年权州商贾孟家护宝有功,官家亲笔赐匾,以?示嘉奖。 陆家,所有人从琼州回到故里?时,已经过去十年,物是人非。 陆致远表示不会回朝为官,只想故里?养老。 相反,贺家彻底倒下,百年大族被连根拔起,整个?京城都收到波及动荡,一段日子里?,官兵时刻巡查着京城内外。 至于那棵珊瑚树,人们只是从传言中听说。据说是美?轮美?奂,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宝。 本都以?为,正逢太?后千秋,官家会顺理成章的将宝物献给太?后。可是太?后听后十分生气,竟是当众指责官家。 太?后说,那珊瑚虽是宝物,可沾了太?多人的生命,官家不以?此为鉴,竟还?想着献宝。她觉得寒心,表明?自己绝不要那珊瑚。 官家仁孝,听从了太?后教诲,便下诏书,将珊瑚留在权州,送于灵安寺。坐化的觉摩大师已经办了瓮棺葬,而珊瑚亦将锁在箱中,与瓮棺一起存于寺中的古墓中。待到三年后,大师肉身大成塑金身时,珊瑚便供奉于佛身之侧。 历时几个?月,这桩案子才这样过去。只是仍旧留下余波,需要些?时候休养生息。 。 一场秋雨一场凉,眼看十月就要过去,马上入冬月,一年又一年,总是这样不停地更迭。 院中的白果树簌簌落着叶子,仅半天的功夫,地上便铺了一层金黄。 “京城真是冷得早,”孟元元站在回廊下,手伸去外面,凉凉的雨丝落在手掌心,“权州的树这时还?都是绿的。” 坐在美?人靠上的小姑娘眨眨眼,往外面看去:“我都觉得不冷,身上热乎乎的。” 孟元元笑,坐下来?看着秦淑慧:“你?身体好了就往这边跑?” “二哥他知道?的,”秦淑慧甜甜一笑,脸颊上一抹红润,“还?是嫂嫂家里?自在,在家中时,他总管着我读书,明?明?贺御也不怎么样,偏偏就说我。” “他也是为你?好。”孟元元摸摸小姑的头,“你?吃的药可还?管用?” 权州案子结束,回京城的时候,贺勘捎上了秦淑慧和贺御。洛州贺家没有阻拦,而蓝夫人终于放下心来?,儿子跟着贺勘,总比在那几个?老东西手里?好。 秦淑慧点头:“管用,就是最开始吃的时候,身上很疼。二哥说,这些?药来?自西洋的玉斯岛国,虫子做的。” 身体状况如何?,从人的气色就能看出来?。如今的秦淑慧和以?前相比,当真好了许多,脸庞看着也圆润起来?。 “那咱们也用蜈蚣毒蛇入药啊,只要能治好身体就行?,”孟元元道?,“真是亏了大嫂。” “嗯,我不怕药苦的,”秦淑慧点头,“大嫂好吗?她是不是不习惯京城?总看不到她出来?。” 孟元元往大哥院子的方向看了眼:“这边冷,她大概有些?水土不服,加上有孕,可能是不太?舒服。” 就在前日,他们一家四口才到京城。一路过来?,却正碰上京城的秋雨,温度骤降,雅丹有些?不适应,便整日留在房中,孟修筠一直陪着。 现在所处的这座宅院,是孟襄在京城置办的宅子,也是给孟元元的嫁妆中的一件。 一家人来?京城,正是为了孟元元的亲事。 “怎的贺御没过来??”孟元元问,昨日还?有那顽皮的小子到处乱跑,今儿耳边清净了,倒觉得有些?奇怪。 闻言,秦淑慧笑眯了眼,颇有些?幸灾乐祸:“二哥不许他出来?,昨日还?带他去见了京郊书院的先生,说以?后送他去那儿读书。” 孟元元嗯了声,想着贺御其实?也挺可怜,幸亏现在来?了京城,不然也是被贺家几个?长辈给当成棋子。要说贺勘对贺御严厉,那才是对这个?弟弟负责,若是不上心的,放着不管不问便罢。 说了一会儿话?,秦淑慧准备回去。又说想吃前街的绿豆糕饼,缠着孟元元去买。 两人一起出了大门,左右当做走走。婆子想一起跟着,被孟元元制止。 才转过街口,秦淑慧停下步子,嘴边狡黠的笑着:“嫂嫂,绿豆糕饼下次再吃,有人要见你?。” 随着小姑娘指的方向,孟元元看见了不远处,撑伞站在桥上的郎君,黄伞青衣,芝兰玉树。 对方好像感受到她的注视,转身过来?,瞧向她这边。 秦淑慧任务作罢,撑着伞便跑开了,一会儿功夫钻进了街边的马车上。 孟元元双手抬高,遮在头顶。很快,贺勘撑伞走了过来?,伞面为她遮住落下雨丝。 “你?怎么来?了?”她看他,还?是记忆中那张好看的脸。 算算,自从贺勘回京来?,两人已有个?把月没见。她知道?他这两日来?过家里?,可是都没见到她。父亲说,成亲前两人不能见面。 “来?看我家娘子。”贺勘开口,话?语中似乎有些?不满,“都不让我见你?,只能想这办法了。我带你?去吃鱼丸好不好?” 孟元元摇头:“我要快些?回去。” 明?明?后日就成亲,他便等不了两日? “别回去了,跟我走罢。”贺勘去拉她的手,笑着。 “瞎说,怎么可以??”孟元元抽着手,却还?是被他带着走。 后面,她跟着他站去了桥上,烟雨朦胧中,河水碗沿流淌。 他揽着她一起站在伞下,看着秋雨中的风景。她知道?,他不过是来?看看她,并不会真的带她走,也就依偎在他身旁。 “真美?。”她轻声道?。 “嗯,”他回应,轻吻她的青丝,“与元元一起,看什?么都是美?的。” 曾经他傲慢、淡漠,差点儿错过这样好的她,余生,只想好好珍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